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上諭 二、曾靜痛心疾首地說:“我這過去的禽獸,如今是怎樣脫胎成人的?”

作者:雍正皇帝
【原文】上諭:曾靜悖亂兇頑,張為幻,從束狡惡狂肆之徒,未有其比。宜若性與人殊,不可化誨。乃今悔悟,從前為邪說流言所蠱惑,痛心疾首,歷歷吐供,自稱“向為禽獸,今轉(zhuǎn)人胎”等語??梢娞斓刂螅瑹o所不有,亦無物不可化誨。圣人有言,“信及豚魚”。今以曾靜豚魚不如之物,亦能悔罪悛改如此。伊著《歸仁說》一篇,奏云:“此身若在,愿現(xiàn)身說法,化導(dǎo)愚頑。倘不能生,則留此一篇,或使兇惡之徒,亦可消其悖逆之念?!笨梢娙藷o智愚賢不肖,無不可感格之人。是以將曾靜《歸仁說》附于各供詞之后,非以其稱功頌德、諂諛而存之也。
【譯文】
皇上諭旨:曾靜違反天道,兇惡頑固,編造謠言擾亂人心,自古以來狡猾狂妄的人,沒有像他這樣狠的。這種性情奸詐不同一般的人,看來是無法教育改悔的??墒侨缃駞s幡然悔悟,認識了以前是被異端邪說所蠱惑,現(xiàn)在能極端痛恨過去,清清楚楚作了招供,自稱“過去是個禽獸,如今才脫胎成人”等話。由此可見天地十分廣大,無所不包,也沒有不可感化的東西。過去圣人說過:“誠信可以達到豬和魚的身上。”如今曾靜這個連豬魚都不如的東西,也能悔罪自新到這種程度。他寫了一篇《歸仁說》,并且奏告稱:“如果能不死,愿意現(xiàn)身說法,去教育開導(dǎo)那些同樣思想愚昧頑固的人;如果按刑法被處死,那么留下這一篇文章,也許能使同樣兇惡的人,消除他悖逆的念頭?!?br>由此可見,不論聰明、愚笨或賢明和不肖的人,沒有不可以感化教育的。所以把曾靜所作的《歸仁說》附在各個供詞的后邊,這不是因為他在這篇文章中竭力稱功頌德,阿諛奉承才保存下來的?!驹摹?br>曾靜著述歸仁說圣人之出也非常,故其生也無常地,亦無常格。而其德業(yè)光輝之周于上下四方,心思運量之通于四海萬世也。乃一皆超于前古,而并非數(shù)百年數(shù)千年之所嘗有。昔人云:“非常者,常人之所異。”竊以為非獨常人,即世俗所震聰明絕世,才智出群,竭其私智,足以壓服眾論;逞其著述,且可流及遠境。而不足以知圣人之生,與對人之德業(yè)光輝,心思運量之迥出前古,則亦至愚之常人,不安分之常人而已矣。蓋天之生圣人也,其積氣也極厚,故其備德也極盛。以宇宙而言,必天地中和,積之之久,蘊蓄至數(shù)百年,而始生一圣人。又數(shù)千年,而始生一大圣人,不常有也。以一家而言,祖宗功德積之之久,至數(shù)十年,又至數(shù)百年,而始生圣子圣孫,并為大圣之子,大圣之孫。此則又圣祖、圣宗分所宜有。而自下而仰觀,亦世所不常有者也。
譬之未耕種之土,生氣郁積既久,而一加耕種,收必數(shù)倍,嘉谷豈擇地而生,天地于嘉谷亦豈擇地而使之生者,而迥異他夫植。麒麟、鳳凰不必盡出中土,奇珍大貝何嘗不產(chǎn)海濱。同在此天地之中,一大胚胎,或左或右,孰分疆界,安得岐而二之,然則中國之生圣人,固已氣竭力倦,而循環(huán)以出于遠地也,抑何疑哉。況道之在天下無窮盡,無方體。今日與明日不同,此地與彼地各別,本極活脫變易,不容人以成格定式執(zhí)持捉摸。所貴乎讀書知道者,因時制宜,隨地取中,即其活變之妙,以竭吾權(quán)度裁制之精,取吾與古人之同處勘出異,復(fù)使吾所處之異者歸乎同,而后與古人五經(jīng)垂訓(xùn)之旨合,而后人窮經(jīng)明理,以定義之大用,斯無窮矣。然而斯義也,昔日扣盤捫龠,以瞽語瞽;桃源醉鄉(xiāng),由妄踵妄。若不經(jīng)風霆鼓動,大冶熔鑄,亦無由轉(zhuǎn)頭開盲,撥云霧而觀天瞻日。蓋生人之大迷,而至今乃得大覺也,抑厚幸矣。
【譯文】圣人的出生是不尋常的,所以他的出生地也是沒有固定的地域,也沒有固定的標準。但是他道德功勛的光輝卻照耀著上下四方,他的思想?yún)s影響到四海和萬代。他的一切作為都超過古人,而且圣人并不是在數(shù)百年內(nèi)或數(shù)千年內(nèi)經(jīng)常能出現(xiàn)的。過去有人說過:“非常的人,就是和普通人迥異的人?!蔽乙詾椴粌H是普通的人,即使某些聰明絕世,使世人震驚的人,他們才智出眾,拿他們的智慧,足以壓倒一切輿論而使人感服;顯示他們的著作,也能夠流傳到很遠的后世。但這樣的人也不能說是出現(xiàn)了圣人,能夠與圣人的光輝德業(yè)相比,思想影響超過了古人。那么這種人也屬于凡庸的普通人之列,只不過是個不安分的普通人罷了。所以上天降下圣人到世上來,他積累的天地靈氣是十分深厚的,所以他具備的德行也必然非常盛旺。拿宇宙來說,天地陰陽之氣和諧,積累很久,蘊蓄至幾百年,才能誕生一個圣人,又經(jīng)過幾千年,才能誕生一個大圣人,這是不常能夠出現(xiàn)的。拿一個家族來說,必須是祖宗積下很多功德,經(jīng)過很久,或幾十年,又到幾百年,才能產(chǎn)生圣人的子孫,并且還可能是大圣人的兒子,大圣人的孫子。這都圣明的祖宗應(yīng)該得到的。
從下邊仰看這圣人的家族,也是世上所不常有的。這好比一片沒有開墾的荒地,它的生氣郁結(jié)了很久,如果一旦開墾出來加以耕種,它的收獲一定比種久了的地多出數(shù)倍。茁壯的稻谷難道是只能選地點生長嗎?天地對于茁壯的稻谷亦豈能限制到所選擇的那塊地里生長,而和別的土地上所生的不同嗎?麒麟、鳳凰這些靈禽珍獸,不必都產(chǎn)生在中原,奇珍和大貝豈不常產(chǎn)生在邊遠的海濱嗎?萬物同在一個天地中間,好比一個大的胚胎,或在左邊或在右邊,怎么能劃分疆界,把它切成二半呢?這樣,在中國出生圣人很多,已到氣脈衰竭的地步,因而循環(huán)到邊遠的地方降生,這又有什么可驚疑的呢?
況且天下的事理是無窮無盡的,沒有一個一成不變的模式,今天和明天不一樣,這個地方和那個地方又有區(qū)別。這本是極為靈活易變的道理,是不能讓人用固定不變的模式去認識和套用的。所以真正讀書懂得事理的人,都是因時制宜,隨地按照事物的特點辦事,掌握住事物變化的規(guī)律,而順乎規(guī)律制訂精當?shù)牟呗孕惺隆D梦覀兒凸湃讼嗤牡胤?,而從中找出不同的差異;再拿我們所處的不同的情況,引導(dǎo)到相同的地方。然后使自己的認識和古人經(jīng)書所講的道理相合,這樣才能真正弄明白經(jīng)書中所講的道理,達到能夠運用經(jīng)書中的定義,這樣享受到的好處便無窮盡了。然而對待這種定義,不能片面理解,過去有個傳說瞎子沒見過太陽,僅聽說太陽是圓形,后來摸到一個盤子和竹筒,便以為是太陽了。瞎子把這認識又傳給另一個瞎子。桃源、醉鄉(xiāng)本是神話傳說里的地方,以妄傳妄,有人便以為是實有其地了。
這種人如不讓他親身感受一下天空中風雷鼓動,不讓他靠近巨大的煉鐵爐體驗一下鐵水的熱力,是沒法解決瞎子的錯誤認識的。只有撥開他心中的迷霧,才能使他懂得太陽的高遠、巨大和炎熱。這好比一個人思想陷入迷途,至今才得以覺悟清醒,這豈不是一件很大的幸運嗎?
【原文】
恭惟我朝,當明末之亂,明位之移,由東土而來,掃除寇亂,撫臨諸夏,一統(tǒng)無外。至德深仁,淪洽四海,鴻功駿烈,耀兩儀。自有生民以為,未有如此之盛者也。自夫世人智不足以知對人之生。與天地之生圣人,往往非常。誤以東土為非中華文明之會,并不知列祖相承之德,皆為圣人。于是妄引《春秋》之義,與孔子所許管仲之仁諸說,以比例自矢,甚有惑于近世呂留良之逆說悖論,忘其當前衣被仁育之深恩,敢肆然譏詆誣謗,私形于論說文詞者,亦或有之。其名欲正大義,而不知實反拂乎生人之大義;謂以明道,而不知竟大昧乎當然之常道。既昏迷錯亂,枉誤乎當身,復(fù)陷身悖逆,以取罪于當時,而貽譏于后世。此曾經(jīng)身歷者,不得不為天下之有志于學,而不知亦變易之道,徒為呂說所陷溺者,變色告之也。夫天地間二氣,五行之精英,由聚而散,日流日廣,且變動不拘,循環(huán)無常。唐、虞、三代之世,中土本狹、五服之地,荊、楚、吳、越已算要荒蠻服,其余粵、閩、古滇、巴蜀,封疆所建,貢賦所通,尚未屬于中國。然計世運之升降,必以治統(tǒng)為轉(zhuǎn)移。而稽治統(tǒng)之轉(zhuǎn)移,又必以道統(tǒng)為依歸。唐、虞、三代之盛,承帝治者首推大舜,頌至德者終惟文王。孟子曰:“舜生于諸馮,東夷之人也。文王生于歧周,西夷之人也?!?br>是唐、虞、三代時之圣人,已有不盡生于中土者矣。自秦以及五季,千五百余年,二帝三王,周、孔之道,晦盲否塞,不明不行。至宋而天運始旋,其道雖仍不行于上,而實明于下。然開其統(tǒng)者,始于濂溪周子,集其成者盛于紫陽朱子。周子生于湖南永州,而遷于江西;朱子生于江南徽州,而學于福建。今考湖南乃楚地,而永州竟居兩廣之界,江南即吳江,而徽州實于東閩相接。江西則古三苗之地,福建原屬八閩之區(qū)。由是觀之,則知圣人之生,其不以地限也,昭昭矣。且《春秋》之擯吳楚為夷狄者,因時審地。按其事跡,與今日不惟如方圓體度之不相合,竟脫然如寒暑晝夜之相反,蓋風氣之開,由漸而著,自有天地以來,文運到周為極盛,而文、武、周公,以世德篤生之圣,制作禮樂,又鑒古為極精。故一時明備燦然,聲名文物之隆,不惟非后代漢、唐所能及,實非前代唐、虞所得并。所以圣人贊曰:“郁郁乎,文哉!吾從周?!?br>【譯文】
敬想我們大清,當明末天下大亂時,明朝的皇位移動,我朝從東方來到,掃除了寇亂,安定了中華,一統(tǒng)了國家。用至高的道德和至深的仁義,博得了四海融洽和睦,轟轟烈烈的豐功偉績,照耀著整個宇宙。自有人類以來,還沒有過這種興盛的時代。由于世人的智慧不能認識到天地之間孕育出圣人,往往不同一般。因此錯誤地認為東北邊遠的地方,不是中華民族文明匯集的地方,又不知道我朝列位先皇互相承襲積累了深厚的德行,都是一代圣人。于是便錯誤地引用《春秋》講的道理,以及孔子稱許管仲“尊王攘夷”的仁德等觀點,并發(fā)誓要按照這種觀點去做。便為近年呂留良所說的一些悖逆言論所迷惑,忘掉當前自己身受本朝仁德養(yǎng)育的深恩,竟敢任意詆誣誹謗,私自寫成論說文詞,也偶然有這種事。其目的是想說明人生倫常大義,而不知道實際上反而違背了人類的倫常大義;本想說明天道的規(guī)律,而不知道竟然完全弄錯了天道運行的道理。既達到思想昏迷錯亂,毀害了自己一生;又陷入叛逆的行列,觸犯了當前的王法,給后世留下了笑柄。這是我所親身經(jīng)歷的教訓(xùn),不得不對天下有志于求學,又不懂得事物變化的道理,而被呂留良的邪說蠱惑的人,鄭重地講述這番道理。天地間的陰陽二氣,和金、木、水、火、土五行的精華,都是從聚到散,天天流動天天擴大,并且變動不受拘束,循環(huán)沒有常規(guī)。上古唐堯、虞舜和三代的時候,中國已開化的本土還非常狹小,京師以外,五百里為一服,五服以外的地方,像荊、楚、吳、越這些地方,就已經(jīng)算是荒蠻夷狄的地方了,其余如廣東、福建、云南、四川等地,還沒有在那建起地方政權(quán),收繳貢賦,還沒有屬于中國??疾焐鐣陌l(fā)展,要以政權(quán)為變化依據(jù);而考察政權(quán)的變化,又必須以思想道德的統(tǒng)一為根本,唐、虞、三代的興盛,第一個繼承帝位的是大舜,論道德仁義則推文王為最。孟子說過:“舜出生于諸馮(今山東菏澤東南),是東夷的人;文王出生于西歧(今陜西寶雞東北),是西夷的人。”
據(jù)此,早在上古唐、虞、三代時的圣人,已經(jīng)有不完全是生在中原的了。自秦朝到五代,一千五百多年,唐、虞二帝,夏、商、周三王,以及周公、孔子的主張,沒受到重視和提倡,道理不明,影響不廣。到了宋朝以后,天道才有了變化,上古圣人的道統(tǒng),雖然還沒受到帝王的重視,而實際上在百姓中已經(jīng)明白了圣人的道理。而開始真正講述圣賢道理的人,開始于周敦頤;進一步加以發(fā)展,集其大成而使之成為系統(tǒng)理論的,是曾講學于紫陽書院的朱熹。周敦頤出生于湖南永州(今零陵),后來遷居江西;朱熹出生于江南的徽州(今安徽歙縣),而讀書求學于福建。今天考證起來,湖南是古代的楚地,而徽州實際與東閩相接壤。江西是古代的三苗地方,福建原來屬于八閩地區(qū)。由此可見,圣人的出生,并不受地區(qū)的限制,這就十分明白了。況且《春秋》把吳、楚排斥出中國,稱之為夷狄地區(qū),這是根據(jù)那時的狀況來講的,考察當時中國的狀況,和今天的狀況相比,不惟像方形和圓形形狀不一樣,而且簡直好像寒和暑、晝與夜一樣,完全相反。社會風氣的開通,總是從逐漸變化發(fā)展到盛行的。自從有天地以來,文運在周朝時達到極盛的時代,而文王、武王、周公,由世德深厚而誕生出來的圣人,制定了反映文明進化的禮、樂制度,十分尊重古代文化遺產(chǎn)。所以一時之間,各種禮儀制度都十分齊備明確,聲名的影響和文化的發(fā)達,不僅后來的漢朝、唐朝無法達到,即使以前的唐、虞盛世,也是比不上的。所以孔圣人稱贊說:“文采興盛,是周文王時代,我推崇周朝?!?br>【原文】
《春秋》之書,雖因平王遷以后,政教不行,王者之跡熄而作,然當時魯、衛(wèi)、齊、晉諸國,去文武之世未遠,其故家遺俗,流風善政,猶藹然是成周之舊。而吳、楚、山戎以侏不通詩書,不知禮義之習,逞其僭王猾夏之惡,冒于中華文明之治,此圣人所以深惡而擯斥之。其實圣人之心,即天心,因其當絕者而絕之,初未嘗有意以吳、楚為處地,亦未嘗立念以高置諸夏,而重內(nèi)輕外也。使諸夏而不謹其常度,則其貶而抑之,也又甚于吳、楚矣。故先儒撮其旨曰:“夷狄而進于中國,則中國之;中國而夷狄,則夷狄之。是《春秋》之書,分華夷者,在禮義之有無,不在地之遠近。心實至公至平,原視乎人之自處何如耳。況今日則更有事不同,而大相反者,何也?古來治統(tǒng)道統(tǒng)之合一,而從天定者,自暴秦變亂以后,雖歷漢、唐、宋之盛,猶不免架閣漏空,無當于對人之萬一。明末之世,尤君怠臣侈,百度廢弛。內(nèi)則宦官專權(quán),把持國政;則藩封放恣,暴殄天物。官吏貪污,橫征暴斂,所在皆然。荒淫驕奢,世家大族,習為高致。加以文德盡廢,遠人不服,各處蒙古外藩,皆為勁敵,邊警時聞,應(yīng)接不暇,元氣盡喪。即極之前后五代之衰,亦不過是。座之流賊四起,慘殺屠掠,毒逾湯火。凡賊所經(jīng)過府郡州縣,以及市井村落,類皆片瓦不保,目慘心傷,自有生以來,其離亂未有如是之甚者也。論者不思此境,妄引三代、春秋之盛以此例,何其悖謬甚乎?況本朝太祖創(chuàng)業(yè)東海,以德行仁本,尤取明天下之心。至太宗皇帝,政舉教修,仁聲仁聞,四訖海內(nèi)。當是時,曾勒兵入關(guān),徇地直至山東臨清,周視京城,縱獵南苑,以期為明解仇釋怨,熄兵安民。而明之君臣,竟置之不問,由是振旅東歸,明不能以一矢加遺。當時若有一毫利天下之心,取明直如反掌之易,又何待賊陷京城,愍帝身殉國難,明祚已絕,明位已移,請除寇亂而后興卿命將乎?即此一舉,較之武王大會孟津,觀政于商,以冀紂惡之悛悔,心事更光明正大,表里無憾。況入關(guān)一戰(zhàn)而勝李自成二十萬之眾,如摧枯拉朽,望風逃竄,席卷長驅(qū),廓清海宇,救億萬生靈于水火之中。當時天下之眾之依我朝也,如出深淵,如睹父母。由是世祖章皇帝發(fā)政施仁,撫臨天下。而天下之感戴者,不惟明之君臣雪恥復(fù)仇,銜結(jié)莫報;且大者為我億萬生靈拔死育生,大德深恩,直與天地同流。
【譯文】《春秋》這部書,雖然是因為周平王東遷以后,政治教化難以推行,對過去王室的威望消失而感慨所作。然而當時的魯、衛(wèi)、齊、晉等國,離文王、武王的時代還不遠,所以他們還遺留著過去的習慣,其風俗和好的政策,還差不多都是成周時候的老樣子。而吳、楚、山戎等地,因邊遠方言不同,而不懂詩書,不知道學習禮義,仗著他們自立為王的身份而與中國內(nèi)地各諸侯并列,冒充中華文明禮義之邦,這是圣人所深為討厭而排斥他們的原因。其實,圣人的心就是天心的表現(xiàn),看他應(yīng)該排斥的就排斥,起初并沒有產(chǎn)生把吳、楚當成外地的意思,也沒有把中原文化發(fā)達的諸侯抬高一等的想法,重視內(nèi)地而輕視邊遠地方的。假如中原各諸侯國不謹慎地遵守傳統(tǒng)禮義,那么對他們的貶低和指責,也會比排斥吳、楚更厲害。所以過去的儒家歸納出這種觀點的主旨說:“夷狄地方的人如能實行中華的文明禮義,就應(yīng)看成中華文明的一部分;而地處中原的諸侯國,而不實行仁義和邊遠地方一樣,就應(yīng)該把他們看成未開化的夷狄。”
所以《春秋》這部書,把中國劃分為華夏和夷狄二大部分,是根據(jù)其有沒有文明禮義,而不是依據(jù)他的地方遠近。這種看法實在是非常公正的,關(guān)鍵是看你本身的實際言行是什么。況且今天中國境內(nèi)的形勢和春秋時不同了,而且又恰好相反,為什么呢?上古時候政權(quán)的傳統(tǒng)和道德的傳統(tǒng)是一致的,而順從天道運行的規(guī)律。自秦始皇變亂以后,雖然經(jīng)歷了漢、唐、宋這些朝代,也曾一時興盛,但仍免不在制度上存在很多漏洞,比不上圣人時代的萬分之一。明朝末期時,尤其表現(xiàn)得君主懶惰,臣子奢侈,各種制度廢弛。在內(nèi)來說,則是宦官專權(quán),把持國政;在外來說,則是藩王放恣胡為,暴殄天物。官吏們紛紛貪污,橫征暴斂,到處是一樣;荒淫驕奢在世家大族中,已成習慣達到極點。更加上文明道德的荒廢,邊遠地方的人民便不服從了。以前的藩屬相繼都變成強敵,邊境的警報不斷傳來,應(yīng)接不暇,國家元氣喪失殆盡。即使和以前五代王朝覆滅時情況相比,也有過之而無不及。最后終于導(dǎo)致流寇四起,到處慘殺掠搶,狠毒勝于沸湯烈火。凡流寇經(jīng)過的府郡州縣,以及集鎮(zhèn)鄉(xiāng)村,差不多都是片瓦不存,眼看已到了慘不忍睹的地步,自從有人類以來,所受離亂之苦,沒有比這時更甚的了。
議論的人卻不想想這種情況,錯誤地引用三代和春秋盛世的情況來相比,為什么會這樣荒謬無理呢?況且本朝太祖,創(chuàng)業(yè)于東海,以道德仁義之心為根本,并沒有奪取明朝天下的想法。到太宗皇帝即位后,政治、教化都走上正規(guī),仁德的聲名,傳播于四海。這時候,曾經(jīng)領(lǐng)兵進入關(guān)內(nèi),巡視地方直到山東臨清,并且在明朝京師周圍巡視一圈,還在南苑打獵,希望能和明朝化解怨恨,罷兵安民。而明朝的君臣,對此事竟然不聞不問,于是太宗只好率兵回轉(zhuǎn)東北,那時明朝已弱到不能放出一箭的地步。
當時如果存有一毫取天下的心思,奪取明朝的江山真是易如反掌,又何必等流寇攻陷京師,崇禎皇帝以身殉國,明朝國祚已絕,明朝皇位已換主,應(yīng)請求去除流寇的動亂,才興兵點將入關(guān)嗎?就拿這個例子來說,比較起周武王大會諸侯于孟津,率兵觀政于商朝,希望用壓力使紂王悔罪惡的做法,心事更加光明正大,表里沒有一點可指責的地方。況且入關(guān)后,只一仗便擊敗了李自成二十萬兵馬,如同摧枯拉朽一樣,使他望風逃竄,我軍席卷長驅(qū),掃清了海內(nèi),拯救了億萬人民于水深火熱之中。
當時普天下百姓依賴我朝,如像跳出深淵,見到父母一樣。由于這種情況,世祖章皇帝才決定建立政權(quán)廣施仁愛,而登上統(tǒng)一中國的皇帝之位。而普天下感恩戴德的,不僅是明朝的君臣因我朝為他們雪恥復(fù)仇,感到結(jié)草銜環(huán)也無法報答;而更大的是為我國億萬生靈救死育生,其大德深恩,直可說是天高地厚一樣了。
【原文】由此觀之,在昔湯、武為夏、商諸侯,雖以仁興,而君臣一倫猶不能脫然無憾。所以當時成湯不免有慚德,武庚不免以殷叛。豈若我朝之有天下也,得于流賊李自成之手,視商、周之得統(tǒng)更名正而言順。
明臣、漢人,當時皆樂為效力致死乎。是春秋之吳、楚以夷狄之心,肆夷鍬之行,蔑視諸夏禮樂文明之治,而來僭亂之。我朝以仁義之心,行仁義之政,不忍中國之生靈涂炭,而來撫綏之。一是為亂于至治之世,一是敷治于極亂之時,所謂不惟如方圓體度之不相合,竟脫然如寒暑晝夜之相反者此也。使圣人而在今日,其作《春秋》也所以大褒予于我朝者,當如何深切著明可知矣。蓋圣人與天合德,天大無外,圣人之心亦無外,稍有一毫有外之心,即不能合天心,又何又為圣人。所以圣人判事,至虛至平,胸無一毫成見定義。原視天視民以定義。而天之于民,實無常親,惟德是親。今我朝不折一矢,不傷一眾,不待年而成帝業(yè)。到今幅員之廣,與天同大,享年之永,與天同久。承承繼繼,篤生圣人,愈遠愈大,彌久彌光,四海升平,萬國咸寧,此豈人力所能與?乃民之食德者厚,以至皇天亡眷顧者深,所以至是。圣人又何事違天拂民,而有彼此之間哉!故謂《春秋》大旨在謹華夷之辯則可。若概引《春秋》之例,以抵當我朝之盛,則罔誣圣人作經(jīng)之旨,為大不可。謂圣人許管仲之仁,其功在于擯吳、楚則可,若妄以吳、楚例今日,則是非顛倒,害道害義,為大不可。是《春秋》不惟無礙于我朝,而我朝竟深有契于圣人之心,大有光于《春秋》之義旨也。審矣。
【譯文】
從這來看,過去湯王、武王是夏、商兩朝的諸侯,雖然靠著仁德而建立了國家,而不能擺脫以臣子奪去君主王位這一事實,因而有違倫常而感到遺憾。所以成湯不免有慚于德行,武庚不免以是殷紂王的兒子而叛亂周朝。這豈能像我朝得天下于流寇李自成之手,用商、周來相比,我朝得天下更為名正言順,所以明朝的臣子和漢族人,都樂意為我朝盡力效死。至于春秋時代的吳、楚兩國,是懷著夷狄之心,逞著夷狄的不講道德行為,蔑視中原的禮樂文明的統(tǒng)治,僭號稱王,興兵擾亂中原;而我朝以仁義的心胸,實行仁義的政治,不忍中國百姓生命涂炭,才來救援撫育他們。
吳、楚是作亂于太平盛世,我朝則是為了創(chuàng)造太平于天下大亂之時。這兩種不同情況,不僅像方和圓一樣體形完全不同,而竟然和寒與暑、晝與夜恰好相反一樣。假使孔圣人活在今天,他所作的《春秋》,一定會大大地表彰我朝,應(yīng)當如何來深切說明,看看以上對比便很清楚了。因為圣人的心和上天的道德是一致的,上天是公正得沒有一點私心偏見的,圣人的心也是沒有一點私心偏見的,稍有一點私心偏見,便不能合乎天心,也怎么能算得上圣人呢?所以圣人對事物的看法,是非常虛心和公平的,心中不存在一點成見定義,是根據(jù)天意民情而才能答出定義。
而上天對于人民,也不是永遠親愛一個地方,只有依據(jù)德行來相親。如今我朝不費一弓一箭,不傷一個人,不到一年便建成帝業(yè);到現(xiàn)在國家疆域之廣,與天同大;享受皇位之長,與天同久。一代代繼承,連續(xù)出生圣人,傳得愈遠愈偉大,愈久愈加光輝,四海升平,萬國安寧,這豈是人力所能做到的嗎?乃是我國百姓受到恩德特厚,以至上天眷顧愛護得也就特深,所以才能夠達到這樣地步。又有什么事可以上背天意下違民情,而硬要劃分彼此呀!
所以說《春秋》的主旨,在于謹慎辨別華夷的區(qū)別則可以;如果一概引用《春秋》中的例子,用以來詆毀我朝的盛世,那么實在是誣蔑圣人作經(jīng)書的原意,是大不可的事。如果說圣人贊許管仲的仁德,他的功勞在于排斥吳、越則可以說;如果錯誤地把吳、楚來比今天,則是非就完全顛倒,傷害了道義,則是大不可的事。據(jù)此,《春秋》不但對我朝沒有什么妨礙,而是我朝的立國竟然深符于圣人的心,并發(fā)揚光大了《春秋》的主旨,這是可以肯定的。
【原文】蓋我朝自太祖高皇帝神武蓋世,開創(chuàng)帝基;太宗文皇帝弘繼體之業(yè),統(tǒng)一諸國;世祖章皇帝建極綏猷,撫臨中外;圣祖仁皇帝圣德神功,遍及薄海內(nèi)外,久道化成,淪肌浹髓,更為超越前古,業(yè)隆萬世。可見皇天篤愛之至,非三代以下所及,即極之虞、夏、商、周,天運初開,太和極隆之會,亦罕有此圣圣相承,綿綿無間之盛。況我當今皇帝,尤圣神文武,時中變化,范圍天地之化而不過,曲成萬物而不遺,恢弘前烈,更有光于圣祖仁皇帝者哉。故其治效化功之顯爍于兩間者,已極禮明樂備之盛,而其驗實亦已至于海晏而河清,特以治德淵微,圣學深,山陬海之間,間有不能與聞其大者,實因初潛藩邸,韜堯養(yǎng)晦,無求無欲,研經(jīng)味道,以盡己性分之固有,職分之當,為未嘗稍露一聲光于人間,所以龍德中正,不惟非天下所得知,并非在廷諸臣所能識。
惟我圣祖仁皇帝,聰明天縱,本父子之親,以圣知圣,早知人品貴重,蘊蓄美富,為能聰明睿智足以有臨。然亦以是存亡于心,而不肯揚之于眾。直至圣躬不豫而大漸,委以南郊大禮,從方知我皇上至德天全,圣學性安,久為圣祖皇帝所深契。而于此尤可以見圣祖皇帝之揆道精義,傳子即以傳賢,并二帝,兼三王,而適于中者,邁百王而首出矣。所以當我皇上御極之初,一切政治,天下皆莫能仰測高厚之所由出。加以阿其那、塞思黑等,久蓄奸謀,散布流言于外,以致盛德至善,不能驟得遍聞于窮鄉(xiāng)遠鄙者,斯亦事理之所必有。
豈知我皇上淵衷至仁,天性至孝,發(fā)慮至誠,修已至敬;而造德之純熟,學問之淵深,歷練之縝密,處事之精詳,則又一理渾然,泛應(yīng)由當。舉凡之于政刑,見之于德禮者,既無一處不知之極其精,復(fù)無一事不處之極其當。神明盡智,化裁盡變,推行盡通,深仁大德,際天蟠地。究其歸,皆因物付物,初未嘗稍存一毫成見于未事之先。是以身雖至勞至苦,無一時一刻不以愛養(yǎng)天下蒼生為事。凡可以利濟斯民者,思無不到,到無不行,行無不實。自朝至暮,一日萬機,目不停視,手不停批,不遑寧處,而心實至安至逸。常如明鑒、如止水,萬物之過其前者,妍媸自然必露,而不容掩。今試于蕩蕩難名中,而以管窺及者略舉其萬一。如明王奉若天道,大義本于天經(jīng),自二帝三王唱和而后,后世人主皆以國家行政出治,生殺予奪,權(quán)由己制,竟不知大君之上,更有天焉,不可違也。
【譯文】
我朝自從太祖高皇帝以神圣的武功,開創(chuàng)了基業(yè);太宗文皇帝繼續(xù)發(fā)揚光大,統(tǒng)一了中國全境;世祖章皇帝建立治國大政,安定了中外;圣祖仁皇帝仁德、武功,遍及全國內(nèi)外,普施仁德教化百姓,恩惠深厚深入肌髓,更是超過了上古前朝,帝業(yè)的興隆光耀萬世??梢娚咸鞂ξ页暮駩垡褬O,是三代以下各朝難以比得上的,即使追溯到虞、夏、商、周,秉承天運建立最早的幾個朝代,帝業(yè)極隆的太平盛世,也罕有我朝這樣連續(xù)出現(xiàn)英明圣主繼承帝業(yè)、綿綿不絕的盛況。何況我朝當今皇上,尤其圣神文武,這時的變化,比之天地化育一切也不為過;恩德澤及萬物而無一遺漏,弘揚先皇的政教,使圣祖仁皇帝的未竟事業(yè)更加光輝。所以其治理國家教化百姓的功勛顯耀于二者之間,已經(jīng)達到禮樂文明極盛的頂點,而其治理的效驗也由海清河晏來得到了證明。至于當今皇上治理國家的才德深厚精妙,學識更是淵博高深。而遠居山角海濱的人,或許有不知道皇上功績之大者,這是因為皇上還是藩王的時候,才能深藏不愿顯露,既不求名聲也沒有什么欲望,終日研讀經(jīng)書修養(yǎng)道德,以盡力符合自己的個性和藩王的身分,從未嘗想顯露一下自己于世間。所以圣人的道德十分純正,不僅不是天下百姓所能曉得的,就是朝廷內(nèi)的各位大臣也很難知道。只有圣祖仁皇帝,天賦予他聰明,又與當今皇上是父子關(guān)系,所以能以圣人的眼光認識圣人,早已知道當今皇上人品貴重,胸中蘊藏著雄才大略,能夠用其聰明睿智做一個英明的君主,但是也只是默記于心而不肯傳揚出去。
直到圣祖健康不佳處于病危之時,才委托當今皇上代替主持南郊祭天大典,于是眾大臣才知當今皇上仁德天授,學識性情穩(wěn)重,已久為圣祖所深深注意了。由此可見圣祖皇帝處理大事的深刻意義,傳位于兒子就是要傳給賢明的人,其英明識見可以說兼有堯、舜二帝,夏、商、周三王的美德于一身,而超過了后世的百王之上。所以當今皇上自登基之初,實行的一切政治,天下人都難懂得這些英明高深的做法是從哪里來的,加之阿其那和塞思黑等人,久已心懷奪位的奸謀,所以在外散布流言誹語,以至當今皇上的盛德和善政,不能很快地傳遍于國內(nèi)遠僻山鄉(xiāng),這也是事理的必然。如何能知道我皇上寬厚的心胸非常仁德,天生的性格極為孝順,考慮問題本著誠心,修養(yǎng)自身要求嚴格慎重;而對道德運用的純熟,學問的淵深廣博,遇事思考的縝密,處理問題的精詳,則又渾然一體,各方面應(yīng)付得都十分妥貼。
比如施行的政策和刑律,用道德禮義去觀察,既沒一個地方知道得不夠精詳,又沒有一件事處理得不是極其妥當;智慧英明到極點,教化百姓使之道德一新,推行的善政通行全國;其深仁大德,真是頂天立地呀。追究其功績的根源,在于根據(jù)不同的事物給以不同的辦法去解決,并沒有存在一點成見于處理事情之前。所以皇上雖然至勞至苦,也沒有一時一刻不以愛護養(yǎng)育天下百姓為目的。凡是有利于百姓的事,沒有不想到的,想到的沒有不實行的,實行沒有不扎扎實實達到目的的。
自早到晚,日理萬機,目不停看,手不停批,沒有一刻閑暇安寧,而內(nèi)心實際上才最安定最放心。經(jīng)常心如明鏡一樣亮,如靜止的水一樣安定,萬物從眼前經(jīng)過的,美和丑都會自然顯露,而不能有一點掩蓋?,F(xiàn)在試于浩蕩無數(shù)難以一一說清的圣績中,將看到一斑略舉其萬分之一的事例。比如英明的帝王都是尊奉天道規(guī)律的,道義是上天所樹立的,自從上古二帝三王相繼遵守以后,后來的帝王都是用國家政權(quán)來治理,生殺大權(quán)自己說了算,一切權(quán)力都歸于自己,竟然不知道君王頭上,還有上天,天意是不能違背的。
【原文】我皇上念念從民設(shè)想,處處體天定趨。凡天所好者,體天之心好之;天所惡者,體天之心惡之;天所欲行欲止者,體天之心行之止之。由是體天之心以養(yǎng)民,知食為民天,農(nóng)乃食本,務(wù)使各務(wù)本為,盡力南畝,不得貪利而廢農(nóng)功之大,不得逐末而忘稼穡之艱。每歲躬耕藉田,以重農(nóng)事。而老農(nóng)之勤樸無過者,令各州縣歲舉一人,榮給品秩,以示鼓勵。而先嗇神農(nóng),亦開千古未開之典,設(shè)壇崇祀,以報其功。偶間一處旱澇,即憫念憂形,減膳之下,殫精竭誠,為民祈禱,專務(wù)修少人事,以格無心。
座至禱雨雨通,祈晴晴應(yīng)。猶不以此為足蠲減賦之典,無年不頒,賑災(zāi)救患之澤,無地不遍。甚者如江南、江西、浙江,正供六十余萬兩,皆沛恩永免,深仁厚澤,與天罔極不朽。采運積貯,禁屠崇儉,以預(yù)防其不足。與夫疏浚河流,開導(dǎo)積淤,相地開墾,以奠民居。通民行而濟民食者,可謂無處不到,無法不備參。推其極撫久綏盡六合之廣,雖窮幽極僻之區(qū),亦不至一夫失所,如西陲安插之眾,不惜厚賜,使之衣食有賴。云貴等省,邊塞土民,素受土司之害者,禁其魚肉,革其科派,老有沿鄉(xiāng)給發(fā)之養(yǎng),孤貧有動用錢糧,務(wù)令得沾實惠之諭。存恤憫念,惻怛,恩膏直下及于行人氣人之微賤,以期盡天子惠元元,包涵并育,大小高低遐邇,一體之本,量而后快也。體天之心以愛民,則察吏不得不極其明,懲貪不得不用其法。謂貪贓犯法之官,蠹國殃民,罪大惡極,即立置重典。亦不足以蔽其辜。但不教而殺,有所不忍,故曲宥其死,偶行抄沒其家資,以備公事賞賚之用,蓋所以昭國法而懲貪污,并使后來居官者,知貪贓之物不能入己,無益有害,自不肯復(fù)蹈故轍,以罹法耳。更或即其所有之資,填補虧空之數(shù),其得豁免其罪,此皆以罰惡之內(nèi),隱寓寬仁之意,原非過刻也。至于人之心術(shù),隱微之中,疑似之間,最為難測。睿照則辨析精微,而公中有私,私中有公,尤如絲過扣,毫發(fā)清楚。然猶不以此自用,必廣行采訪,以收好問好察之益,以為執(zhí)兩用中之資,抑兼欲得人擢用,為生民思久安長治之計,故一切政令所敷,治益求治,安愈圖安,務(wù)求適中得當,立千百年不壞之良謨,以期移風易俗,潛移默化,使民日遷善。而不知其所以愛民者,又何無己也。
【譯文】
我們皇上一心念念地為百姓設(shè)想,處處體會天意而后決定行動辦法。凡上天所愛好的,體會天意而同樣去愛好;上天所討厭的,體會天意而同樣去討厭;上天所打算實行或制止的,體會天意去實行或制止。由此這而體會天意在于撫養(yǎng)百姓,知道“民以食為天”
這個古訓(xùn),而農(nóng)業(yè)則是吃飯的根本,所以力求農(nóng)民能各就本業(yè),盡力耕種田地,不允許貪圖小利而荒廢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這個大事,不允許追求小事而忘記耕種的艱難。每年皇上都要親自到御田里耕作,以提醒要重視農(nóng)事。而對長期從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老農(nóng),考察他們勤勞樸實沒有過錯的,讓各州、縣每年向朝廷推薦一個人,授給他相當官員的品級,以示鼓勵。而對于從事農(nóng)業(yè)的始祖神農(nóng)氏,也開創(chuàng)千古沒有過的盛典,設(shè)立了“先農(nóng)壇”加以隆重祭祀,以報答神農(nóng)氏的功勞。偶然聽說某一地方發(fā)生早澇,就產(chǎn)生憐憫掛念,憂愁形于顏色,除了減削御膳食物外,又盡精竭誠地為百姓祈禱上天,反省所辦的各種事情有沒有過錯,并加以改正,以希望感動上天。最后終于達到求雨雨降,求晴晴至,仍然不以此為滿足,減免賦稅的恩典,沒有一年不頒發(fā)的,賑濟災(zāi)民的恩德,沒有一個地方不到。特別是像江南、江西、浙江等省,規(guī)定每年田賦銀六十余萬兩,都獲得皇恩永遠免除,這種深仁厚德,真和上天一樣永遠不朽。采運糧食積儲于國家糧倉,禁止屠宰牲畜崇尚儉樸,以防止百姓糧食的不足。以及疏浚河流,開導(dǎo)淤塞,根據(jù)各地情況鼓勵開墾荒地,以打下百姓生活基礎(chǔ)。便利百姓交通和接濟百姓糧食的事,可以說是無處不到,各種辦法沒有沒用過的。
推算一下恩德所到的地方已遍及全國,即使是窮困和極偏僻的地方,也不讓一個人流離失所。比如在西部邊疆安頓百姓生活,不吝惜巨大的費用,而使他們衣食有賴。云南、貴州等省,邊境的少數(shù)民族,長期受到土司的壓迫,于是便下諭旨禁止土司魚肉百姓,免除了各種不合理的攤派,老年的由其鄉(xiāng)村發(fā)給生活費用,孤貧的可用專款救濟,一定要讓百姓受到實惠。心里所存的憫恤念頭,病痛憂傷,恩澤惠及路上的乞丐等微賤的人,以希望將天子的恩惠遍施于平民,所有的人都要受到撫愛養(yǎng)育,不論大小高低遠近,都是國家的一個根本分子,都能受到恩澤而后才會感到快樂。
要體會天意而愛護百姓,則考察官吏不能不嚴明,懲辦貪官不能不動用法律。貪贓犯法的官員,禍國殃民,罪大惡極,即使立即把他們處以重刑,也不足抵償他們的罪行。但是不加教育而殺掉,心中實有所不忍,所以婉轉(zhuǎn)寬恕他們的死罪,偶爾有抄沒他們的家財,以備公事獎賞的費用。所以要這樣申明國法而懲治貪污,并使后來做官的人,知道貪贓得來的東西不能歸己,是無益而有害的,自然不敢再走翻過車的老路,而自陷法網(wǎng)。此外還有把他所有的資產(chǎn),填補虧空公款的數(shù)額,然后得免去他的罪,這都是在懲罰罪惡之內(nèi),暗隱有寬大仁德的意思,并不是對他們過分苛刻的。至于人的心術(shù),在隱暗之中,真假是非,最難看得出來,皇上以聰明睿智的目光明辨精微,而在公中有私,私中有公的情況下,看得如同絲線過扣眼,毫發(fā)都能清楚。但是仍不以此自信,必廣泛進行調(diào)查,以取得更清楚地考察之益,作為因地制宜,不偏不倚地處理政事的參考;同時也打算借此發(fā)現(xiàn)和提拔有才干的官吏使用,為百姓設(shè)想長治久安的方法。所以一切政令的施設(shè),在治中更求治,安中更求安,務(wù)必求得合理適中,樹立起千百年不壞的良好楷模,以希望達到移風易俗,潛移默化,使百姓一天比一天善良。而不知道皇上這樣愛護百姓,可是沒有一點想到自己啊。
【原文】
體天之心以欽恤民命,謂明刑原以弼教君德,期于好生,法雖一定,心本寬仁?!稌吩疲骸板哆^無大,刑故無小?!彼哉遄脵?quán)衡,廣好生之德也,有不得已用刑者,不過欲國法申行,刑期無刑耳。故每有改定條例,必期三令五申,惟恐小民無知陷罪,不教而殺。時深惻隱之念,承審官司,濫刑有夾訊之戒;秋審應(yīng)決,具奏有三復(fù)之諭。稍有一線可生,因事原情,寧過乎仁,毋過乎義。不惜反復(fù)批閱,至再至三,每年沛歲多格外生全之恩。其實皆準乎天理之至公,即乎人情之至安,寬而得中,非廢法也,然亦間有應(yīng)嚴者,則又用嚴,以順適夫至正至平之則。
如阿其那、塞思黑蓄奸樹黨,貪圖不軌,已經(jīng)圣祖皇帝貶而絕之,乃不知仰體君父之心,痛自改悔,竟怙終不悛,按其罪過實同周之管蔡。我皇上本大公無我之心,揆道執(zhí)中,以事關(guān)國社生民之重,不惜數(shù)其罪,以大義滅之。此亦如四兇之在堯世,必有可容者,而后堯容之;其在舜世,必有不可留者,而后舜去之。堯舜何容心哉?皆因其人之自取何如耳。故皇上今日之義,即圣祖皇帝當年之仁,皇上今日之仁即圣皇帝當年之義,道無二致,同歸一中,因時制宜便得其平而已。天語煌煌,反復(fù)剖析此理,已到至處盡處,而心事亦直與日月并明于千古矣。蓋虛明應(yīng)物之天,本無一毫成見、己意稍雜于其中,所以用寬用嚴,無往而非道之至當,不易有如此也。體天之心以為民,取士則于三年科舉之外,有舉賢良方正之恩詔,有令各省州縣延訪孝友端方,才可辦事,而文亦可觀者,每歲各舉一人之諭。有選拔貢生,不拘考試名次,務(wù)取經(jīng)明行修者之諭。有令滿漢、內(nèi)外、文武諸臣,將有猷有為有守者,各舉一人之諭。有令中外諸臣,在京主事以上,在外知縣以上,各舉所知,或舉貢生員,或山林隱逸,送部引見之諭。而于各省州縣,文明極盛之學,又有升改增額,錄取之諭。鄉(xiāng)試中式各數(shù),亦隨著加增。廣求博訪,惟日孜孜,冀獲賢才以為蒞政臨民之選。
而猶憂人才難得,務(wù)在矜全器使,幽隱必錄,所以于湖南等省,又特降分闈之旨,憫念士子之貧寒有志者。嗣后不為遠險所隔,皆得以遂其觀光之愿焉。體天之心以為民,尊師重道,則至圣先師追封一代。敬圣人如君親,易諱為“邱”,重臨雍之大典,改“幸”為“詣”,而誕降之期,齋戒禁屠,著為定例。且旌有節(jié)義,崇建祠守,獎勸善行,虛公核實,軍民一體,直及于匹夫匹婦之貧且賤焉,風聲之樹更遠也。體天之心以為民,優(yōu)禮大臣,則賜坐賜茶;體恤群臣,有賞有賚。上下雖分,君臣一體,極至飲食之輕微,情至亦所必賜;器用、服物之小者,雖遠亦所常頒。君臣之際,相期以誠,臣下隱微,無不洞燭,訓(xùn)誡開導(dǎo)。隆恩同于天地之鈞陶萬物,勝于父母之教育嬰孺。至中至正,總以吏治戎政,物情民隱,各得其所為念。體天之心以為民,存亡修廢,則合天下為一家,視異代而無外,大廓成例,封明祖之后以侯爵。考古仁恕之君,隆名之主,從未有如此之洪施公普者也。
【譯文】要體會天意而愛惜百姓的生命,認為嚴明刑法原因是輔助君王道德教化的一種方式,立足于好生,法雖然有明文規(guī)定,執(zhí)法則從存心寬仁出發(fā)?!稌?jīng)》上說:“寬恕沒有大的,刑罰沒有小的?!彼砸髦乜紤],以求推廣上天好生之德,有不得已必須用刑的,不過是打算申明國法,處以刑罰是期望減少直至消滅犯法和刑罰罷了。所以每逢有改定刑法條律,必然要進行三令五申,惟恐百姓不知法而陷入犯罪,成了不教而殺。時常對百姓深懷惻隱之心,為了防止濫刑,有嚴禁拷打逼供的規(guī)定;每年秋天審判死刑案件,有必須經(jīng)三次復(fù)審的圣諭。稍有一線生機的,因事論事尋找可原諒的情節(jié),寧肯過分寬仁,不可有一毫失去道義。不惜反復(fù)批閱公文,達到兩三遍,每年遇到豐年時,往往都要格外加恩減少死刑。其實都是以天理至公為標準,亦就是合理人情而至安,寬大而又適中,這不等于不要法律;但是其中也間有應(yīng)該從嚴的,那么要從嚴,以順乎至正至平的原則。比如阿其那、塞思黑私蓄奸黨,企圖不軌,已經(jīng)由圣祖皇帝貶去王爵廢為庶人,可是他們不知道仰望君父的苦心,痛改前非,竟然堅持作惡而死不悔改,按他們的罪行實際上與周朝的管叔、蔡叔相同。我皇上本著大公無私的心情,根據(jù)道理公平執(zhí)法,以為這叛逆大事有關(guān)國家和百姓是極重要的,不惜責數(shù)他們的罪行,而大義滅親。這也同于“四兇”
在唐堯的時代,有可以容留的原因,所以堯才容許他們活著;到了虞舜的時候,一定有不能容許再留下的理由,所以舜才把他們殺掉。堯舜能有什么存心呢?都是四兇他們咎由自取來決定的。所以皇上今天實行的大義,也就是圣祖皇帝當年實行的仁德,真理是沒有二樣的,只能同歸于一個公正,不同的是因時制宜,處理合乎當時的公平罷了?;噬辖鹂谟裱怨廨x萬丈,已反復(fù)剖析了這個道理,可以說透徹已到盡處,而皇上的心跡,也直同日月一樣明亮于千古了。上天的心懷是隨著事物變化而生,原本沒有一毫成見和私意摻雜在其中,所以用刑的寬與嚴,自古以來,非道德至當至公,是很難做到這樣程度的。體會天意而為百姓著想,錄取士人則除了每隔三年舉行一次科舉考試以外,還有要求各州縣每年薦舉“賢良方正”的特恩詔書,還有下令各州縣訪求孝順父母、品行端正,才能勝任做官,文章也有一定水平的人,每年各推薦一人給朝廷的諭旨。還有選拔貢生,不拘于他在考試中的名次高低,務(wù)必要求選拔通解經(jīng)書、修養(yǎng)端正的人的諭旨。
還有讓滿漢、內(nèi)外、文武各種官員,把有謀略有作為有操守的讀書人,各自推薦一人的諭旨。有命令朝廷內(nèi)外各官員,在京的主事以上,在外的知縣以上,各自推薦所知道的人才,或舉人、貢生、秀才,或山林隱逸,保送到禮部,安排由皇帝接見量才錄用的諭旨。而對于各省、州、縣,文風極盛的學校,有晉升級別和增加秀才名額,擴大錄取的諭旨。各省鄉(xiāng)試錄取舉人的名額,也隨之增加。廣泛地搜求人才,每天孜孜不倦,希望獲得賢才以作為做官治民的后備。而仍然時常擔憂人才難得,務(wù)必愛惜保全人才并發(fā)揮其作用,即使偏僻地方,也要做到有才必錄。所以對湖南等省,又特別降旨,采用分區(qū)鄉(xiāng)試的辦法,照顧那些貧窮而有志氣的讀書秀才,不必爬山越險集中省城,就能夠就近參加舉人考試了。體會天意而為百姓著想,就認真尊重師道,對至圣先師孔子,加以追封其五代祖先為王爵。敬奉圣人如同先皇和親人一樣,下諭遇到孔圣人的名諱,都要改寫成“邱”字以示敬避;重視皇帝拜祭文廟的典禮,把皇帝巡幸文廟的“幸”字,改為“詣”字,以示對孔圣的尊敬;并在孔圣誕辰之日,都要進行戒齋沐浴,禁止百姓屠宰牲畜,用制度固定下來。并且大力旌表節(jié)烈孝義的人,建立祠堂和牌坊,獎勵善行,秉著一心為公的精神核實事跡,不論軍民,一視同仁,連極為貧賤的男女百姓也不例外
良好的風氣樹立是非常廣泛的。體會天意而為百姓著想,對大臣能優(yōu)禮相待,接見他們時賜茶待如賓客;關(guān)心愛護群臣,常有賞賜和饋送。地位雖有上下之分,君臣的關(guān)系親如一體。小到飲食這種微小東西,感情到時也必然要賞賜臣下;器用、衣服等小物件,雖然臣下遠在邊疆,也要常常頒賜。君臣的關(guān)系,相待在一個誠字,臣下的隱微私事,皇上沒有不洞若觀火,加以訓(xùn)誡開導(dǎo)。隆厚的恩德同于天地的薰陶萬物,勝過父母的教育嬰兒。處理事情非常中肯而正確,總是把吏治、軍政和社會狀況、民間真情,都處理妥貼掛在心上。體會天意而為百姓著想,對國家的存亡興廢,則看成天下一家,對覆亡的朝代不存在一毫見外,擴大修改歷朝的成例,封明代皇帝的后代為侯爵??疾楣艜r著名仁恕的君主、聲望極隆的帝王,也沒有過這種寬洪而公正的做法的。
【原文】
體天之心以為民,勵精圖治,則天德之剛,純乎一敬,干干終日。法天行健,無時不極其精,無處不盡其詳,廣覽博訪,隨機應(yīng)變,無一不中節(jié)合宜,神聚到至處,心細到極處,即至群臣奏章,偶有一義未安,一字錯落,幾經(jīng)廷臣歷閱不到者,一經(jīng)睿照,必為摘出。反復(fù)告誡,不以為倦。自朝至暮,凝坐殿室,擴然大公,物來順應(yīng),非帝堯之欽明,大舜之恭己。殆未易臻此篤恭之境矣。體天之心以為民,垂訓(xùn)立教,則皇極之敷言,尤長江大河,渾渾灝灝,盤折自如,愈析愈精,實無一不行所無事,與天理之大中至正者相準。誠以宸衷虛明廣大,昭融洞徹,海涵天覆,內(nèi)外無間,渾乎天理之公,無一毫人欲之私,故發(fā)于文辭,理實氣足,巍然經(jīng)天緯地之作,與《二典》、《三謨》并垂不朽。
自古圣明之君見之典謨,載之史冊,所傳詔誥,其精思神力,未有在縱之深厚目極如是也。極而至于體天之心,為民之深,直至作述之間,心融神契,道統(tǒng)、治統(tǒng)、心法、圣學,一氣相承。誠以圣祖皇帝德合干坤,功弘位育,開生民未開之大業(yè),深仁厚澤,邁百王而獨隆,為皇天篤愛之肖子。是圣祖皇帝之心即天心,圣祖皇帝之德即天德,故一切政治,祖述憲章,多以圣祖皇帝為準。然亦只學其道,而不拘泥其法,其中有時地異宜,損益殊方,所當更定者,則又未嘗不推對祖之心,以承天之心,為民而更定之。其實繼志述事,適與圣祖無違也。所以大孝純篤,無處不到。當圣祖皇帝賓天,哀號慟慕,盡禮盡制,歷三年如一日;繼以孝恭仁皇后升遐,兼服不懈,悲思歷久彌深。當齋居永慕之中,孝思所及,孝治所頒,徽號之議,協(xié)萬世之人心;配天之典冠,百王之隆會。晨昏瞻拜,朔望祭享,望山陵而致敬,瞻廟寢以告虔。無一時不思哀思敬,無一事不盡制盡心。此雖一時怪于至情,由于至性,為所當為,不知其然而然。本無意于民,不求鑒于天,然天人一理,家園相通,此感而彼自應(yīng),上行而下自效,實無往而非繼天立極,為民作則之大者。豈但區(qū)區(qū)致我仁孝誠敬之至于圣祖而已哉。
【譯文】體會天意而為百姓著想,勵精圖治,皇上仁德的核心在于敬慎做事的一個敬”字,終日兢兢業(yè)業(yè),警惕自身。順從天道而自強不息,沒有什么時候不用盡精力,沒有一件事不考慮詳盡,廣覽博采,隨機應(yīng)變,沒有一件事處理得不適中合宜。精力集中到一處,心思細致到極點,即使是群臣的奏章,偶然有一點意思不妥,一個字用得欠當,幾次經(jīng)過朝內(nèi)大臣審閱都沒有發(fā)現(xiàn)的,一經(jīng)皇上閱看,一定會給指出來。并反復(fù)告誡臣子,不覺得疲倦。從早到晚,一動不動地坐在殿內(nèi),心中想的全是國家公事,每件事都會很快批復(fù)解決。這如沒有帝堯那樣的聰明睿智,大舜那樣的嚴格要求自身,是很難達到這樣敬慎認真的地步。體會天意而為百姓著想,對臣民百姓教育示范,皇上所說的話,好像長江大河,浩浩蕩蕩,曲折自然,愈分析愈為精辟,實在是沒有一件事沒有說到,其指示都是恰如其分,沒有不和天道相符合的。這實在是由于皇上胸中心懷廣大,明察一切,度量寬宏如大海蒼天包容一切,對內(nèi)外一視同仁,統(tǒng)一在公天理之下,沒有一絲一毫私心雜念,所以思想發(fā)揮到文辭當中,理實氣足,文筆磅礴雄偉,真是經(jīng)天緯地的杰作,直可與《尚書》里的“二典”、“三謨”一樣共垂不朽了。
自古圣明的君王的著作見于經(jīng)典,載入史冊的,所流傳下來詔書和圣旨,它的精深思想和神圣的氣魄,沒有一個比得上我皇上,上天賦予其圣智英明已達到了極點。由于達到這極點,而在體會天意,為百姓著想,也達到極深地步,反映到著述中間,便能心神融合,下筆如神,道德、政治、修養(yǎng)和孔孟之道,融合一體,一氣相承。這實由于圣祖皇帝的仁德廣及干坤,功績弘大地位崇高,開創(chuàng)了亙古沒有過的偉大事業(yè),超過了歷史上上百個帝王而獨盛,是上天所篤愛的肖子。所以圣祖心就等于天心,圣祖的仁德就等于天德,所以當今皇上實行的一切政治,承襲的典章制度,大都以圣祖皇帝時實行的為準。
然而也只是學其精神實質(zhì),而不拘泥于具體做法。其中有因為時代地點情況變化不同,也作了增刪改動,其應(yīng)當更改的,則又沒有一處不合乎圣祖的思想,秉承上天的心意,為百姓著想而加以改定。實際就是繼承了圣祖的遺志辦事,與圣祖原意沒一點違反的。這正是皇上大孝純正的表現(xiàn),沒有一處不顯露出孝心。當圣祖皇帝駕崩之時,皇上哀號慟哭,盡了一切禮儀制度,守孝三年如同一日;接著又遇上孝恭仁皇后去世,皇上兼為守孝,沒有一毫松懈,悲傷懷念,時間越久越深。當在戒齋守孝居住的時候,凡是能想到的孝思,治喪所頒發(fā)的圣旨上諭,以及謚號的商定,都符合萬代的人心;祭天的同時配享圣祖的典禮,其隆重超過了歷史上一切皇帝。朝夕在先皇神像前觀瞻拜謁,初一、十五都要前往祭祀行禮,遙望皇陵而致敬,觀看寢宮而虔誠祝福,沒有一時一刻失去哀思和敬意,沒有一件事不盡心恪守喪禮。這雖然是一時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實情感,是由于父子天性所至,應(yīng)當做的就做,沒想到的也會不知不覺地做了出來。
本來這種孝道,并不要求百姓也仿效著去做,也不求上天看見這樣守孝而感動,但是天理人情總是一致的,家庭與國家也是息息相通的,這里有感那邊就響應(yīng)而互相影響,上邊實行的下邊就會仿效。所以皇上沒有一件事不是代表上天樹立榜樣,為百姓作出示范準則的行動,其意義豈只是對圣祖皇帝表示敬孝的虔誠而已。
【原文】
凡此皆親被德化之后,身近天日之光,管見所及,百千萬分中之一耳。至于廣大精神,浩浩肫肫,可以意想而不可以言盡者,不惟今日淺陋不得而知,抑人所不得而傳。蓋圣本不可知,而至德尤未易名言故也。此所以天人交孚。
數(shù)年以來,休征并著,嘉瑞屢見,太和翔洽,民康物阜,四海同登樂利之域,萬姓共享升平之福者,誠以我皇上道德既早與二帝三王合轍,而治效自當與虞、夏、商、周并隆無疑也。靜生長楚邊,山野窮僻,足跡未到通都大邑,生平未接見一名人達士,加以稍長失怙,身處露孤,形單影只,胸次極狹,見聞極陋。不惟列祖相承之圣德神功,有所不知,并我朝得統(tǒng)之大者,亦所未聞,徒以迂固執(zhí)方之見,而痼其好古不化之癖。早年從事舉業(yè),翻閱八股時文,讀呂留良文評,妄喜其議論之爽快,而不察其氣象之粗暴;貪其意見之間與己合,而不知其發(fā)言立論之甚者,實多與道義大相悖也。且平昔徒知其刊刻之多為有功,而不知其實欲多刻以為陰圖射利之計。知其立言之高為有德,而不知其故為高論,以逞其欺世盜名之術(shù)。由不知而錯好,由錯好而誤信。日甚一日,不覺為其說所浸淫者實深。至近年以來,兼讀其雜文殘詩,甚有謂《春秋》華夷之分,大過于君臣之義。而今日有人實若無人,有世實若無世。以此為《綱目》凡例未發(fā)之蘊。始聞未嘗不疑,迨久而不得不信。
蓋以其意借口于孔子之《春秋》,而例又竊附于朱子之《綱目》故也。因妄思君臣為人倫之首,本于天降,由于性生。人之思君如子之思父,天下未聞有父既失處,而于能晏然獨安者。讀書以明理為大,身忝士林,所干何事?又焉敢重計一己之死生利害,而委棄當身大義于不顧乎!加以我皇上圣德高遠,初年洋溢未遍海內(nèi),即早為奸黨布散流言,傳聞滿耳。此時不覺狂悖蠱心,頓忘天地之大,恍若當身道義之迫,甚于水火。乃敢定志,遍導(dǎo)域中,冀得聰明睿智能盡其性者,以為生民之依。遂即其謠傳詆謗之詞,大肆悖妄,冒昧上書于陜西總督岳公。直至事發(fā)之會,執(zhí)訊庭階,猶堅持呂留良悖論在心,以為道理當然,死何足惜。且妄謂綱常名教,而得其正,尤讀書為士者之所樂,就而不避者也。
殊意承問大人仰遵諭旨,早知窮陋無知,為謠言邪說所蠱惑,乃將逐條所誣一一剖示;及我朝得統(tǒng)事跡,反復(fù)詳告;并宣皇上文德之大,勵精圖治,孜孜為民,憂勤不倦之苦心。伏聽之下,恍然自失,如夢初醒。本若可信而無疑,然反覆細玩,所宣揚處實無往而非三王之極詣、二帝之盛德。數(shù)千年夢想不到之境,豈意今日而恭逢有此盛會,似又可疑而難信。未幾,蒙恩特發(fā)圣諭一章,頒到長沙,剖析宣示,極盡詳明,覺大德粹行,如日月經(jīng)天,江河行地,而不容掩。較前所聞于大人者,蓄德蘊道,深弘廣備,玩味更無窮盡焉。復(fù)自湖南以抵京城,一路所見,風清景和,文明燦爛,民康物阜,雍睦熙,不覺心醉神移,穆然遠思三代,而曠懷唐虞矣。直至抵京,更伏讀近年以來所頒示內(nèi)外臣工圣諭若干卷,廣大深淵,純粹至精,蓋自殷盤周誥以后,久矣未聞有此盛德至善,發(fā)揮透辟到此極處也。由是回思我皇上德量同天,以螻蟻之微,冒犯九五之尊,自料萬死不足以蔽辜。而我皇上竟埋然于衷,絲毫不怒。到京即超禁釋囚,被以廣廈,給以豐食,迭賜厚衣,暑憫其熱,寒恤其凍。沛幾多殊恩厚澤于千古仁惠之主,常法所不到之處。及至讞獄訊供,則又刑措不用,純以至誠至德,感孚默化,使民不期格而格,竟不知其所以然而然也。
【譯文】
以上這幾條,都是我親受皇上仁德教化以后,身近皇上如同受到天日的光輝照耀,得到一些微小認識,這只是皇上偉大仁德中的百千萬分之一罷了。至于皇上廣大深奧的精神,浩大誠懇,只能意會而不能用話表現(xiàn)出來的,不但以我今天淺陋的認識不能完全領(lǐng)會,即使所有的人也難地說得詳盡。這是由于圣人的思想高深是一般難以知道的,而至高至尚的道德尤其是不易用話形容的原因。由于這樣才達到天意與人事交融結(jié)合的盛世。
幾年以來吉祥的征兆十分顯著,祥瑞事物不斷出現(xiàn),陰陽調(diào)和,物阜民康,四海之內(nèi)共登歡樂世界,萬姓人民共享天下太平之福,這實是由于我皇上在道德上早已和二帝三王一樣偉大,而治理國家和效果,自然也和虞、夏、商、周一樣隆盛,這是毫無疑問的。曾靜生長在湖南的邊境,處于荒僻貧窮的山區(qū),足跡從來沒到過一個較大城市,生平?jīng)]見過一個知名人士,加以童年時身稍長大一點時,便失去父親,成為浪浪孤兒,形單影只,養(yǎng)成胸懷狹隘,見聞極少。不但對我朝列圣代代相承的圣德和神功,一點也不曉得,并且對我朝建立是光明正大的正統(tǒng),也沒有聽說過,所以迂腐而執(zhí)有偏見,頑固地堅持食古不化的毛病。早年時讀書走應(yīng)科舉的道路,在翻閱學習八股文的時候,看到了呂留良的一些評語,錯誤地喜愛他議論的直爽,而不注意他性情語氣的粗暴;貪圖他的意見有些和自己想法一致,而不知道他論說的要害,實際上大都和道義相悖逆。而且平常只知道他出版了很多書而名氣很大,對讀書人有功,而不知道他實際上是為了讀書牟利。只知道他能著書立說是有高尚的道德學問,而不知道他是故作驚人,以作為他欺世盜名的手段。由不知道其實質(zhì)而錯誤地愛好,由錯誤的愛好而錯誤地信服其謬論,一天比一天加深,不知不覺便被他的邪說影響到很深的地步。到近年來,又讀了他的一些雜文和部分詩作,很多地方常提到《春秋》上說的中國有華夷的區(qū)分,從道義上講比君臣之義更為重大。而今天中國雖有人,而被他族統(tǒng)治,等于無人;雖有朝代政權(quán),實際也等于沒有。并把這作為《通鑒綱目》凡例中沒有揭露的要旨。開始時也曾經(jīng)懷疑這種說法,時間久了,也就不能不相信。因為他把他的意思借口出于孔子《春秋》的主旨,而凡例又偷附于朱熹的《通鑒綱目》的原因。因而我便錯誤地認為君臣關(guān)系是人倫的第一項,本是上天所固定,由于人的本性所產(chǎn)生的。人的想念君主好比兒子思念父親,天下沒有聽說過父親流離失所,而兒子能夠獨自安逸的。讀書的首要目的在于明理,我身在讀書人之列,所做的是什么呢?又怎能計較個人的生死利害,而拋棄了讀書人的切身大義而不顧嗎!加之我皇上雖道德高遠,但剛剛登基時,其英明的德政還沒有在國內(nèi)傳頌開來,而自己的雙耳又早已被奸黨散布的流言誹語灌滿了。這時我不覺受到蠱惑而狂悖充滿心中,頓時忘記了天地間以君臣之義為第一大義,恍惚覺得自身受道義的壓迫,更甚于如救水火。這才決定志向,要遍尋全國,希望找到一個聰明睿智能盡擔起君王道德的人,作為百姓的依托。遂即用這些謠傳誹謗的話,大肆狂悖編寫成文,冒昧地寫了書信上呈陜西總督岳公。直到上書事發(fā)以后,被捕審訊于官廳,還堅持呂留良所說的“華夷”之分的悖逆論點于心中,以為這是當然的道理,雖死也不算可惜。
且錯誤的認為能堅持綱常名教,而堅持正確觀點,尤其是讀書人所引為快樂的事,應(yīng)當堅持而不能逃避。不料負責審問的大臣,遵照皇上的諭旨,早已知道我的淺陋無知,被謠言邪說所蠱惑,便把我的認識一條條地作了剖析;并把我朝統(tǒng)一中國的事跡,反復(fù)詳盡地告訴了我;并說明了皇上用禮樂教化百姓,勵精圖治,孜孜不倦為百姓辦事,勤勤懇懇任勞任怨的苦心。我跪聽教訓(xùn)之下,才恍然領(lǐng)悟自己的錯誤,如夢初醒。
本來就覺得可信而不必懷疑,但細細玩味之后,又覺得其所宣揚的沒有一處不合乎“三王”的最高境界和“二帝”的完美盛德。幾千年來夢想不到的境界,不料今天竟能遇到這樣的盛世,因而好像又有點懷疑,恐怕不可能吧。不久,又蒙皇恩發(fā)下圣諭一道,頒發(fā)到長沙來,對我迷惑的問題進了剖析和講解,極盡詳明,使我覺得皇上盛大精純的德行,真如日月經(jīng)天,江河行地,是不能掩蓋的。比較以前幾位審問我的大人們所說,更加蘊藏了高厚仁德和深邃的道理,精深弘大,無所不包,仔細玩味,更覺道理無窮無盡。以后又從湖南到京城來,一路上所見,到處一片風清景和的太平景象,文明燦爛,百姓安樂,物產(chǎn)豐隆,到處一片和睦快樂氣氛,不覺心醉神怡,肅然地使人想到三代的光景,和想到唐、虞盛世了。直到抵達京師以后,又跪讀了近年來皇上頒發(fā)給內(nèi)外臣下的圣諭若干卷,內(nèi)容博大淵深,論說純正精粹,實在是自從殷商的盤庚到周朝的詔書圣諭以后,幾千年來,久已沒見到過這樣的盛德極善,發(fā)揮透徹精辟的極好詔書了。
由此回想到我皇上仁德齊天,我曾靜不過和一個螞蟻一樣微小,而冒犯了皇上,自料雖死上一萬次也難彌補自己的罪行。不料我皇上竟然心懷坦蕩,沒有絲毫震怒。我一被押解到京,就解除監(jiān)禁,安排住入很大的屋子,供給豐厚的飲食,不斷頒賜衣服,夏天怕我受熱,冬天又怕我受凍,給我很多特殊的恩澤,是千古仁惠的帝王和通常法律都沒有達到過的。后來定案審訊,又不用一點刑罰,純粹用真誠的道德來感化我,使我沒想到被感動而不知不覺地被感動,竟使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而在不知不覺中懂得了道理。
【原文】于是實信圣德光明渾全,毫無瑕累遺漏,前謠傳所聞,不惟無其事,無其影,且不啻如天淵之懸隔,南北之反向也。加以一面翻閱呂留良家藏日記諸篇,其所以譏詆我朝者,皆是無端妄捏,立意毀詆,實非虛心論道理,見之言詞也。乃知其立心既險,為術(shù)復(fù)巧,平日所說《春秋》諸義,關(guān)通于我朝者,不過借圣賢言語,以為題目,肆逞其無忌憚之私見耳。
況《春秋》正義與今日不相干涉者,有寒暑晝夜三反哉。靜思量到此,如墜淵深,覺天壤雖大,無處可容,搶地號呼,痛悔何及。自咎數(shù)十年讀書辛苦,修身砥行,無非欲敦倫篤義,俾或出或處,隨在有以盡己性分之常,期無忝于名教,以仰副朝廷作養(yǎng)之意,并得有以報我父母鞠育之恩耳。今一旦身陷巨惡,罪犯彌天,生圣人之世,竟不得為圣人順則之民,何顏立于世,何面見乎人?此種罪孽,從何處造作,從何處收贖填補?以是不得不切齒忍恨于奸黨之造謗,與逆說悖論之陷害生民者,非小小事也。于是回審當身之義,前之所以孟浪上書者,為心中無知,惑于流言悖論,為當世求君起見。
今我朝既如此得統(tǒng)之正,溯其功德,揆之道義,駕過商、周、漢、唐有不屑道。而我皇上又如此道全德備,超越千古。雖以孔孟之圣,處春秋戰(zhàn)國之時,其所以汲汲皇皇,奔走不暇,欲引君當?shù)?,致之堯舜者,亦只為不忍生民之苦,求明圣之君以主治耳。而今日現(xiàn)有堯舜之主在上,實亙古未有之隆會,生民無疆之福慶。當其時者,即草木無知,猶被榮而向化,況身帶血氣者乎。所慮在靜者,罪大惡極,雖有自悔自咎之誠,自怨自艾之行,剖心瀝肝,亦惟恐后時不足補既往之闕,而仰希對鑒于萬一。斯為可痛可悲耳,豈尚有旁說剩義,可以假借乎。是今日之心悅誠服者,正如赤子無知,被人欺隱其父;而尋父,尋父未幾,而適遇父,遇父而相喜以從父。雖緣幸出于意外,夢想所不到,實乃當身之正義。與從前誤聽誤信,冒昧遍尋域中,冀德聰明睿智,能盡其性之圣人,以為生民主之心,名違而實相合,原出一轍。特先迷而后得,昨非而今是耳。天經(jīng)地義,本不容泯。而德盛物化,尤不期然而然,至性至情所發(fā),夫豈有所為而為之哉。
【譯文】
于是才真正相信皇上的仁德和光明完美,沒有絲毫的缺點和遺漏,以前聽到的謠言,不但是沒有其事,沒有影子,而且與事實有如天淵之別,南北的方向相反一樣。加之又翻閱了呂留良家中收藏他的日記多篇,才知他所以詆毀我朝的,全是無根據(jù)的捏造,蓄意攻擊,并不是真心在講道理,而寫成文詞的。這時才知道他不但用心險惡,又巧施詐術(shù),平常他講《春秋》的各種義理,關(guān)連到我朝的,不過是他借圣賢的語言,作為幌子,而肆意無憚地發(fā)揮他個人的私意罷了。何況《春秋》真實的義理和今天情況毫不相同,有如寒與暑、晝與夜一樣恰恰是相反的呢。我想到這里,真感到好比墜入深淵一樣,覺得天地雖大,我實在無可容身之地了,伏地呼號痛哭,后悔懺罪也來不及了。自恨我?guī)资陙硇量嘧x書,修養(yǎng)自身言行,無非是打算作一個遵守倫常道德、忠實于禮義的人,以使將來或者出仕為官或者在家終身,都能夠經(jīng)常保持本性的善良,不辱沒于名教,不辜負朝廷養(yǎng)育之恩,并且得以報答父母撫養(yǎng)的恩德罷了。
如今一旦身犯大罪,罪惡彌天,我生長在圣人的時代,竟不得做一個圣人治理的恭順百姓,還有什么面目活在世上,還有什么臉見人呢!我犯下的這種罪孽,是從什么地方引起的,又該從什么地方去贖罪和彌補呢?所以不得不痛恨奸黨的造謠誹謗和呂留良的逆說悖論,它對百姓的禍害,真不是一件小事呀。于是回顧自己的思想,以前所以冒失地上書給岳總督,是心中無知,被流言迷惑,而產(chǎn)生為當代尋求君王的想法。如今知道我朝創(chuàng)業(yè)是如此正統(tǒng),追究其功德,估量其道義,實在超過了商、周、漢、唐則不在話下。而我皇上又是這樣的道全德備,超越千古。雖然像孔子、孟子那樣的圣人,處于春秋、戰(zhàn)國的時代。他們所以急急忙忙,奔走于各國不停,是打算引導(dǎo)各國君主,使他們走上堯舜之治,也是因為不忍百姓受苦,才尋求英明圣賢的君主來治的。
而我們今天,現(xiàn)有堯舜一般的君主在位,實是自古以來沒有的好時期,是百姓無邊的幸福。當這種時代,即使是無知的草木,也會被感化得欣欣向榮,何況是自身帶血氣的人類呢?所考慮的像我曾靜這樣的人,罪大惡極,雖然有自悔自責的誠心,自怨自艾的行動,但即使剖心瀝肝,也惟恐不夠彌補以前的罪過,而仰面希望皇上明察于萬一。這真是可痛可悲的事,難道還能用別的說法理論,來借口為自己辯護嗎?所以今天我能夠心悅誠服,正好比孩子被人欺騙不知道自己的父親,而去尋找父親;尋找父親不久,而恰和父親相遇,遇見父親而高興地隨從父親。雖然這事是出于意外,夢想所不到的,但實是一個人當身的正義。和從前誤聽謠言,冒昧的遍尋國內(nèi),希望能得到一個英明睿智能盡其能力的圣人,作為百姓之主的想法相比,從外表看是不同的,實際這兩種想法恰恰相合,如出一轍。只是先前迷失了方向而后來才走上正路,昨天想的不對而今天才真正達到愿望。天經(jīng)地義的道理,是不能夠泯滅去的,而道德隆盛萬物都要被感化,更是不以人的個人意志為轉(zhuǎn)移的,至性至情所爆發(fā)出來的,這樣豈是想做就能做到的嗎!
【原文】
蓋以我皇上道如此之全,德如此之備,不惟居中定治,處一統(tǒng)無外之下者所當服,即龍潛東海,未飛未躍,聞其聲教,亦所當歸當服。不惟今日寬仁不殺所當服;即按律治罪,置罪于極刑重典,亦所當悅當服。蓋生死事輕,道義事重,若審之于義有所不可,靜雖極愚不肖,又豈敢前既無知而犯莫大之罪,后復(fù)隱忍茍活以壞生民之大義,罪上加罪乎!故今日之傾心順服,非是貪生,當身本無可據(jù)之義;皇上之寬仁不殺,實非廢法,按罪實有可原之情。特以德非堯舜,則不能明照得情及此,即能明照得情及此,亦必不能大公無我至是。明照得情,圣也;大公無我,仁也。一舉而仁圣并盡,此漢唐以后之賢君英主所萬不能到,而必獨讓于唐虞三代之圣君哲后者也。
況尚有幾多盛世未開之令典,生民未有之殊恩,令民感戴無窮者乎!此靜今日所以不徒于語言傳聞間,信我皇上之大德同天,乃于當身經(jīng)歷中,親見我皇上之圣,與堯與舜并參也。夫為國以正名為先,名不正其弊至于禮樂不興;為學以定義為大,義不定其弊至于進退無據(jù)。今我朝得統(tǒng)如此堂堂正正,歷三千余年而莫有能媲,而列祖列圣之功德,并非漢唐以來之賢君所能擬。而讀書向道之士,未聞有能出分毫氣力,闡發(fā)其正大之名義,申明其廣遠之功德,使天下后世共見共聞,以報食德被功之大,而盡己當身之職分,斯己不能無愧于衷矣。而反含憤嫉忌,詆德若仇,造為悖論,張妄說,奴號以掩蓋其實,而又甚焉。徒使窮鄉(xiāng)晚進之士,胸無定見,但喜其議論之高險,而不審夫神圣之生,總無常域,遂將身為其說所眩迷而不知返。而山林清謹之士,無從考其底里,尤見道不真,擇義不精,不知道之變易無方,義例所值,各有不同,一聞當前有此名義,則恐得罪地當時,進又慮見惡于圣賢,徘徊歧路,進退兩礙;久之不得不托為高蹈遠引之行,以自放其輕世肆志之習,其害理悖義而得罪于天也,可勝道乎。
夫人同此耳目心思,非甚無良,斷無有食德而不見為德,被功而竟忘其功,生于圣世而不愿為圣人之氓者。今種種悖謬若此,蓋為名主莫明天心,趨向莫知所定之所致,推其極皆由呂留良之悖論在前,錯認題目,有以起之也。靜至愚不肖,信其說最深,受其禍極大,以是犯罪彌天。幸蒙天子仁圣,體恤民隱曲,諒無知,得留殘喘,以茍延歲月。然惟其信之深,是以于此中曲折知之甚悉;抑惟其受禍大,故于此中利害,言之稍切。乃敢忘其固陋,詳述夫本朝得統(tǒng)之正,直邁商、周;當今皇帝之德,上參堯、舜者,以遍告焉。
【譯文】
因為我皇上的道德如此地全,仁愛如此地完備,不僅居于天下的中心而治理國家,使處于一統(tǒng)中華內(nèi)的一切臣民都應(yīng)當悅服,即使是龍潛東海,未登皇位之時,聽到其聲音教化的,亦應(yīng)當歸心悅服。不僅今天對我寬仁不殺,應(yīng)當悅服;即使按律治罪,處以極刑重典,亦應(yīng)當誠心悅服的。因為生死事輕,道義事重,如認為有違于道義的,我曾靜雖極愚昧不肖,又豈敢因以前無知而犯下大罪,后又茍生偷活破壞人生的大義,罪上加罪嗎?所以今天傾心順服,不是為了貪生,因為我本身根本沒有什么可以依據(jù)的道義可言;皇上仁愛寬大而不殺我,實質(zhì)上也并不是違背法律,按罪行來論,確實也有可原涼的情況。如果其仁德不像堯舜那樣,則不可能洞察這種情況,即使能洞察一切情況,也未必能大公無私到這種地步。洞察情況,是圣明的表現(xiàn);大公無私,是仁德的表現(xiàn)。一下做到仁德圣明兼盡,這是漢、唐以后歷代賢明的君主所萬萬達不到的,而必定是唐、虞、三代的圣哲賢君才能做到的。
何況還有很多過去盛世所未見過的政令、制度,使百姓享受到過去從來沒有過的特殊恩惠,而讓百姓感恩戴德無窮的呀!這就是我曾靜今天所以不僅只是靠語言傳聞,信服我皇上的大德同天,乃是在自己親身經(jīng)歷當中,親眼見到我皇上的偉大圣明,真是和堯舜一樣的。一個國家的建立,以正名為先,名如不正,其弊病會陷入禮樂不興;讀書做學問,以立定義理為最要,義理不穩(wěn)定,其弊病會使人進退沒有依據(jù)。當今我朝取得統(tǒng)治是這么堂堂正正,是歷三千年來沒有一個朝代可以與之媲美的;而我朝幾位先王先帝的功德,也是漢、唐以來的賢明君主所難以比得上的。
而現(xiàn)在的讀書做學問的人,也沒有聽說過有一個人能用出分毫的氣力,闡述我朝名義的正大,講解我朝歷史廣遠的功德,而使天下和后世都能知道,以報答我朝養(yǎng)育的大恩,以盡自己本身的責任,這已經(jīng)不能無愧于心了。反而含著怨恨嫉忌,詆毀仁德像仇人一樣,制造一些悖逆的言論,胡說騙人,喋喋不休地來掩蓋事實真相,這就更加惡毒了。這只能讓住在窮鄉(xiāng)僻壤的后來讀書人,心中失去了主見,只喜歡其議論新奇驚人,而沒細想神圣人物的降生,總是沒有固定地點的,遂使自身受他的邪說迷惑而不能回頭猛省。而居住于山林中的清白謹慎的讀書人,因為沒法得知他的底細,尤其對天道認識不清,對義理體會不精,不懂得天道是不停變化沒有一定規(guī)律,對義理事例所持的觀點,各有不同,一聽說當前有華夷之分的說法,則害怕得罪了當今的政府;進一步又憂慮違反華夷的說法又違反了圣賢理論,所以徘徊不定,進退兩難;只好假托于清高,遠遠地隱居,以遂其不問世事縱情自樂的習性,這是有損于倫理和道義又得罪于天的事,這種人現(xiàn)在真多得不可勝數(shù)。人都同樣生長著耳目和心思,不是非常沒有良心的人,決不會做出受到國家養(yǎng)活而看不到國家的恩惠,受到國家功德的蔭庇而忘掉國家的功德,生在太平盛世而不愿做圣人的百姓這種事。
現(xiàn)在種種荒謬錯誤如上說的事,都是由于心中不明白我朝得統(tǒng)之正,而走向不知如何是好,追究其根源都是因為呂留良的謬論在前,而錯認了由頭,便盲目跟著走了。我曾靜是個愚昧不肖的人,相信他的說法最深,受他的毒害極大,因此而犯下了彌天大罪。幸好遇上了仁圣的天子,體恤到小民的隱情,而原諒了我的無知,得以留下性命,以暫度歲月。但是正由于對呂留良的謬論信得最深,所以對其中的曲折知道得也就更詳細;亦由于受其禍害最大,所以對其謬論的利害關(guān)系,講得也比較切實。因此才敢忘掉自己的淺陋,詳細地講述了本朝得統(tǒng)之正,直比美商、周;當今皇帝的仁德,直可與堯、舜并列,用以遍告一切人?!驹摹糠翝撓?qū)W之士,去井蛙習見,相觀于昭曠之途。知覆載之大,原無畛域,神圣之鐘,氣流愈遠。天親民懷,亦只以其德其仁,而初無額定九州之例,則中外之諮釋然矣。放勛重華,紹庥尚分二代;文謨武烈,盛德僅推二君。而我朝極帝王之隆,兼積累作述之全,則治統(tǒng)道統(tǒng)之歸,曉然矣。堯舜生安而在上,孔子以生安而益加好古敏求于下,功在一世,萬世不相兼也。而皇上以堯舜之君道,復(fù)備孔子之師道,而天縱神奇,絲綸直匹之典,則心悅誠服之戴,沛然矣。猗歟盛哉!麒鱗鳳凰,猶欲先觀為快,奇珍大貝,尚冀一見為榮。今圣仁天子在上,應(yīng)非常之運,具非常之才德,成非常之勛華。日月所照,霜露所墜,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而猶以中外為疑,是天地本至大無外,而人自以為有外。正如堯舜之治,不過九州,則人遂以為九州之外,不復(fù)有九州,而并疑鄒衍所論為荒唐也,豈不悖哉。昔益之贊堯也,曰:“乃圣乃神,乃武乃文。”
說者以為惟其廣運,是以變化莫測,而形容之不盡。竊嘗謂皇上之圣神文武,由于仁孝誠敬之至,而仁與孝敬之至,又本于一誠之至,是以克合天地之量,克符天地之運,而無有遠邇內(nèi)外之間,為一無以內(nèi),對神文武之極誼也。孟子曰:“至誠不動者,末之有?!?br>《書》曰:“百獸率舞”。《易》曰“信及豚魚?!苯裆嫌兄琳\,而下不以誠應(yīng),是殆鳥獸昆蟲之不若也。烏乎忍,烏處敢!今而后凡為臣民者,益悟覆載之無有限隔,對人之誕生,無有中外。君臣之大倫,必不可逃,毛土之深恩,決不可背?!洞呵铩妨x例,因時審地,天懸地隔。而呂留良之逆說,必當芟除。今日之正義,永有攸歸矣。人人悅服愛戴之忱,在在守孝子忠臣之分,各有重夫人倫,以全其天理之大公,復(fù)多所性之固有。常以靜之至愚不肖,誤聽誤惑為戒。四海同化,九州一德,各安有道之天,長享無疆之福,斯不枉為圣世之民,而為生人之大幸耳。是為說。
【譯文】我希望一切民間家居讀書做學問的人,都要去掉坐井觀天的成見,放眼于光明遠大的世界。要知道天地之大,原不分界限,神圣所鐘愛的靈氣,越大流動得越遠。上天眷愛百姓懷念的圣人,也只是由于他崇高的仁德,而起初并沒有規(guī)定只能產(chǎn)生于中原九州的成例,認識到這一點,那么就不會被把中國分為中外、華夷的說法蠱惑了。唐堯和虞舜,繼承帝位還分為二代;文王的謀略武王的武功,隆盛的功德首推這二個君王。而我朝則達到帝王功業(yè)的極點,并兼有積累著述的齊全,那么在政治和道德的繼承上的正統(tǒng)地位,便可一目了然了。堯舜為了百姓的安樂而身居帝位,孔子為了百姓的安樂而更加好古和勤學于下層,二者都功在一世,是萬代也不能兼有的。
而當今皇上具有堯舜的君道,又具備孔子的師道,上天賦予其圣明睿智,治國功勛可直與堯舜匹敵,那么心悅誠服,擁戴這樣圣明的君王,理由還不充沛嗎。啊,真是盛大??!麒麟鳳凰,都想先看到為快,奇珍異寶,都希望能一見為榮。當今有仁圣的天子在上,順應(yīng)非常的好運,且有非常的才德,成就非常的功勛。日月所照的地方,霜露所降的地方,凡是有血氣的人,沒有不對皇上尊之親之,而還有人以地分中外來懷疑,其實是天地本來極廣大的并不存在什么外,而是人心中產(chǎn)生了中外的想法才有外。正如堯舜時的統(tǒng)治,不過僅有九州地方,而人遂以為九州以外,就不再有九州中華之地,并且懷疑戰(zhàn)國時鄒衍的說法是荒唐的,這是十分錯誤的呀!上古時伯益稱贊帝堯,說堯“乃圣乃神,乃文乃武?!?br>評論這話的人認為堯因帝運廣大,所以變化莫測,圣德是形容不盡的。我認為皇上的圣神文武,根本在于仁孝誠敬之極,而仁和孝敬達到極點,根本又在于一個誠”
字達到了極點,所以能夠符合天地之量,能夠符合天地之運,所以不分遠近內(nèi)外之間統(tǒng)一在一元之內(nèi),達到了圣神文武的極點。孟子說過:“不能被至誠感動的,是沒有的?!?br>《書經(jīng)》上說:“百獸也跳舞歌頌太平?!薄兑捉?jīng)》上說:“豬魚也懂得誠信?!碑斀窕噬嫌兄琳\的心,而下面臣民不用誠信來響應(yīng),這樣真是連鳥獸昆蟲都不如了。這能容忍嗎,哪里敢!從今以后,凡作為臣民的,都應(yīng)該更加明白天地之大是沒有界限的,圣人的誕生,不分中外。君臣的大倫,是絕對不能逃避;食毛踐土的深恩,絕對不可忘掉?!洞呵铩分兴v的義理和例子,是由于當時人狀況決定,和今天的情況已是天地懸殊大不相同。而呂留良的逆說,必須鏟除。今天的正義,才能永遠深入人心。人人要獻出悅服愛戴的熱忱,處處守孝子忠臣的本分。各自尊重人倫的道德,以保全天理的大公,恢復(fù)我所固有的人性。常常用我曾靜的愚昧不肖,誤聽誤信為戒。四海同化,九州一德,各自安居于有道的盛世,長享無邊的幸福,這才不枉作為一個圣人時代的百姓,而是人生的一大幸運。本文就說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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