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師第六
作者：王先謙大宗師第六 本篇云：“人猶效之。”效之言師也。又云：“吾師乎！吾師乎！”以道為師也。宗者，主也。正天下篇云“以天為宗”，與此所謂“大宗”者義別。天道篇云：“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謂大宗大本，與天和者也?！鄙w謂和為大宗也。然易云“一陰一陽之謂道”，本書則陽篇“陰陽，氣之大者也，道者為之公”，言道為陰陽之公名也。田子方篇“兩者交通成和”，兩者，謂陰陽也。據(jù)此，則陰陽之公名為道，陰陽之相合為和。是則和乃道之質也，故天道篇謂和為大宗，即無異謂道為大宗也。莊子何故謂天為宗，而謂道為大宗？則老子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法者，師也，即人師地，地師天，天師道也。本篇“夫道”節(jié)，謂道“生天生地”。夫天既法道，道既生天，則謂天為宗，謂道為大宗，又何疑乎？且“夫道”節(jié)“長于上古不老”句，指道言之也。篇末“吾師乎”下，亦有此句，則其所謂吾師者，亦指道言之也。而天道篇“大宗大本”下，所引“長于上古”諸句，概與本篇末同，則所言謂和為大宗，無異謂道為大宗，尤為明確矣。由以上所證，則此所謂大宗者，道也；所謂大宗師者，以道為師也。知天之所為，知人之所為者，至矣。知天之所為者，天而生也；凡物皆自然而生，則當順其自然?！⊙a天地篇：“無為為之之謂天?！狈颉盁o為為之”者，即其所為循天之理，因乎自然，而不雜以人為也，如下所舉“真人不逆寡，不雄成，不謨士”等是也。故此所謂“天之所為”，即下真人之所為也；“人之所為”，即下狐不偕諸人之所為，而過乎其當者也?？偺嵊诖?，以為下文綱領?？桃馄啤疤摕o恬淡，乃合天德”，達生篇云“形全精復，與天為一”，即天而生也。蓋以“虛無恬淡”而至“形全精復”，下所舉真人之所為亦可以此八字概之。知人之所為者，以其知之所知，以養(yǎng)其知之所不知，終其天年而不中道夭者，是知之盛也。兩其知，音智。不強知，則智得所養(yǎng)。郭云：“知人之所為者有分，故任而不強也；知人之所知者有極，故用而不蕩也。故所知不以無涯自困。” 補明此為知之盛，而非知之真也。齊物論云：“故知止其所不知，至矣?！别B(yǎng)生主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矣?！狈蛉酥鶠檎呤乱?，事之能御者知也，事無涯，故知亦無涯。所謂知人之所為者，因有人之形，故群于人，而不離人以獨異，則應知人之所為也，即下文“與人為徒”也。所謂養(yǎng)其知之所不知者，言知乎其所能知，不強知其所不知者，是不以有涯隨無涯也，則得終其天年而不殆矣。若狐不偕諸人，知人之所為，而不知養(yǎng)其不知者，故除箕子徉狂僅免外，皆餓死蹈河而中道夭也。雖然，有患。成云：“知雖盛美，猶有患累，不若忘知而任獨也?！薄≌m盛矣，然未能登假于道，非真知也，故不能無患。夫知有所待而后當，其所待者特未定也。成云：“知必對境，非境不當。境既生滅不定，知亦待奪無常。唯當境、知兩忘，然后無患?！薄≌⒎恰Ｏ挛摹叭艋癁槲?，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即證此文之義。蓋欲知已化，必待已化之時，其知然后當；欲知未化亦然。故曰“知有所待而后當”。未化，生也；已化，死也。死生命也，人何能定？故曰“特未定也”。庸詎知吾所謂天之非人乎？所謂人之非天乎？成云：“知能運用，無非自然。是知天之與人，理歸無二，故謂天即人，謂人即天。所謂吾者，莊生自稱。此則泯合天人，混同物我也?！薄≌⒎?。蓋其所待者既未定，則吾之所知者惡能必其為真？吾所謂天理者，或墮于人為；吾所謂人為者，或反合于天理矣。如狐不偕等之死，彼必自以為知之真而死之當矣，安知其行名失己，忘身不真，役人之役，而不自適其適者哉？齊物論云：“庸詎知吾所謂知之非不知耶？庸詎知吾所謂不知之非知邪？”語意正與此同。且有真人，而后有真知。郭云：“有真人，而后天下之知皆得其真而不可亂?！薄⊙a真知，較知之盛進一層說。知之真者，則不墮于人為之偽。何謂真人？補此句啟下“古之真人”四節(jié)。古之真人，不逆寡，虛懷任物，雖寡少，不逆忤。 補逆，不順也。天地篇：“是謂玄德〔一〕，同乎大順?！贝箜?，即一無所逆也，尚何寡之逆乎？不雄成，不以成功自雄?！⊙a徐無鬼篇“成固有伐”，雄成之謂也。此常人之情也，真人則不爾。老子曰：“不為而成?！庇衷唬骸耙云浣K不自為大，故能成其大。”不自以為大，即不自以為雄也。本篇：“無不毀也，無不成也?！饼R物論：“其成也，毀也?！狈蛞暢蓺缫唬泻纬芍酆?？不謨士。成云〔二〕：“虛夷而士眾自歸，非謀謨招致?！薄≌⒎?。庚桑楚篇：“至知不謀?！闭嫒巳缓笥姓嬷粗林?，故不與士謀。若然者，過而弗悔，當而不自得也。成云：“天時已過，曾無悔吝之心；分命偶當，不以自得為美?！薄≌蛑兴螽敚糁咭殉蛇^去，亦不追而悔之，此釋家所謂“過去心不可得”也。若如其所待而知當，亦不自以為得，此與不雄成之義同，釋家所謂“現(xiàn)在心不可得”也。上文所謂謨者，謀議未來也。不謨士，則釋家所謂“未來心不可得”也。若然者，登高不栗，入水不濡，入火不熱。是知之能登假于道也若此。危難生死，不以介懷。其能登至于道，非世之所為知也?！⊙a知能登假于道，斯為真知，非僅盛也。古之真人，其寢不夢，成云：“絕思想，故寢寐寂泊?！逼溆X無憂，郭云：“隨所寓而安?！逼涫巢桓剩稍疲骸安坏⒆涛??！薄⊙a老子曰：“味無味?！庇衷唬骸拔逦读钊丝谒??！蓖蹂鲎ⅲ骸八?，差失也?！惫什桓适场Ｆ湎⑸钌?。李云：“內息之貌?！闭嫒酥⒁怎?，成云：“踵，足根?！毙疲骸昂粑ㄓ谟咳！薄⊙a涌泉穴，一名地沖，在足心陷者中，屈足卷指宛宛中。黃庭經云：“三關之中精氣深，九微之內幽且陰?？跒樘礻P精神機，足為地關生命棐，手為人關把盛衰?！蔽浒矗喝耸严⒁陨?，道家養(yǎng)生，故調息。息由口鼻出入，故為天關精神之氣機，調之既久，其息深深，則下聚于丹田，因而通于足之涌泉穴，所謂“地關生命棐”也。觀此，足以證真人踵息之義。考足腎經脈屬少陰，斜從小指趨足心涌泉穴，循內踝之后，別入跟中，上●內，出腘內廉，尋上股內后廉，直貫脊，屬腎，從腎貫肝膈，入肺中，挾舌本，循喉嚨。然則息由口經喉，入肺，至足踵，固自有經脈以通之，踵息之說，非不可能也。以上真人一。眾人之息以喉。宣云：“止于厭會之際?！薄≌皡挄闭`倒，應作“會厭”。靈樞經憂恚無言篇：“會厭（平聲）者，音聲之戶也?！庇衷疲骸皡捫《脖?，則發(fā)氣疾，其開合利，其出氣易。其厭大而厚，則開闔難，其出氣遲，故重言也?！蔽浒矗簳挘谘屎碇畠膳?，能張能收。食入則收掩其喉，音出則張開，故曰“音聲之戶”，乃喉之門也。平人之息，吸由口鼻，經會厭而入于肺，復由肺呼出。然則眾人之息實以肺，此謂以喉者，特言其息之淺耳。然使肺氣郁而不通，則亦以喉息矣。屈服者，其嗌言若哇。屈服，謂議論為人所屈。嗌，喉咽也。嗌，聲之未出；言，聲之已出。吞吐之際，如欲哇然，以狀無養(yǎng)之人?！⊙a釋文：“嗌音益。哇，獲媧反，崔一音于佳反。簡文云：‘嘔也。’”其耆欲深者，其天機淺。情欲深重，機神淺鈍?！⊙a耆與嗜同。以上真人二。古之真人，不知說生，不知惡死；郭云：“與化為體。”其出不欣，其入不距；釋文：“距，本又作拒。李云：‘欣出則營生，拒入則惡死?！薄⊙a釋文：“欣音欣。距音巨。”翛然而往，翛然而來而已矣。成云：“翛然，無系貌。” 補釋文：“翛，李音悠。向云：‘翛翛然〔三〕無心而自爾之謂?！辈煌渌?，不求其所終；宣云：“知生之源，任死之歸。” 補不忘其所始，與德充符篇“保始”之義同。蓋始者，指道也；保者，守而不忘也。義見彼句下。命之當終者天也，當任而安之，有心以求，則以人助天也。受而喜之，宣云：“受生之后，常自得?！薄≌⒎?。如注謂受生自得，則與上文“其出不欣”，與下文“不悅生”矛盾。此承上句“始”字。始指道也，故曰“受而喜之”，與下文“不以心捐道”一意相承。忘而復之。宣云：“忘其死，而復歸于天?！薄≌顺猩稀安煌涫肌眮恚^復其始也。猶之孔子之“克己復禮”，孟子之“收放心”，蓋人欲除則天理自復矣。是之謂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是之謂真人。郭云：“物之感人無窮，人之逐欲無節(jié)，則天理滅矣。真人知用心則背道，助天則傷生，故不為也?！庇嵩疲骸皳?jù)郭注，捐疑偝之誤?！薄≌龑な∩舷挛牧x，“捐”字不誤。說文：“捐，□也?！鄙衔摹安煌渌肌?，“受而喜之，忘而復之”，即不以心捐□其道也。不以人助天者，承上“不求其所終”來。求其所終者，人為以求之也，猶之宋人助苗之長也。苗長，天也；助之長者，人也，助之適以害之矣?！笆侵^真人”句，答上文“何謂真人”。若然者，其心志，宣云：“志當作忘。無思?！薄≌爸尽弊植徽`。如作“忘”，心既忘矣，安能如下文“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乎？此二者，皆心之用也?！叭羧弧本?，總承上文；“其心志”則承“受而喜之”、“不以心捐道”等句。說文：“志，心之所之也?！膘`樞經本神篇：“心有所憶謂之意，意之所存謂之志。”論語：“志于道?！贝肆x亦同，即心之所之者道也，即不以心捐道也。又素問陰陽別論說心云：“在志為喜?！蓖醣⒃疲骸跋矠樾闹尽！贝藶楸揪浯_解。因喜為心志，則上“受而喜之”，與下“喜怒通四時”之二“喜”字，皆心志也。心不捐道，亦以其受而喜之也。其容寂，宣云：“無為?！逼漕嬵`，宣云：“顙，額也?！鳖`，大樸貌，宣云“恢上聲”。 正釋文：“頯，徐去軌反，郭苦對反?！蔽浒矗骸疤斓榔岸嬵`然”句下，引成云“顙額高亢，顯露華飾”，此則訓為大樸，同一頯之形容詞，不應前后相歧。此處當訓為高亢顯露，至“華飾”二字，成氏任意所加，應從刪節(jié)。蓋秋容寂寞，春氣昭舒，故青陽一至，則生氣開展，草木萌生，群蟲啟蟄，此即高亢顯露之象也。故“寂”字，籠下“凄然似秋”；“頯”字，籠下“暖然似春”?？梢娗f文謹嚴有法，非漫然下字，惜各注家均未尋省及此。凄然似秋，暖然似春，郭云：“殺物非為威，生物非為仁?！薄⊙a釋文：“暖音喧，徐況晚反?！蔽浒矗荷暇涑小叭菁拧?，下句承“顙頯”。即其容寂，凄然似秋；其顙頯，暖然似春也。喜怒通四時〔四〕，宣云：“喜怒皆無心，如四時之運〔五〕?！迸c物有宜，而莫知其極。隨事合宜，而莫窺其際。正凄然似秋，裁制萬物，各有所宜，循環(huán)無窮，而莫知其所止極。故圣人之用兵也，亡國而不失人心；崔云：“亡敵國而得其人心?！薄⊙a不失人心，由于與物有宜也。此與上句，承“凄然似秋”說。利澤施于萬物，不為愛人。由仁義行，非行仁義?！⊙a長養(yǎng)萬物，任天之行而已，不為愛人而施也。此承“暖然似春”說。故樂通物，非圣人也；不求通物，而物情自通，為圣人?！⊙a圣人喜怒通四時，而不通物。四時運行，而萬物自通，如春之任物自長，不助其長也。圣人亦任物自通，如樂之，則為有心而任知矣。有親，非仁也；至仁則無私親?！⊙a天運篇：“至仁無親?！庇杏H則私也，與利澤施于萬物者異矣。天時，非賢也；宣云：“擇時而動，有計較成敗之心?！薄≌嫒伺c物為春，接而生時于心者也；喜怒通四時，與物有宜者也。蓋以知為時，而不以旦夕遷流之天時為時也。如以天時為時，必致勞生逐時，則非賢矣。利害不通，非君子也；利害不觀其通，故有趨避?！⊙a齊物論“圣人不從事于務，不就利，不違害”，能通利害為一也。不通，非君子矣。此君子，指在位者言。行名失己，非士也；成云：“必所行求名而失己性，非有道之士。” 補士，指在野者言。逍遙游篇“名者，實之賓也”，以名假而實真也。專行乎名者，必失己之真。亡身不真，非役人也。宣云：“徒棄其身，而無當真性，為世所役，非能役人?！薄⊙a因行名而亡身，是因假而亡真也，則身有不當亡而亡者矣，如狐不偕輩是也。非役人，乃役于人也；役于人，即失己也。下引古人以明此二句之義。若狐不偕、成云：“姓狐，字不偕，堯時賢人，不受堯讓，投河而死?！眲展?、成云：“夏時人，餌藥養(yǎng)性，好鼓琴，湯讓天下，不受，負石自沉于廬水?！辈?、叔齊、箕子胥余、司馬云：“胥余，箕子名。尸子曰：‘箕子胥余，漆身為厲，被發(fā)佯狂?！奔o他、成云：“湯時逸人，聞湯讓務光，恐及乎己，遂將弟子，蹈于窾水而死。申徒狄聞之，因以踣河?！薄⊙a釋文：“他，徒河反?！鄙晖降?，釋文：“殷時人，負石自沉于河?！笔且廴酥?，適人之適，而不自適其適者也。郭云：“斯皆舍己效人，徇彼傷我者?！毙疲骸盀槿擞茫烊艘?，與真性何益！” 補上之諸人，皆行名失己，亡身不真者也，與真人之所為者異矣。此節(jié)證上文人之所為，然不知養(yǎng)其所不知，以致不終其天年者。古之真人，其狀義而不朋，郭云：“與物同宜，而非朋黨?！庇嵩疲骸肮⒎且病４搜云錉?，非言其德。義讀為峨。天道篇‘而狀義然’，即峨然也。朋讀為崩。易‘朋來無咎’，漢書五行志引作‘崩來無咎’，是也。義而不朋，言其狀峨然高大而不崩壞也?！薄≌盃睢弊纸y(tǒng)攝下文，至“悗乎忘其言也”止；“義”字由上“凄然似秋”、“與物有宜”生出。郭說尚適，俞必改“義”為“峨”，改“朋”為“崩”，又于“義”下加“然”字，費如許周折，然后成其“峨然高大而不崩壞”之說，驗之上下文義，毫不相干。且容狀非山陵樓觀比，何可以崩壞說乎？考禮記鄉(xiāng)飲酒義：“西方者秋。秋，愁也。愁之以時察，守義者也?！弊ⅲ骸安?，嚴殺之貌?！惫试弧傲x”字由上文“秋”字生出也。下文“●萬物而不為義”，●即嚴殺之義。本篇脈絡，前后原屬一貫。又釋名：“義，裁制萬物使各宜也。”白虎通情性篇：“義者，宜也，斷決得中也?！狈虿弥迫f物，斷決得中，故不與物相朋黨也，秋何嘗私物而有所朋乎？朱桂曜云：“鹖冠子備知篇：‘故為者敗之，治者亂之。敗則傰，亂則阿；阿則理廢，傰則義不立?！懽ⅲ骸畟?，黨也?！瘋鮿t義不立，正與此處‘義而不朋’同意。漢書王尋傳‘南山群盜傰宗等’，注蘇林曰：“傰音朋?！蔽浒矗杭崳骸皞跬?。”又管子幼官篇劉績注：“傰即朋字?！贝艘龑崬椤傲x而不朋”確證，足證俞說迂繆。若不足而不承，宣云：“卑以自牧，而非居人下?！毖a此句承“狀”字。說文：“承，受也?！崩献釉唬骸皬V德若不足?！鄙w德足而若不足也。盜跖篇：“足而不爭?！庇衷唬骸安蛔悖是笾?。”真人則不僅不爭不求，且與之而不受也。與乎其觚而不堅也，王云：“觚，特立不群也?！贝拊疲骸磅?，棱也?！崩顦E云：“觚是孤借字。釋地‘觚竹’，釋文‘本又作孤’。此孤、觚通作之證。孤特者，方而有棱，故字亦借觚為之?！c乎其觚’，與‘張乎其虛’對文，“與”當是●之借字。說文：‘●，安行也?！卑矗翰粓?，謂不固執(zhí)?！≌司渖暾f“義而不朋”之義。下“與乎止我德”之與字，王訓相接意，可移以訓此“與”字。李謂為●借，安行也，句無此意，殊屬穿鑿。觚，說文“鄉(xiāng)飲酒之爵也。”史記酷吏傳“漢興，破觚而為圜”，集解：“觚，方?！彼麟[：“觚，八棱有隅者?！毖哉嫒肆x而不朋，與世相接，猶觚之方而不圜也。然其不朋者，特和而不同耳。與物有宜，亦不堅執(zhí)也。李乃謂觚為孤借，亦好橫生枝節(jié)矣。張乎其虛而不華也，成云：“張，廣大貌?！卑矗豪磺逄摚桓∪A。 正此申說若不足而不承之義。不足者，虛也。虛則易流于華而不實，華而不實則誠不足矣。真人者，若虛而實實，故不華也。此即老子“大盈若沖”之義也。邴邴乎其似喜乎！向云：“邴邴，喜貌?！惫疲骸爸寥藷o喜，暢然和適，故似喜也?！薄≌屛模骸摆?，音丙，簡文云：‘明貌?！毖在跗錉钏埔悦髦韵埠酰〈伺c下句貼知說；自此至“俛乎忘言”句，各以二句分貼知、德、禮、刑說。崔乎其不得已乎！向云：“崔，動貌?！背稍疲骸捌榷髣?，非關先唱，故不得已而應之也?！薄⊙a以知為時，時至而動，動于知之所不得已，非喜之也，故上句言“似喜”。滀乎進我色也，簡文云：“滀，聚也?！毙疲骸八蹌t有光澤。言和澤之色，令人可親。” 補漁父篇：“真在內者，神動于外?！贝髮W曰：“德潤身。”淮南原道訓云：“子夏得道而肥?！眳斡[士容論任地篇“人肥必以澤”，高注：“人肥，則顏色潤澤。”蓋德者，得道也。德充于內，故色澤于外也。下文女偊“色若孺子”，即證此義。與乎止我德也，與，相接意。宣云：“寬閑之德，使我歸止?！薄≌芭c”字，成訓容與。滀乎進色者，由于容與止我德也。此與上句貼德說。厲乎其似世乎！崔本“厲”作“廣”，當從之。俞云：“世乃泰之借字。廣與泰義相應?！惫鶓c藩云：“厲、廣古通借。泰字作大。世、大古亦通借?！薄≌皡枴薄笆馈倍?，皆當如字。厲，猶前漢書儒林傳“以厲賢才焉”之厲。言勉厲于禮，其狀如世人之所為也。此句應上“人之所為”，伏下“與人為徒”。謷乎其未可制也，成云：“謷然高遠，超于世表，不可禁制?！毖a勉厲于禮，特似世人耳，實則謷然高遠，不為世俗之禮所拘制也。下文孟子反、子琴張。不憒憒為世俗之禮，以觀眾人耳目，故臨尸而歌，斥子貢曰“惡知禮意”，即證此意也。此與上句貼禮說。連乎其似好閉也，李云：“連，綿長貌?！惫疲骸熬d邈深遠，莫見其門?！背稍疲骸澳珀P閉，不聞見也?！贬屛模骸昂茫魣蠓础！睈幒跬溲砸?。釋文：“悗，忘本反?！背稍疲骸皭?，無心貌。以上言真人德行，下明其利物為政之方?！薄≌⒎?。好閉，故忘言。此二句，遙應“凄然似秋”句。秋氣收斂，故曰“好閉”。秋氣肅殺，刑之義也。靈樞經寒熱病篇“舌縱涎下，煩悗”，注音悶。又本藏篇“心高則滿于肺，中悗而善忘，難開以言”，正與此及上句義同。難開，即上句“好閉”也。且均就心說，彼義并貼秋說，蓋肺為秋藏也。故此二句，貼刑說。以刑為體，郭云：“刑者治之體，非我為?！薄⊙a此及下三句，方明出知、德、禮、刑四字。以禮為翼，郭云：“禮者，世所以自行，非我制。”以知為時，郭云：“知者時之動，非我唱。”以德為循。郭云：“德者自彼所循，非我作。”以刑為體者，綽乎其殺也；郭云：“任治之自殺，故雖殺而寬。” 補下文“殺生者不死”，“外生”，“以生為附贅懸疣”等句，皆殺義也。知北游篇引老子曰“為道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義亦相同，皆此處之例證也。此以下至“勤行者也”，再就知、德、禮、刑四義分釋之。以禮為翼者，所以行于世也；郭云：“順世所行，故無不行?！薄≌凉O父篇：“禮者，世俗之所行〔六〕也?！兵B行以翼，世行以禮，和光同塵，與人為徒，而為人之所為，故曰“所以行于世也?！币灾獮闀r，不得已于事也；知以應時，不得已于世事，隨宜付之?！⊙a文子道原篇：“夫事生者，應變而動。變生于時，知時者無常之行。”又曰：“物至而應，智之動也?！贝俗阋葬尅耙灾獮闀r”之義。言事物來觸之時，知不得已而應之，余時則寂然無知，亦泯然無時，故知動則時生，知寂則時滅。人于夢寐之際，何嘗有時乎？以德為循者，言其與有足者至于丘也，宣云：“德之所在，人人可至，我特循之耳。如丘之所在，有足者皆可至，我特與同登耳，非自立異。”按：無意于行，自然而至，故曰“與有足者至”也?！≌f文：“循，順行也?！碧斓仄骸笆侵^玄德〔七〕，同乎大順”眾人之所行，我順而行之，而不矯異，即同乎大順也，即循乎玄德也。淮南詮言訓“至德道者若丘山，嵬然不動，行者以為期也”，注：“行道之人，指以為期。”據(jù)此，可以明本義。言吾之于德，循之而行，猶之與有足者指丘為期，循之而至也。蓋丘可遠見，行者每以為前途之鵠，庶不歧趨。而德亦吾行之鵠，惟有順而循之而已。而人真〔八〕以為勤行者也。宣云：“人視真人為勤行不怠，豈知其毫未以我與乎！” 正我循德而行，容與而止，行實未勤也。而人乃以為勤行，無亦人多不循行乎德，故以不勤者為勤邪！故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成云：“既忘懷于美惡，亦遺蕩于愛憎。故好與弗好，出自凡情，而圣智虛融，未嘗不一?！薄⊙a人情好有差等，不好亦然。真人于此，不生差別心，視之一也。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成云：“其一，圣智也；其不一，凡情也。凡、圣不二，故不一皆一之?！薄≌靡灰樱缓靡灰?，然好與不好對，仍不一也。真人且不知悅生，不知惡死，尚何好不好之分乎？故曰“其不一也一”。其一，與天為徒；其不一，與人為徒。成云：“同天人，齊萬致，與天而為類也。彼彼而我我，與人而為徒也?！薄≌?，一好惡，喜怒通四時，利澤施萬物，不為愛人，此與天為徒也，為天之所為也。禮，所以講節(jié)文者也。儀文繁委，至不一也，而真人以禮為翼，厲乎似世，此與人為徒也，為人之所為也。天與人不相勝也，是之謂真人。成云：“雖天無彼我，人有是非，確然論之，咸歸空寂。若使天勝人劣，豈謂齊乎！此又混一天人，冥同勝負。體此趣者，可謂真人?！薄⊙a“天”與“人”二字，跟篇首來，至此暫作一收?！笆侵^真人”句，再答上文“何謂真人”句，并收束上“古之真人”四節(jié)。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皆物之情也。死生與夜旦等，皆由天命，不可更以人與。此物之情，實無足系戀也?！⊙a與同預，參預也。死生由命，夜旦由天，人不得而參預也。“命”字“天”字，為以下各節(jié)主腦。彼特以天為父，而身猶愛之，而況其卓乎！身知愛天，而況卓然出于天者乎！ 正彼，指上“命”字。命者，我之生命也。之，指“彼”字。卓，指道。言命生于天，故以天為父。天生于道，道則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此文謂命出于天，而身尚愛之，況道卓立于天地之先者乎！此伏下“夫道”節(jié)。人特以有君為愈乎己，宣云：“勢分勝乎己?！倍愍q死之，宣云：“效忠?！倍鴽r其真乎！身知愛君，而況確然切于君者乎！ 正“真”字，即下文孟子反、子琴張所歌“嗟來桑戶乎，而已反其真”之真。莊子之旨，在不悅生惡死，以死為歸真，與上句“死”字方能相應。上二句，此句之喻也?！吧簟惫?jié)，證此句之義者也。漁父篇：“真者，精誠之至也?！庇衷唬骸罢嬲?，所以受于天也?！毙嗡蓝\不死，人于忠君不惜死，何獨于離形反真而顧惡死乎！上“真人”四節(jié)，即說明此“真”字。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喻貪生懼死，不如相忘于自然?！叭浴彼恼Z，又見天運篇?！≌屛模骸昂?，戶各反，爾雅云：‘竭也?！瘏?，況于、況付二反。●，本又作濡，音儒，一音如戍反。沫音末。”武按：此與“譽堯”二語，為下文“桑戶”節(jié)內子貢、孔子問答設喻之伏筆。彼節(jié)“魚相忘乎江湖”，繳應此文者也，詳于此，故略于彼。彼節(jié)“人相忘乎道術”，繳應“譽堯”二語者也。莊文中往往有此布置，奇肆錯綜，令人不易捉摸，然細加審按，脈絡貫串，有條不紊也。然此文亦兼作下“善吾生”二語之喻，言善生無救于死，猶魚處陸相呴相濡，欲善生以救死也，然濕沫有幾，瞬即涸斃，斯須之善，何益于生也！王懋竑疑此文為錯簡，其亦未加細按乎？與其譽堯而非桀，不如兩忘而化其道。宣云：“此道字輕，謂是非之道。言譽堯非桀，不如兩忘其道；好生惡死，不如兩忘其累?！卑矗憾Z又見外物篇，下三字作“閉其所譽”。正此為“桑戶”節(jié)中作伏筆，說已見上，然亦兼繳應上“其好之也一”數(shù)句，及“死生命也”二句。蓋譽堯，好之也；非桀，不好之也。兩忘化其道，即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也。又死生之間，相去甚促，無異夜旦之常。知北游篇云：“雖有壽夭，相去幾何！奚足以為堯、桀之是非！”正同此義。此與上“涸魚”數(shù)句，在全篇中籠上鎖下，為一大關紐。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宣云：“純任自然，所以善吾生也。如是，則死亦不苦矣?！卑矗毫Z又見后。列子天瑞篇：“人胥知生之樂，未知生之苦；知老之憊，未知老之逸；知死之惡，未知死之息也?！薄≌f非。文謂人每樂生，不知大塊乃以生勞我也；每畏老，不知大塊乃以老使我得逸也；每惡死，不知大塊乃以死使我得息也。然則生亦何必樂！不必樂，則不必善矣。生與死同，善生，直善死耳。善死云者，乃駁辭，非許辭也。蓋善生者，意在益生，益生者不祥。本篇一則曰“不知悅生”，再則曰“外生”，曰“殺生者不死”，是不主善生也。宣云“善生則死不苦”，本書何嘗有以死為苦之意乎？夫藏舟于壑，藏山于澤，島也。謂之固矣。然而夜半有力者負之而走，昧者不知也。舟可負，山可移。宣云：“造化默運，而藏者猶謂在其故處?！薄⊙a列子天瑞篇：“粥熊曰：‘運轉亡已，天地密移，疇覺之哉！’”藏大小有宜，猶有所遯。若夫藏天下于天下而不得所遯，是恒物之大情也。藏無大小，各有所宜，然無不變之理。宣云：“遯生于藏之過，若悟天下之理，非我所得私，而因而付之天下，則此理隨在與我共之，又烏所遯哉！此物理之實也?！卑矗汉阄镏笄?，猶言常物之通理?！≌坌∮谏?，澤大于壑，故曰“藏大小有宜”。天地密移，故曰“猶有所遯”。舟、山隨天地密移，雖藏之有宜，猶有所遯。喻生命隨歲月遷流，雖善之有術，何可使駐！恒物之大情，與上文“物之情”異義。列子湯問篇云：“然則天地一物也?！狈蛭餆o恒，而天地則有恒，故恒物者，天之謂也。下文“道有情有信”，道之情自比物情為大，故大情者，道之謂也。道彌綸于天地之間，故曰“恒物之大情”，即謂道為天地之大情也。藏天下于天下，言藏天下之物于天下之大情，斯物無所得遯矣。特犯人之形而猶喜之，若人之形者，萬化而未始有極也，其為樂可勝計邪！犯與范同。見范人形猶喜之，若人之生無窮，孰不自喜其身者！ 正“犯”不必改“范”?；茨厦憚沼枴胺附蜿P”，注：“犯，觸也?！庇种餍g訓“犯患難之?！?，注：“犯，猶遭也?！狈溉酥握撸荚庥龌蚺冀佑|而成為人之形也。遭與觸，皆含偶然與暫時義，以與下“萬化”對照。文謂偶犯人形，誕生于世，光陰駒隙，如客之寄，生死相續(xù)，如輪之轉，古始至今，犯人之形者，千變萬化，數(shù)無窮極，現(xiàn)等曇花，何足喜樂！下文“有旦宅而無情死”，即明此義也。知北游篇云：“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郤，忽然而已?！庇衷唬骸耙鸦?，又化而死?！笨梢悦魅f化而未始有極之義。上文“受而喜之”，喜道也，此則言生不足喜，雖同一“喜”字，而涵義不同。故圣人將游于物之所不得遯而皆存。宣云：“圣人全體造化，形有生死，而此理已與天地同流，故曰皆存。” 正自然之道，物之所不得遯者也。圣人游于自然之道，故不悅生，不惡死。生固存，死亦存也。蓋形雖死，而圣人之心未嘗死，故曰“皆存”也。達生篇“游乎萬物之所始終”，山木篇“浮游乎萬物之祖”，田子方篇“吾游心于萬物之初”，其義皆同。善妖善老，善始善終，人猶效之，又況萬物之所系，而一化之所待乎！釋文：“妖，本又作夭?！背稍疲骸皦圬怖仙?，都不介懷。雖未能忘生死，但復無所嫌惡，猶足為物師傅，人放效之。況混同萬物，冥一變化，為物宗匠，不亦宜乎！” 正奚侗曰：“張君房本妖作少?！蔽浒矗簯鳌吧佟薄Ｈ缦挛呐畟χ羧孀?，善少也；豨韋氏挈天地，善始也；西王母之莫知始、莫知終，善始并善終也；彭祖之下及有虞，善老也。捴提于此，以為“豨韋”一節(jié)之綱。萬物所系，一化所待，指道言?；茨暇裼栐疲骸耙运郎鸀橐换??！笔且换杆郎蛔兓?，與上文“萬化”對。又淮南原道訓云：“夫太上之道，生萬物而不有，成化像而弗宰。跂行喙息，蠉飛蝡動，待而后生，莫之知德；待而后死，莫之能怨?！鄙蠑?shù)句之意，謂萬物之生死，待夫太上之道也，足以釋“一化之所待”句之義。夫道，有情有信，無為無形；宣云：“情者，靜之動也；信者，動之符也。”成云：“恬然寂寞，無為也；視之不見，無形也。” 補齊物論：“可行已信，而不見其形，有情而無形。”“道”字，捴承上“卓”字、“真”字、“大情”句、“物之所不得遯”句，而實發(fā)之?？蓚鞫豢墒?，郭云：“古今傳而宅之，莫能受而有之?！笨傻枚豢梢?；成云：“方寸獨悟，可得也。離于形色，不可見也?！薄⊙a“得”字，為“豨韋”節(jié)十二“得”字伏根。自本自根，宣云：“道為事物根本，更無有為道之根本者，自本自根耳?！蔽从刑斓?，自古以固存；成云：“老子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鄙窆砩竦郏挛目皦?、馮夷等，鬼也；豨韋、伏羲等，帝也。其神，皆道神之。生天生地；成云：“老子云：‘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薄⊙a老子云：“地法天，天法道?！痹谔珮O之先而不為高，在六極之下而不為深；陰陽未判，是為太極。天地四方，謂之六極。成云：“道在太極之先，不為高遠；在六合之下，不為深邃?！毕忍斓厣粸榫?，長于上古而不為老。釋文：“長，丁丈反?！卑矗捍苏Z又見后?！⊙a此節(jié)闡發(fā)上節(jié)“卓”字。豨韋氏得之，以挈天地；豨韋，即豕韋，蓋古帝王也。成云：“挈，又作契。言能混同萬物，符合二儀?！薄⊙a釋文：“狶，郭褚伊反。挈，徐苦結反?！背捎柼彡?。伏戲氏得之，以襲氣母；成云：“襲，合也。氣母，元氣之母。為得至道，故能畫八卦，演六爻，調陰陽，合元氣?！薄⊙a成云：“能伏牛乘馬，養(yǎng)伏犧牲，故謂之伏羲也。”釋文：“戲音羲?！蔽浒矗簞t陽篇云：“陰陽氣之大。”則氣母者，即陰陽，以其大于各氣也。伏戲畫卦演爻，所以明陰陽變化之理也，故易曰“觀變于陰陽而立卦”。伏羲既明陰陽之理，自能與陰陽合德，即襲氣母之謂也。維斗得之，終古不忒；成云：“北斗為眾星綱維，故曰維斗。得至道，故維持天地，歷終始，無差忒?！薄⊙a釋文：“崔云：‘終古，久也。’鄭玄注周禮云：‘終古，猶言常也。’”武按：大道終古不忒，北斗綱維眾星，亦終古不忒，故曰“得之”。日月得之，終古不息；堪壞得之，以襲昆侖；釋文：“崔壞作邳。司馬云；‘堪壞，神名，人面獸形?！茨献鳌畾J負。’”成云：“昆侖山神名。襲，入也?！薄⊙a釋文：“壞，徐扶眉反，郭孚杯反?！蔽浒矗夯茨淆R俗訓：“昔者馮夷得道，以潛大川；鉗且得道，以處昆侖?！鼻f逵吉謂“釋文云‘堪壞，淮南作欽負’，是唐本鉗且作欽負也。字形近，故誤耳”。程文學據(jù)山海經云：“‘是與欽●殺祖江于昆侖之陽’，后漢書張衡傳注引作‘欽駓’。古駓、●本一字?！卞X別駕云：“古丕與負通。故尚書‘丕子之責’，史記作‘負子’。丕與負通，因之從丕之字，亦與負通也?？?、欽亦同聲?！瘪T夷得之，以游大川；司馬云：“清泠傳曰：‘馮夷，華陰潼鄉(xiāng)堤首（成疏有“里”字）人也。服八石，得水仙，是為河伯?！辉疲阂园嗽赂釉∮诤?，溺死?！奔缥岬弥?，以處大山；司馬云：“山神，不死，至孔子時。”成云：“得道，處東岳，為太山之神。”黃帝得之，以登云天；崔云：“黃帝得道而上天也?！薄⊙a成云：“黃帝，軒轅也。采首山之銅，鑄鼎于荊山之下。鼎成，有龍垂于鼎以迎帝，帝遂將群臣及后宮七十二人，白日乘云駕龍以登上天，仙化而去?！鳖呿湹弥?，以處玄宮；李云：“顓頊，高陽氏。玄宮，北方宮也。月令曰：‘其帝顓頊，其神玄冥?！背稍疲骸暗玫罏楸狈街邸Ｐ?，北方之色，故處于玄宮?！薄⊙a成云：“顓頊，黃帝孫。年十二而冠，十五佐少昊，二十即位。采羽山之銅為鼎，能召四海之神，有靈異。年九十七崩。”禺強得之，立于北極；釋文：“海外經云：‘北方禺強，黑身手，足乘兩龍。’郭璞以為水神，人面鳥身。簡文云：‘北海神也，一名禺京，是黃帝之孫也?！薄⊙a釋文：“禺音虞?！蔽魍跄傅弥跎購V，莫知其始，莫知其終；釋文：“山海經：‘西王母狀如人，狗尾，蓬頭，戴勝，善嘯，居海水之涯?！瘽h武帝內傳云：‘西王母與上元夫人降帝，美容貌，神仙人也?！拊疲骸購V，山名?！蛟疲何鞣娇战缰??！薄⊙a成云：“王母，太陰之精也。豹尾，虎齒，善笑。舜時，王母遣使獻玉環(huán)；漢武帝時，獻青桃。顏容若十七八歲女子，甚端正，常坐西方少廣之山，不復生死，故莫知始終也?！蔽浒矗汉Ｍ饨?、山海經、漢武帝內傳等書，極荒誕不經。然莊書多寓言，上列各書所說，作寓言觀焉可也。彭祖得之，上及有虞，下及五伯；崔云：“彭祖壽七百歲，或以為仙，不死?！背稍疲骸吧献杂杏?，下及殷、周，凡八百年。” 補成云：“彭祖，顓頊之玄孫也。帝封于彭城，善養(yǎng)性。五伯者，昆吾為夏伯，大彭、豕韋為殷伯，齊桓、晉文為周伯。”釋文：“伯，如字，又音霸。”傅說得之，以相武丁，奄有天下，乘東維，騎箕尾，而比于列星。司馬云：“東維，箕斗之間，天漢津之東維也。星經：‘傅說一星，在尾上?！贝拊疲骸案嫡f死，其精神乘東維，讬龍尾，乃列宿?！贬屛模骸按薇敬讼赂小渖鸁o父母，死，登假三年而形遯，此言神之無能名者也?！卑矗合乱呤乱悦髦！⊙a說文“奄”下云：“大有余也，覆也?！贬屛模骸罢f音悅?！背稍疲骸拔涠。笸趺?，號曰高宗。夢得傅說，使求之天下，于陜州河北縣傅巖板筑之所而得之。相于武丁，奄然清泰。傅說，星精也，而傅說一星，在箕尾上。然箕尾則是二十八宿之數(shù)，維持東方，故言‘乘東維，騎箕尾’；而與角、亢等星比并行列，故言‘比于列星’也?！?br>〔一〕“德”原作“同”，據(jù)天地篇原文改。
〔二〕“成云”二字，據(jù)王氏原刻及成疏補。〔三〕釋文不重“翛”字，“然”上有“自”字，“自然”二字連下讀。
〔四〕“喜怒通四時”五字，據(jù)王氏原刻及集釋本補。〔五〕宣注據(jù)王氏原刻補。
〔六〕“行”，漁父篇作“為”。
〔七〕“德”，原作“同”，據(jù)天地篇改。
〔八〕“真”字，據(jù)王氏原刻及集釋本補。
南伯子葵問乎女偊曰：“子之年長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李云：“葵當為綦，聲之誤也。”釋文：“偊，徐音禹。一云是婦人也。”偊釋文：“孺，本亦作儒，如喻反?！背稍疲骸叭孀?，稚子也?！蔽浒矗荷羧孀樱瓷衔乃^“滀乎進色”。曰：“吾聞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學邪？”曰：“惡！惡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無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無圣人之才，李云：“卜梁姓，倚名?！毙疲骸耙新斆鳎谱迂?；偊忘聰明，似顏子也?！薄⊙a釋文：“惡惡，并音烏。下惡乎同?！背稍疲骸皭?，惡可，言不可也?！蔽浒矗荷蠍?，驚嘆詞；下惡可，不可也。見人間世“夫以陽為充”句上。成說失之。吾欲以教之，庶幾其果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猶守而告之，守而不去，與為諄復。參日而后能外天下；成云：“心既虛寂，萬境皆空。” 補郭云：“外，猶遺也?！币淹馓煜乱樱嵊质刂?，七日而后能外物；郭云：“物者，朝夕所需，切己難忘?！背稍疲骸疤煜率柽h易忘，資身之物，親近難忘，守經七日，然后遺之?！币淹馕镆?，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成云：“隳體離形，坐忘我喪?！币淹馍?，而后能朝徹；成云：“死生一觀，物我兼忘，豁然如朝陽初啟，故謂之朝徹?！毙疲骸俺瘡?，如平旦之清明?！薄≌龔兀f文“通也”，廣韻“達也”。朝徹者，前守之九日，此則不待守而一朝自通也。朱晦庵補大學格致章云：“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貫通焉?！笔刂呷站湃?，用力之久也，朱說恰為此處注腳。又楞嚴經云：“生滅既滅，寂滅現(xiàn)前，忽焉超越世出世間，十方圓明?！鄙鷾缂葴纾馍?。忽焉者，與一朝之義同。十方圓明，徹之謂也。三家之說，無稍不同。蓋道家于虛極靜篤時，自現(xiàn)此種境界，釋家亦然也。成、宣說均失之。朝徹，而后能見獨；見一而已?！⊙a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是道卓然獨立于天地之先也。老子稱道，云“獨立不改”，則見獨即見道也。見獨，而后能無古今；成云：“任造物之日新，隨變化而俱往，故無古今之異?！薄⊙a達生篇“道無終始”，即道無古今也。見道而能后無古今。無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宣云：“生死一也。至此，則道在我矣?！睔⑸卟凰溃卟簧?。蘇輿云：‘殺生’二語，申釋上文。絕貪生之妄覬，故曰殺生；安性命之自然，故曰生生。死生順受，是不死不生也?！薄≌凶犹烊鹌骸吧镎卟簧?，化物者不化?！彼^“殺生者不死”，與化物者不化義同。惟列子就天之陰陽四時言之。意謂如霜露既降，草木凋殞，此天化物也，亦即殺生也。天固不隨物化，不隨物死也，故曰“殺生者不死”。春來大地，萬物萌生，此天生物也。天自不生，故曰“生生者不生”。老子曰：“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绷x與此同。此就上“不死”“不生”句分釋之地。老子又曰：“天法道。”故言天，即無異于言道也。然就人之修道言之，義又有別，因天本無生，人原有生也。故此文所謂“殺生”者，如達生篇云“遺生則精不虧”，又如南郭子綦之心如死灰，上文之“外生”，下文之“以生為附贅縣疣”，余如離形去知，忘肝膽，遺耳目，皆殺生之義也。能如是，則可以登假于道而不死矣。所謂“生生”者，即上之“善生”“益生”，老子所言之“貴生”也。崔云：“常營其生為生生，除營生為殺生?！崩钤疲骸皻ⅹq亡也。亡生者不死也，矜生者不生也?！倍现f，其于義亦得。蓋此乃女偊言圣人修道之功夫，與天之殺生、生生，義自有別也。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成云：“將，送也。道之為物，拯濟無方，迎無窮之生，送無量之死?！薄⊙a應帝王篇“圣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知北游篇“無有所將，無有所迎”，均就圣人之用心言之，故不將不迎；本文則就道之妙用言之，故可無不將，無不迎。蓋道彌綸天地，包涵萬匯，凡物皆處其亭毒之中，故無物不在其將迎之內也。以言夫道之本體，無將無迎；言夫道之妙用，無不將，無不迎。蓋物有去來，道因將迎而順應之，所謂感而后動也。成云“道之為物”，似于“道”“物”二字尚未認清。本書于此二字，界義甚明。達生篇云：“凡有貌、象、聲、色者，皆物也?！惫实朗堑?，物是物，不可混稱。如上“維斗得之，終古不忒，日月得之，終古不息”，維斗日月，物也，不忒不息，道也，謂道寄于維斗日月也。又天地篇說道云：“金石不得無以鳴?！苯鹗镆玻曾Q者道也，謂道寄于金石也。此處“其為物”，猶言寄于物也。知北游篇謂“道無所不在”，又謂“無乎逃物”，蓋道無在，以寄于物而有在也?！皩ⅰ弊殖猩稀皻⑸?，“迎”字承上“生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成云：“不送而送，無不毀滅；不迎而迎，無不生成?！薄⊙a“毀”字承“將”，“成”字承“迎”，分兩面說。其名為攖寧。攖寧也者，攖而后成者也?！惫誀c云：“孟子趙注：‘攖，迫也?！镂疑乐娖扔谥?，將迎成毀之機迫于外，而一無所動其心，乃謂之攖寧。置身紛紜蕃變、交爭互觸之地，而心固寧焉，則幾于成矣，故曰‘攖而后成’。” 正在宥篇“無攖人心”，成氏訓攖為撓。廣雅釋詁：“攖，亂也?！笔莿t攖者，撓亂之也，承“毀”說，亦即承“將”與“殺”說。寧者，安定之也，承“成”說，亦即承“迎”與“生”說。說文：“撓，擾也?！笔菙t、撓、擾同義。天道篇舜曰“天德而出寧”，堯曰“膠膠擾擾乎”，乃“寧”與“擾”對也，可以證此處為“寧”與“攖”對。攖而后成者，攖毀而后寧成者也。列子天瑞篇；“物損于彼者盈于此，成于此者虧于彼。”齊物論篇：“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鄙w分出之物成，而被分之物毀矣，此成由于彼毀也。就天時言之，秋行肅殺，而后春得遂長，故曰“攖而后成”也。上言天與道既有殺與生之兩用，故物遂有生死成毀之兩途。將與攖，殺之用也；迎與寧，生之用也。天與道何以有此兩用？則以天與道不外陰陽而已。董仲舒曰：“天兩有陰陽之施?！惫茏铀臅r篇：“陽為德，陰為刑?！倍佑衷唬骸瓣枤馀?，陰氣寒，陽予陰奪。陽氣仁寬愛生，陰氣戾急惡殺?！蔽淖由系缕骸胺e陰不生，積陽不化?！眲t陽篇：“陰陽相照、相蓋、相治，四時相代、相生、相殺?！惫侍炫c道，有生殺之兩用，由于陰陽有生殺之兩性也。故殺也，將也，毀也，攖也，陰用事也；生也，迎也，成也，寧也，陽用事也。任陰陽生殺之自然，而自處于不生不死，此之謂天，此之謂道。南伯子葵曰：“子獨惡乎聞之？”曰：“聞諸副墨之子，成云：“副，貳也。”宣云：“文字是翰墨為之，然文字非道，不過傳道之助，故謂之副墨。又對初作之文字言，則后之文字，皆其孳生者，故曰‘副墨之子’?！备蹦勇勚T洛誦之孫，成云：“羅洛誦之。”按：謂連絡誦之，猶言反復讀之也。洛、絡同音借字。對古先讀書者言，故曰“洛誦之孫”。古書先口授而后著之竹帛，故云然。洛誦之孫聞之瞻明，見解洞徹。瞻明聞之聶許，聶許，小語，猶囁嚅。聶許聞之需役，成云：“需，須。役，行也。需勤行勿怠者?！毙枰勐勚谥?，釋文：“于音烏。王云：‘謳，歌謠也?！毙疲骸霸亣@歌吟，寄趣之深。”于謳聞之玄冥，宣云：“玄冥，寂寞之地。”玄冥聞之參寥，宣云：“參悟空虛。”參寥聞之疑始?！毙疲骸爸劣跓o端倪，乃聞道也。疑始者，似有始而未嘗有始?！?br>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與語曰：崔云：“淮南‘子祀’作‘子永’，行年五十四，而病傴僂?！鳖櫱Ю镌疲骸盎茨暇衿鳌忧蟆?，非。求、永字，經傳多互誤。抱樸子博喻篇：‘子永嘆天倫之偉?！卑矗簱?jù)此，下“祀”“輿”字當互易?！笆肽芤詿o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孰知生死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背稍疲骸叭似鹱蕴摕o，故以無為首；從無生有，生則居次，故以生為脊；死則居后，故以死為尻。死生雖異，同乎一體。能達斯趣，所遇皆適，豈有存亡欣惡于其間！誰能知是，我與為友也。” 補釋文：“尻，苦羔反?！备３骸耙詿o有為首，以生為體，以死為尻。孰知有無生死之一守者，吾與之為友?！贝恕按嫱觥迸c“生死”復，似應從彼作“有無生死”為是。夫首、脊、尻，雖分，實為一體，有無生死雖分，然真人視之，亦一體也，故可與之友矣。四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遂相與為友。補莫逆于心者，蓋四人皆視生死為一體，心不相違也。俄而子輿有病，子祀往問〔一〕之。曰：“偉哉！夫造物者，將以予為此拘拘也！”成云：“子輿自嘆。”司馬云：“拘拘，體拘攣也。”補成云：“偉，大也。造物，猶造化也?！鼻鷥E發(fā)背，成云：“傴僂曲腰，背骨發(fā)露。” 補釋文：“僂，徐力主反?！鄙嫌形骞?，五藏之管向上。頤隱于齊，同臍。肩高于頂，句贅指天。李云：“句贅，項椎。其形似贅，言其上向?！薄≌滟?，即人間世之“會撮”，一作“括撮”。言括撮其發(fā)，句曲如附贅也。陰陽之氣有沴，郭云：“沴，陵亂也?！蓖??！〔夺屛模骸皼l音麗，徐徒顯反?！痹阱镀骸瓣庩柌⑴?，四時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傷人之形乎！”子輿之形惡，蓋由陰陽并毗所傷也。此句伏下“陰陽不翅父母”，及“彼近吾死”數(shù)語。其心閑而無事，宣云：“不以病攖心。”捕成云：“心神閑逸，不以為事?！臂M●而鑒于井，成云：“跰●，曳疾貌。曳疾力行，照臨于井?！薄⊙a釋文：“跰，步田反。●，悉田反?！痹唬骸班岛?！夫造物者，又將以予為此拘拘也！”重嘆之。子祀曰：“汝惡之乎？”曰：“亡，無同。予何惡！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時夜；司夜也?！半u”疑是“卵”字之誤。時夜，即雞也。既化為雞，何又云因以求雞？惟雞出于卵，鸮出于彈，故因卵以求時夜，因彈以求鸮炙耳。齊物論云“見卵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鸮炙”，與此文大同，亦其明證矣?！≌屛模骸敖?，子鴆反，向云：‘漸也。’”武按：王云“既化為雞，何又云求雞”，本文并未言求雞，乃求臂化之雞為之司夜，義無不當。此與齊物論見卵之義不同：此所求者在司夜之效，故以“雞”字為當；彼則言瞿鵲子方見卵耳，尚未為雞，便求司夜，譏其早計也，故以“卵”字為當。何可據(jù)彼正此？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以乘之，豈更駕哉！郭云：“無往不因，無因不可。”且夫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謂縣解也，成云：“得者，生也；失者，死也?！卑矗吼B(yǎng)生主篇“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與此文證合?！⊙a說文：“縣，系也?！毙煦C曰：“此本是縣掛之縣，借為州縣之縣。今俗加心別作懸，義無所取。”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結之。郭云：“一不能自解，則眾物共結之矣?！薄≌^“不解而后物結”，非也。言其所以不能自解者，由于物欲膠結于內，而為哀樂所縣系也。且夫物不勝天久矣，吾又何惡焉？”補上文“人之有所不得與，此物之情也”，即物不勝天之義。吾之致此惡疾，天也。既不能勝天，亦惟知其無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而已，又何惡焉！答“汝惡之乎”句。俄而子來有病，喘喘然將死，其妻子環(huán)而泣之。成云：“喘喘，氣息急也。” 補釋文：“喘，川轉反，又尺軟反?！弊永缤鶈栔唬骸斑?！避！叱令其妻子避。補釋文：“叱，昌失反?！背稍疲骸斑?，訶聲也?！睙o怛化！”釋文：“怛，驚也。”勿驚將化人。 補列子力命篇“易怛也哉”，注：“當割反?！贬屛模骸岸∵_反。崔本作靼，音怛?！币衅鋺襞c之語曰：“偉哉造物！又將奚以汝為？為何物？將奚以汝適？適，往也。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王云：“取微蔑至賤?！薄⊙a言形死為鼠所食，化為其肝乎？或為蟲所食，化為其臂乎？子來曰：“父母于子，東西南北，唯命之從。陰陽于人，不翅于父母，成云：“陰陽造化，何啻二親乎！” 補釋文：“翅，徐詩知反。”王引之曰：“翅與啻同?！闭f文曰：“啻，語時不啻也?！睍嗍浚骸盃柌秽床挥袪柾痢！贬屛模骸班?，徐本作翅?！蔽浒矗骸瓣庩枴本?，應上“陰陽之氣有沴”。彼近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悍矣，彼何罪焉？彼，陰陽。悍，不順。宣云：“近，迫也。” 補吾之將死，因陰陽之氣有沴所致，是陰陽迫吾死也，如不聽，則我悍然抵拒其命矣。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六語又見大宗師篇?！⊙a陰陽近吾死，死又何足惡！乃大塊因我生之勞，使我以死休息之也。如是，吾又何必善生哉！生與死同，善生即無異于善死，無亦多此一善，而不能安時處順者也？注中“大宗師篇”四字，當改為“前”字。此節(jié)舉事證明前語，故重引之，以作關鎖。今之大冶鑄金，金踴躍曰‘我必且為鏌□’，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大冶，鑄金匠。補金而踴躍自言，大冶必致驚怪，以為妖異不祥。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物者必以為不祥之人。犯同笵。偶成為人，遂欣愛鄭重，以為異于眾物，則造化亦必以為不祥?！⊙a上文“特犯人之形而猶喜之”，此曰“人耳人耳”，明自喜其為人也。夫眾生林總，萬態(tài)千形，造化無私，平等一視。如自喜為人，有予智自雄之念，乖造化平等之心，故以為不祥也。今一以天地為大鑪，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鼠肝、蟲臂，何關念慮！ 補或生或死，或犯為人，或犯為鼠肝、蟲臂，皆在天地陶冶之內，故無往而不可。明生而為人，無可喜；死而為鼠肝、蟲臂，亦無可惡也。成然寐，蘧然覺。成然為人，寐也；蘧然長逝，覺也?！≌⒎恰ａ屛模骸俺?，本或作成，音恤。簡文云：‘當作滅?！?，李音渠。蘧然，有形之貌。覺，古孝反?！蔽浒矗骸俺伞辈豢赏ǎ鳌皽纭闭呤且病Ｑ蕴幱谔斓罔z冶之內，一任造化之陶鑄，而為人之所不得與，故死也如夢之滅然寐耳，生也如夢之蘧然覺也，何庸好惡于其間哉！先插此二語于此，至“孟孫才母死”節(jié)，方暢發(fā)之?？梢娗f子之文，有藕斷絲連，西崩東應之妙。〔一〕“問”原作“視”，據(jù)王氏原刻及集釋本改。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與友，曰：“孰能相與于無相與，相為于無相為？成云：“如百體各有司存，更相御用，無心于相與，無意于相為，而相濟之功成矣。故于無與而相與周旋，無為而相為交友者，其意亦然?！薄⊙a論語：“仲弓問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簡?！俟唬骸雍喍泻?，無乃太簡乎？’”朱注：“子桑伯子，魯人。胡氏以為疑即莊周所稱子桑戶者是也。”注又云：“家語記伯子不衣冠而處，夫子譏其欲同人道于牛馬?！闭f苑修文篇：“孔子見子桑伯子，子桑伯子不衣冠而處。弟子曰：‘夫子何為見此人乎？’曰：‘其質美而無文，吾欲說而文之?！鬃尤ィ由２娱T人不悅，曰：‘何為見孔子乎？’曰：‘其質美而文繁，吾欲說而去其文?！闭撜Z：“子曰：‘孟之〔一〕反不伐，奔而殿，將入門，策其馬曰：“非敢后也，馬不進也?！薄敝熳ⅲ骸懊现矗敶蠓?，名側。胡氏曰：‘反，即莊周所稱孟子反者是也?！弊髠靼荒辏糊R師伐我，及清，孟孺子泄帥右?guī)?，冉求帥左師，師及齊師戰(zhàn)于郊，右?guī)煴迹R人從之。孟之側后入，以為殿，抽矢策其馬曰：“馬不進也?！奔艺Z“琴牢，衛(wèi)人，字子開，一字張，與宗魯友。聞宗魯死，欲往吊焉?？鬃痈ピS，曰‘非義也’”，疑即此之子琴張也。孰能登天游霧，宣云：“超于物外?！睋咸魺o極，李云：“撓挑，猶宛轉也。宛轉玄曠之中。” 正釋文：“撓，徐而少反，郭許堯反。挑，徐徒了反，郭、李徒堯反?！蔽浒矗涸阱镀瓣捕橙赀m復之撓撓，以游無端”，爾雅釋詁：“適，往也。”撓撓，簡文云：“循環(huán)之名?！鄙w即往復之形容辭也。言提挈汝往復，撓撓然如循環(huán)，以游無端也，即其上文“出入六合”之義。且無端與循環(huán)義相應，謂如環(huán)之無端也。鹖冠子道端篇：“復而如環(huán)，日夜相橈?！睒?、撓義通，均可為此文參證。說文：“挑，撓也?！眲t撓挑即撓撓也。無極，猶之無端。謂撓撓往復，如循環(huán)然，以游無極也。下“反覆終始，不知端倪”，即申說此句者也。相忘以生，無所終窮？”宣云：“不悅生，不惡死?！比讼嘁暥Γ嬗谛?，遂相與為友。莫然有間，崔云：“莫然，定也。間，頃也?！薄⊙a在宥篇“莫然無魂”，成云：“莫然無知。”又左昭二十八年“德正應和曰莫”，杜注：“莫然清靜。”此莫然，正形容三人相視而笑，清靜無言也。而子桑戶死，未葬?？鬃勇勚棺迂曂淌卵?。成云：“供給喪事?！被蚓幥钤疲骸扒?，蠶薄?！薄≌?，說文“次簡也”。周禮春官磬師注：“編，讀為‘編書’之編。”宋玉對楚王問：“是其曲彌高而和彌寡。”漁父篇：“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比粍t曲者，樂曲也，歌辭也。編曲者，編次其辭也。時僅孟、琴二人，一編辭而歌，一鼓琴以和之。李乃云“蠶薄”。孟為大夫，琴，孔門弟子，未必恃編薄為生，且何至惟恐稍曠其工，挾之往編于死喪者之家乎？李說亦太不倫矣?；蚬那伲嗪投柙唬骸班祦砩艉?！嗟來桑戶乎！而已反其真，而，汝。而我猶為人猗！”成云：“猗，相和聲?！薄≌烧f非。書秦誓“斷斷猗無他伎”，疏：“猗者，足句之辭，不為義也?！倍Y大學引此作“斷斷兮”，猗是兮之類。子貢趨而進曰：“敢問臨尸而歌，禮乎？”二人相視而笑曰：“是惡知禮意？”是，謂子貢。補應證上文“謷乎其未可制也”。子貢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無有，無自修之行。而外其形骸，臨尸而歌，顏色不變，無以命之。崔云：“命，名也?！北撕稳苏咝埃俊笨鬃釉唬骸氨擞畏街庹咭玻鹩畏街畠日咭?。成云：“方，區(qū)域也?！蓖鈨炔幌嗉?，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則陋矣。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王引之云：“為人，猶言為偶。中庸‘仁者人也’，鄭注：‘讀如“相人偶”之人，以人意相存偶之言?！炒蠓蚨Y注‘每曲揖，及當碑揖，相人偶’，是人與偶同義。淮南原道篇‘與造化者為人’，義同。齊俗篇‘上與神明為友，下與造化為人’，尤其明證。” 正鄭謂人也讀如“相人偶”之人，并非謂讀如“相人偶”之偶。如“為人”可謂之“為偶”，則鄭所云“以人意相存偶”句，亦可謂之為“以偶意相存人”矣，安乎，否乎？且細玩鄭句，“人”下加“意”，則存偶者人之意，非謂人與偶同義也。本文之義，言造物者既笵我以人之形，而我不聽，則我悍矣。有道者則順受之，方且與造物者為人，即上文“其不一，與人為徒”也，又即知北游篇“直且為人”也，及德充符篇“有人之形，故群于人”也。質言之，則造物者命我為人，則我為人耳，命我為鼠肝、蟲臂，則我為鼠肝、蟲臂耳，即上文“崔乎其不得已”之義也?；茨暇裼枴胺蛟旎呒纫晕覟閴囊?，將無所違之矣”，高注：“言既以我為人，無所離之。喻不求，亦不避也?！弊钭阕C明本義。再就王氏所征原道、齊俗二文言之，王氏于彼文義，亦未細審。按原道訓云：“精通于靈府，與造化者為人。”言精上通神靈之府，所謂“其一，與天為徒”也；而形體則與造化者為人，所謂“其不一，與人為徒”也。至齊俗訓語更明顯：上與神明為友者，精神也；下與造化為人者，所笵之人形耳。據(jù)此，益足證王氏之說乖于本義矣。而游乎天地之一氣。彼以生為附贅縣疣，成云：“氣聚而生，譬疣贅附縣，非所樂?！薄⊙a知北游篇“臭腐復化為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氣耳”，郭注云“死生彼我豈殊哉”，足以相證?！案劫槨本洌b明以刑為體之義。以死為決●潰癰。釋文：“●，胡亂反。”宣云：“疽屬。”成云：“氣散而死，若●癰決潰，非所惜?！狈蛉羧徽?，又惡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宣云：“一氣循環(huán)?！奔儆诋愇铮櫽谕w，宣云：“即圓覺經地、風、水、火四大合而成體之說。蓋視生偶然耳?！蓖涓文?，遺其耳目，宣云：“外身也，視死偶然耳?！薄⊙a應上“相忘以生”，又上文所謂“以刑為體”也。反覆終始，不知端倪，往來生死，莫知其極?！⊙a應上“撓挑無極”。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yè)。成云：“芒然，無知貌。放任于塵累之表，逸豫于清曠之鄉(xiāng)?！薄⊙a應上“登天游霧”。彼又惡能憒憒然為世俗之禮，以觀眾人之耳目哉！”成云：“憒憒，煩亂?！贬屛模骸坝^，示也?！薄⊙a應上“厲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子貢曰：“然則夫子何方之依？”成云：“方內方外，未知夫子依從何處？”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成云：“圣跡禮儀，乃桎梏形性。夫子既依方內，是自然之理，刑戮之人也。故德充篇云‘天刑之，安可解乎’！” 補言吾生平以禮束縛一己自然之生，無異受天之刑也。雖然，吾與汝共之。”宣云：“己之所得不欲隱。” 正雖然，吾平日與汝講習禮儀，束其性天，故汝亦共為戮民也。孔子因子貢以臨尸而歌為非禮，乃語之以拘禮者如受天刑也，以破其是己非人之心，繼則以相忘勖之也。子貢曰：“敢問其方。”孔子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造，詣也。造乎水者魚之樂，造乎道者人之樂。補相造乎道，即答子貢以方也。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yǎng)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釋文：“池，本亦作地。”按：兩本并通。魚得水則養(yǎng)給，人得道則性定。生、性字通。正天道篇“一心定而萬物服”，言以虛靜推于天地，通于萬物。又曰：“至人之心有所定矣?！贝颂帯盁o事”，即無為也，承上“逍遙乎無為之業(yè)”說。無為也，而后能虛靜，虛靜則定矣?！吧弊郑绶饡盁o所住而生其心”之生，不必改為“性”字。彼所生之心，清凈心也，即此之定心也。言欲造乎道者，在生其定心，而生定之功夫則在心虛靜而無事，無事而定自生矣。此莊子修道要旨也。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毙疲骸坝髣t愈適，豈但養(yǎng)給、生定而已?！薄≌U應上“泉涸”“譽堯”數(shù)語。夫方內方外，道術不同，猶之堯、桀之性不同也。然道術雖殊，各有所適，與其互相是非，不如兩忘而化其道，即此“相忘乎道術”之謂也。蓋子反二人，謂子貢不知禮意，子貢以彼臨尸而歌為非禮，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也，故孔子以“相忘乎道術”語之。子貢曰：“敢問畸人。”司馬云：“畸，不耦也?！惫疲骸皢栂蛩^方外而不偶于俗者安在？” 補釋文：“畸，居宜反。”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司馬云：“侔，等也?！背稍疲骸奥势浔拘?，與自然之理同?！毖a釋文：“侔音謀?！惫试唬禾熘∪?，人之君子；宣云：“拘拘禮法，不知性命之情，而人稱為有禮?！比酥樱熘∪艘??！卑矗焊鞅窘酝?。疑復語無義，當作“天之君子，人之小人也”。成云：“子反、琴張，不偶于俗，乃曰畸人，實天之君子?！卑床慌加谒祝粗^不偕于禮，則人皆不然之，故曰“天之君子，人之小人也”，文義甚明。蘇輿云：“以人之小人斷定畸人，則琴張、孟孫輩皆非所取，莊生豈真不知禮者哉！” 正蘇輿說與本義乖違。篇首樹天之所為、人之所為二義以為綱，通篇均就二義分疏，此處亦然。上文“芒然仿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yè)”，為天之所為也；“憒憒然為世俗之禮，以觀眾人之耳目”，為人之所為也。君子有二。論語云：“文質彬彬，然后君子?！碧煜缕疲骸耙远Y為行，謂之君子。”此人之君子也，即為人之所為也。上文“古之真人”，此天之君子也，即為天之所為也。外物篇云：“老萊子曰：‘丘！去汝躬矜，與汝容知，斯為君子矣?！奔慈ノ纳匈|，去禮任天，亦天之君子也。小人亦有二。盜跖篇云：“小人殉財?！瘪壞雌疲骸捌渌池涁斠玻瑒t俗謂之小人。”山木篇云：“小人甘以絕?！贝巳酥∪艘病Ｈ羧酥?，則天之小人也。上文狐不偕、務光諸人，世所稱賢人也，然行名失己，亡身不真，亦天之小人也。“天之小人”云者，謂較至人、大人、真人為小，非同乎人之小人也。成、蘇諸氏，疑此文語復，未深究君子、小人之義者也。蓋上以天理為主，且義綜其全，謂以天理言之，如行名失己，及拘禮飾文，皆違自然，乃自然之小人也，然人于拘禮飾文者則謂之君子，下以人情為主，且語有專屬，謂以人情言之，重禮尚文，于能篤守禮文者則稱之為君子，而實天之小人也。因子貢拘拘禮文，故下二語專就子貢而言，以警覺之，語復而意不復也。
〔一〕“之”原誤“子”，據(jù)論語改。
〔二〕“挈”原誤“潔”，據(jù)在宥篇改。
顏回問仲尼曰：“孟孫才，名才。其母死，哭泣無涕，中心不戚，居喪不哀。無是三者，以善處喪蓋魯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惫?、陸、成本，“喪”字絕句。李楨云：“文義未完?！w魯國’三字。當屬上句，與應帝王篇‘功蓋天下’義同。釋言：‘弇，蓋也。’釋名：‘蓋，加也?！⒂懈叱銎渖现狻Ｑ圆乓陨铺巻拭w魯國也。”仲尼曰：“夫孟孫氏盡之矣，進于知矣。成云：“進，過也?！毙疲骸捌浔M道過于知喪禮者?！薄≌恕爸弊?，如篇首“知人之所為”之知。言孟孫氏已盡居喪之實，進入于世人之知矣。與上文“以禮為翼”，“厲乎似世”之義相應。唯簡之而不得，宣云：“簡者，略于事。世俗相因，不得獨簡，故未免哭泣居喪之事。” 補天運篇：“黃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親死不哭，而民不非也?！鄙w孟孫之心一，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自不哭泣其親；因牽于世人之知，欲簡略于喪禮而不得，于是乃有哭泣也。夫已有所簡矣。宣云：“然己無涕、不戚、不哀，是已有所簡矣?！碧K輿云：“二語泛言，不屬孟孫氏說?！币υ疲骸俺Ｈ耸谏乐椋詾榘春喼坏?，不知于性命之真，已有所簡矣。”似較宣說為優(yōu)。正宣說是也。蘇、姚說非。孟孫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宣云：“生死付之自然，此其進于知也。” 正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是以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也。宣“此其進于知”句誤，正語詳下。不知就先，不知就后，成云：“先，生；后，死。既一于死生，故無去無就。” 正上文“惡知死生先后之所在”，言生死相禪，如環(huán)無端，不知生先而死后乎，抑死先而生后乎？既不知死生之先后，是以不知所就也。若化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宣云：“順其所以化，以待其將來所不可知之化，如此而已。”按：死為鬼物，化也。鼠肝、蟲臂，所不知之化也?！⊙a不知之化，將來之化也；將來之化，萬化而未始有極也。物不勝天，亦惟待之而已。山木篇“化其萬物，而不知其禪之者，焉知其所終！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義與此同。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宣云：“四語正不知之化，總非我所能與?！蔽崽嘏c汝其夢未始〔一〕覺者邪！宣云：“未能若孟孫之進于知也?！薄≌⒎?。上“進于知矣”，言入于世知也，宣誤以為真知，故說如此。此句系仲尼就身設喻，以明上文，且啟下文，言吾與汝方自以為覺也，惡知其非夢而未覺者邪？生死亦然，自以為生矣，安知其非死耶？且彼有駭形而無損心，彼孟孫氏雖有駭變之形，而不以損累其心。 正彼，指孟孫之母。孟孫未死，不得言有駭形。言彼死者有駭變之形，而無損于心，雖死，如夢之未覺耳。有旦宅而無情死。成云：“旦，日新也。宅者，神之舍也。以形之改變，為宅舍之日新耳?！币υ疲骸扒?，實也。言本非實有死者?！薄≌┱?，言人生駒隙，如一朝之居于宅耳。所謂死者，猶之賃宅者去此遷彼，而非實死也。孟孫氏特覺，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乃，猶言如此。人哭亦哭，己無容心。蘇輿云：“‘孟孫氏特覺’絕句。言我汝皆夢，而孟孫獨覺，人哭亦哭，是其隨人發(fā)哀?！薄⊙a既無情死，則死何必哭？哭特世知之禮如此耳。孟孫氏進入世知，故人哭亦哭，所謂“厲乎其似世”也。郭云：“夫常覺者，無往而有逆也，故人哭亦哭，正自其所宜也?！笔枪嘁浴坝X”字絕句，承上“其夢未始覺”來，“乃”作“宜”，義亦通。且也，相與吾之耳矣，唐詎知吾所謂吾之乎？人每見吾暫有身，則相與吾之。豈知吾所謂吾之，果為吾乎，果非吾乎？ 補豈特生死不能知，即吾之為吾，亦不能確知也，特自以為吾，即吾之耳?；茨蟼m真訓：“公牛哀七日化為虎。方其為虎也，不知其嘗為人也；方其為人，不知其且為虎也。二者代謝舛馳，各樂其成形?！笨蔀榇颂幟饔?。且汝夢為鳥而厲乎天，厲、戾同聲通用，至也。夢為魚而沒于淵，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夢者乎？未知魚鳥是覺邪夢邪，抑今人之言魚鳥者是覺邪夢邪？ 補當吾夢時，吾所謂“吾之”者魚鳥也；及其既覺，吾所謂“吾之”者人也。夢、覺異，故“吾之”者亦不同。是故夢與覺，“吾之”之吾，皆不相知也，且安知魚鳥之非覺而為人之非夢邪？造適不及笑，獻笑不及排，宣云：“人但知笑為適意，不知當其忽造適意之境，心先喻之，不及笑也。及忽發(fā)為笑，又是天機自動，亦不及推排而為之，是適與笑不自主也?！卑才哦セ?，乃入于寥天一?！毙疲骸坝纱擞^之，凡事皆非己所及排，冥冥中有排之者。今但當安于所排，而忘去死化之悲，乃入于空虛之天之至一者耳?！?br>〔一〕“始”字，據(jù)王氏原刻及集釋本補。
意而子見許由，許由曰：“堯何以資汝？”成云：“意而，古之賢人?！惫疲骸百Y者，給濟之謂。”意而子曰：“堯謂我：‘汝必躬服仁義，而明言是非?！背稍疲骸氨仨毤荷矸?，亦復明言示物?！痹S由曰：“而奚為來軹？而，汝也。軹同只。補只，說文“語已詞也”。武按：“躬服仁義”句，乃為人之所為，即人之君子也。夫堯既已黥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矣，宣云：“如加之以刑然。” 補周禮司刑“墨罪五百，劓罪五百”，注：“墨，黥也。先刻其面，以墨窒之。劓，截其鼻也?！贬屛模骸镑?，其京反。劓，魚器反?！比陮⒑我杂畏蜻b蕩、恣睢、轉徙之途乎？”成云：“恣睢，縱任也。轉徙，變化也?！卑矗貉匀昙葹閳蛩`，何以游乎逍遙放蕩、縱任變化之境乎？補釋文：“遙蕩，王云‘縱散也’。恣，七咨反。睢，郭、李云‘許維反’?！蔽浒矗禾斓仄骸笆ト酥翁煜?，搖蕩民心，使之成教易俗?！贝宋摹斑b”字，似當作“搖”。意而子曰：“雖然，吾愿游于其藩。”宣云：“言雖不能遵途，愿涉其藩籬?！痹S由曰：“不然。夫盲者無以與乎眉目顏色之好，瞽者無以與乎青黃黼黻之觀?！毖a釋文：“與音豫，下同。黼音甫。黻音弗。觀，古亂反。”成云：“盲者，有眼睛而不見物；瞽者，眼無眹縫，如鼓皮也。作斧形謂之黼，兩己相背謂之黻?！币舛釉唬骸胺驘o莊之失其美，成云：“無莊，古之美人，為聞道故，不復莊飾，而自忘其美色?！睋?jù)梁之失其力，成云：“據(jù)梁，古之多力人，為聞道守雌故，失其力。”黃帝之亡其知，成云：“黃帝有圣知，亦為聞道故，能忘遣其知。”皆在鑪捶之間耳。釋文：“捶，本又作錘?！背稍疲骸拌z，灶也。錘，鍛也。三人以聞道契真，如器物假鑪冶打鍛以成用耳?！庇乖n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補我劓，使我乘成以隨先生邪？”宣云：“乘，猶載也。黥劓則體不備，息之補之，復完成矣。天今使我遇先生，安知不使我載一成體以相隨邪？”許由曰：“噫！未可知也。我為汝言其大略。吾師乎！吾師乎！●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司馬云：“●，碎也。”盧文弨云：“說文作●，亦作□。隸省作●?！背稍疲骸八厍锼担槁淙f物，非有心斷割而為義；青春和氣，生育萬物，非有情恩愛而為仁?！薄⊙a釋文：“●，子兮反?！蔽浒矗何釒熀酰敢韵滤詾閹?，即道也。“●萬物”二句，為天之所為也，且針對上“躬服仁義”句而矯正之。長于上古而不為老，成云：“萬象之前，先有此道，而日新不窮?！卑矗赫Z又見前。覆載天地、刻雕眾形而不為巧。成云：“天覆地載，以道為原，眾形雕刻，咸資造化，同稟自然，故巧名斯滅?！贝怂我??！毙疲骸皯嫌?。” 補上數(shù)語，與上文“夫道有情有信”節(jié)義同，故此之所游，即游于道也。
顏回曰：“回益矣?！敝倌嵩唬骸昂沃^也？”曰：“回忘仁義矣。”曰：“可矣，猶未也?！彼諒鸵?，曰：“回益矣?！痹唬骸昂沃^也？”曰：“回忘禮樂矣?！痹唬骸翱梢?，猶未也?！毖a或謂仁義深而禮樂淺，仁義內而禮樂外，其忘也，應自淺而深，自外而內，本文不然，疑有倒誤?；茨系缿枺呐c此同，惟先忘禮樂，仁義次之，似當據(jù)正。武曰：不然。仁義之施由乎我，禮樂之行拘于世。由乎我者，忘之無與人事；拘于世者，忘之必駭俗情。是以孟孫之達，且進世知；孟、琴之歌，遂來面誚。此回所以先忘仁義而后忘禮樂，蓋先易而后難也?；茨险`倒，當據(jù)此以正之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坐忘矣?！彼抉R云：“坐而自忘其身?！敝倌狨砣辉唬骸昂沃^坐忘？”顏回曰：“墮肢體，黜聰明，成云：“墮，毀廢。黜，退除?！毖a釋文：“蹴，子六反，崔云‘變色貌。’墮，許規(guī)反，徐待果反?！彪x形去知，宣云：“總上二句。”○補墮肢體，離形也；黜聰明，去知也。即以刑為體也。同于大通，成云：“冥同大道?！薄⊙a奚侗曰：“大當作化。下文‘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即分釋此兩句?；茨系缿栒鳌从诨ā??！贝酥^坐忘?！毖a如此，可謂天之君子矣。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宣云：“無私心?！被瘎t無常也。宣云：“無滯理?！倍滟t乎！丘也請從而后也?！睜栒\賢乎！吾亦愿學。極贊以進回。 補注“愿學”，非。說苑指武篇孔子曰“吾所愿者，顏氏之計。吾愿負衣冠而從顏氏子也”，即此“請從而后”之謂也。又在宥篇云“墮爾形體，吐爾聰明，倫與物忘，大同乎涬溟，解心釋神，莫然無魂”，可作此節(jié)參證。
子輿與子桑友，而霖雨十日。雨三日以往為霖。 補左隱九年：“春，王三〔一〕月，大雨霖以震，書始也。凡雨自三日以往為霖?！睜栄裴屘臁捕常骸熬糜曛^之淫。淫謂之霖?！弊虞浽唬骸白由４∫?！”裹飯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詩焉。崔云：“不任其聲，憊也。”成云：“趨，卒疾也?！薄⊙a釋文：“裹音果。食音嗣?！背稍疲骸叭危耙?。”崔云：“趨舉其詩，無音曲也?！弊虞浫搿踩?，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成云：“歌詩似有怨望，故驚怪問其所由。”曰：“吾思乎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知命所為，順之而已。〔一〕“三”原作“正”，據(jù)左傳改。
〔二〕“釋天”原誤“釋文”，據(jù)爾雅訂正。
〔三〕“入”字，據(jù)王氏原刻及集釋本補。應帝王第七 郭云：“無心而任乎自化者，應為帝王也?！薄≌f非?！暗弁酢倍?，須活看。如徐無鬼篇“雞●也，豕零也，是時為帝者也”之帝、德充符篇“而王先生”之王，若作實字詁之，則所謂應帝王者，言修道養(yǎng)氣之功，至乎其極，與帝王之義相應，蓋寓言也。如謂非寓言，而實言上古帝王治天下之道，上古之治天下者，莫過于伏羲、神農、黃帝。伏羲畫八卦，作甲子，教市易，結繩而為網(wǎng)罟；神農作耒耜，教稼穡，嘗百草；黃帝制衣裳，造宮室，作五兵營陣，半生征討，致肌色皯●，五情爽惑：皆為任知任事之尤者也。如篇中所言以己為牛馬，游心于無，不知誰何，食豕如人，塊然獨以形立，無為事任，無為知主，而謂執(zhí)此道以治天下，可臻羲、黃之盛，雖擅龍、施之辯，亦不能言其理矣。惟視為修道養(yǎng)氣之寓言，則圓通無礙。蓋帝王者，寓言乎篇中之“太沖”。太沖為陰陽二氣集合成和之名，和則德之實也。繕性篇云：“夫德，和也?！钡鲁浞疲骸暗抡撸珊椭抟病！庇衷疲骸昂驮ネ??！眳问洗呵镌疲骸巴跽撸煜轮?，往則通矣。”管子兵法篇：“通德者王。”是以王寓言和豫通而為太沖也。說文云：“帝者，諦也?！薄爸B者，審也?！睍鴪虻鋫?，其疏云：“舉事審諦，故謂之帝也?！逼小蚌F桓之審為淵”，喻修道者所養(yǎng)之氣，審諦于集虛而為太沖也。故“鯢桓之審”一段，可作“帝”字之解義，而“帝王”二字，即太沖之寓言也。則陽篇云：“陰陽，氣之大?！标庩枦_和，故謂太沖。太，大也。老子曰：“域中有四大，而王居一焉?！贝颂幧w以王寓太沖之大也。且也，太沖為修道養(yǎng)氣之極，帝王為天下人民之極；太沖虛，為氣所集，帝王尊，為人民所歸；太沖莫勝，帝王之勢亦莫勝。故特寓之以題篇也。極則無復可言，故內篇即以此而終焉。嚙缺問于王倪，四問而四不知。見齊物論?！⊙a天地篇：“堯之師曰許由，許由之師曰嚙缺，嚙缺之師曰王倪，王倪之師曰被衣。”武按：“知”字為篇中骨干，通貫全篇，故首為揭出，而結之以“無為知主”。本節(jié)之以己為馬牛，三節(jié)之游淡，合漠，順自然，四節(jié)之游于無有，五節(jié)之不知誰何，食豕如食人，末節(jié)之渾沌，皆不為知主也。本節(jié)之藏仁要人，二節(jié)之經式義度，四節(jié)之物徹疏明，五節(jié)之神巫預知，末節(jié)之倏、忽鑿竅，皆為知主也。知北游篇黃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無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淺矣?！睋?jù)此，可曉然于本篇知與不知之義矣。嚙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一〕。釋文：“尸子云：‘蒲衣八歲，舜讓以天下?！拊疲骸幢灰?，王倪之師也?！茨献釉唬骸畤眴柕烙诒灰隆捕场！逼岩伦釉唬骸岸私裰酰慷?，汝。有虞氏不及泰氏。成云：“泰氏，即太昊伏羲也。” 補淮南覽冥訓“然猶未及虙戲氏之道也”，其下云：“當此之時，臥倨倨，興眄眄，一自以為馬，一自以為牛?！闭Z意與此同。虙戲，古通伏羲。成謂泰氏即伏羲，蓋本此也。有虞氏，其猶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于非人。崔云：“懷仁心以結人也。”宣云：“非人者，物也。有心要人，猶系于物，是未能超出于物之外?！薄⊙a徐無鬼篇：“馳其形性，潛之萬物?！贝酥厝室?，馳其形性也；未始出于非人，潛之萬物也。泰氏，其臥徐徐，其覺于于，司馬云：“徐徐，安穩(wěn)貌。于于，無所知貌?！币灰约簽轳R，一以己為牛，成云：“或馬或牛，隨人呼召?！薄⊙a天道篇老子曰：“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謂之牛；呼我馬也，而謂之馬?！焙襞：赳R，名也。名者，人為也，非真也。故逍遙篇云“圣人無名”。馬牛也者，物也。然秋水篇云“號物之數(shù)謂之萬，人處一焉”，是人亦物也。德充符篇云“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也”，列子黃帝篇云“和者大同于物”，佛書之“無差別心”，“無我相”，“無眾生相”，均此義也。其知情信，成云：“率其真知，情無虛偽?！薄⊙a秋水篇“是信情乎”，成云：“信，實也?！贝搜云渲闉閷?。實者，真也。知真，故所得亦真，與下句為一氣。其德甚真，郭云：“任其自得，故無偽。”而未始入于非人?！毙疲骸皽喭匀?，毫無物累，未始陷入于物之中?！薄⊙a至人和同萬物，而非入也。入之云者，馳其形性，凝滯于物，而心為之累者也。此段重在知、德、性、真四字。雖自以為馬牛，然有一真我在，是為真德。彼懷仁要人，純出人為之偽，其知非信，雖曰得人，非真得也。
〔一〕“嚙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據(jù)王氏原刻及集釋本補。
〔二〕王氏引釋文，據(jù)王氏原刻補。
肩吾見狂接輿。狂接輿曰：“日中始何以語女？”李云：“日中始，人姓名，賢者也。”崔本無“日”字，云：“中始，賢人也。”俞云：“日〔一〕猶言日者也。義見左文七年、襄二十六年、昭七年、十九年傳?！奔缥嵩唬骸案嫖遥壕苏?，以己出經式義度，司馬云：“出，行也?！蓖跄顚O云：“經式義度，皆謂法也。義讀為儀，古字通?！薄≌垢f云：“經之式，義之度，皆所以正人?！绷衷沏懺疲骸敖洺Ｖㄊ?，義理之制度，如三綱五常，皆所以正人也。”二說義并如字讀，非不可通。天下篇云：“以義為理?！绷终f“義理”字亦合，似不必改讀。天運篇云：“故夫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如“義”“法”互易，則為“禮法義度”，義亦無所出入，足證改“儀”之不必矣。且“義”字于此處最適。釋名：“義，裁制事物使各宜也。”說文“度，法制也”，亦有裁制義。上文“以己出”，獨裁也；下文“人孰敢不聽”，以其獨裁而懼之也。上節(jié)藏仁以要人，此則出法以制人，其治更出有虞氏之下。必如是，然后與上節(jié)不復。人孰敢不聽而化諸！”狂接輿曰：“是欺德也。成云：“以己制物，物喪其真，是欺誑之德，非實道?！薄⊙a反映上文“其德甚真”句。其于治天下也，猶涉海鑿河，涉海而鑿為河?！⊙a說文：“涉，徒行厲水也?！蓖叫猩婧?，非惟不達，且必陷溺矣。鑿河所以通海，今涉海以鑿河，是倒道而行也，為下“正而后行”之反喻。而使□負山也?！⊙a此非□力所能也，為下“確乎能其事者”之反喻。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用法，是治外也。正而后行，正其性而后行化?！⊙a言不治外而正內。德充符篇：“正生以正眾生。”孔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贝_乎能其事者而已矣。李云：“確，堅也?！毙疲骸安粡娙艘孕灾y為?！薄≌圆粡娙艘粤χ荒転?，如使□負山之類也。天地篇：“圣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二〕舉而不失其能。”文子自然篇：“故圣人舉事，未嘗不因其資而用之也。有一功者處一位，有一能者服一事。力勝其任，即舉者不重也；能稱其事，即為者不難也?！鼻银B高飛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鑿之患，成云：“矰，網(wǎng)。鼷鼠，小鼠。神丘，社壇。”宣云：“物尚有知如此?！薄⊙a釋文：“矰，則能反。鼷音兮。熏，香云反?！倍x之無知！”曾是人之無知。不如二蟲乎！ 補言出己私意，立法制人。二蟲猶知避害，曾是人不如二蟲，而不知避為治者之法網(wǎng)乎！此答“孰敢不聽而化諸”。
〔一〕“日”字，據(jù)王氏原刻補。
〔二〕“拔”原作“援”，據(jù)天地篇原文改。
天根游于殷陽，崔云：“地名。” 補李云：“殷，山名。殷山之陽?！背赏?。至蓼水之上，李云：“蓼水，水名?！毖a釋文：“蓼音了?！背稍疲骸稗に?，在趙國界內?！边m遭無名人而問焉，補成云：“遭，遇也?！蔽浒矗豪献釉唬骸暗莱o名?！贝藷o名人，即寓言道也。夫人而無名，則呼牛呼馬，無不可者，上所謂“其知情信，其德甚真”也。大宗師篇“夫道有情有信”，故曰“無名人”寓言道也。“名”亦本篇重要字，與“知”字同貫全篇。蓋名出于知，無知則無名。首節(jié)之自以為馬牛，此之無名人，四節(jié)之有莫舉名，六節(jié)之名實不入，皆言無名也，末節(jié)則以“無為名尸”結之焉。曰：“請問為天下?！睙o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問之不豫也！俞云：“釋詁：‘豫，厭也?！o惜誦‘行婞直而不豫兮’，王注：‘豫，厭也?！斯痔旄鄦枺q云何不憚煩也！” 正俞說非。多問方可謂之不憚煩，此為適遭初問，連下祇二問，俞乃謂怪其多問為不憚煩，不免顢頇。爾雅釋詁：“豫，安也。”夫道在無為，老子曰：“為者敗之。”今天根問為天下，其不安處即在一“為”字。彼人且無名，奈何向之問為乎！況所問之為在天下乎！宜乎無名人斥之去，而辟其問之不安也。以下至“感予之心為”，明己之無為也。予方將與造物者為人，人，偶也，詳大宗師篇?！≌叭?，偶”，非，正語亦詳大宗師篇。厭則又乘夫莽眇之鳥，成云：“莽眇，深遠?！卑矗褐^清虛之氣若鳥然?！⊙a釋文：“莽，莫蕩反。眇，妙小反?！蔽浒矗哄羞b游篇“適莽蒼”，成云：“郊野之緣，遙望之不甚分明也?！贬屛模骸懊?，莫郎反。”集韻音茫，義亦與茫同。成所謂郊野之色者，釋蒼也，蒼蓋草色也；遙望不明者，釋莽也，謂茫茫然也。就遠地言，則用“莽蒼”；就高空言，則用“莽眇”。庚桑楚篇：“藏身不厭深眇而已?！辈┭牛骸绊?，遠也。”然則莽眇者，望之不甚分明之深遠處也。此句與“藏身不厭深眇”之義同，并下句，實為下文“游心于淡，合氣于漠”之喻。蓋“漠”字，說文云“通幕”。程大昌北邊備對“幕者，漠也”，言望之漠漠然也，即望之不甚分明也，亦即莽之義也。以出六極之外，成云：“六極，猶六合。”而游無何有之鄉(xiāng)，說見逍遙游篇。以處壙埌之野。崔云：“壙埌，猶曠蕩也?！薄⊙a釋文：“壙，徐苦廣反。埌，徐力黨反，李音浪?！蔽浒矗捍伺c上句，為下“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之喻。蓋無有者，無為也。文子道原篇“所謂無為者，不先物為也”，即順物自然為之，而己不先也。有私，則必為私欲所蔽塞矣。必無私焉，然后心能曠蕩，故曰為之喻也。汝又何帛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帛，徐音藝，未詳何字。崔本作“為”，當從之?！⊙a帛依崔作“為”，則當去句末“為”字，否則不辭。俞讀作寱，孫詒讓以為“假”之誤，又有轉“假”為“暇”者，義均不愜。徐音藝，彼必有所本。音同則義通。藝者，才也。言汝又有何才藝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如此，則與上“汝鄙人也”相應。蓋鄙者陋也，鄙陋，無才識也，義似較合。此“心”字，為全篇主腦。凡篇中所言道德、氣機、情知、名實，皆總之于一心，文分反、正以論之。論其反，則藏仁要人，己出經式義度，私心也；天根以鄙人而問為天下，妄心也；向疾徹明而勤學，怵其心也；見神巫而心醉，迷其心也；感善待而鑿竅，亦心之妄也。論其正，則泰氏之徐徐于于，率其真心也；接輿之正而后行，正其以己出之私心也；無名人則游心于淡，老聃則游心于無有也；壺子之太沖莫勝，則謂之游心于淡可，謂之游心于無有亦可；圣人之心則若鏡，而終之以渾沌其心焉。蓋莊子之學，心學也。前六篇所論，亦論心已矣，然或舉一隅而未及其全，故此篇特就心之反正，與修之次第而詳論之，以為內篇之殿焉。莊子之學與其道，蓋于此篇盡之矣。又復問。無名人曰：“汝游心于淡，合氣于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宣云：“不用我智?！倍煜轮我印惨弧?！”補上二段，明有為以治天下，即私心主知，非正而后行也。此段即申說正而后行之義，游淡合漠，順自然而無私，即正內而非治外也。知北游篇云：“嘗相與無為乎！澹而靜乎？漠而清乎！”心淡靜而氣漠清，不藏仁以要人也。順物自然，不出經式義度以制人也。仁者有親，私也；法必己出，私也。無私焉，不治天下而天下治矣。游心于淡，合氣于漠，為全篇精要語，然有先后之分：必先能游心于淡，然后能合氣于漠。如篇中之徐徐于于，情信、無欺、無私，篇末之四無為，即游心于淡也。合氣于漠之極致，即下“神巫”節(jié)之太沖，蓋太沖為陰陽二氣交合成和之謂也。故“游心”二句，為“神巫”節(jié)之綱。彼節(jié)方由淺入深，逐層敷陳，為修道養(yǎng)氣之總說明。“天下”二字，道家謂喻全身，言頭之下，足之上也。玩“神巫”節(jié)“天壤”“地文”，及“機發(fā)于踵”諸語，即明此言未為無理。蓋本書多寓言，實則純就修心養(yǎng)氣立論，乃方以外之言也。其中所謂君、國、臣、民，各有寓意。老子五千言，意亦如之。若徒就文句之實義詁之，則多不合情理。此義已于篇題正語內及之矣。
〔一〕“而天下治矣”五字，據(jù)王氏原刻及集釋本補。陽子居見老聃曰：成云：“姓陽，字子居?！卑福杭礂钪?，見寓言篇注。“有人于此，向疾強梁，向往敏疾，強干果決。 正向，如易系辭“其受命也如向”之向。疏：“如向應聲。”言其人用知則敏疾如向之應聲，任事則如梁棟之強而不橈。物徹疏明，事物洞徹，疏通明達。 正史記禮書“疏房、床第、幾席”，索隱：“疏，謂□也?！北I跖篇“內周樓疏”，李云：“疏窗外通。”武按：室設窗疏，所以通明也。句謂其于物理洞徹，如窗疏之通明也。上句言用知任事，以聲向與梁棟喻之；此言明物，以疏窗喻之。若如注說，則“徹”與“疏”復，“明達”與“洞徹”復。學道不倦。補求知也。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是于圣人也；胥易技系，勞神怵心者也。言此其學圣人，如胥之易，如技之系，徒役其形心者也。郭慶藩云：“胥徒，民給徭役者。易，治也。胥易，謂胥徒供役治事。技系，若王制‘凡執(zhí)技以事上者，不貳事，不移官’，是為技所系也。”“正注非。禮記文王世子篇：“小樂正學干，大胥贊之?！保ㄠ嵶ⅲ骸按篑阏茖W士之版，以待諸子春入學，舍菜合舞，秋頒學合聲?！保┯衷疲骸榜愎哪稀！保ㄗⅲ骸榜阏埔粤鶚分畷栉??！保┲芏Y天官：“胥十二人?！保ㄗⅲ骸榜阕x如谞。謂其有才知，為什長?！笔瑁骸爸苁抑畠?，稱胥者多。謂若大胥、小胥、胥師之類，雖不為什長，皆是有才智之稱?！庇衷疲骸巴浇o使役，故一胥十徒也。”）然則胥須才智而為長，徒則給使役，職任各分。郭統(tǒng)謂“胥徒給徭役”，非也。且句僅言胥，以其有才智也，不必涉及徒。謂“易，治也”，亦非。禮記祭義：“易抱龜南面，天子卷冕北面。雖有明智之心，必進斷其志焉?！保ㄗⅲ骸耙祝倜?，周禮曰大卜。大卜主三兆、三易、三夢之占?！保?jù)此，則為胥必精習樂舞之技，為易必精習占卜之技，皆為技所纏系而不能移，故曰“胥易技系”也。陽子所言之人，以有才智而勤學，何異胥易以才智為技所系乎？徒勞苦其形，怵惕其心耳。勞形怵心，反應上“游心于淡”二句。且曰虎豹之文來田，以文致獵。猿狙之便、捷也。執(zhí)斄之狗來藉。司馬云：“藉，系也?！卑矗汉?、狗以能致系。二語亦見天地篇?！≌逵栂?，似與事實不合。凡狗一受馴養(yǎng)，恒依主人，不須系也。釋名：“藉，咀藉也。以藉齒牙也?！惫诽镏?，難必不為猛獸所咀藉也。上胥易以人喻，此以物喻；上喻勞形，此喻傷生。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陽子居蹴然曰：“敢問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成云：“圣人功成不居，似非己為之?！薄⊙a不以己出經式義度也，無私也?；J萬物而民弗恃，宣云：“貸，施也?！背稍疲骸鞍傩罩^不賴君之能?！薄⊙a不藏仁以要人也。民弗恃，則非民孰敢不聽之治可比矣。有莫舉名，宣云：“似有，而無能名?！薄⊙a老子曰：“太上，下知有之。”本書徐無鬼篇“圣人并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其誰氏”，義并與此同。使物自喜，成云：“物各自得?！薄⊙a順物自然，不出經式義度以制之，則物自喜矣。立乎不測，宣云：“所存者神。” 補處壙埌之野，自難測其崖際。而游于無有者也。”宣云：“行所無事?！薄⊙a自篇首至此，分四節(jié)，其意不出“反正”二字，每節(jié)內又自有反正。第一節(jié)藏仁，似治內矣，而非正；泰氏之徐徐于于，則正也。第二節(jié)以己出法，純治外也，制人更下于要人。于此提出“正而后行”，以啟下二節(jié)。第三節(jié)申說正內之義。第四節(jié)陽子所言之人，亦治內而非正，故老子辟其勞神怵心。至“功蓋天下”、“化貸萬物”二句，則申說“行”字之義，至此而后化行也。而其要，則在游心于淡，合氣于漠；惟其能游淡合漠，然后能立于不測，游于無有。此義均于“神巫”節(jié)實證之。細玩此四節(jié)，反正相應，內外相對，虛實相間，先提后敘，先伏后彰，似斷實聯(lián)，皆互相發(fā)明也。
鄭有神巫曰季咸，列子黃帝篇云：“有神巫自齊來，處于鄭，命曰季咸?！敝酥来嫱?，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若神?；驓q或月或旬日，無不神驗。 補“知”，主要字。任知必窮。鄭人見之，皆棄而走。宣云：“惟恐言其不吉。” 補首節(jié)任知要人，而人始從；第二節(jié)，任知制人，而人不敢不從；此則任知惑人，皆棄而不從。前后雖分，實相映射。列子見之而心醉，向云：“迷惑于其道也?！薄⊙a誤以知為道，以文為實，而不知其知非真也。歸以告壺子，列子作“壺邱子”。司馬云：“名林，鄭人，列子師。”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補通篇所說者道也，至此方明點，并出“至”字。帝王為人之至，此節(jié)不僅說道，乃說道之至，以與帝王之義相應。則又有至焉者矣?！惫疲骸爸^季咸之至，又過于夫子?！眽刈釉唬骸拔崤c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成云：與，授。既，盡也。吾比授汝，始盡文言，于其妙理，全未造實。汝固執(zhí)文字，謂言得道邪？”按：列子“既其文”作“無其文”，張湛注引向秀云：“實由文顯，道以事彰。有道而無事，猶有雌而無雄耳。今吾與汝，雖深淺不同，無文相發(fā)，故未盡我道之實也。此言圣人之唱，必有感而后和?！薄≌芍^固為“固執(zhí)”之固，非。向注蕪雜無當。此處應承“道”字說。言吾平日與汝所言者，盡乎道之外文，而未盡乎道之實體也。汝僅得吾所言之文，遂自以為得道之實乎？句本明顯，觀成、向注，反令人迷眩。下“天壤”“太沖”，即示之以實也。眾雌而無雄，而又奚卵焉！郭云：“喻列子未懷道?！薄≌艘源朴魑模孕塾鲗?，以卵喻道。言有文而無實，安從得道？猶之有雌而無雄，安從得卵？而以道與世亢必信，而，汝也。信讀曰伸。言汝之道尚淺，而乃與世亢，以求必伸。列子“亢”作“抗”。 正信讀伸，非。當如上“其知情信”之信，實也?；茨现嚪Q訓“文者所以接物也”，言汝誤以吾前與汝所既之文為道，謂所以接物者也，遂出而與世亢，以為必可得世人之實情矣。不知世人其情非信，故反為所惑也。夫故使人得而相汝。故使人得而窺測之。補文者章于外，故使人得而窺測以惑之。嘗試與來，以予示之?！泵魅?，列子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一〕旬數(shù)矣！吾見怪焉，見濕灰焉?！毙疲骸把詿o氣焰。” 補詳下。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壺子。壺子曰：“鄉(xiāng)吾示之以地文，列子注引向云：“塊然若土也?！薄≌⒎?。此示以地之文，非示以塊然之土也。易說卦：“坤為地，為文?！薄暗匚摹倍直敬?。史記樂書注：“文猶動也。”故草木之萌動勾茁，條達敷榮，水流地上，蕩漾成紋，天氣下降，地氣上騰，皆地之文也。譬諸泰岱之云，生于石罅，騰于太清，膚寸而合，不崇朝而滿天下。人身之氣亦如之，發(fā)于玄牝，會于泥丸，然后周流一身，無時或息。此段言養(yǎng)氣初功，蘊積于下，有待上騰，故以地文為喻也。萌乎不震不正。俞云：“列子作‘罪乎不誫不止’，當從之。罪讀為●，說文作●，云：‘山貌?！鸺凑g之異之。不誫不止者，不動不止也，故以●乎形容之，言與山同也。今罪誤作萌，止誤作正，失其義矣。據(jù)釋文，崔本作‘不誫不止’，與列子同，可據(jù)以訂正。”按：列子注引向云：“不動，亦不自止，與枯木同其不華，死灰均其寂魄，此至人無感之時也?！薄≌懊取薄罢稹薄罢保徽`。據(jù)俞說“不動不止，以●乎形容之”，●，山貌，形容不動可也，亦可形容不止乎？理恐難通。萌，承地文說，如草木之始萌芽也。在此處，義頗重要，上既承“地文”，下之“不震不正”，“杜”字“機”字，皆從此字發(fā)生。如作“●”，則無所取義矣。震，易說卦云“動也”。正，爾雅釋詁云“長也”。有主宰義，與佛書“無所住而生其心”之住義同。又如孟子“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之正，朱注：“正，預期也。”就地文言之，草木初萌，不動之以助長；如為勾茁，不正之使必直。又不預期以必生，純如無名人所謂“順物自然”而已。以喻養(yǎng)氣者，氣機初萌，心不可馳于物以擾動之，然亦不可有執(zhí)著心，即不主宰之也，即無所住也。此不正之一義也。又不可有希望心與攀緣心。希望者，預期也；攀緣則由希望而生。此不正之又一義也。循是以養(yǎng)，即上所謂“游心于淡”也。萌乎者，神氣初萌，有機無跡，故用“乎”之疑問詞。季咸見之，謂其未萌則有機，謂其已萌則不震不正，未有萌動之跡，疑而不明，故曰“見怪”“見濕灰”也。是殆見吾杜德機也。成云：“杜，塞也?！绷凶印皺C”作“幾”，下同。注引向云：“德幾不發(fā)，故曰杜?！薄⊙a德充符篇云：“德者，成和之修也?！鄙w修和已成，方謂之德。此則和氣初萌，尚無德可言，故曰“杜德”，言德閉塞而未顯也。然德雖杜，而機已萌，故季咸得見之。見機而未見德，猶之列子見文而未見實也。壺子此時境界，如顏回坐忘，南郭子綦喪我，故季咸曰“死”，曰“弗活”也。此證明游心于淡一。嘗又與來。”嘗亦試也。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列子“全”作“灰”。補當作全。吾見其杜權矣?！毙疲骸岸砰]中，覺有權變。” 補前僅見其將萌而未發(fā)之機，此則見其變動之權，故曰“有生”也。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鄉(xiāng)吾示之以天壤，列子注引向云：“天壤之中，覆載之功見矣。比地之文，不猶外乎！”按：郭注“地之”作“之地”，“外”作“卵”，是誤字。昔人謂郭竊向注，殆不然，此類得毋近是乎？ 正壤，柔土也。無塊曰壤。變“地”言“壤”者，明非砂石斥鹵不毛之區(qū)，草木各物，皆易萌芽生息也。就人言之，頭圓象天，足方法地，故頭足為一身之天地。黃庭經云：“口為天關精神機，足為地關生命棐?！眲t以人之氣息入出起迄處，定天地之關也?！疤烊馈倍郑瑸楸竟?jié)四段之總綱。自“地文”至“淵有九名，此處三焉”句，說明“壤”字；“未始出吾宗”段，方說“天”字。名實不入〔二〕，列子注引向云：“任自然而覆載，則名實皆為棄物。”按：郭注“則”下，作“天機玄應，而名利之飾皆為棄物矣”。 正淮南原道訓“天下為之圈，則名實同居”，張注：“名，爵號之名也。實，幣之屬也。一曰仁義之功賞也。”又本經訓“是故生無號，死無謚，實不聚而名不立”，注：“實，財也?！苯砸跃籼栘浝屆麑?，近是矣，然不足以概本義。蓋天壤之間，惟道無名，以無形也。有形則有實，有實則有名。無乎非實，亦無乎非名?；茨纤啤疤煜聻橹Γ麑嵧印闭?，言圈內惟名與實，無他物也，豈但以功名貨利限之乎？如夷、齊、務光之殉名，殉仁義之名，非羨爵號功賞之名也；踐仁義之實，非貪貨財利祿之實也。然自有道者視之，彼夷、務之名實，皆亡身不真，足以傷生損性，是以不入也。且呼牛為牛，呼馬為馬，人之名亦不入也；忘肝膽，遺耳目，墮肢體，本身之實亦不入也。故曰“名實不入”。若然者，則能如老子所云“虛極”“靜篤”之候也。然后可以機發(fā)于踵，再進焉，然后洋溢于天壤間，而為太沖莫勝矣。此證游心于淡二。而機發(fā)于踵。宣云：“一段生機，自踵而發(fā)?！薄⊙a大宗師篇云：“真人之息以踵?！碧镒臃狡献釉唬骸爸陵幟C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fā)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鄙髯釉唬骸疤斓叵嗳グ巳f四千里，沖和之氣在其中。四萬二千里已上為陽位。冬至之候，陽氣發(fā)于地，一氣上升七千里。至六氣，則上升四萬二千里，而陽至陽位。”又曰：“天地之所以能長久者，以其陽中有陰，下降極而生陽；陰中有陽，上升極而生陰。二者交通，合為太和?！蔽浒矗荷髯幽吮纠献又f而發(fā)揮之，漢鐘離權又本慎子之說，著靈寶畢法一書，言人身陰陽之氣，其一晝夜之升降，與天地陰陽四時之氣相應。因按月令節(jié)候，詳言養(yǎng)氣之方，以傳呂純陽，修煉家視之為秘法焉。此處亦以天壤氣之升降，喻人身內氣之升降。以壤喻踵，黃庭經之地關也。機發(fā)于踵，即老子所言“赫赫發(fā)乎地”也，亦即慎子所言“冬至之候，陽氣發(fā)于地，一氣上升”也。蓋冬至之候，在易為震卦，一陽初生之時也。大宗師篇“真人之息以踵”，義詳彼注，與此有別。彼言真人呼吸之常息，此言身中陽氣之初發(fā)。然眾人之呼吸以肺，養(yǎng)氣家則以丹田，所謂內呼吸也。蓋其身中陰陽二氣，發(fā)于兩腎，而聚于丹田。此種功候，亦非可驟幾。至機發(fā)于踵，則可以踵息矣，然非真人不能也。前段氣之初萌，此段氣之正發(fā)，將上騰而及于天矣。是殆見吾善者機也。宣云：“善即生意?！薄⊙a“善”字本于易。易系辭云：“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鼻盀闅庵趺?，此為氣之繼發(fā)。嘗又與來?！泵魅?，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齊，釋文：“側皆反，本又作齋。下同?！薄≌R當如字，與下“勝”字“衡”字相應。月令仲夏之月云：“是月也，日長至，陰陽爭，死生分?！弊ⅲ骸盃幷?，陽方盛，陰欲起也?！鼻把匀松碇畾馀c天氣相應，此發(fā)于踵之氣，猶之赫赫發(fā)于地之陽氣也。身之陽氣方盛，其陰氣欲起而相爭，故不齊也。吾無得而相焉。試齊，且復相之?！绷凶尤?，以告壺子。壺子曰：“吾鄉(xiāng)示之以太沖莫勝。列子“勝”作“朕”，當從之。注引向云：“居太沖之極，浩然泊心，玄同萬方，莫見其跡。”按：郭注“莫見其跡”，作“故勝負莫得措其間也”?！≌援斪鳌皠佟?，方與上“不齊”、下“衡”字相應?；茨显徰杂枺骸肮噬裰苿t形從，形勝則神窮。聰明雖用，必反為神，謂之太沖?！弊ⅲ骸皼_，調也。”反諸神，則神制形從，即神勝也。神勝謂之太沖，與此“太沖莫勝”之義同。易曰：“陰陽不測之謂神?！笔巧駷殛庩栔靡病！皼_”注“調”者，蓋太沖乃陰陽二氣調和之名也。文子上仁篇：“天地之氣，莫大于和。和者，陰陽調。”列子天瑞篇：“沖和氣者為人?！鄙髯又^陽陰二者合為太和。據(jù)此諸說，此太沖之所由名也。陰陽和，則無爭，無爭，何有勝？故曰“太沖莫勝”也。篇中所言之莽眇、壙埌、無窮、無盡，皆形容太沖者也；而游心于淡，與篇末所言之虛，則修太沖之下手工夫也。能淡能虛，然后能合氣于漠，謂合陰陽二氣而為沖漠之和，即太沖也。是太沖之為氣也，體莫大焉，位莫極焉，用莫神焉，勢莫勝焉，與帝王之義有同符焉。故本篇名之曰應帝王，實歸重于太沖也。是殆見吾衡氣機也。宣云：“衡，平也?！绷凶幼⒁蛟疲骸盁o往不平，混然一之?！卑矗汗⑼??！⊙a氣之初發(fā)，陰陽有盛衰多少，每不能平，故必平之使平以成和。和之極，則太沖也。季咸蓋見其平之之機，正當平之之時，氣固尚未平也，故曰“先生不齊”。鯢桓之審為淵，止水之審為淵，流水之審為淵。淵有九名，此處三焉。列子“鯢桓之審”作“鯢旋之潘”，張注以為當作“蟠”，云：“鯢，大魚?；?，盤桓也。蟠，洄流也。言大魚盤桓，其水蟠洄而成淵泉?！睖Y有九名者，謂鯢桓、止水、流水、濫水、（爾雅：“水涌出也?！保┪炙?、（水泉從上溜下。）氿水、（水泉從旁出。）雍水、（河水決出，還復入也。）汧水、（水流行也。）肥水。（水所出異為肥。）是為九淵，皆列子之文。成云：“水體無心，動止隨物，或鯨鯢盤桓，或凝湛止住，或波流湍激。雖多種不同，而玄默無心一也?！薄≌颂幐髯⒍疾坏媒?。就列子文論，“潘”不誤，張改“蟠”，非也。管子五輔篇“決潘渚”，注：“潘，溢也?！毖增F桓之水，溢出而赴于淵也。此處自當作“審”，方與上下文相應。徐無鬼篇“水之守土也審”，羅勉道云：“言水之守土，審定不移也?！惫茏佣鹊仄骸八龅囟涣髡呙粶Y?！鄙w水性就下，不赴海則趨淵，所向審諦，決不誤趨高地；至淵則停而不流，故曰“守土也審”，審知乎土之下處也。此處鯢桓之水，其審諦而守者，亦惟淵之趨。水之所匯曰淵，以喻氣之所會曰太沖；水之審守淵，喻人之審守氣也。鯢，張云“大魚”，且謂“鯨鯢盤桓”，非也。鯢桓之水為淵，是尚未為淵也。鯨鯢，魚之大者，非海不容，況未為淵之水，安能容其盤桓乎？本書外物篇云“灌瀆守鯢鮒”，李云：“皆小魚也?！备３疲骸皩こＶ疁希摁~無所還其體，而鯢□為之制。”此則不待注，而知鯢為小魚矣。鯢所盤桓者，蓋溝瀆也。小魚桓小水，波動亦小，以喻中段杜德方始權變，其動小也；機發(fā)于踵，其氣小也。氣雖小，當審慎守之。氣發(fā)漸盛，終則陰陽合和而為太沖矣。止水，喻首段氣機似萌非萌，不震不正，和德閉杜之時。流水，喻末段氣機盛發(fā)，洋溢天壤，陰陽合和，一氣流行，是謂太沖，猶之溝瀆之水匯而為淵也。淵雖有九，止取可喻本義者，故曰“此處三焉”。流水□洄，地文也，取以設喻，既照應“地文”與“壤”字，兼為上三段作收束，使不散漫。嘗又與來?！泵魅眨峙c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已滅矣，已失矣，補初則距遠，沒無所見，故曰“滅”也。追之漸近，能見而不能及，故曰“失”也。吾弗及也。”壺子曰：“鄉(xiāng)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深根冥極，不出見吾之宗主?！≌煜缕耙蕴鞛樽凇保恕白凇弊?，承上“天壤”之天字，暗伏下“盡其所受于天”之天字。上各段未及天，此申說之。本書所謂天者，無為與自然也。未始出吾宗者，言未始逸出于吾所宗自然之天也，即上文“順物自然”之義。達生篇言至人云“其天守全”，又云“圣人藏于天”，在宥篇云“神動而天隨”，皆不出宗之義也。下數(shù)句，即順物自然而動，乃申說此句，兼作順物自然之例證也。吾與之虛而委蛇，成云：“委蛇，隨順貌。”郭云：“無心而隨物化?！卑矗毫凶印拔摺弊鳌扳⒁啤?，義同?！⊙a反映列子與世亢。“虛”字重要，為下“虛”字伏根，且承上“太沖”說。太沖為陰陽之和氣。人間世云：“氣者，虛而待物者也?！碧撜?，太沖之體也。委蛇者，如蛇之行，或左或右，委婉曲屈，以喻太沖之氣，或靜而為陰，或動而為陽，無所不可也。此句總攝下“弟靡”“波流”二句而為之綱。不知其誰何，向云：“泛然無所系?！卑矗汗⑼?。 補不為知主，故不知其誰何。反映神巫主知以相人，有時而窮。下“食豕如食人”，即證明此句。因以為弟靡，釋文：“弟音頹。弟靡，不窮之貌。”盧文弨云：“正字通弟作●。后來字書亦因之，而于古無有也。類篇弟字下，有徒回反一音，云：‘弟靡，不窮貌?！敬?。列子作‘茅靡’。” 正崔云：“弟靡，猶遜伏也?！蔽浒福禾斓仄疲骸柏M兄堯、舜而弟之哉！”宣云：“言不肯讓堯、舜居先而己后之。”據(jù)此，故弟有遜讓義。靡，順也。弟靡者，順而隨其后也。列子作“茅靡”，言茅從風而靡，與弟從兄而順，其義同也。音頹，作不窮貌者，非也。此就虛而委蛇之靜義說。因以為波流，崔本作“波隨”，云：“常隨從之。”王念孫云：“崔本是也。蛇、何、靡、隨為韻。蛇，古音徒禾反。靡，古音摩。隨，古亦音徒何反?！薄≌苊壹措S順，此復作“波隨”，復矣。本書于四字句，多者嫌讀時聲調平板，往往協(xié)韻以救之。亦協(xié)自然之音，取其諧和適口而已，非如后世之辭賦，不可出一定之韻也。若必字字指古為某音，既非古人口授，何從定之？是以明、清以來，論古音者，紛如聚訟，莫衷一是也。如王、俞等之于本書，其詁字論音，非不勤且博也，然徒斤斤焉辜較于一字半句之間，而于文之全理正義，反不深究，故所詁者，恒于本義無當，已于上之各篇，逐條正之矣。即如此處，五字者僅三句，“不知”句屬上，因以兩句為對，而以“故逃也”極短之句，頓住其氣，使極峭峻，非僅不患平板，且極起伏靈變之致。而四句之末字，平仄相間，聲復調適，何須協(xié)韻以救之乎？如必改“流”為“隨”以合韻，義與上復，他無所取，徒犯湊韻之嫌而已?？桃馄啤笆ト酥蔡煨?，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以釋本段頗愜：生也天行，即未始出其宗也；靜而與陰同德，陰德靜而順，地之德也。吾故曰弟靡就靜義說也。動而與陽同波，陽德動而健，天之行也。波之流似之，故此句系就虛而委蛇之動義說。二句分含天地之德，即分釋上文“天壤”二字之義也。故逃也。”成云：“因任前機，曾無執(zhí)滯，千變萬化，非相者所知，故季咸逃逸也?！卑矗毫凶幼⒁蛟疲骸爸寥似鋭右蔡欤潇o也地，其行也水流，其湛也淵嘿。淵嘿之于水流，天行之與地止，其于不為而自然，一也。今季咸見其尸居而坐忘，即謂之將死；見其神動而天隨，即謂之有生。茍無心而〔三〕應感，則與變升降，以世為量，然后足為物主，而順時無極耳，豈相者之所覺哉！” 補前季咸言“不齊，無得而相”，其時，氣機初發(fā)，陰陽未和，誠哉其不齊也。及后，氣機已充，陰陽已和而為太沖，如易所謂“陰陽不測”之神矣。前之“無得而相”者，此則不知所以相之矣，故逃也。此節(jié)系借神巫相人，喻修道養(yǎng)氣次第，為道家工夫之總說明，內篇之總歸結，非真有巫如此之神也。然后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成云：“始覺壺丘道深，自知〔四〕未學?！薄⊙a今見壺子所示之實，然后自知僅既其文，猶之未學也，故歸而求既其實。下文，求既實之說明也。三年不出，補不敢與世亢。為其妻爨，向云：“遺恥辱?！薄≌秊槠揿?，有何恥辱？本節(jié)亦未涉及恥辱，向說非。此處重在食豕，為妻食豕，因而為之爨也。食豕如食人，釋文：“食音祀?！惫疲骸巴F賤也?！薄≌藶椤安恢湔l何”之證。其不主知，與上文自以為牛馬同。于事無與親，不近世事。 補虛而委蛇而已。為下“無為事任”伏筆。雕琢復樸，成云：“雕琢華飾之務，悉皆屏除，復于樸素?！薄⊙a昔之雕琢者，今去而復樸，即去文而復實也。塊然獨以其形立，塊然無偶。紛而封哉，釋文：“紛而，崔云‘亂貌’。哉，崔本作戎，云：‘封戎，散亂也?！崩顦E云：“崔本是也。列子作‘●然而封戎’。六句人、親，樸、立，戎、終，各自為韻。” 正注非。成云：“封，守也?！蔽浒矗哼_生篇云：“其天守全，其神無郤，物奚自入焉？”又云：“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胸中?！碧焓厝?，封之義也。物之數(shù)號曰萬，與死生驚懼等，可謂紛矣，能封吾內而守之，故神無郤，而紛然之物，與死生驚懼，自無自入矣。此時列子已既其實，雖涉紛紜，而能不出其宗矣。一以是終。宣云：“道無復加也。引季咸、壺子事，明帝王當虛己無為，立于不測，不可使天下得相其端，以開機智。其取意微妙無倫?！币陨弦迨聻樽C?！≌司湎凳绽U上文列子見神巫而心醉，歸以告壺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各句。蓋觀列子告語，大有傾向神巫，不能終學壺子之意，今而后方知己未始學，不再他慕，而一以是道終矣。于此可以窺知莊文接構之嚴密。至注中“明帝王當虛己無為”等語，對于本節(jié)文意，尚屬隔膜。文之真意，見前“故逃也”句補注末段。
〔一〕“以”上原有“可”字，據(jù)王氏原刻及集釋本刪。
〔二〕“入”原誤“久”，據(jù)王氏原刻及集釋本改。
〔三〕“而”原誤“與”，據(jù)王氏原刻改。
〔四〕“知”原誤“如”，據(jù)王氏原刻改。
無為名尸，成云：“尸，主也。無為名譽之主?！薄≌⒅小白u”字當刪。名以知生，無為知主，則凡為知所生之名，皆無為之尸，不限于譽也。文子符言篇此四語作老子說。此句總結篇中各“名”字。無為謀府，無為謀慮之府?！⊙a德充符篇“圣人不謀，惡用知”？故謀出于知。無為事任，郭云：“付物使各自任?！薄⊙a應上“于事無與親”。無為知主。釋文：“知音智?！背稍疲骸安贿\智以主物?！薄≌烧f非。言不為知主，非言不為物主也。此句重要，為上三句之主，兼總結篇中“知”字。如藏仁，出法，胥巫之技，倏、忽之鑿，皆主知也。主知則勞神怯心，不應帝王矣。知應如字。體盡無窮，體悟真源，冥會無窮。 正體非“體悟”之體，乃上“未既其實”之實也。既，盡也?！绑w盡無窮”，即既其實也?？偨Y“出六極之外”，“處壙埌之野”，“立于不測”，“合氣于漠”，“太沖莫勝”各句。而游無朕，崔云：“朕，兆也?！背稍疲骸半?，跡也。晦跡韜光，故無朕。” 補總結“乘莽眇之鳥”，“游無何有之鄉(xiāng)”、“游心于淡”、“游于無有”各句。盡其所受于天，而無見得，全所受于天，而無自以為得之見。 補功蓋天下，化貸萬物，不出其宗，即盡其所受于天也。無容私，似不自己，民弗恃，神巫無得而相，即無見得也。亦虛而已。郭云：“不虛，則不能任群實?！薄⊙a道無名無形，虛也。老子最精要之語曰“致虛極”，本書最精要之語曰“道集于虛”，曰“氣者，虛而待物者也”。蓋心不虛，則氣不集而神不凝，何能合和為太沖而成道？故老、莊千言萬語，亦虛而已；本篇四“無為”，亦虛而已。故此句不僅收結本篇及本書，即謂收結黃、老、莊、列一切言語，亦無不可。至人之用心若鏡，郭云：“鑒物而無情?！薄⊙a總結篇中“心”字。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成云：“將，送也。物感斯應，應不以心，既無將、迎，豈有情于隱匿哉！” 補文子符言篇：“來者不迎，去者不將?！惫食捎枌樗?。此二句，承“鏡”字說。淮南原道訓：“夫鏡水之于形接也，不設知故，而方圓曲直弗能逃也?！鼻皾h書韓安國傳：“清水明鏡，不可以形逃。”夫不設知故，即不將不迎，上所謂“亦虛而已”也。方圓曲直不可以形逃，即應而不藏也。故能勝物而不傷。成云：“用心不勞，故無損害?！贝硕握??！⊙a文子真誠篇：“是故圣人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萬物不傷?！被茨嫌[冥訓：“故圣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萬化而無傷?！蔽浒矗簞僖羯?，說文“任也”。言能勝任物來取照而不致傷也。世說袁羊曰“何嘗見明鏡疲于屢照”，頗可證明斯義。此處喻圣人之心虛，不尸名，不府謀，不任事，不主知，物來順應，故萬化而無傷也。
南海之帝為倏，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簡文云：“倏、忽，取神速為名。渾沌，以合和為貌。神速〔一〕譬有為，合和譬無為?！贝拊疲骸皽嗐纾瑹o孔竅也?！薄⊙a釋文：“倏音叔。渾，胡本反。沌，徒本反。渾沌，李云‘清濁未分也’?！蔽浒矗捍斯?jié)設喻明不為知主之義。蓋渾沌為不為知主之正面，倏、忽鑿竅，則其反面也。倏與忽時相與遇于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補渾沌未始出其宗，與之虛而委蛇。倏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補渾沌之無竅，以道言之，即養(yǎng)生主篇所謂“官知止而神欲行”也。嘗試鑿之?！比砧徱桓[，七日而渾沌死。郭云：“為者敗之。”此段喻意?！惨弧场吧袼佟保鳌百亢觥?，據(jù)釋文引改。
〔二〕“成云”二字，據(jù)王氏原刻及成疏補。〔三〕釋文不重“翛”字，“然”上有“自”字，“自然”二字連下讀。
〔四〕“喜怒通四時”五字，據(jù)王氏原刻及集釋本補。〔五〕宣注據(jù)王氏原刻補。
〔六〕“行”，漁父篇作“為”。
〔七〕“德”，原作“同”，據(jù)天地篇改。
〔八〕“真”字，據(jù)王氏原刻及集釋本補。
南伯子葵問乎女偊曰：“子之年長矣，而色若孺子，何也？”李云：“葵當為綦，聲之誤也。”釋文：“偊，徐音禹。一云是婦人也。”偊釋文：“孺，本亦作儒，如喻反?！背稍疲骸叭孀?，稚子也?！蔽浒矗荷羧孀樱瓷衔乃^“滀乎進色”。曰：“吾聞道矣。”南伯子葵曰：“道可得學邪？”曰：“惡！惡可？子非其人也。夫卜梁倚有圣人之才，而無圣人之道，我有圣人之道，而無圣人之才，李云：“卜梁姓，倚名?！毙疲骸耙新斆鳎谱迂?；偊忘聰明，似顏子也?！薄⊙a釋文：“惡惡，并音烏。下惡乎同?！背稍疲骸皭?，惡可，言不可也?！蔽浒矗荷蠍?，驚嘆詞；下惡可，不可也。見人間世“夫以陽為充”句上。成說失之。吾欲以教之，庶幾其果為圣人乎！不然，以圣人之道告圣人之才，亦易矣。吾猶守而告之，守而不去，與為諄復。參日而后能外天下；成云：“心既虛寂，萬境皆空。” 補郭云：“外，猶遺也?！币淹馓煜乱樱嵊质刂?，七日而后能外物；郭云：“物者，朝夕所需，切己難忘?！背稍疲骸疤煜率柽h易忘，資身之物，親近難忘，守經七日，然后遺之?！币淹馕镆?，吾又守之，九日而后能外生；成云：“隳體離形，坐忘我喪?！币淹馍?，而后能朝徹；成云：“死生一觀，物我兼忘，豁然如朝陽初啟，故謂之朝徹?！毙疲骸俺瘡?，如平旦之清明?！薄≌龔兀f文“通也”，廣韻“達也”。朝徹者，前守之九日，此則不待守而一朝自通也。朱晦庵補大學格致章云：“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貫通焉?！笔刂呷站湃?，用力之久也，朱說恰為此處注腳。又楞嚴經云：“生滅既滅，寂滅現(xiàn)前，忽焉超越世出世間，十方圓明?！鄙鷾缂葴纾馍?。忽焉者，與一朝之義同。十方圓明，徹之謂也。三家之說，無稍不同。蓋道家于虛極靜篤時，自現(xiàn)此種境界，釋家亦然也。成、宣說均失之。朝徹，而后能見獨；見一而已?！⊙a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是道卓然獨立于天地之先也。老子稱道，云“獨立不改”，則見獨即見道也。見獨，而后能無古今；成云：“任造物之日新，隨變化而俱往，故無古今之異?！薄⊙a達生篇“道無終始”，即道無古今也。見道而能后無古今。無古今，而后能入于不死不生。宣云：“生死一也。至此，則道在我矣?！睔⑸卟凰溃卟簧?。蘇輿云：‘殺生’二語，申釋上文。絕貪生之妄覬，故曰殺生；安性命之自然，故曰生生。死生順受，是不死不生也?！薄≌凶犹烊鹌骸吧镎卟簧?，化物者不化?！彼^“殺生者不死”，與化物者不化義同。惟列子就天之陰陽四時言之。意謂如霜露既降，草木凋殞，此天化物也，亦即殺生也。天固不隨物化，不隨物死也，故曰“殺生者不死”。春來大地，萬物萌生，此天生物也。天自不生，故曰“生生者不生”。老子曰：“天地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長生?！绷x與此同。此就上“不死”“不生”句分釋之地。老子又曰：“天法道。”故言天，即無異于言道也。然就人之修道言之，義又有別，因天本無生，人原有生也。故此文所謂“殺生”者，如達生篇云“遺生則精不虧”，又如南郭子綦之心如死灰，上文之“外生”，下文之“以生為附贅縣疣”，余如離形去知，忘肝膽，遺耳目，皆殺生之義也。能如是，則可以登假于道而不死矣。所謂“生生”者，即上之“善生”“益生”，老子所言之“貴生”也。崔云：“常營其生為生生，除營生為殺生?！崩钤疲骸皻ⅹq亡也。亡生者不死也，矜生者不生也?！倍现f，其于義亦得。蓋此乃女偊言圣人修道之功夫，與天之殺生、生生，義自有別也。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成云：“將，送也。道之為物，拯濟無方，迎無窮之生，送無量之死?！薄⊙a應帝王篇“圣人之用心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知北游篇“無有所將，無有所迎”，均就圣人之用心言之，故不將不迎；本文則就道之妙用言之，故可無不將，無不迎。蓋道彌綸天地，包涵萬匯，凡物皆處其亭毒之中，故無物不在其將迎之內也。以言夫道之本體，無將無迎；言夫道之妙用，無不將，無不迎。蓋物有去來，道因將迎而順應之，所謂感而后動也。成云“道之為物”，似于“道”“物”二字尚未認清。本書于此二字，界義甚明。達生篇云：“凡有貌、象、聲、色者，皆物也?！惫实朗堑?，物是物，不可混稱。如上“維斗得之，終古不忒，日月得之，終古不息”，維斗日月，物也，不忒不息，道也，謂道寄于維斗日月也。又天地篇說道云：“金石不得無以鳴?！苯鹗镆玻曾Q者道也，謂道寄于金石也。此處“其為物”，猶言寄于物也。知北游篇謂“道無所不在”，又謂“無乎逃物”，蓋道無在，以寄于物而有在也?！皩ⅰ弊殖猩稀皻⑸?，“迎”字承上“生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成云：“不送而送，無不毀滅；不迎而迎，無不生成?！薄⊙a“毀”字承“將”，“成”字承“迎”，分兩面說。其名為攖寧。攖寧也者，攖而后成者也?！惫誀c云：“孟子趙注：‘攖，迫也?！镂疑乐娖扔谥?，將迎成毀之機迫于外，而一無所動其心，乃謂之攖寧。置身紛紜蕃變、交爭互觸之地，而心固寧焉，則幾于成矣，故曰‘攖而后成’。” 正在宥篇“無攖人心”，成氏訓攖為撓。廣雅釋詁：“攖，亂也?！笔莿t攖者，撓亂之也，承“毀”說，亦即承“將”與“殺”說。寧者，安定之也，承“成”說，亦即承“迎”與“生”說。說文：“撓，擾也?！笔菙t、撓、擾同義。天道篇舜曰“天德而出寧”，堯曰“膠膠擾擾乎”，乃“寧”與“擾”對也，可以證此處為“寧”與“攖”對。攖而后成者，攖毀而后寧成者也。列子天瑞篇；“物損于彼者盈于此，成于此者虧于彼。”齊物論篇：“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鄙w分出之物成，而被分之物毀矣，此成由于彼毀也。就天時言之，秋行肅殺，而后春得遂長，故曰“攖而后成”也。上言天與道既有殺與生之兩用，故物遂有生死成毀之兩途。將與攖，殺之用也；迎與寧，生之用也。天與道何以有此兩用？則以天與道不外陰陽而已。董仲舒曰：“天兩有陰陽之施?！惫茏铀臅r篇：“陽為德，陰為刑?！倍佑衷唬骸瓣枤馀?，陰氣寒，陽予陰奪。陽氣仁寬愛生，陰氣戾急惡殺?！蔽淖由系缕骸胺e陰不生，積陽不化?！眲t陽篇：“陰陽相照、相蓋、相治，四時相代、相生、相殺?！惫侍炫c道，有生殺之兩用，由于陰陽有生殺之兩性也。故殺也，將也，毀也，攖也，陰用事也；生也，迎也，成也，寧也，陽用事也。任陰陽生殺之自然，而自處于不生不死，此之謂天，此之謂道。南伯子葵曰：“子獨惡乎聞之？”曰：“聞諸副墨之子，成云：“副，貳也。”宣云：“文字是翰墨為之，然文字非道，不過傳道之助，故謂之副墨。又對初作之文字言，則后之文字，皆其孳生者，故曰‘副墨之子’?！备蹦勇勚T洛誦之孫，成云：“羅洛誦之。”按：謂連絡誦之，猶言反復讀之也。洛、絡同音借字。對古先讀書者言，故曰“洛誦之孫”。古書先口授而后著之竹帛，故云然。洛誦之孫聞之瞻明，見解洞徹。瞻明聞之聶許，聶許，小語，猶囁嚅。聶許聞之需役，成云：“需，須。役，行也。需勤行勿怠者?！毙枰勐勚谥?，釋文：“于音烏。王云：‘謳，歌謠也?！毙疲骸霸亣@歌吟，寄趣之深。”于謳聞之玄冥，宣云：“玄冥，寂寞之地。”玄冥聞之參寥，宣云：“參悟空虛。”參寥聞之疑始?！毙疲骸爸劣跓o端倪，乃聞道也。疑始者，似有始而未嘗有始?！?br>子祀、子輿、子犁、子來四人相與語曰：崔云：“淮南‘子祀’作‘子永’，行年五十四，而病傴僂?！鳖櫱Ю镌疲骸盎茨暇衿鳌忧蟆?，非。求、永字，經傳多互誤。抱樸子博喻篇：‘子永嘆天倫之偉?！卑矗簱?jù)此，下“祀”“輿”字當互易?！笆肽芤詿o為首，以生為脊，以死為尻，孰知生死存亡之一體者，吾與之友矣?！背稍疲骸叭似鹱蕴摕o，故以無為首；從無生有，生則居次，故以生為脊；死則居后，故以死為尻。死生雖異，同乎一體。能達斯趣，所遇皆適，豈有存亡欣惡于其間！誰能知是，我與為友也。” 補釋文：“尻，苦羔反?！备３骸耙詿o有為首，以生為體，以死為尻。孰知有無生死之一守者，吾與之為友?！贝恕按嫱觥迸c“生死”復，似應從彼作“有無生死”為是。夫首、脊、尻，雖分，實為一體，有無生死雖分，然真人視之，亦一體也，故可與之友矣。四人相視而笑，莫逆于心，遂相與為友。補莫逆于心者，蓋四人皆視生死為一體，心不相違也。俄而子輿有病，子祀往問〔一〕之。曰：“偉哉！夫造物者，將以予為此拘拘也！”成云：“子輿自嘆。”司馬云：“拘拘，體拘攣也。”補成云：“偉，大也。造物，猶造化也?！鼻鷥E發(fā)背，成云：“傴僂曲腰，背骨發(fā)露。” 補釋文：“僂，徐力主反?！鄙嫌形骞?，五藏之管向上。頤隱于齊，同臍。肩高于頂，句贅指天。李云：“句贅，項椎。其形似贅，言其上向?！薄≌滟?，即人間世之“會撮”，一作“括撮”。言括撮其發(fā)，句曲如附贅也。陰陽之氣有沴，郭云：“沴，陵亂也?！蓖??！〔夺屛模骸皼l音麗，徐徒顯反?！痹阱镀骸瓣庩柌⑴?，四時不至，寒暑之和不成，其反傷人之形乎！”子輿之形惡，蓋由陰陽并毗所傷也。此句伏下“陰陽不翅父母”，及“彼近吾死”數(shù)語。其心閑而無事，宣云：“不以病攖心。”捕成云：“心神閑逸，不以為事?！臂M●而鑒于井，成云：“跰●，曳疾貌。曳疾力行，照臨于井?！薄⊙a釋文：“跰，步田反。●，悉田反?！痹唬骸班岛?！夫造物者，又將以予為此拘拘也！”重嘆之。子祀曰：“汝惡之乎？”曰：“亡，無同。予何惡！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為雞，予因以求時夜；司夜也?！半u”疑是“卵”字之誤。時夜，即雞也。既化為雞，何又云因以求雞？惟雞出于卵，鸮出于彈，故因卵以求時夜，因彈以求鸮炙耳。齊物論云“見卵而求時夜，見彈而求鸮炙”，與此文大同，亦其明證矣?！≌屛模骸敖?，子鴆反，向云：‘漸也。’”武按：王云“既化為雞，何又云求雞”，本文并未言求雞，乃求臂化之雞為之司夜，義無不當。此與齊物論見卵之義不同：此所求者在司夜之效，故以“雞”字為當；彼則言瞿鵲子方見卵耳，尚未為雞，便求司夜，譏其早計也，故以“卵”字為當。何可據(jù)彼正此？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為彈，予因以求鸮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為輪，以神為馬，予因以乘之，豈更駕哉！郭云：“無往不因，無因不可。”且夫得者時也，失者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謂縣解也，成云：“得者，生也；失者，死也?！卑矗吼B(yǎng)生主篇“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古者謂是帝之縣解”，與此文證合?！⊙a說文：“縣，系也?！毙煦C曰：“此本是縣掛之縣，借為州縣之縣。今俗加心別作懸，義無所取。”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結之。郭云：“一不能自解，則眾物共結之矣?！薄≌^“不解而后物結”，非也。言其所以不能自解者，由于物欲膠結于內，而為哀樂所縣系也。且夫物不勝天久矣，吾又何惡焉？”補上文“人之有所不得與，此物之情也”，即物不勝天之義。吾之致此惡疾，天也。既不能勝天，亦惟知其無可奈何而安之若命而已，又何惡焉！答“汝惡之乎”句。俄而子來有病，喘喘然將死，其妻子環(huán)而泣之。成云：“喘喘，氣息急也。” 補釋文：“喘，川轉反，又尺軟反?！弊永缤鶈栔唬骸斑?！避！叱令其妻子避。補釋文：“叱，昌失反?！背稍疲骸斑?，訶聲也?！睙o怛化！”釋文：“怛，驚也。”勿驚將化人。 補列子力命篇“易怛也哉”，注：“當割反?！贬屛模骸岸∵_反。崔本作靼，音怛?！币衅鋺襞c之語曰：“偉哉造物！又將奚以汝為？為何物？將奚以汝適？適，往也。以汝為鼠肝乎？以汝為蟲臂乎？”王云：“取微蔑至賤?！薄⊙a言形死為鼠所食，化為其肝乎？或為蟲所食，化為其臂乎？子來曰：“父母于子，東西南北，唯命之從。陰陽于人，不翅于父母，成云：“陰陽造化，何啻二親乎！” 補釋文：“翅，徐詩知反。”王引之曰：“翅與啻同?！闭f文曰：“啻，語時不啻也?！睍嗍浚骸盃柌秽床挥袪柾痢！贬屛模骸班?，徐本作翅?！蔽浒矗骸瓣庩枴本?，應上“陰陽之氣有沴”。彼近吾死而我不聽，我則悍矣，彼何罪焉？彼，陰陽。悍，不順。宣云：“近，迫也。” 補吾之將死，因陰陽之氣有沴所致，是陰陽迫吾死也，如不聽，則我悍然抵拒其命矣。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六語又見大宗師篇?！⊙a陰陽近吾死，死又何足惡！乃大塊因我生之勞，使我以死休息之也。如是，吾又何必善生哉！生與死同，善生即無異于善死，無亦多此一善，而不能安時處順者也？注中“大宗師篇”四字，當改為“前”字。此節(jié)舉事證明前語，故重引之，以作關鎖。今之大冶鑄金，金踴躍曰‘我必且為鏌□’，大冶必以為不祥之金。大冶，鑄金匠。補金而踴躍自言，大冶必致驚怪，以為妖異不祥。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物者必以為不祥之人。犯同笵。偶成為人，遂欣愛鄭重，以為異于眾物，則造化亦必以為不祥?！⊙a上文“特犯人之形而猶喜之”，此曰“人耳人耳”，明自喜其為人也。夫眾生林總，萬態(tài)千形，造化無私，平等一視。如自喜為人，有予智自雄之念，乖造化平等之心，故以為不祥也。今一以天地為大鑪，以造化為大冶，惡乎往而不可哉？”鼠肝、蟲臂，何關念慮！ 補或生或死，或犯為人，或犯為鼠肝、蟲臂，皆在天地陶冶之內，故無往而不可。明生而為人，無可喜；死而為鼠肝、蟲臂，亦無可惡也。成然寐，蘧然覺。成然為人，寐也；蘧然長逝，覺也?！≌⒎恰ａ屛模骸俺?，本或作成，音恤。簡文云：‘當作滅?！?，李音渠。蘧然，有形之貌。覺，古孝反?！蔽浒矗骸俺伞辈豢赏ǎ鳌皽纭闭呤且病Ｑ蕴幱谔斓罔z冶之內，一任造化之陶鑄，而為人之所不得與，故死也如夢之滅然寐耳，生也如夢之蘧然覺也，何庸好惡于其間哉！先插此二語于此，至“孟孫才母死”節(jié)，方暢發(fā)之?？梢娗f子之文，有藕斷絲連，西崩東應之妙。〔一〕“問”原作“視”，據(jù)王氏原刻及集釋本改。
子桑戶、孟子反、子琴張三人相與友，曰：“孰能相與于無相與，相為于無相為？成云：“如百體各有司存，更相御用，無心于相與，無意于相為，而相濟之功成矣。故于無與而相與周旋，無為而相為交友者，其意亦然?！薄⊙a論語：“仲弓問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簡?！俟唬骸雍喍泻?，無乃太簡乎？’”朱注：“子桑伯子，魯人。胡氏以為疑即莊周所稱子桑戶者是也。”注又云：“家語記伯子不衣冠而處，夫子譏其欲同人道于牛馬?！闭f苑修文篇：“孔子見子桑伯子，子桑伯子不衣冠而處。弟子曰：‘夫子何為見此人乎？’曰：‘其質美而無文，吾欲說而文之?！鬃尤ィ由２娱T人不悅，曰：‘何為見孔子乎？’曰：‘其質美而文繁，吾欲說而去其文?！闭撜Z：“子曰：‘孟之〔一〕反不伐，奔而殿，將入門，策其馬曰：“非敢后也，馬不進也?！薄敝熳ⅲ骸懊现矗敶蠓?，名側。胡氏曰：‘反，即莊周所稱孟子反者是也?！弊髠靼荒辏糊R師伐我，及清，孟孺子泄帥右?guī)?，冉求帥左師，師及齊師戰(zhàn)于郊，右?guī)煴迹R人從之。孟之側后入，以為殿，抽矢策其馬曰：“馬不進也?！奔艺Z“琴牢，衛(wèi)人，字子開，一字張，與宗魯友。聞宗魯死，欲往吊焉?？鬃痈ピS，曰‘非義也’”，疑即此之子琴張也。孰能登天游霧，宣云：“超于物外?！睋咸魺o極，李云：“撓挑，猶宛轉也。宛轉玄曠之中。” 正釋文：“撓，徐而少反，郭許堯反。挑，徐徒了反，郭、李徒堯反?！蔽浒矗涸阱镀瓣捕橙赀m復之撓撓，以游無端”，爾雅釋詁：“適，往也。”撓撓，簡文云：“循環(huán)之名?！鄙w即往復之形容辭也。言提挈汝往復，撓撓然如循環(huán)，以游無端也，即其上文“出入六合”之義。且無端與循環(huán)義相應，謂如環(huán)之無端也。鹖冠子道端篇：“復而如環(huán)，日夜相橈?！睒?、撓義通，均可為此文參證。說文：“挑，撓也?！眲t撓挑即撓撓也。無極，猶之無端。謂撓撓往復，如循環(huán)然，以游無極也。下“反覆終始，不知端倪”，即申說此句者也。相忘以生，無所終窮？”宣云：“不悅生，不惡死?！比讼嘁暥Γ嬗谛?，遂相與為友。莫然有間，崔云：“莫然，定也。間，頃也?！薄⊙a在宥篇“莫然無魂”，成云：“莫然無知。”又左昭二十八年“德正應和曰莫”，杜注：“莫然清靜。”此莫然，正形容三人相視而笑，清靜無言也。而子桑戶死，未葬?？鬃勇勚棺迂曂淌卵?。成云：“供給喪事?！被蚓幥钤疲骸扒?，蠶薄?！薄≌?，說文“次簡也”。周禮春官磬師注：“編，讀為‘編書’之編。”宋玉對楚王問：“是其曲彌高而和彌寡。”漁父篇：“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比粍t曲者，樂曲也，歌辭也。編曲者，編次其辭也。時僅孟、琴二人，一編辭而歌，一鼓琴以和之。李乃云“蠶薄”。孟為大夫，琴，孔門弟子，未必恃編薄為生，且何至惟恐稍曠其工，挾之往編于死喪者之家乎？李說亦太不倫矣?；蚬那伲嗪投柙唬骸班祦砩艉?！嗟來桑戶乎！而已反其真，而，汝。而我猶為人猗！”成云：“猗，相和聲?！薄≌烧f非。書秦誓“斷斷猗無他伎”，疏：“猗者，足句之辭，不為義也?！倍Y大學引此作“斷斷兮”，猗是兮之類。子貢趨而進曰：“敢問臨尸而歌，禮乎？”二人相視而笑曰：“是惡知禮意？”是，謂子貢。補應證上文“謷乎其未可制也”。子貢反，以告孔子曰：“彼何人者邪？修行無有，無自修之行。而外其形骸，臨尸而歌，顏色不變，無以命之。崔云：“命，名也?！北撕稳苏咝埃俊笨鬃釉唬骸氨擞畏街庹咭玻鹩畏街畠日咭?。成云：“方，區(qū)域也?！蓖鈨炔幌嗉?，而丘使女往吊之，丘則陋矣。彼方且與造物者為人，王引之云：“為人，猶言為偶。中庸‘仁者人也’，鄭注：‘讀如“相人偶”之人，以人意相存偶之言?！炒蠓蚨Y注‘每曲揖，及當碑揖，相人偶’，是人與偶同義。淮南原道篇‘與造化者為人’，義同。齊俗篇‘上與神明為友，下與造化為人’，尤其明證。” 正鄭謂人也讀如“相人偶”之人，并非謂讀如“相人偶”之偶。如“為人”可謂之“為偶”，則鄭所云“以人意相存偶”句，亦可謂之為“以偶意相存人”矣，安乎，否乎？且細玩鄭句，“人”下加“意”，則存偶者人之意，非謂人與偶同義也。本文之義，言造物者既笵我以人之形，而我不聽，則我悍矣。有道者則順受之，方且與造物者為人，即上文“其不一，與人為徒”也，又即知北游篇“直且為人”也，及德充符篇“有人之形，故群于人”也。質言之，則造物者命我為人，則我為人耳，命我為鼠肝、蟲臂，則我為鼠肝、蟲臂耳，即上文“崔乎其不得已”之義也?；茨暇裼枴胺蛟旎呒纫晕覟閴囊?，將無所違之矣”，高注：“言既以我為人，無所離之。喻不求，亦不避也?！弊钭阕C明本義。再就王氏所征原道、齊俗二文言之，王氏于彼文義，亦未細審。按原道訓云：“精通于靈府，與造化者為人。”言精上通神靈之府，所謂“其一，與天為徒”也；而形體則與造化者為人，所謂“其不一，與人為徒”也。至齊俗訓語更明顯：上與神明為友者，精神也；下與造化為人者，所笵之人形耳。據(jù)此，益足證王氏之說乖于本義矣。而游乎天地之一氣。彼以生為附贅縣疣，成云：“氣聚而生，譬疣贅附縣，非所樂?！薄⊙a知北游篇“臭腐復化為神奇，神奇復化為臭腐，故曰通天下一氣耳”，郭注云“死生彼我豈殊哉”，足以相證?！案劫槨本洌b明以刑為體之義。以死為決●潰癰。釋文：“●，胡亂反。”宣云：“疽屬。”成云：“氣散而死，若●癰決潰，非所惜?！狈蛉羧徽?，又惡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宣云：“一氣循環(huán)?！奔儆诋愇铮櫽谕w，宣云：“即圓覺經地、風、水、火四大合而成體之說。蓋視生偶然耳?！蓖涓文?，遺其耳目，宣云：“外身也，視死偶然耳?！薄⊙a應上“相忘以生”，又上文所謂“以刑為體”也。反覆終始，不知端倪，往來生死，莫知其極?！⊙a應上“撓挑無極”。芒然彷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yè)。成云：“芒然，無知貌。放任于塵累之表，逸豫于清曠之鄉(xiāng)?！薄⊙a應上“登天游霧”。彼又惡能憒憒然為世俗之禮，以觀眾人之耳目哉！”成云：“憒憒，煩亂?！贬屛模骸坝^，示也?！薄⊙a應上“厲乎其似世乎，謷乎其未可制也”。子貢曰：“然則夫子何方之依？”成云：“方內方外，未知夫子依從何處？”孔子曰：“丘，天之戮民也。成云：“圣跡禮儀，乃桎梏形性。夫子既依方內，是自然之理，刑戮之人也。故德充篇云‘天刑之，安可解乎’！” 補言吾生平以禮束縛一己自然之生，無異受天之刑也。雖然，吾與汝共之。”宣云：“己之所得不欲隱。” 正雖然，吾平日與汝講習禮儀，束其性天，故汝亦共為戮民也。孔子因子貢以臨尸而歌為非禮，乃語之以拘禮者如受天刑也，以破其是己非人之心，繼則以相忘勖之也。子貢曰：“敢問其方。”孔子曰：“魚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造，詣也。造乎水者魚之樂，造乎道者人之樂。補相造乎道，即答子貢以方也。相造乎水者，穿池而養(yǎng)給；相造乎道者，無事而生定。釋文：“池，本亦作地。”按：兩本并通。魚得水則養(yǎng)給，人得道則性定。生、性字通。正天道篇“一心定而萬物服”，言以虛靜推于天地，通于萬物。又曰：“至人之心有所定矣?！贝颂帯盁o事”，即無為也，承上“逍遙乎無為之業(yè)”說。無為也，而后能虛靜，虛靜則定矣?！吧弊郑绶饡盁o所住而生其心”之生，不必改為“性”字。彼所生之心，清凈心也，即此之定心也。言欲造乎道者，在生其定心，而生定之功夫則在心虛靜而無事，無事而定自生矣。此莊子修道要旨也。故曰：魚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術?！毙疲骸坝髣t愈適，豈但養(yǎng)給、生定而已?！薄≌U應上“泉涸”“譽堯”數(shù)語。夫方內方外，道術不同，猶之堯、桀之性不同也。然道術雖殊，各有所適，與其互相是非，不如兩忘而化其道，即此“相忘乎道術”之謂也。蓋子反二人，謂子貢不知禮意，子貢以彼臨尸而歌為非禮，各是其所是而非其所非也，故孔子以“相忘乎道術”語之。子貢曰：“敢問畸人。”司馬云：“畸，不耦也?！惫疲骸皢栂蛩^方外而不偶于俗者安在？” 補釋文：“畸，居宜反。”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司馬云：“侔，等也?！背稍疲骸奥势浔拘?，與自然之理同?！毖a釋文：“侔音謀?！惫试唬禾熘∪?，人之君子；宣云：“拘拘禮法，不知性命之情，而人稱為有禮?！比酥樱熘∪艘??！卑矗焊鞅窘酝?。疑復語無義，當作“天之君子，人之小人也”。成云：“子反、琴張，不偶于俗，乃曰畸人，實天之君子?！卑床慌加谒祝粗^不偕于禮，則人皆不然之，故曰“天之君子，人之小人也”，文義甚明。蘇輿云：“以人之小人斷定畸人，則琴張、孟孫輩皆非所取，莊生豈真不知禮者哉！” 正蘇輿說與本義乖違。篇首樹天之所為、人之所為二義以為綱，通篇均就二義分疏，此處亦然。上文“芒然仿徨乎塵垢之外，逍遙乎無為之業(yè)”，為天之所為也；“憒憒然為世俗之禮，以觀眾人之耳目”，為人之所為也。君子有二。論語云：“文質彬彬，然后君子?！碧煜缕疲骸耙远Y為行，謂之君子。”此人之君子也，即為人之所為也。上文“古之真人”，此天之君子也，即為天之所為也。外物篇云：“老萊子曰：‘丘！去汝躬矜，與汝容知，斯為君子矣?！奔慈ノ纳匈|，去禮任天，亦天之君子也。小人亦有二。盜跖篇云：“小人殉財?！瘪壞雌疲骸捌渌池涁斠玻瑒t俗謂之小人。”山木篇云：“小人甘以絕?！贝巳酥∪艘病Ｈ羧酥?，則天之小人也。上文狐不偕、務光諸人，世所稱賢人也，然行名失己，亡身不真，亦天之小人也。“天之小人”云者，謂較至人、大人、真人為小，非同乎人之小人也。成、蘇諸氏，疑此文語復，未深究君子、小人之義者也。蓋上以天理為主，且義綜其全，謂以天理言之，如行名失己，及拘禮飾文，皆違自然，乃自然之小人也，然人于拘禮飾文者則謂之君子，下以人情為主，且語有專屬，謂以人情言之，重禮尚文，于能篤守禮文者則稱之為君子，而實天之小人也。因子貢拘拘禮文，故下二語專就子貢而言，以警覺之，語復而意不復也。
〔一〕“之”原誤“子”，據(jù)論語改。
〔二〕“挈”原誤“潔”，據(jù)在宥篇改。
顏回問仲尼曰：“孟孫才，名才。其母死，哭泣無涕，中心不戚，居喪不哀。無是三者，以善處喪蓋魯國。固有無其實而得其名者乎？回壹怪之?！惫?、陸、成本，“喪”字絕句。李楨云：“文義未完?！w魯國’三字。當屬上句，與應帝王篇‘功蓋天下’義同。釋言：‘弇，蓋也。’釋名：‘蓋，加也?！⒂懈叱銎渖现狻Ｑ圆乓陨铺巻拭w魯國也。”仲尼曰：“夫孟孫氏盡之矣，進于知矣。成云：“進，過也?！毙疲骸捌浔M道過于知喪禮者?！薄≌恕爸弊?，如篇首“知人之所為”之知。言孟孫氏已盡居喪之實，進入于世人之知矣。與上文“以禮為翼”，“厲乎似世”之義相應。唯簡之而不得，宣云：“簡者，略于事。世俗相因，不得獨簡，故未免哭泣居喪之事。” 補天運篇：“黃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親死不哭，而民不非也?！鄙w孟孫之心一，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自不哭泣其親；因牽于世人之知，欲簡略于喪禮而不得，于是乃有哭泣也。夫已有所簡矣。宣云：“然己無涕、不戚、不哀，是已有所簡矣?！碧K輿云：“二語泛言，不屬孟孫氏說?！币υ疲骸俺Ｈ耸谏乐椋詾榘春喼坏?，不知于性命之真，已有所簡矣。”似較宣說為優(yōu)。正宣說是也。蘇、姚說非。孟孫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宣云：“生死付之自然，此其進于知也。” 正死生，命也；其有夜旦之常，天也。人之有所不得與，是以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也。宣“此其進于知”句誤，正語詳下。不知就先，不知就后，成云：“先，生；后，死。既一于死生，故無去無就。” 正上文“惡知死生先后之所在”，言生死相禪，如環(huán)無端，不知生先而死后乎，抑死先而生后乎？既不知死生之先后，是以不知所就也。若化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宣云：“順其所以化，以待其將來所不可知之化，如此而已。”按：死為鬼物，化也。鼠肝、蟲臂，所不知之化也?！⊙a不知之化，將來之化也；將來之化，萬化而未始有極也。物不勝天，亦惟待之而已。山木篇“化其萬物，而不知其禪之者，焉知其所終！焉知其所始！正而待之而已”，義與此同。且方將化，惡知不化哉？方將不化，惡知已化哉？宣云：“四語正不知之化，總非我所能與?！蔽崽嘏c汝其夢未始〔一〕覺者邪！宣云：“未能若孟孫之進于知也?！薄≌⒎?。上“進于知矣”，言入于世知也，宣誤以為真知，故說如此。此句系仲尼就身設喻，以明上文，且啟下文，言吾與汝方自以為覺也，惡知其非夢而未覺者邪？生死亦然，自以為生矣，安知其非死耶？且彼有駭形而無損心，彼孟孫氏雖有駭變之形，而不以損累其心。 正彼，指孟孫之母。孟孫未死，不得言有駭形。言彼死者有駭變之形，而無損于心，雖死，如夢之未覺耳。有旦宅而無情死。成云：“旦，日新也。宅者，神之舍也。以形之改變，為宅舍之日新耳?！币υ疲骸扒?，實也。言本非實有死者?！薄≌┱?，言人生駒隙，如一朝之居于宅耳。所謂死者，猶之賃宅者去此遷彼，而非實死也。孟孫氏特覺，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乃，猶言如此。人哭亦哭，己無容心。蘇輿云：“‘孟孫氏特覺’絕句。言我汝皆夢，而孟孫獨覺，人哭亦哭，是其隨人發(fā)哀?！薄⊙a既無情死，則死何必哭？哭特世知之禮如此耳。孟孫氏進入世知，故人哭亦哭，所謂“厲乎其似世”也。郭云：“夫常覺者，無往而有逆也，故人哭亦哭，正自其所宜也?！笔枪嘁浴坝X”字絕句，承上“其夢未始覺”來，“乃”作“宜”，義亦通。且也，相與吾之耳矣，唐詎知吾所謂吾之乎？人每見吾暫有身，則相與吾之。豈知吾所謂吾之，果為吾乎，果非吾乎？ 補豈特生死不能知，即吾之為吾，亦不能確知也，特自以為吾，即吾之耳?；茨蟼m真訓：“公牛哀七日化為虎。方其為虎也，不知其嘗為人也；方其為人，不知其且為虎也。二者代謝舛馳，各樂其成形?！笨蔀榇颂幟饔?。且汝夢為鳥而厲乎天，厲、戾同聲通用，至也。夢為魚而沒于淵，不識今之言者，其覺者乎，夢者乎？未知魚鳥是覺邪夢邪，抑今人之言魚鳥者是覺邪夢邪？ 補當吾夢時，吾所謂“吾之”者魚鳥也；及其既覺，吾所謂“吾之”者人也。夢、覺異，故“吾之”者亦不同。是故夢與覺，“吾之”之吾，皆不相知也，且安知魚鳥之非覺而為人之非夢邪？造適不及笑，獻笑不及排，宣云：“人但知笑為適意，不知當其忽造適意之境，心先喻之，不及笑也。及忽發(fā)為笑，又是天機自動，亦不及推排而為之，是適與笑不自主也?！卑才哦セ?，乃入于寥天一?！毙疲骸坝纱擞^之，凡事皆非己所及排，冥冥中有排之者。今但當安于所排，而忘去死化之悲，乃入于空虛之天之至一者耳?！?br>〔一〕“始”字，據(jù)王氏原刻及集釋本補。
意而子見許由，許由曰：“堯何以資汝？”成云：“意而，古之賢人?！惫疲骸百Y者，給濟之謂。”意而子曰：“堯謂我：‘汝必躬服仁義，而明言是非?！背稍疲骸氨仨毤荷矸?，亦復明言示物?！痹S由曰：“而奚為來軹？而，汝也。軹同只。補只，說文“語已詞也”。武按：“躬服仁義”句，乃為人之所為，即人之君子也。夫堯既已黥汝以仁義，而劓汝以是非矣，宣云：“如加之以刑然。” 補周禮司刑“墨罪五百，劓罪五百”，注：“墨，黥也。先刻其面，以墨窒之。劓，截其鼻也?！贬屛模骸镑?，其京反。劓，魚器反?！比陮⒑我杂畏蜻b蕩、恣睢、轉徙之途乎？”成云：“恣睢，縱任也。轉徙，變化也?！卑矗貉匀昙葹閳蛩`，何以游乎逍遙放蕩、縱任變化之境乎？補釋文：“遙蕩，王云‘縱散也’。恣，七咨反。睢，郭、李云‘許維反’?！蔽浒矗禾斓仄骸笆ト酥翁煜?，搖蕩民心，使之成教易俗?！贝宋摹斑b”字，似當作“搖”。意而子曰：“雖然，吾愿游于其藩。”宣云：“言雖不能遵途，愿涉其藩籬?！痹S由曰：“不然。夫盲者無以與乎眉目顏色之好，瞽者無以與乎青黃黼黻之觀?！毖a釋文：“與音豫，下同。黼音甫。黻音弗。觀，古亂反。”成云：“盲者，有眼睛而不見物；瞽者，眼無眹縫，如鼓皮也。作斧形謂之黼，兩己相背謂之黻?！币舛釉唬骸胺驘o莊之失其美，成云：“無莊，古之美人，為聞道故，不復莊飾，而自忘其美色?！睋?jù)梁之失其力，成云：“據(jù)梁，古之多力人，為聞道守雌故，失其力。”黃帝之亡其知，成云：“黃帝有圣知，亦為聞道故，能忘遣其知。”皆在鑪捶之間耳。釋文：“捶，本又作錘?！背稍疲骸拌z，灶也。錘，鍛也。三人以聞道契真，如器物假鑪冶打鍛以成用耳?！庇乖n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補我劓，使我乘成以隨先生邪？”宣云：“乘，猶載也。黥劓則體不備，息之補之，復完成矣。天今使我遇先生，安知不使我載一成體以相隨邪？”許由曰：“噫！未可知也。我為汝言其大略。吾師乎！吾師乎！●萬物而不為義，澤及萬世而不為仁，司馬云：“●，碎也。”盧文弨云：“說文作●，亦作□。隸省作●?！背稍疲骸八厍锼担槁淙f物，非有心斷割而為義；青春和氣，生育萬物，非有情恩愛而為仁?！薄⊙a釋文：“●，子兮反?！蔽浒矗何釒熀酰敢韵滤詾閹?，即道也。“●萬物”二句，為天之所為也，且針對上“躬服仁義”句而矯正之。長于上古而不為老，成云：“萬象之前，先有此道，而日新不窮?！卑矗赫Z又見前。覆載天地、刻雕眾形而不為巧。成云：“天覆地載，以道為原，眾形雕刻，咸資造化，同稟自然，故巧名斯滅?！贝怂我??！毙疲骸皯嫌?。” 補上數(shù)語，與上文“夫道有情有信”節(jié)義同，故此之所游，即游于道也。
顏回曰：“回益矣?！敝倌嵩唬骸昂沃^也？”曰：“回忘仁義矣。”曰：“可矣，猶未也?！彼諒鸵?，曰：“回益矣?！痹唬骸昂沃^也？”曰：“回忘禮樂矣?！痹唬骸翱梢?，猶未也?！毖a或謂仁義深而禮樂淺，仁義內而禮樂外，其忘也，應自淺而深，自外而內，本文不然，疑有倒誤?；茨系缿枺呐c此同，惟先忘禮樂，仁義次之，似當據(jù)正。武曰：不然。仁義之施由乎我，禮樂之行拘于世。由乎我者，忘之無與人事；拘于世者，忘之必駭俗情。是以孟孫之達，且進世知；孟、琴之歌，遂來面誚。此回所以先忘仁義而后忘禮樂，蓋先易而后難也?；茨险`倒，當據(jù)此以正之也。他日復見，曰：“回益矣。”曰：“何謂也？”曰：“回坐忘矣?！彼抉R云：“坐而自忘其身?！敝倌狨砣辉唬骸昂沃^坐忘？”顏回曰：“墮肢體，黜聰明，成云：“墮，毀廢。黜，退除?！毖a釋文：“蹴，子六反，崔云‘變色貌。’墮，許規(guī)反，徐待果反?！彪x形去知，宣云：“總上二句。”○補墮肢體，離形也；黜聰明，去知也。即以刑為體也。同于大通，成云：“冥同大道?！薄⊙a奚侗曰：“大當作化。下文‘同則無好也，化則無常也’，即分釋此兩句?；茨系缿栒鳌从诨ā??！贝酥^坐忘?！毖a如此，可謂天之君子矣。仲尼曰：“同則無好也，宣云：“無私心?！被瘎t無常也。宣云：“無滯理?！倍滟t乎！丘也請從而后也?！睜栒\賢乎！吾亦愿學。極贊以進回。 補注“愿學”，非。說苑指武篇孔子曰“吾所愿者，顏氏之計。吾愿負衣冠而從顏氏子也”，即此“請從而后”之謂也。又在宥篇云“墮爾形體，吐爾聰明，倫與物忘，大同乎涬溟，解心釋神，莫然無魂”，可作此節(jié)參證。
子輿與子桑友，而霖雨十日。雨三日以往為霖。 補左隱九年：“春，王三〔一〕月，大雨霖以震，書始也。凡雨自三日以往為霖?！睜栄裴屘臁捕常骸熬糜曛^之淫。淫謂之霖?！弊虞浽唬骸白由４∫?！”裹飯而往食之。至子桑之門，則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聲，而趨舉其詩焉。崔云：“不任其聲，憊也。”成云：“趨，卒疾也?！薄⊙a釋文：“裹音果。食音嗣?！背稍疲骸叭危耙?。”崔云：“趨舉其詩，無音曲也?！弊虞浫搿踩?，曰：“子之歌詩，何故若是？”成云：“歌詩似有怨望，故驚怪問其所由。”曰：“吾思乎使我至此極者而弗得也。父母豈欲吾貧哉？天無私覆，地無私載，天地豈私貧我哉？求其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極者，命也夫！”知命所為，順之而已。〔一〕“三”原作“正”，據(jù)左傳改。
〔二〕“釋天”原誤“釋文”，據(jù)爾雅訂正。
〔三〕“入”字，據(jù)王氏原刻及集釋本補。應帝王第七 郭云：“無心而任乎自化者，應為帝王也?！薄≌f非?！暗弁酢倍?，須活看。如徐無鬼篇“雞●也，豕零也，是時為帝者也”之帝、德充符篇“而王先生”之王，若作實字詁之，則所謂應帝王者，言修道養(yǎng)氣之功，至乎其極，與帝王之義相應，蓋寓言也。如謂非寓言，而實言上古帝王治天下之道，上古之治天下者，莫過于伏羲、神農、黃帝。伏羲畫八卦，作甲子，教市易，結繩而為網(wǎng)罟；神農作耒耜，教稼穡，嘗百草；黃帝制衣裳，造宮室，作五兵營陣，半生征討，致肌色皯●，五情爽惑：皆為任知任事之尤者也。如篇中所言以己為牛馬，游心于無，不知誰何，食豕如人，塊然獨以形立，無為事任，無為知主，而謂執(zhí)此道以治天下，可臻羲、黃之盛，雖擅龍、施之辯，亦不能言其理矣。惟視為修道養(yǎng)氣之寓言，則圓通無礙。蓋帝王者，寓言乎篇中之“太沖”。太沖為陰陽二氣集合成和之名，和則德之實也。繕性篇云：“夫德，和也?！钡鲁浞疲骸暗抡撸珊椭抟病！庇衷疲骸昂驮ネ??！眳问洗呵镌疲骸巴跽撸煜轮?，往則通矣。”管子兵法篇：“通德者王。”是以王寓言和豫通而為太沖也。說文云：“帝者，諦也?！薄爸B者，審也?！睍鴪虻鋫?，其疏云：“舉事審諦，故謂之帝也?！逼小蚌F桓之審為淵”，喻修道者所養(yǎng)之氣，審諦于集虛而為太沖也。故“鯢桓之審”一段，可作“帝”字之解義，而“帝王”二字，即太沖之寓言也。則陽篇云：“陰陽，氣之大?！标庩枦_和，故謂太沖。太，大也。老子曰：“域中有四大，而王居一焉?！贝颂幧w以王寓太沖之大也。且也，太沖為修道養(yǎng)氣之極，帝王為天下人民之極；太沖虛，為氣所集，帝王尊，為人民所歸；太沖莫勝，帝王之勢亦莫勝。故特寓之以題篇也。極則無復可言，故內篇即以此而終焉。嚙缺問于王倪，四問而四不知。見齊物論?！⊙a天地篇：“堯之師曰許由，許由之師曰嚙缺，嚙缺之師曰王倪，王倪之師曰被衣。”武按：“知”字為篇中骨干，通貫全篇，故首為揭出，而結之以“無為知主”。本節(jié)之以己為馬牛，三節(jié)之游淡，合漠，順自然，四節(jié)之游于無有，五節(jié)之不知誰何，食豕如食人，末節(jié)之渾沌，皆不為知主也。本節(jié)之藏仁要人，二節(jié)之經式義度，四節(jié)之物徹疏明，五節(jié)之神巫預知，末節(jié)之倏、忽鑿竅，皆為知主也。知北游篇黃帝曰：“彼其真是也，以其不知也。”無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淺矣?！睋?jù)此，可曉然于本篇知與不知之義矣。嚙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一〕。釋文：“尸子云：‘蒲衣八歲，舜讓以天下?！拊疲骸幢灰?，王倪之師也?！茨献釉唬骸畤眴柕烙诒灰隆捕场！逼岩伦釉唬骸岸私裰酰慷?，汝。有虞氏不及泰氏。成云：“泰氏，即太昊伏羲也。” 補淮南覽冥訓“然猶未及虙戲氏之道也”，其下云：“當此之時，臥倨倨，興眄眄，一自以為馬，一自以為牛?！闭Z意與此同。虙戲，古通伏羲。成謂泰氏即伏羲，蓋本此也。有虞氏，其猶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于非人。崔云：“懷仁心以結人也。”宣云：“非人者，物也。有心要人，猶系于物，是未能超出于物之外?！薄⊙a徐無鬼篇：“馳其形性，潛之萬物?！贝酥厝室?，馳其形性也；未始出于非人，潛之萬物也。泰氏，其臥徐徐，其覺于于，司馬云：“徐徐，安穩(wěn)貌。于于，無所知貌?！币灰约簽轳R，一以己為牛，成云：“或馬或牛，隨人呼召?！薄⊙a天道篇老子曰：“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謂之牛；呼我馬也，而謂之馬?！焙襞：赳R，名也。名者，人為也，非真也。故逍遙篇云“圣人無名”。馬牛也者，物也。然秋水篇云“號物之數(shù)謂之萬，人處一焉”，是人亦物也。德充符篇云“自其同者視之，萬物皆也”，列子黃帝篇云“和者大同于物”，佛書之“無差別心”，“無我相”，“無眾生相”，均此義也。其知情信，成云：“率其真知，情無虛偽?！薄⊙a秋水篇“是信情乎”，成云：“信，實也?！贝搜云渲闉閷?。實者，真也。知真，故所得亦真，與下句為一氣。其德甚真，郭云：“任其自得，故無偽。”而未始入于非人?！毙疲骸皽喭匀?，毫無物累，未始陷入于物之中?！薄⊙a至人和同萬物，而非入也。入之云者，馳其形性，凝滯于物，而心為之累者也。此段重在知、德、性、真四字。雖自以為馬牛，然有一真我在，是為真德。彼懷仁要人，純出人為之偽，其知非信，雖曰得人，非真得也。
〔一〕“嚙缺因躍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據(jù)王氏原刻及集釋本補。
〔二〕王氏引釋文，據(jù)王氏原刻補。
肩吾見狂接輿。狂接輿曰：“日中始何以語女？”李云：“日中始，人姓名，賢者也。”崔本無“日”字，云：“中始，賢人也。”俞云：“日〔一〕猶言日者也。義見左文七年、襄二十六年、昭七年、十九年傳?！奔缥嵩唬骸案嫖遥壕苏?，以己出經式義度，司馬云：“出，行也?！蓖跄顚O云：“經式義度，皆謂法也。義讀為儀，古字通?！薄≌垢f云：“經之式，義之度，皆所以正人?！绷衷沏懺疲骸敖洺Ｖㄊ?，義理之制度，如三綱五常，皆所以正人也。”二說義并如字讀，非不可通。天下篇云：“以義為理?！绷终f“義理”字亦合，似不必改讀。天運篇云：“故夫三皇、五帝之禮義法度。”如“義”“法”互易，則為“禮法義度”，義亦無所出入，足證改“儀”之不必矣。且“義”字于此處最適。釋名：“義，裁制事物使各宜也。”說文“度，法制也”，亦有裁制義。上文“以己出”，獨裁也；下文“人孰敢不聽”，以其獨裁而懼之也。上節(jié)藏仁以要人，此則出法以制人，其治更出有虞氏之下。必如是，然后與上節(jié)不復。人孰敢不聽而化諸！”狂接輿曰：“是欺德也。成云：“以己制物，物喪其真，是欺誑之德，非實道?！薄⊙a反映上文“其德甚真”句。其于治天下也，猶涉海鑿河，涉海而鑿為河?！⊙a說文：“涉，徒行厲水也?！蓖叫猩婧?，非惟不達，且必陷溺矣。鑿河所以通海，今涉海以鑿河，是倒道而行也，為下“正而后行”之反喻。而使□負山也?！⊙a此非□力所能也，為下“確乎能其事者”之反喻。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用法，是治外也。正而后行，正其性而后行化?！⊙a言不治外而正內。德充符篇：“正生以正眾生。”孔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贝_乎能其事者而已矣。李云：“確，堅也?！毙疲骸安粡娙艘孕灾y為?！薄≌圆粡娙艘粤χ荒転?，如使□負山之類也。天地篇：“圣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二〕舉而不失其能。”文子自然篇：“故圣人舉事，未嘗不因其資而用之也。有一功者處一位，有一能者服一事。力勝其任，即舉者不重也；能稱其事，即為者不難也?！鼻银B高飛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丘之下，以避熏鑿之患，成云：“矰，網(wǎng)。鼷鼠，小鼠。神丘，社壇。”宣云：“物尚有知如此?！薄⊙a釋文：“矰，則能反。鼷音兮。熏，香云反?！倍x之無知！”曾是人之無知。不如二蟲乎！ 補言出己私意，立法制人。二蟲猶知避害，曾是人不如二蟲，而不知避為治者之法網(wǎng)乎！此答“孰敢不聽而化諸”。
〔一〕“日”字，據(jù)王氏原刻補。
〔二〕“拔”原作“援”，據(jù)天地篇原文改。
天根游于殷陽，崔云：“地名。” 補李云：“殷，山名。殷山之陽?！背赏?。至蓼水之上，李云：“蓼水，水名?！毖a釋文：“蓼音了?！背稍疲骸稗に?，在趙國界內?！边m遭無名人而問焉，補成云：“遭，遇也?！蔽浒矗豪献釉唬骸暗莱o名?！贝藷o名人，即寓言道也。夫人而無名，則呼牛呼馬，無不可者，上所謂“其知情信，其德甚真”也。大宗師篇“夫道有情有信”，故曰“無名人”寓言道也。“名”亦本篇重要字，與“知”字同貫全篇。蓋名出于知，無知則無名。首節(jié)之自以為馬牛，此之無名人，四節(jié)之有莫舉名，六節(jié)之名實不入，皆言無名也，末節(jié)則以“無為名尸”結之焉。曰：“請問為天下?！睙o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問之不豫也！俞云：“釋詁：‘豫，厭也?！o惜誦‘行婞直而不豫兮’，王注：‘豫，厭也?！斯痔旄鄦枺q云何不憚煩也！” 正俞說非。多問方可謂之不憚煩，此為適遭初問，連下祇二問，俞乃謂怪其多問為不憚煩，不免顢頇。爾雅釋詁：“豫，安也。”夫道在無為，老子曰：“為者敗之。”今天根問為天下，其不安處即在一“為”字。彼人且無名，奈何向之問為乎！況所問之為在天下乎！宜乎無名人斥之去，而辟其問之不安也。以下至“感予之心為”，明己之無為也。予方將與造物者為人，人，偶也，詳大宗師篇?！≌叭?，偶”，非，正語亦詳大宗師篇。厭則又乘夫莽眇之鳥，成云：“莽眇，深遠?！卑矗褐^清虛之氣若鳥然?！⊙a釋文：“莽，莫蕩反。眇，妙小反?！蔽浒矗哄羞b游篇“適莽蒼”，成云：“郊野之緣，遙望之不甚分明也?！贬屛模骸懊?，莫郎反。”集韻音茫，義亦與茫同。成所謂郊野之色者，釋蒼也，蒼蓋草色也；遙望不明者，釋莽也，謂茫茫然也。就遠地言，則用“莽蒼”；就高空言，則用“莽眇”。庚桑楚篇：“藏身不厭深眇而已?！辈┭牛骸绊?，遠也。”然則莽眇者，望之不甚分明之深遠處也。此句與“藏身不厭深眇”之義同，并下句，實為下文“游心于淡，合氣于漠”之喻。蓋“漠”字，說文云“通幕”。程大昌北邊備對“幕者，漠也”，言望之漠漠然也，即望之不甚分明也，亦即莽之義也。以出六極之外，成云：“六極，猶六合。”而游無何有之鄉(xiāng)，說見逍遙游篇。以處壙埌之野。崔云：“壙埌，猶曠蕩也?！薄⊙a釋文：“壙，徐苦廣反。埌，徐力黨反，李音浪?！蔽浒矗捍伺c上句，為下“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之喻。蓋無有者，無為也。文子道原篇“所謂無為者，不先物為也”，即順物自然為之，而己不先也。有私，則必為私欲所蔽塞矣。必無私焉，然后心能曠蕩，故曰為之喻也。汝又何帛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帛，徐音藝，未詳何字。崔本作“為”，當從之?！⊙a帛依崔作“為”，則當去句末“為”字，否則不辭。俞讀作寱，孫詒讓以為“假”之誤，又有轉“假”為“暇”者，義均不愜。徐音藝，彼必有所本。音同則義通。藝者，才也。言汝又有何才藝以治天下感予之心為？如此，則與上“汝鄙人也”相應。蓋鄙者陋也，鄙陋，無才識也，義似較合。此“心”字，為全篇主腦。凡篇中所言道德、氣機、情知、名實，皆總之于一心，文分反、正以論之。論其反，則藏仁要人，己出經式義度，私心也；天根以鄙人而問為天下，妄心也；向疾徹明而勤學，怵其心也；見神巫而心醉，迷其心也；感善待而鑿竅，亦心之妄也。論其正，則泰氏之徐徐于于，率其真心也；接輿之正而后行，正其以己出之私心也；無名人則游心于淡，老聃則游心于無有也；壺子之太沖莫勝，則謂之游心于淡可，謂之游心于無有亦可；圣人之心則若鏡，而終之以渾沌其心焉。蓋莊子之學，心學也。前六篇所論，亦論心已矣，然或舉一隅而未及其全，故此篇特就心之反正，與修之次第而詳論之，以為內篇之殿焉。莊子之學與其道，蓋于此篇盡之矣。又復問。無名人曰：“汝游心于淡，合氣于漠，順物自然，而無容私焉，宣云：“不用我智?！倍煜轮我印惨弧?！”補上二段，明有為以治天下，即私心主知，非正而后行也。此段即申說正而后行之義，游淡合漠，順自然而無私，即正內而非治外也。知北游篇云：“嘗相與無為乎！澹而靜乎？漠而清乎！”心淡靜而氣漠清，不藏仁以要人也。順物自然，不出經式義度以制人也。仁者有親，私也；法必己出，私也。無私焉，不治天下而天下治矣。游心于淡，合氣于漠，為全篇精要語，然有先后之分：必先能游心于淡，然后能合氣于漠。如篇中之徐徐于于，情信、無欺、無私，篇末之四無為，即游心于淡也。合氣于漠之極致，即下“神巫”節(jié)之太沖，蓋太沖為陰陽二氣交合成和之謂也。故“游心”二句，為“神巫”節(jié)之綱。彼節(jié)方由淺入深，逐層敷陳，為修道養(yǎng)氣之總說明。“天下”二字，道家謂喻全身，言頭之下，足之上也。玩“神巫”節(jié)“天壤”“地文”，及“機發(fā)于踵”諸語，即明此言未為無理。蓋本書多寓言，實則純就修心養(yǎng)氣立論，乃方以外之言也。其中所謂君、國、臣、民，各有寓意。老子五千言，意亦如之。若徒就文句之實義詁之，則多不合情理。此義已于篇題正語內及之矣。
〔一〕“而天下治矣”五字，據(jù)王氏原刻及集釋本補。陽子居見老聃曰：成云：“姓陽，字子居?！卑福杭礂钪?，見寓言篇注。“有人于此，向疾強梁，向往敏疾，強干果決。 正向，如易系辭“其受命也如向”之向。疏：“如向應聲。”言其人用知則敏疾如向之應聲，任事則如梁棟之強而不橈。物徹疏明，事物洞徹，疏通明達。 正史記禮書“疏房、床第、幾席”，索隱：“疏，謂□也?！北I跖篇“內周樓疏”，李云：“疏窗外通。”武按：室設窗疏，所以通明也。句謂其于物理洞徹，如窗疏之通明也。上句言用知任事，以聲向與梁棟喻之；此言明物，以疏窗喻之。若如注說，則“徹”與“疏”復，“明達”與“洞徹”復。學道不倦。補求知也。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是于圣人也；胥易技系，勞神怵心者也。言此其學圣人，如胥之易，如技之系，徒役其形心者也。郭慶藩云：“胥徒，民給徭役者。易，治也。胥易，謂胥徒供役治事。技系，若王制‘凡執(zhí)技以事上者，不貳事，不移官’，是為技所系也。”“正注非。禮記文王世子篇：“小樂正學干，大胥贊之?！保ㄠ嵶ⅲ骸按篑阏茖W士之版，以待諸子春入學，舍菜合舞，秋頒學合聲?！保┯衷疲骸榜愎哪稀！保ㄗⅲ骸榜阏埔粤鶚分畷栉??！保┲芏Y天官：“胥十二人?！保ㄗⅲ骸榜阕x如谞。謂其有才知，為什長?！笔瑁骸爸苁抑畠?，稱胥者多。謂若大胥、小胥、胥師之類，雖不為什長，皆是有才智之稱?！庇衷疲骸巴浇o使役，故一胥十徒也。”）然則胥須才智而為長，徒則給使役，職任各分。郭統(tǒng)謂“胥徒給徭役”，非也。且句僅言胥，以其有才智也，不必涉及徒。謂“易，治也”，亦非。禮記祭義：“易抱龜南面，天子卷冕北面。雖有明智之心，必進斷其志焉?！保ㄗⅲ骸耙祝倜?，周禮曰大卜。大卜主三兆、三易、三夢之占?！保?jù)此，則為胥必精習樂舞之技，為易必精習占卜之技，皆為技所纏系而不能移，故曰“胥易技系”也。陽子所言之人，以有才智而勤學，何異胥易以才智為技所系乎？徒勞苦其形，怵惕其心耳。勞形怵心，反應上“游心于淡”二句。且曰虎豹之文來田，以文致獵。猿狙之便、捷也。執(zhí)斄之狗來藉。司馬云：“藉，系也?！卑矗汉?、狗以能致系。二語亦見天地篇?！≌逵栂?，似與事實不合。凡狗一受馴養(yǎng)，恒依主人，不須系也。釋名：“藉，咀藉也。以藉齒牙也?！惫诽镏?，難必不為猛獸所咀藉也。上胥易以人喻，此以物喻；上喻勞形，此喻傷生。如是者，可比明王乎？”陽子居蹴然曰：“敢問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蓋天下而似不自己，成云：“圣人功成不居，似非己為之?！薄⊙a不以己出經式義度也，無私也?；J萬物而民弗恃，宣云：“貸，施也?！背稍疲骸鞍傩罩^不賴君之能?！薄⊙a不藏仁以要人也。民弗恃，則非民孰敢不聽之治可比矣。有莫舉名，宣云：“似有，而無能名?！薄⊙a老子曰：“太上，下知有之。”本書徐無鬼篇“圣人并包天地，澤及天下，而不知其誰氏”，義并與此同。使物自喜，成云：“物各自得?！薄⊙a順物自然，不出經式義度以制之，則物自喜矣。立乎不測，宣云：“所存者神。” 補處壙埌之野，自難測其崖際。而游于無有者也。”宣云：“行所無事?！薄⊙a自篇首至此，分四節(jié)，其意不出“反正”二字，每節(jié)內又自有反正。第一節(jié)藏仁，似治內矣，而非正；泰氏之徐徐于于，則正也。第二節(jié)以己出法，純治外也，制人更下于要人。于此提出“正而后行”，以啟下二節(jié)。第三節(jié)申說正內之義。第四節(jié)陽子所言之人，亦治內而非正，故老子辟其勞神怵心。至“功蓋天下”、“化貸萬物”二句，則申說“行”字之義，至此而后化行也。而其要，則在游心于淡，合氣于漠；惟其能游淡合漠，然后能立于不測，游于無有。此義均于“神巫”節(jié)實證之。細玩此四節(jié)，反正相應，內外相對，虛實相間，先提后敘，先伏后彰，似斷實聯(lián)，皆互相發(fā)明也。
鄭有神巫曰季咸，列子黃帝篇云：“有神巫自齊來，處于鄭，命曰季咸?！敝酥来嫱?，禍福壽夭，期以歲月旬日，若神?；驓q或月或旬日，無不神驗。 補“知”，主要字。任知必窮。鄭人見之，皆棄而走。宣云：“惟恐言其不吉。” 補首節(jié)任知要人，而人始從；第二節(jié)，任知制人，而人不敢不從；此則任知惑人，皆棄而不從。前后雖分，實相映射。列子見之而心醉，向云：“迷惑于其道也?！薄⊙a誤以知為道，以文為實，而不知其知非真也。歸以告壺子，列子作“壺邱子”。司馬云：“名林，鄭人，列子師。”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補通篇所說者道也，至此方明點，并出“至”字。帝王為人之至，此節(jié)不僅說道，乃說道之至，以與帝王之義相應。則又有至焉者矣?！惫疲骸爸^季咸之至，又過于夫子?！眽刈釉唬骸拔崤c汝既其文，未既其實，而固得道與？成云：與，授。既，盡也。吾比授汝，始盡文言，于其妙理，全未造實。汝固執(zhí)文字，謂言得道邪？”按：列子“既其文”作“無其文”，張湛注引向秀云：“實由文顯，道以事彰。有道而無事，猶有雌而無雄耳。今吾與汝，雖深淺不同，無文相發(fā)，故未盡我道之實也。此言圣人之唱，必有感而后和?！薄≌芍^固為“固執(zhí)”之固，非。向注蕪雜無當。此處應承“道”字說。言吾平日與汝所言者，盡乎道之外文，而未盡乎道之實體也。汝僅得吾所言之文，遂自以為得道之實乎？句本明顯，觀成、向注，反令人迷眩。下“天壤”“太沖”，即示之以實也。眾雌而無雄，而又奚卵焉！郭云：“喻列子未懷道?！薄≌艘源朴魑模孕塾鲗?，以卵喻道。言有文而無實，安從得道？猶之有雌而無雄，安從得卵？而以道與世亢必信，而，汝也。信讀曰伸。言汝之道尚淺，而乃與世亢，以求必伸。列子“亢”作“抗”。 正信讀伸，非。當如上“其知情信”之信，實也?；茨现嚪Q訓“文者所以接物也”，言汝誤以吾前與汝所既之文為道，謂所以接物者也，遂出而與世亢，以為必可得世人之實情矣。不知世人其情非信，故反為所惑也。夫故使人得而相汝。故使人得而窺測之。補文者章于外，故使人得而窺測以惑之。嘗試與來，以予示之?！泵魅?，列子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一〕旬數(shù)矣！吾見怪焉，見濕灰焉?！毙疲骸把詿o氣焰。” 補詳下。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壺子。壺子曰：“鄉(xiāng)吾示之以地文，列子注引向云：“塊然若土也?！薄≌⒎?。此示以地之文，非示以塊然之土也。易說卦：“坤為地，為文?！薄暗匚摹倍直敬?。史記樂書注：“文猶動也。”故草木之萌動勾茁，條達敷榮，水流地上，蕩漾成紋，天氣下降，地氣上騰，皆地之文也。譬諸泰岱之云，生于石罅，騰于太清，膚寸而合，不崇朝而滿天下。人身之氣亦如之，發(fā)于玄牝，會于泥丸，然后周流一身，無時或息。此段言養(yǎng)氣初功，蘊積于下，有待上騰，故以地文為喻也。萌乎不震不正。俞云：“列子作‘罪乎不誫不止’，當從之。罪讀為●，說文作●，云：‘山貌?！鸺凑g之異之。不誫不止者，不動不止也，故以●乎形容之，言與山同也。今罪誤作萌，止誤作正，失其義矣。據(jù)釋文，崔本作‘不誫不止’，與列子同，可據(jù)以訂正。”按：列子注引向云：“不動，亦不自止，與枯木同其不華，死灰均其寂魄，此至人無感之時也?！薄≌懊取薄罢稹薄罢保徽`。據(jù)俞說“不動不止，以●乎形容之”，●，山貌，形容不動可也，亦可形容不止乎？理恐難通。萌，承地文說，如草木之始萌芽也。在此處，義頗重要，上既承“地文”，下之“不震不正”，“杜”字“機”字，皆從此字發(fā)生。如作“●”，則無所取義矣。震，易說卦云“動也”。正，爾雅釋詁云“長也”。有主宰義，與佛書“無所住而生其心”之住義同。又如孟子“必有事焉而勿正心”之正，朱注：“正，預期也。”就地文言之，草木初萌，不動之以助長；如為勾茁，不正之使必直。又不預期以必生，純如無名人所謂“順物自然”而已。以喻養(yǎng)氣者，氣機初萌，心不可馳于物以擾動之，然亦不可有執(zhí)著心，即不主宰之也，即無所住也。此不正之一義也。又不可有希望心與攀緣心。希望者，預期也；攀緣則由希望而生。此不正之又一義也。循是以養(yǎng)，即上所謂“游心于淡”也。萌乎者，神氣初萌，有機無跡，故用“乎”之疑問詞。季咸見之，謂其未萌則有機，謂其已萌則不震不正，未有萌動之跡，疑而不明，故曰“見怪”“見濕灰”也。是殆見吾杜德機也。成云：“杜，塞也?！绷凶印皺C”作“幾”，下同。注引向云：“德幾不發(fā)，故曰杜?！薄⊙a德充符篇云：“德者，成和之修也?！鄙w修和已成，方謂之德。此則和氣初萌，尚無德可言，故曰“杜德”，言德閉塞而未顯也。然德雖杜，而機已萌，故季咸得見之。見機而未見德，猶之列子見文而未見實也。壺子此時境界，如顏回坐忘，南郭子綦喪我，故季咸曰“死”，曰“弗活”也。此證明游心于淡一。嘗又與來。”嘗亦試也。明日，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列子“全”作“灰”。補當作全。吾見其杜權矣?！毙疲骸岸砰]中，覺有權變。” 補前僅見其將萌而未發(fā)之機，此則見其變動之權，故曰“有生”也。列子入，以告壺子。壺子曰：“鄉(xiāng)吾示之以天壤，列子注引向云：“天壤之中，覆載之功見矣。比地之文，不猶外乎！”按：郭注“地之”作“之地”，“外”作“卵”，是誤字。昔人謂郭竊向注，殆不然，此類得毋近是乎？ 正壤，柔土也。無塊曰壤。變“地”言“壤”者，明非砂石斥鹵不毛之區(qū)，草木各物，皆易萌芽生息也。就人言之，頭圓象天，足方法地，故頭足為一身之天地。黃庭經云：“口為天關精神機，足為地關生命棐?！眲t以人之氣息入出起迄處，定天地之關也?！疤烊馈倍郑瑸楸竟?jié)四段之總綱。自“地文”至“淵有九名，此處三焉”句，說明“壤”字；“未始出吾宗”段，方說“天”字。名實不入〔二〕，列子注引向云：“任自然而覆載，則名實皆為棄物。”按：郭注“則”下，作“天機玄應，而名利之飾皆為棄物矣”。 正淮南原道訓“天下為之圈，則名實同居”，張注：“名，爵號之名也。實，幣之屬也。一曰仁義之功賞也。”又本經訓“是故生無號，死無謚，實不聚而名不立”，注：“實，財也?！苯砸跃籼栘浝屆麑?，近是矣，然不足以概本義。蓋天壤之間，惟道無名，以無形也。有形則有實，有實則有名。無乎非實，亦無乎非名?；茨纤啤疤煜聻橹Γ麑嵧印闭?，言圈內惟名與實，無他物也，豈但以功名貨利限之乎？如夷、齊、務光之殉名，殉仁義之名，非羨爵號功賞之名也；踐仁義之實，非貪貨財利祿之實也。然自有道者視之，彼夷、務之名實，皆亡身不真，足以傷生損性，是以不入也。且呼牛為牛，呼馬為馬，人之名亦不入也；忘肝膽，遺耳目，墮肢體，本身之實亦不入也。故曰“名實不入”。若然者，則能如老子所云“虛極”“靜篤”之候也。然后可以機發(fā)于踵，再進焉，然后洋溢于天壤間，而為太沖莫勝矣。此證游心于淡二。而機發(fā)于踵。宣云：“一段生機，自踵而發(fā)?！薄⊙a大宗師篇云：“真人之息以踵?！碧镒臃狡献釉唬骸爸陵幟C肅，至陽赫赫。肅肅出乎天，赫赫發(fā)乎地。兩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鄙髯釉唬骸疤斓叵嗳グ巳f四千里，沖和之氣在其中。四萬二千里已上為陽位。冬至之候，陽氣發(fā)于地，一氣上升七千里。至六氣，則上升四萬二千里，而陽至陽位。”又曰：“天地之所以能長久者，以其陽中有陰，下降極而生陽；陰中有陽，上升極而生陰。二者交通，合為太和?！蔽浒矗荷髯幽吮纠献又f而發(fā)揮之，漢鐘離權又本慎子之說，著靈寶畢法一書，言人身陰陽之氣，其一晝夜之升降，與天地陰陽四時之氣相應。因按月令節(jié)候，詳言養(yǎng)氣之方，以傳呂純陽，修煉家視之為秘法焉。此處亦以天壤氣之升降，喻人身內氣之升降。以壤喻踵，黃庭經之地關也。機發(fā)于踵，即老子所言“赫赫發(fā)乎地”也，亦即慎子所言“冬至之候，陽氣發(fā)于地，一氣上升”也。蓋冬至之候，在易為震卦，一陽初生之時也。大宗師篇“真人之息以踵”，義詳彼注，與此有別。彼言真人呼吸之常息，此言身中陽氣之初發(fā)。然眾人之呼吸以肺，養(yǎng)氣家則以丹田，所謂內呼吸也。蓋其身中陰陽二氣，發(fā)于兩腎，而聚于丹田。此種功候，亦非可驟幾。至機發(fā)于踵，則可以踵息矣，然非真人不能也。前段氣之初萌，此段氣之正發(fā)，將上騰而及于天矣。是殆見吾善者機也。宣云：“善即生意?！薄⊙a“善”字本于易。易系辭云：“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鼻盀闅庵趺?，此為氣之繼發(fā)。嘗又與來?！泵魅?，又與之見壺子。出而謂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齊，釋文：“側皆反，本又作齋。下同?！薄≌R當如字，與下“勝”字“衡”字相應。月令仲夏之月云：“是月也，日長至，陰陽爭，死生分?！弊ⅲ骸盃幷?，陽方盛，陰欲起也?！鼻把匀松碇畾馀c天氣相應，此發(fā)于踵之氣，猶之赫赫發(fā)于地之陽氣也。身之陽氣方盛，其陰氣欲起而相爭，故不齊也。吾無得而相焉。試齊，且復相之?！绷凶尤?，以告壺子。壺子曰：“吾鄉(xiāng)示之以太沖莫勝。列子“勝”作“朕”，當從之。注引向云：“居太沖之極，浩然泊心，玄同萬方，莫見其跡。”按：郭注“莫見其跡”，作“故勝負莫得措其間也”?！≌援斪鳌皠佟?，方與上“不齊”、下“衡”字相應?；茨显徰杂枺骸肮噬裰苿t形從，形勝則神窮。聰明雖用，必反為神，謂之太沖?！弊ⅲ骸皼_，調也。”反諸神，則神制形從，即神勝也。神勝謂之太沖，與此“太沖莫勝”之義同。易曰：“陰陽不測之謂神?！笔巧駷殛庩栔靡病！皼_”注“調”者，蓋太沖乃陰陽二氣調和之名也。文子上仁篇：“天地之氣，莫大于和。和者，陰陽調。”列子天瑞篇：“沖和氣者為人?！鄙髯又^陽陰二者合為太和。據(jù)此諸說，此太沖之所由名也。陰陽和，則無爭，無爭，何有勝？故曰“太沖莫勝”也。篇中所言之莽眇、壙埌、無窮、無盡，皆形容太沖者也；而游心于淡，與篇末所言之虛，則修太沖之下手工夫也。能淡能虛，然后能合氣于漠，謂合陰陽二氣而為沖漠之和，即太沖也。是太沖之為氣也，體莫大焉，位莫極焉，用莫神焉，勢莫勝焉，與帝王之義有同符焉。故本篇名之曰應帝王，實歸重于太沖也。是殆見吾衡氣機也。宣云：“衡，平也?！绷凶幼⒁蛟疲骸盁o往不平，混然一之?！卑矗汗⑼??！⊙a氣之初發(fā)，陰陽有盛衰多少，每不能平，故必平之使平以成和。和之極，則太沖也。季咸蓋見其平之之機，正當平之之時，氣固尚未平也，故曰“先生不齊”。鯢桓之審為淵，止水之審為淵，流水之審為淵。淵有九名，此處三焉。列子“鯢桓之審”作“鯢旋之潘”，張注以為當作“蟠”，云：“鯢，大魚?；?，盤桓也。蟠，洄流也。言大魚盤桓，其水蟠洄而成淵泉?！睖Y有九名者，謂鯢桓、止水、流水、濫水、（爾雅：“水涌出也?！保┪炙?、（水泉從上溜下。）氿水、（水泉從旁出。）雍水、（河水決出，還復入也。）汧水、（水流行也。）肥水。（水所出異為肥。）是為九淵，皆列子之文。成云：“水體無心，動止隨物，或鯨鯢盤桓，或凝湛止住，或波流湍激。雖多種不同，而玄默無心一也?！薄≌颂幐髯⒍疾坏媒?。就列子文論，“潘”不誤，張改“蟠”，非也。管子五輔篇“決潘渚”，注：“潘，溢也?！毖增F桓之水，溢出而赴于淵也。此處自當作“審”，方與上下文相應。徐無鬼篇“水之守土也審”，羅勉道云：“言水之守土，審定不移也?！惫茏佣鹊仄骸八龅囟涣髡呙粶Y?！鄙w水性就下，不赴海則趨淵，所向審諦，決不誤趨高地；至淵則停而不流，故曰“守土也審”，審知乎土之下處也。此處鯢桓之水，其審諦而守者，亦惟淵之趨。水之所匯曰淵，以喻氣之所會曰太沖；水之審守淵，喻人之審守氣也。鯢，張云“大魚”，且謂“鯨鯢盤桓”，非也。鯢桓之水為淵，是尚未為淵也。鯨鯢，魚之大者，非海不容，況未為淵之水，安能容其盤桓乎？本書外物篇云“灌瀆守鯢鮒”，李云：“皆小魚也?！备３疲骸皩こＶ疁希摁~無所還其體，而鯢□為之制。”此則不待注，而知鯢為小魚矣。鯢所盤桓者，蓋溝瀆也。小魚桓小水，波動亦小，以喻中段杜德方始權變，其動小也；機發(fā)于踵，其氣小也。氣雖小，當審慎守之。氣發(fā)漸盛，終則陰陽合和而為太沖矣。止水，喻首段氣機似萌非萌，不震不正，和德閉杜之時。流水，喻末段氣機盛發(fā)，洋溢天壤，陰陽合和，一氣流行，是謂太沖，猶之溝瀆之水匯而為淵也。淵雖有九，止取可喻本義者，故曰“此處三焉”。流水□洄，地文也，取以設喻，既照應“地文”與“壤”字，兼為上三段作收束，使不散漫。嘗又與來?！泵魅眨峙c之見壺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壺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報壺子，曰：“已滅矣，已失矣，補初則距遠，沒無所見，故曰“滅”也。追之漸近，能見而不能及，故曰“失”也。吾弗及也。”壺子曰：“鄉(xiāng)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深根冥極，不出見吾之宗主?！≌煜缕耙蕴鞛樽凇保恕白凇弊?，承上“天壤”之天字，暗伏下“盡其所受于天”之天字。上各段未及天，此申說之。本書所謂天者，無為與自然也。未始出吾宗者，言未始逸出于吾所宗自然之天也，即上文“順物自然”之義。達生篇言至人云“其天守全”，又云“圣人藏于天”，在宥篇云“神動而天隨”，皆不出宗之義也。下數(shù)句，即順物自然而動，乃申說此句，兼作順物自然之例證也。吾與之虛而委蛇，成云：“委蛇，隨順貌。”郭云：“無心而隨物化?！卑矗毫凶印拔摺弊鳌扳⒁啤?，義同?！⊙a反映列子與世亢。“虛”字重要，為下“虛”字伏根，且承上“太沖”說。太沖為陰陽之和氣。人間世云：“氣者，虛而待物者也?！碧撜?，太沖之體也。委蛇者，如蛇之行，或左或右，委婉曲屈，以喻太沖之氣，或靜而為陰，或動而為陽，無所不可也。此句總攝下“弟靡”“波流”二句而為之綱。不知其誰何，向云：“泛然無所系?！卑矗汗⑼?。 補不為知主，故不知其誰何。反映神巫主知以相人，有時而窮。下“食豕如食人”，即證明此句。因以為弟靡，釋文：“弟音頹。弟靡，不窮之貌。”盧文弨云：“正字通弟作●。后來字書亦因之，而于古無有也。類篇弟字下，有徒回反一音，云：‘弟靡，不窮貌?！敬?。列子作‘茅靡’。” 正崔云：“弟靡，猶遜伏也?！蔽浒福禾斓仄疲骸柏M兄堯、舜而弟之哉！”宣云：“言不肯讓堯、舜居先而己后之。”據(jù)此，故弟有遜讓義。靡，順也。弟靡者，順而隨其后也。列子作“茅靡”，言茅從風而靡，與弟從兄而順，其義同也。音頹，作不窮貌者，非也。此就虛而委蛇之靜義說。因以為波流，崔本作“波隨”，云：“常隨從之。”王念孫云：“崔本是也。蛇、何、靡、隨為韻。蛇，古音徒禾反。靡，古音摩。隨，古亦音徒何反?！薄≌苊壹措S順，此復作“波隨”，復矣。本書于四字句，多者嫌讀時聲調平板，往往協(xié)韻以救之。亦協(xié)自然之音，取其諧和適口而已，非如后世之辭賦，不可出一定之韻也。若必字字指古為某音，既非古人口授，何從定之？是以明、清以來，論古音者，紛如聚訟，莫衷一是也。如王、俞等之于本書，其詁字論音，非不勤且博也，然徒斤斤焉辜較于一字半句之間，而于文之全理正義，反不深究，故所詁者，恒于本義無當，已于上之各篇，逐條正之矣。即如此處，五字者僅三句，“不知”句屬上，因以兩句為對，而以“故逃也”極短之句，頓住其氣，使極峭峻，非僅不患平板，且極起伏靈變之致。而四句之末字，平仄相間，聲復調適，何須協(xié)韻以救之乎？如必改“流”為“隨”以合韻，義與上復，他無所取，徒犯湊韻之嫌而已?？桃馄啤笆ト酥蔡煨?，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以釋本段頗愜：生也天行，即未始出其宗也；靜而與陰同德，陰德靜而順，地之德也。吾故曰弟靡就靜義說也。動而與陽同波，陽德動而健，天之行也。波之流似之，故此句系就虛而委蛇之動義說。二句分含天地之德，即分釋上文“天壤”二字之義也。故逃也。”成云：“因任前機，曾無執(zhí)滯，千變萬化，非相者所知，故季咸逃逸也?！卑矗毫凶幼⒁蛟疲骸爸寥似鋭右蔡欤潇o也地，其行也水流，其湛也淵嘿。淵嘿之于水流，天行之與地止，其于不為而自然，一也。今季咸見其尸居而坐忘，即謂之將死；見其神動而天隨，即謂之有生。茍無心而〔三〕應感，則與變升降，以世為量，然后足為物主，而順時無極耳，豈相者之所覺哉！” 補前季咸言“不齊，無得而相”，其時，氣機初發(fā)，陰陽未和，誠哉其不齊也。及后，氣機已充，陰陽已和而為太沖，如易所謂“陰陽不測”之神矣。前之“無得而相”者，此則不知所以相之矣，故逃也。此節(jié)系借神巫相人，喻修道養(yǎng)氣次第，為道家工夫之總說明，內篇之總歸結，非真有巫如此之神也。然后列子自以為未始學而歸，成云：“始覺壺丘道深，自知〔四〕未學?！薄⊙a今見壺子所示之實，然后自知僅既其文，猶之未學也，故歸而求既其實。下文，求既實之說明也。三年不出，補不敢與世亢。為其妻爨，向云：“遺恥辱?！薄≌秊槠揿?，有何恥辱？本節(jié)亦未涉及恥辱，向說非。此處重在食豕，為妻食豕，因而為之爨也。食豕如食人，釋文：“食音祀?！惫疲骸巴F賤也?！薄≌藶椤安恢湔l何”之證。其不主知，與上文自以為牛馬同。于事無與親，不近世事。 補虛而委蛇而已。為下“無為事任”伏筆。雕琢復樸，成云：“雕琢華飾之務，悉皆屏除，復于樸素?！薄⊙a昔之雕琢者，今去而復樸，即去文而復實也。塊然獨以其形立，塊然無偶。紛而封哉，釋文：“紛而，崔云‘亂貌’。哉，崔本作戎，云：‘封戎，散亂也?！崩顦E云：“崔本是也。列子作‘●然而封戎’。六句人、親，樸、立，戎、終，各自為韻。” 正注非。成云：“封，守也?！蔽浒矗哼_生篇云：“其天守全，其神無郤，物奚自入焉？”又云：“死生驚懼，不入乎其胸中?！碧焓厝?，封之義也。物之數(shù)號曰萬，與死生驚懼等，可謂紛矣，能封吾內而守之，故神無郤，而紛然之物，與死生驚懼，自無自入矣。此時列子已既其實，雖涉紛紜，而能不出其宗矣。一以是終。宣云：“道無復加也。引季咸、壺子事，明帝王當虛己無為，立于不測，不可使天下得相其端，以開機智。其取意微妙無倫?！币陨弦迨聻樽C?！≌司湎凳绽U上文列子見神巫而心醉，歸以告壺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為至矣，則又有至焉者矣”各句。蓋觀列子告語，大有傾向神巫，不能終學壺子之意，今而后方知己未始學，不再他慕，而一以是道終矣。于此可以窺知莊文接構之嚴密。至注中“明帝王當虛己無為”等語，對于本節(jié)文意，尚屬隔膜。文之真意，見前“故逃也”句補注末段。
〔一〕“以”上原有“可”字，據(jù)王氏原刻及集釋本刪。
〔二〕“入”原誤“久”，據(jù)王氏原刻及集釋本改。
〔三〕“而”原誤“與”，據(jù)王氏原刻改。
〔四〕“知”原誤“如”，據(jù)王氏原刻改。
無為名尸，成云：“尸，主也。無為名譽之主?！薄≌⒅小白u”字當刪。名以知生，無為知主，則凡為知所生之名，皆無為之尸，不限于譽也。文子符言篇此四語作老子說。此句總結篇中各“名”字。無為謀府，無為謀慮之府?！⊙a德充符篇“圣人不謀，惡用知”？故謀出于知。無為事任，郭云：“付物使各自任?！薄⊙a應上“于事無與親”。無為知主。釋文：“知音智?！背稍疲骸安贿\智以主物?！薄≌烧f非。言不為知主，非言不為物主也。此句重要，為上三句之主，兼總結篇中“知”字。如藏仁，出法，胥巫之技，倏、忽之鑿，皆主知也。主知則勞神怯心，不應帝王矣。知應如字。體盡無窮，體悟真源，冥會無窮。 正體非“體悟”之體，乃上“未既其實”之實也。既，盡也?！绑w盡無窮”，即既其實也?？偨Y“出六極之外”，“處壙埌之野”，“立于不測”，“合氣于漠”，“太沖莫勝”各句。而游無朕，崔云：“朕，兆也?！背稍疲骸半?，跡也。晦跡韜光，故無朕。” 補總結“乘莽眇之鳥”，“游無何有之鄉(xiāng)”、“游心于淡”、“游于無有”各句。盡其所受于天，而無見得，全所受于天，而無自以為得之見。 補功蓋天下，化貸萬物，不出其宗，即盡其所受于天也。無容私，似不自己，民弗恃，神巫無得而相，即無見得也。亦虛而已。郭云：“不虛，則不能任群實?！薄⊙a道無名無形，虛也。老子最精要之語曰“致虛極”，本書最精要之語曰“道集于虛”，曰“氣者，虛而待物者也”。蓋心不虛，則氣不集而神不凝，何能合和為太沖而成道？故老、莊千言萬語，亦虛而已；本篇四“無為”，亦虛而已。故此句不僅收結本篇及本書，即謂收結黃、老、莊、列一切言語，亦無不可。至人之用心若鏡，郭云：“鑒物而無情?！薄⊙a總結篇中“心”字。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成云：“將，送也。物感斯應，應不以心，既無將、迎，豈有情于隱匿哉！” 補文子符言篇：“來者不迎，去者不將?！惫食捎枌樗?。此二句，承“鏡”字說。淮南原道訓：“夫鏡水之于形接也，不設知故，而方圓曲直弗能逃也?！鼻皾h書韓安國傳：“清水明鏡，不可以形逃。”夫不設知故，即不將不迎，上所謂“亦虛而已”也。方圓曲直不可以形逃，即應而不藏也。故能勝物而不傷。成云：“用心不勞，故無損害?！贝硕握??！⊙a文子真誠篇：“是故圣人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萬物不傷?！被茨嫌[冥訓：“故圣若鏡，不將不迎，應而不藏，故萬化而無傷?！蔽浒矗簞僖羯?，說文“任也”。言能勝任物來取照而不致傷也。世說袁羊曰“何嘗見明鏡疲于屢照”，頗可證明斯義。此處喻圣人之心虛，不尸名，不府謀，不任事，不主知，物來順應，故萬化而無傷也。
南海之帝為倏，北海之帝為忽，中央之帝為渾沌。簡文云：“倏、忽，取神速為名。渾沌，以合和為貌。神速〔一〕譬有為，合和譬無為?！贝拊疲骸皽嗐纾瑹o孔竅也?！薄⊙a釋文：“倏音叔。渾，胡本反。沌，徒本反。渾沌，李云‘清濁未分也’?！蔽浒矗捍斯?jié)設喻明不為知主之義。蓋渾沌為不為知主之正面，倏、忽鑿竅，則其反面也。倏與忽時相與遇于渾沌之地，渾沌待之甚善。補渾沌未始出其宗，與之虛而委蛇。倏與忽謀報渾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竅，以視聽食息。此獨無有，補渾沌之無竅，以道言之，即養(yǎng)生主篇所謂“官知止而神欲行”也。嘗試鑿之?！比砧徱桓[，七日而渾沌死。郭云：“為者敗之。”此段喻意?！惨弧场吧袼佟保鳌百亢觥?，據(jù)釋文引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