太行之路能摧車,若比人心是坦途。巫峽之水能覆舟,
若比人心是安流。人心好惡苦不常,好生毛羽惡生瘡。
與君結發(fā)未五載,豈期牛女為參商。古稱色衰相棄背,
當時美人猶怨悔。何況如今鸞鏡中,妾顏未改君心改。
為君熏衣裳,君聞蘭麝不馨香。為君盛容飾,
君看金翠無顏色。行路難,難重陳。人生莫作婦人身,
百年苦樂由他人。行路難,難于山,險于水。
不獨人間夫與妻,近代君臣亦如此。君不見左納言,
右納史,朝承恩,暮賜死。行路難,不在水,不在山,
只在人情反覆間。
沉沉夏夜蘭堂開,飛蚊伺暗聲如雷。
嘈然歘起初駭聽,殷殷若自南山來。
喧騰鼓舞喜昏黑,昧者不分聰者惑。
露華滴瀝月上天,利觜迎人看不得。
我軀七尺爾如芒,我孤爾眾能我傷。
天生有時不可遏,為爾設幄潛匡床。
清商一來秋日曉,羞爾微形飼丹鳥。
君王有意誅驕虜,椎破銅山鑄銅虎。
聯(lián)翩三十七將軍,走馬西來各開府。
南山伐木作車軸,東海取鼉漫戰(zhàn)鼓。
汗流奔走誰敢后,恐乏軍興污質斧。
保甲連村團未遍,方田訟牒紛如雨。
爾來手實降新書,抉剔根株窮脈縷。
詔書惻怛信深厚,吏能淺薄空勞苦。
平生學問止流俗,眾里笙竽誰比數。
忽令獨奏鳳將雛,倉卒欲吹那得譜。
況復連年苦饑饉,剝嚙草木啖泥土。
今年雨雪頗應時,又報蝗蟲生翅股。
憂來洗盞欲強醉,寂寞虛齋臥空甒。
公廚十日不生煙,更望紅裙踏筵舞。
故人屢寄山中信,只有當歸無別語。
方將雀鼠偷太倉,未肯衣冠掛神武。
吳興丈人真得道,平日立朝非小補。
自從四方冠蓋鬧,歸作二浙湖山主。
高蹤已自雜漁釣,大隱何曾棄簪組。
去年相從殊未足,問道已許談其粗。
逝將棄官往卒業(yè),俗緣未盡那得睹。
公家只在霅溪上,上有白云如白羽。
應憐進退苦皇皇,更把安心教初祖。
天地果無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生人果有初乎?吾不得而知之也。然則孰為近?曰:有初為近。孰明之?由封建而明之也。彼封建者,更古圣王堯、舜、禹、湯、文、武而莫能去之。蓋非不欲去之也,勢不可也。勢之來,其生人之初乎?不初,無以有封建。封建,非圣人意也。
彼其初與萬物皆生,草木榛榛,鹿豕狉狉,人不能搏噬,而且無毛羽,莫克自奉自衛(wèi)。荀卿有言:“必將假物以為用者也?!狈蚣傥镎弑貭?,爭而不已,必就其能斷曲直者而聽命焉。其智而明者,所伏必眾,告之以直而不改,必痛之而后畏,由是君長刑政生焉。故近者聚而為群,群之分,其爭必大,大而后有兵有德。又有大者,眾群之長又就而聽命焉,以安其屬。于是有諸侯之列,則其爭又有大者焉。德又大者,諸侯之列又就而聽命焉,以安其封。于是有方伯、連帥之類,則其爭又有大者焉。德又大者,方伯、連帥之類又就而聽命焉,以安其人,然后天下會于一。是故有里胥而后有縣大夫,有縣大夫而后有諸侯,有諸侯而后有方伯、連帥,有方伯、連帥而后有天子。自天子至于里胥,其德在人者死,必求其嗣而奉之。故封建非圣人意也,勢也。
夫堯、舜、禹、湯之事遠矣,及有周而甚詳。周有天下,裂土田而瓜分之,設五等,邦群后。布履星羅,四周于天下,輪運而輻集;合為朝覲會同,離為守臣捍城。然而降于夷王,害禮傷尊,下堂而迎覲者。歷于宣王,挾中興復古之德,雄南征北伐之威,卒不能定魯侯之嗣。陵夷迄于幽、厲,王室東徙,而自列為諸侯。厥后問鼎之輕重者有之,射王中肩者有之,伐凡伯、誅萇弘者有之,天下乖戾,無君君之心。余以為周之喪久矣,徒建空名于公侯之上耳。得非諸侯之盛強,末大不掉之咎歟?遂判為十二,合為七國,威分于陪臣之邦,國殄于后封之秦,則周之敗端,其在乎此矣。
秦有天下,裂都會而為之郡邑,廢侯衛(wèi)而為之守宰,據天下之雄圖,都六合之上游,攝制四海,運于掌握之內,此其所以為得也。不數載而天下大壞,其有由矣:亟役萬人,暴其威刑,竭其貨賄,負鋤梃謫戍之徒,圜視而合從,大呼而成群,時則有叛人而無叛吏,人怨于下而吏畏于上,天下相合,殺守劫令而并起。咎在人怨,非郡邑之制失也。
漢有天下,矯秦之枉,徇周之制,剖海內而立宗子,封功臣。數年之間,奔命扶傷之不暇,困平城,病流矢,陵遲不救者三代。后乃謀臣獻畫,而離削自守矣。然而封建之始,郡國居半,時則有叛國而無叛郡,秦制之得亦以明矣。繼漢而帝者,雖百代可知也。
唐興,制州邑,立守宰,此其所以為宜也。然猶桀猾時起,虐害方域者,失不在于州而在于兵,時則有叛將而無叛州。州縣之設,固不可革也。
或者曰:“封建者,必私其土,子其人,適其俗,修其理,施化易也。守宰者,茍其心,思遷其秩而已,何能理乎?”余又非之。
周之事跡,斷可見矣:列侯驕盈,黷貨事戎,大凡亂國多,理國寡,侯伯不得變其政,天子不得變其君,私土子人者,百不有一。失在于制,不在于政,周事然也。
秦之事跡,亦斷可見矣:有理人之制,而不委郡邑,是矣。有理人之臣,而不使守宰,是矣??ひ夭坏谜渲?,守宰不得行其理??嵝炭嘁?,而萬人側目。失在于政,不在于制,秦事然也。
漢興,天子之政行于郡,不行于國,制其守宰,不制其侯王。侯王雖亂,不可變也,國人雖病,不可除也;及夫大逆不道,然后掩捕而遷之,勒兵而夷之耳。大逆未彰,奸利浚財,怙勢作威,大刻于民者,無如之何,及夫郡邑,可謂理且安矣。何以言之?且漢知孟舒于田叔,得魏尚于馮唐,聞黃霸之明審,睹汲黯之簡靖,拜之可也,復其位可也,臥而委之以輯一方可也。有罪得以黜,有能得以賞。朝拜而不道,夕斥之矣;夕受而不法,朝斥之矣。設使?jié)h室盡城邑而侯王之,縱令其亂人,戚之而已。孟舒、魏尚之術莫得而施,黃霸、汲黯之化莫得而行;明譴而導之,拜受而退已違矣;下令而削之,締交合從之謀周于同列,則相顧裂眥,勃然而起;幸而不起,則削其半,削其半,民猶瘁矣,曷若舉而移之以全其人乎?漢事然也。
今國家盡制郡邑,連置守宰,其不可變也固矣。善制兵,謹擇守,則理平矣。
或者又曰:“夏、商、周、漢封建而延,秦郡邑而促?!庇确撬^知理者也。
魏之承漢也,封爵猶建;晉之承魏也,因循不革;而二姓陵替,不聞延祚。今矯而變之,垂二百祀,大業(yè)彌固,何系于諸侯哉?
或者又以為:“殷、周,圣王也,而不革其制,固不當復議也?!笔谴蟛蝗?。
夫殷、周之不革者,是不得已也。蓋以諸侯歸殷者三千焉,資以黜夏,湯不得而廢;歸周者八百焉,資以勝殷,武王不得而易。徇之以為安,仍之以為俗,湯、武之所不得已也。夫不得已,非公之大者也,私其力于己也,私其衛(wèi)于子孫也。秦之所以革之者,其為制,公之大者也;其情,私也,私其一己之威也,私其盡臣畜于我也。然而公天下之端自秦始。
夫天下之道,理安斯得人者也。使賢者居上,不肖者居下,而后可以理安。今夫封建者,繼世而理;繼世而理者,上果賢乎,下果不肖乎?則生人之理亂未可知也。將欲利其社稷以一其人之視聽,則又有世大夫世食祿邑,以盡其封略,圣賢生于其時,亦無以立于天下,封建者為之也。豈圣人之制使至于是乎?吾固曰:“非圣人之意也,勢也?!?/p>
真為州,當東南之水會,故為江淮、兩浙、荊湖發(fā)運使之治所。龍圖閣直學士施君正臣、侍御史許君子春之為使也,得監(jiān)察御史里行馬君仲涂為其判官。三人者樂其相得之歡,而因其暇日得州之監(jiān)軍廢營以作東園,而日往游焉。
歲秋八月,子春以其職事走京師,圖其所謂東園者來以示予曰:“園之廣百畝,而流水橫其前,清池浸其右,高臺起其北。臺,吾望以拂云之亭;池,吾俯以澄虛之閣;水,吾泛以畫舫之舟。敞其中以為清宴之堂,辟其后以為射賓之圃。芙蕖芰荷之的歷,幽蘭白芷之芬芳,與夫佳花美木列植而交陰,此前日之蒼煙白露而荊棘也;高甍巨桷,水光日景動搖而上下;其寬閑深靚,可以答遠響而生清風,此前日之頹垣斷塹而荒墟也;嘉時令節(jié),州人士女嘯歌而管弦,此前日之晦冥風雨、鼪鼯鳥獸之嗥音也。吾于是信有力焉。凡圖之所載,皆其一二之略也。若乃升于高以望江山之遠近,嬉于水而逐魚鳥之浮沉,其物象意趣、登臨之樂,覽者各自得焉。凡工之所不能畫者,吾亦不能言也,其為吾書其大概焉?!?/p>
又曰:“真,天下之沖也。四方之賓客往來者,吾與之共樂于此,豈獨私吾三人者哉?然而池臺日益以新,草木日益以茂,四方之士無日而不來,而吾三人者有時皆去也,豈不眷眷于是哉?不為之記,則后孰知其自吾三人者始也?”
予以為三君之材賢足以相濟,而又協(xié)于其職,知所先后,使上下給足,而東南六路之人無辛苦愁怨之聲,然后休其余閑,又與四方賢士大夫共樂于此。是皆可嘉也,乃為之書。廬陵歐陽修記。
萬夫喧喧不停杵,杵聲丁丁驚后土。
遍村開田起窯灶,望青斫木作樓櫓。
天寒日短工役急,白棒訶責如風雨。
漢家丞相方憂邊,筑城功高除美官。
舊時廣野無城處,而今烽火列屯戌。
君不見高城齾齾如魚鱗,城中蕭疏空無人。
好雨當春,要趁歸耕。況而今、已是清明。小窗坐地,側聽檐聲。恨夜來風,夜來月,夜來云。
花絮飄零。鶯燕丁寧。怕妨儂、湖上閑行。天心肯後,費甚心情。放霎時陰,霎時雨,霎時晴。
天地間,人為貴。
立君牧民,為之軌則。
車轍馬跡,經緯四極。
黜陟幽明,黎庶繁息。
於鑠賢圣,總統(tǒng)邦域。
封建五爵,井田刑獄,
有燔丹書,無普赦贖。
皋陶甫侯,何有失職。
嗟哉后世,改制易律。
勞民為君,役賦其力。
舜漆食器,畔者十國,
不及唐堯,采椽不斫。
世嘆伯夷,欲以厲俗。
侈惡之大,儉為共德。
許由推讓,豈有訟曲。
兼愛尚同,疏者為戚。
天地間,人為貴。
立君牧民,為之軌則。
車轍馬跡,經緯四極。
黜陟幽明,黎庶繁息。
於鑠賢圣,總統(tǒng)邦域。
封建五爵,井田刑獄,
有燔丹書,無普赦贖。
皋陶甫侯,何有失職。
嗟哉后世,改制易律。
勞民為君,役賦其力。
舜漆食器,畔者十國,
不及唐堯,采椽不斫。
世嘆伯夷,欲以厲俗。
侈惡之大,儉為共德。
許由推讓,豈有訟曲。
兼愛尚同,疏者為戚。
天地間,人為貴。
立君牧民,為之軌則。
車轍馬跡,經緯四極。
黜陟幽明,黎庶繁息。
於鑠賢圣,總統(tǒng)邦域。
封建五爵,井田刑獄,
有燔丹書,無普赦贖。
皋陶甫侯,何有失職。
嗟哉后世,改制易律。
勞民為君,役賦其力。
舜漆食器,畔者十國,
不及唐堯,采椽不斫。
世嘆伯夷,欲以厲俗。
侈惡之大,儉為共德。
許由推讓,豈有訟曲。
兼愛尚同,疏者為戚。
言多令事敗,器漏苦不密。
河潰蟻孔端,山壞由猿穴。
涓涓江漢流,天窗通冥室。
讒邪害公正,浮云翳白日。
靡辭無忠誠,華繁竟不實。
人有兩三心,安能合為一。
三人成市虎,浸漬解膠漆。
生存多所慮,長寢萬事畢。
杯汝來前!老子今朝,點檢形骸。甚長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氣似奔雷。汝說“劉伶,古今達者,醉后何妨死便埋”。渾如此,嘆汝于知己,真少恩哉!
更憑歌舞為媒。算合作平居鴆毒猜。況怨無小大,生于所愛;物無美惡,過則為災。與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猶能肆汝杯。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則須來。
君不見詩人借車無可載,留得一錢何足賴!
晚年更似杜陵翁,右臂雖存耳先聵。
人將蟻動作牛斗,我覺風雷真一噫。
聞塵掃盡根性空,不須更枕清流派。
大樸初散失渾沌,六鑿相攘更勝壞。
眼花亂墜酒生風,口業(yè)不停詩有債。
君知五蘊皆是賊,人生一病今先差。
但恐此心終未了,不見不聞還是礙。
今君疑我特佯聾,故作嘲詩窮險怪。
須防額癢出三耳,莫放筆端風雨快。
杯汝來前!老子今朝,點檢形骸。甚長年抱渴,咽如焦釜;于今喜睡,氣似奔雷。汝說“劉伶,古今達者,醉后何妨死便埋”。渾如此,嘆汝于知己,真少恩哉!
更憑歌舞為媒。算合作平居鴆毒猜。況怨無小大,生于所愛;物無美惡,過則為災。與汝成言,勿留亟退,吾力猶能肆汝杯。杯再拜,道麾之即去,招則須來。
若有人兮思鳴皋,阻積雪兮心煩勞。
洪河凌兢不可以徑度,冰龍鱗兮難容舠。
邈仙山之峻極兮,聞天籟之嘈嘈。
霜崖縞皓以合沓兮,若長風扇海涌滄溟之波濤。
玄猿綠羆,舔舕崟岌;
??抡袷?,駭膽栗魄,群呼而相號。
峰崢嶸以路絕,掛星辰于崖嶅!
送君之歸兮,動鳴皋之新作。
交鼓吹兮彈絲,觴清泠之池閣。
君不行兮何待?若返顧之黃鶴。
掃梁園之群英,振大雅于東洛。
巾征軒兮歷阻折,尋幽居兮越巘崿。
盤白石兮坐素月,琴松風兮寂萬壑。
望不見兮心氛氳,蘿冥冥兮霰紛紛。
水橫洞以下淥,波小聲而上聞。
虎嘯谷而生風,龍藏溪而吐云。
冥鶴清唳,饑鼯嚬呻。
塊獨處此幽默兮,愀空山而愁人。
雞聚族以爭食,鳳孤飛而無鄰。
蝘蜓嘲龍,魚目混珍;
嫫母衣錦,西施負薪。
若使巢由桎梏于軒冕兮,亦奚異于夔龍蹩于風塵!
哭何苦而救楚,笑何夸而卻秦?
吾誠不能學二子沽名矯節(jié)以耀世兮,固將棄天地而遺身!
白鷗兮飛來,長與君兮相親。
言多令事敗,器漏苦不密。
河潰蟻孔端,山壞由猿穴。
涓涓江漢流,天窗通冥室。
讒邪害公正,浮云翳白日。
靡辭無忠誠,華繁竟不實。
人有兩三心,安能合為一。
三人成市虎,浸漬解膠漆。
生存多所慮,長寢萬事畢。
孤始舉孝廉,年少,自以本非巖穴知名之士,恐為海內人之所見凡愚,欲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譽,使世士明知之;故在濟南,始除殘去穢,平心選舉,違迕諸常侍。以為強豪所忿,恐致家禍,故以病還。
去官之后,年紀尚少,顧視同歲中,年有五十,未名為老。內自圖之,從此卻去二十年,待天下清,乃與同歲中始舉者等耳。故以四時歸鄉(xiāng)里,于譙東五十里筑精舍,欲秋夏讀書,冬春射獵,求底下之地,欲以泥水自蔽,絕賓客往來之望。然不能得如意。
后徵為都尉,遷典軍校尉,意遂更欲為國家討賊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將軍,然后題墓道言“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此其志也。而遭值董卓之難,興舉義兵。是時合兵能多得耳,然常自損,不欲多之;所以然者,多兵意盛,與強敵爭,倘更為禍始。故汴水之戰(zhàn)數千,后還到揚州更募,亦復不過三千人,此其本志有限也。
身為宰相,人臣之貴已極,意望已過矣。
今孤言此,若為自大,欲人言盡,故無諱耳。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或者人見孤強盛,又性不信天命之事,恐私心相評,言有不遜之志,妄相忖度,每用耿耿。齊桓、晉文所以垂稱至今日者,以其兵勢廣大,猶能奉事周室也?!墩撜Z》云:“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可謂至德矣?!狈蚰芤源笫滦∫?。昔樂毅走趙,趙王欲與之圖燕。樂毅伏而垂泣,對曰:“臣事昭王,猶事大王;臣若獲戾,放在他國,沒世然后已,不忍謀趙之徒隸,況燕后嗣乎!”胡亥之殺蒙恬也,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孫,積信于秦三世矣;今臣將兵三十余萬,其勢足以背叛,然自知必死而守義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忘先王也。”孤每讀此二人書,未嘗不愴然流涕也。孤祖、父以至孤身,皆當親重之任,可謂見信者矣,以及子桓兄弟,過于三世矣。
孤非徒對諸君說此也,常以語妻妾,皆令深知此意。孤謂之言:“顧我萬年之后,汝曹皆當出嫁,欲令傳道我心,使他人皆知之?!惫麓搜越愿呜?。所以勤勤懇懇敘心腹者,見周公有《金縢》之書以自明,恐人不信之故。然欲孤便爾委捐所典兵眾,以還執(zhí)事,歸就武平侯國,實不可也。何者?誠恐己離兵為人所禍也。既為子孫計,又己敗則國家傾危,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此所不得為也。前朝恩封三子為侯,固辭不受,今更欲受之,非欲復以為榮,欲以為外援,為萬安計。
孤聞介推之避晉封,申胥之逃楚賞,未嘗不舍書而嘆,有以自省也。奉國威靈,仗鉞征伐,推弱以克強,處小而禽大。意之所圖,動無違事,心之所慮,何向不濟,遂蕩平天下,不辱主命??芍^天助漢室,非人力也。然封兼四縣,食戶三萬,何德堪之!江湖未靜,不可讓位;至于邑土,可得而辭。今上還陽夏、柘、苦三縣戶二萬,但食武平萬戶,且以分損謗議,少減孤之責也。
孤始舉孝廉,年少,自以本非巖穴知名之士,恐為海內人之所見凡愚,欲為一郡守,好作政教,以建立名譽,使世士明知之;故在濟南,始除殘去穢,平心選舉,違迕諸常侍。以為強豪所忿,恐致家禍,故以病還。
去官之后,年紀尚少,顧視同歲中,年有五十,未名為老。內自圖之,從此卻去二十年,待天下清,乃與同歲中始舉者等耳。故以四時歸鄉(xiāng)里,于譙東五十里筑精舍,欲秋夏讀書,冬春射獵,求底下之地,欲以泥水自蔽,絕賓客往來之望。然不能得如意。
后徵為都尉,遷典軍校尉,意遂更欲為國家討賊立功,欲望封侯作征西將軍,然后題墓道言“漢故征西將軍曹侯之墓”,此其志也。而遭值董卓之難,興舉義兵。是時合兵能多得耳,然常自損,不欲多之;所以然者,多兵意盛,與強敵爭,倘更為禍始。故汴水之戰(zhàn)數千,后還到揚州更募,亦復不過三千人,此其本志有限也。
身為宰相,人臣之貴已極,意望已過矣。
今孤言此,若為自大,欲人言盡,故無諱耳。設使國家無有孤,不知當幾人稱帝,幾人稱王!或者人見孤強盛,又性不信天命之事,恐私心相評,言有不遜之志,妄相忖度,每用耿耿。齊桓、晉文所以垂稱至今日者,以其兵勢廣大,猶能奉事周室也?!墩撜Z》云:“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可謂至德矣?!狈蚰芤源笫滦∫?。昔樂毅走趙,趙王欲與之圖燕。樂毅伏而垂泣,對曰:“臣事昭王,猶事大王;臣若獲戾,放在他國,沒世然后已,不忍謀趙之徒隸,況燕后嗣乎!”胡亥之殺蒙恬也,恬曰:“自吾先人及至子孫,積信于秦三世矣;今臣將兵三十余萬,其勢足以背叛,然自知必死而守義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忘先王也。”孤每讀此二人書,未嘗不愴然流涕也。孤祖、父以至孤身,皆當親重之任,可謂見信者矣,以及子桓兄弟,過于三世矣。
孤非徒對諸君說此也,常以語妻妾,皆令深知此意。孤謂之言:“顧我萬年之后,汝曹皆當出嫁,欲令傳道我心,使他人皆知之?!惫麓搜越愿呜?。所以勤勤懇懇敘心腹者,見周公有《金縢》之書以自明,恐人不信之故。然欲孤便爾委捐所典兵眾,以還執(zhí)事,歸就武平侯國,實不可也。何者?誠恐己離兵為人所禍也。既為子孫計,又己敗則國家傾危,是以不得慕虛名而處實禍,此所不得為也。前朝恩封三子為侯,固辭不受,今更欲受之,非欲復以為榮,欲以為外援,為萬安計。
孤聞介推之避晉封,申胥之逃楚賞,未嘗不舍書而嘆,有以自省也。奉國威靈,仗鉞征伐,推弱以克強,處小而禽大。意之所圖,動無違事,心之所慮,何向不濟,遂蕩平天下,不辱主命??芍^天助漢室,非人力也。然封兼四縣,食戶三萬,何德堪之!江湖未靜,不可讓位;至于邑土,可得而辭。今上還陽夏、柘、苦三縣戶二萬,但食武平萬戶,且以分損謗議,少減孤之責也。
襄樊四載弄干戈,不見漁歌,不見樵歌。試問如今事若何?金也消磨,谷也消磨。
柘枝不用舞婆娑,丑也能多,惡也能多!朱門日日買朱娥。軍事如何?民事如何?
夫當今生民之患,果安在哉?在于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勞。此其患不見于今,而將見于他日。今不為之計,其后將有所不可救者。
昔者先王知兵之不可去也,是故天下雖平,不敢忘戰(zhàn)。秋冬之隙,致民田獵以講武,教之以進退坐作之方,使其耳目習于鐘鼓旌旗之間而不亂,使其心志安于斬刈殺伐之際而不懾。是以雖有盜賊之變,而民不至于驚潰。及至后世,用迂儒之議,以去兵為王者之盛節(jié),天下既定,則卷甲而藏之。數十年之后,甲兵頓弊,而人民日以安于佚樂,卒有盜賊之警,則相與恐懼訛(é)言,不戰(zhàn)而走。開元、天寶之際,天下豈不大治?惟其民安于太平之樂,豢于游戲酒食之間,其剛心勇氣,銷耗鈍眊,痿蹶而不復振。是以區(qū)區(qū)之祿山一出而乘之,四方之民,獸奔鳥竄,乞為囚虜之不暇,天下分裂,而唐室固以微矣。
蓋嘗試論之:天下之勢,譬如一身。王公貴人所以養(yǎng)其身者,豈不至哉?而其平居??嘤诙嗉病V劣谵r夫小民,終歲勤苦,而未嘗告病。此其故何也?夫風雨、霜露、寒暑之變,此疾之所由生也。農夫小民,盛夏力作,而窮冬暴露,其筋骸之所沖犯,肌膚之所浸漬,輕霜露而狎風雨,是故寒暑不能為之毒。今王公貴人,處于重屋之下,出則乘輿,風則襲裘,雨則御蓋。凡所以慮患之具,莫不備至。畏之太甚,而養(yǎng)之太過,小不如意,則寒暑入之矣。是以善養(yǎng)身者,使之能逸而能勞;步趨動作,使其四體狃于寒暑之變;然后可以剛健強力,涉險而不傷。夫民亦然。今者治平之日久,天下之人驕惰脆弱,如婦人孺子,不出于閨門。論戰(zhàn)斗之事,則縮頸而股栗;聞盜賊之名,則掩耳而不愿聽。而士大夫亦未嘗言兵,以為生事擾民,漸不可長。此不亦畏之太甚,而養(yǎng)之太過歟?
且夫天下固有意外之患也。愚者見四方之無事,則以為變故無自而有,此亦不然矣。今國家所以奉西北之虜者,歲以百萬計。奉之者有限,而求之者無厭,此其勢必至于戰(zhàn)。戰(zhàn)者,必然之勢也。不先于我,則先于彼;不出于西,則出于北。所不可知者,有遲速遠近,而要以不能免也。天下茍不免于用兵,而用之不以漸,使民于安樂無事之中,一旦出身而蹈死地,則其為患必有不測。故曰:天下之民,知安而不知危,能逸而不能勞,此臣所謂大患也。
臣欲使士大夫尊尚武勇,講習兵法;庶人之在官者,教以行陣之節(jié);役民之司盜者,授以擊刺之術。每歲終則聚于郡府,如古都試之法,有勝負,有賞罰。而行之既久,則又以軍法從事。然議者必以為無故而動民,又撓以軍法,則民將不安,而臣以為此所以安民也。天下果未能去兵,則其一旦將以不教之民而驅之戰(zhàn)。夫無故而動民,雖有小怨,然熟與夫一旦之危哉?
今天下屯聚之兵,驕豪而多怨,陵壓百姓而邀其上者,何故?此其心以為天下之知戰(zhàn)者,惟我而已。如使平民皆習于兵,彼知有所敵,則固以破其奸謀,而折其驕氣。利害之際,豈不亦甚明歟?
后土之花,天下無二本。方其初開,帥臣以金瓶飛騎,進之天上,間亦分致貴邸。余客輦下,有以一枝已下共缺十八行。
朱鈿寶玦,天上飛瓊,比人間春別。江南江北曾未見,漫擬梨云梅雪?;瓷酱和恚瑔栒l識、芳心高潔?消幾番、花落花開,老了玉關豪杰!
金壺翦送瓊枝,看一騎紅塵,香度瑤闕。韶華正好,應自喜、初亂長安蜂蝶。杜郎老矣,想舊事、花須能說。記少年,一夢揚州,二十四橋明月。
步屟隨春風,村村自花柳。
田翁逼社日,邀我嘗春酒。
酒酣夸新尹,畜眼未見有。
回頭指大男,渠是弓弩手。
名在飛騎籍,長番歲時久。
前日放營農,辛苦救衰朽。
差科死則已,誓不舉家走。
今年大作社,拾遺能住否。
叫婦開大瓶,盆中為吾取。
感此氣揚揚,須知風化首。
語多雖雜亂,說尹終在口。
朝來偶然出,自卯將及酉。
久客惜人情,如何拒鄰叟。
高聲索果栗,欲起時被肘。
指揮過無禮,未覺村野丑。
月出遮我留,仍嗔問升斗。
王室比多難,高官皆武臣。
幽燕通使者,岳牧用詞人。
國待賢良急,君當拔擢新。
佩刀成氣象,行蓋出風塵。
戰(zhàn)伐乾坤破,瘡痍府庫貧。
眾寮宜潔白,萬役但平均!
霄漢瞻佳士,泥涂任此身。
秋天正搖落,回首大江濱!
茫茫汝水抱城根,野色偷春入燒痕。
千點湘妃枝上淚,一聲杜宇水邊魂。
遙憐鴻隙陂穿路,尚想元和賊負恩。
粉堞女墻都已盡,恍如陶侃夢天門。
庖煙起處認孤村,天色清寒不見痕。
車輞湖邊梅濺淚,壺公祠畔月銷魂。
封疆盡是春秋國,廟食多懷將相恩。
試問李斯長嘆后,誰牽黃犬出東門。
冬十二月歲辛丑,我初從政見魯叟。
舊聞石鼓今見之,文字郁律蛟蛇走。
細觀初以指畫肚,欲讀嗟如鉗在口。
韓公好古生已遲,我今況又百年后!
強尋偏旁推點畫,時得一二遺八九。
我車既攻馬亦同,其魚惟鮪貫之柳。
古器縱橫猶識鼎,眾星錯落僅名斗。
模糊半已隱瘢胝,詰曲猶能辨跟肘。
娟娟缺月隱云霧,濯濯嘉禾秀稂莠。
漂流百戰(zhàn)偶然存,獨立千載誰與友?
上追軒頡相唯諾,下揖冰斯同鷇鵓。
憶昔周宣歌鴻雁,當時籀史變蝌蚪。
厭亂人方思圣賢,中興天為生耆耈。
東征徐虜闞虓虎,北伐犬戎隨指嗾。
象胥雜沓貢狼鹿,方召聯(lián)翩賜圭卣。
遂因鼓鼙思將帥,豈為考擊煩蒙瞍。
何人作頌比崧高,萬古斯文齊岣嶁。
勛勞至大不矜伐,文武未遠猶忠厚。
欲尋年歲無甲乙,豈有文字誰記某。
自從周衰更七國,竟使秦人有九有。
掃埽詩書誦法律,投棄俎豆陳鞭杻。
當年何人佐祖龍?上蔡公子牽黃狗。
登山刻石頌功烈,后者無繼前無偶。
皆云皇帝巡四國,烹滅強暴救黔首。
六經既已委灰塵,此鼓亦當隨擊掊。
傳聞九鼎淪泗上,欲使萬夫沉水取。
暴君縱欲窮人力,神物義不污秦垢。
是時石鼓何處避?無乃天工令鬼守。
興亡百變物自閑,富貴一朝名不朽。
細思物理坐嘆息,人生安得如汝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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