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編 袁帝升遐后之宮闈艷史 死后祈福形形色色之軼談

袁皇帝大殮既畢，乃供奉梓宮于新華宮中之正殿上。此際于后以刲股受創(chuàng)甚重，病莫能興。袁氏大殮時(shí)，尚須人扶掖至靈前成服，禮畢，仍還寢室。其余諸妃及袁之子女，皆使人糞除停喪處之兩旁室中，以安被褸，謂之守靈。俟四十九日后，始去。宮中一日三供，屆時(shí)家族必齊集舉哀，哭聲悠揚(yáng)，宛似嚦嚦鶯聲花外囀也。自袁成殮之日起，以至終七止，宮中每日必建水陸道場，而繞吹聲、唪經(jīng)聲、贊禮聲、啼泣聲喧嘩紛雜。
又延聘喇嘛數(shù)百人為袁皇帝祈福，于三海空地上，高搭七級板臺，設(shè)香花果供，晝夜燈火不熄。喇嘛以七人為一組，團(tuán)團(tuán)環(huán)繞升降臺之左右上下，口中喃喃誦咒。更制泥人四十九具，皆摩肖袁狀，有長髯老喇嘛捧之，眾喇嘛隨從。然日必易其一例。
如第一日所捧之泥人，其項(xiàng)下及手足間，均有枷鎖鐐銬，似罪人形，喇嘛謂其生前獲有巨罪，須仗佛力度脫之，始可逐漸末減。然誦一日經(jīng)咒，即能超拔一層業(yè)障也。及第二日，又易一泥人，則已釋其鐐銬。第三日，則有枷無鎖。第四日，則并枷而亦無之，如是，至四十九日，泥人身著帝王冠服，端立于五色云霞之上，笑容可掬。老喇嘛謂已入天堂矣。是日，功德滿圓。喇嘛群詣袁之諸子諸妃前索酬，且頌賀詞，至賀詞中作何語，則又啁啾格磔而不可解。是亦洪憲宮闈中一段趣史也。
相傳喇嘛能攝取亡者靈魂至，與人問答，于生時(shí)無異。諸妃信之，因與老喇嘛商及此事。老喇嘛索萬元為壽，諸妃立允其請。老喇嘛乃于凈室中沐浴盥洗畢，著袁氏平昔所御之服，箕踞上坐，命其徒眾畫符誦咒，己則垂其二日，似鼾睡狀。約數(shù)小時(shí)，老喇嘛忽于座上欠伸而起，張目四顧，突高聲呼曰：“圣駕降臨，爾曹速匍匐迎迓?！闭Z已，仍就原座，雙眸又合。
約炊許，復(fù)起，其氣象不似適間之老喇嘛狀，據(jù)云，此時(shí)袁之靈魂已附老喇嘛之體矣。第見其作不耐之語曰：“予邇來事大忙，卿等招予來此何故？”諸妃及諸子女聆其語，與平時(shí)無毫發(fā)異，于是環(huán)跪地上，泣曰：“陛下胡忍心棄吾儕而去乎？今仗活佛法力，召請陛下歸來，補(bǔ)述生前未竟之語，以稍殺妾等思陛下之痛苦耳！然則陛下逍遙天上，果嫌岑寂乎？”答曰：“予頗不岑寂，因有閔妃為予伴，彼事事悉體會(huì)予意，頗能稱旨，較予生前尤甚樂也！”諸妃曰：“陛下亦思及妾等乎？妾等久欲追隨陛下而去，陛下其許我否耶？”答曰：“汝曹祿命未終，此際尚非其時(shí)。或他日可踐是言。且予自脫離塵世以來，頗為安逸，爾曹果至，又多子一層煩惱。蓋予甚不愿再與爾曹共居也?！敝T妃聞此決絕語，咸泣不可仰。惟洪妃頓啟一種疑團(tuán)，正在心口相問時(shí)，忽袁氏靈發(fā)長嘆之聲，徑呼洪妃之乳名曰：“蘭罄，汝素以狡黠欺詐之心待人，胡獨(dú)于予而亦然耶？
汝茍不信予者，予姑舉汝之一二隱事以證。汝疇昔斷送沈女官性命，非汝之掉弄玄虛所致乎？盜取予之冕服上珠鉆，非汝之首先造意耶？以予原有之殮服，潛寄頓于瑞蚨祥，轉(zhuǎn)售重價(jià)，非汝所為乎？將誰欺？”洪妃聆其語語適道破己之秘密，似乍聞霹靂一聲，不覺膽魄俱喪，于是俯首不敢聲。少頃，袁又曰：“予將去矣，方予來時(shí)，閔妃正屆晝寢，予未告彼即匆匆至此，是時(shí)，彼當(dāng)起也。彼素膽怯，脫不見予，彼又將號泣覓予，故予弗能久延，予去矣！”語至此，忽老喇嘛倒地而仆，良久始蘇，徐徐起立，狀極苶憊，叩以適間事，茫無所知，眾無不信以為真。實(shí)則老喇嘛以重資賄賂左右侍從，探悉宮中秘史，故作是疑神見鬼之態(tài)，籍達(dá)騙取金錢目的也。
袁之第八子克軫，年甫十四齡，而狡獪過人，膽量尤大。
平時(shí)極不信有神奇鬼怪之事，人多以狂妄目之。一日，適值袁氏回煞之期，其全體家族皆匿居他室以避之，蓋循俗例也。克軫當(dāng)此際，不覺好奇之心忽生，至夜闌人靜時(shí)，獨(dú)自往停喪處，偵察形跡，瞷鬼物是否歸來。坐俟良久，了無他異，因嗤其妄。
既思余既至此，不可不假托怪異恫人，以博一粲。乃移置靈幃前供設(shè)之什物，任意顛倒錯(cuò)亂，又以手指蘸水，濡染爐灰，于案上大書數(shù)十字曰：“予遠(yuǎn)道遄回，爾曹胡為躲避一空？生前則奉予如帝天，死后則視予為異物，予誓必報(bào)之?！睍叄慈?。明晨，眾人瞥睹案上字跡，讀之，咸大驚失色，若以袁之靈魂果歸來者，且慄慄危懼，深恐袁氏為崇，大有相驚怕之狀。
克軫則于其旁吃吃笑不止，是亦秘史中極有趣味之軼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