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三 杜仲
作者：解鑒儒醫(yī)杜仲，晉人。其父、祖咸以醫(yī)為業(yè)，至仲益精其術(shù)。貧不索贄，富不苛求，實以濟世為志。
一日，有美少年執(zhí)重贄奉請，自言家君患病，月余不瘥，特請醫(yī)治。問其姓氏，答言姓沈名實。問其里居，答言不遠。門外有小車一乘，祈即同乘往，仲從之。路甚生疏，逾兩時始至，見一人立候于門。下車，實曰：“此弟表兄江某。”仲揖之，并入客舍。茶畢，便請診視。既入，見一及笄女郎立病榻前，微睨之，娟麗絕倫。見仲入，緩緩而去。診視畢，出。江曰：“家母舅病勢如何？”仲曰：“尚可調(diào)理，但脾土太弱，須遲時日，非兩越月不能全愈?！敝倭⒎胶蟾孓o。實固留之，仲乃止。實曰：“明晨奉迓，祈早辱臨。”仲諾之。飲酒間，江忽撫衷叫苦。問之，曰：“吾有胃氣疼之病根，恒數(shù)日一犯，犯則心如刀攪，痛不可堪，愿先生施救?！敝僭唬骸按艘字??！币葬槾讨?，應(yīng)手而愈。復立一方，曰：“連服三劑，可終身無此患?！苯粍俑屑?。
仲每視病，輒見女郎，后直出入不避。仲借久候脈息以偷視之。沈家每奉飲饌，江恒陪坐。一日，見仲俯首蹙額，遂問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仲曰：“然。家務(wù)累心，不能忘懷?！苯唬骸坝泻纬羁?，如是耿耿？”仲曰：“同酌有日，不妨直言。弟幼婚鄰莊邵氏，定期過門，暴病身亡，是以不能漠然?！苯唬骸叭缇琶?，無難再覓良匹?！敝僭唬骸翱酂o佳者?！苯唬骸熬缴匆婝惾艘俊痹唬骸耙娭?。勢分不同，見猶未見。”江曰：“君試言所見麗人里居?！敝僭唬骸斑h在千里，近則咫尺耳?！苯瓡湟舛υ唬骸熬⒁饧夷妇饲爸砻煤?？”仲不答。江曰：“舍表妹小字芳卿，年十七，德容兼?zhèn)?。君注意之，可謂賞鑒不誤。但家母舅擇配殊苛，媒必不諧，今可設(shè)計以謀之?！敝僭唬骸坝媽渤觯俊苯唬骸按藭r正當用君之際，明晨往迓，君托故不來，弟借之進說，或可允從?！敝俅笙?。次日仲果不至，沈懼以語江。江曰：“杜先生昨見表妹，煩甥作媒，甥未暇與舅言。今之不來，殆為此乎？”沈不語。江復曰：“仲儀表不俗，門閥極清，未始不可與結(jié)秦晉?！绷季?，沈始應(yīng)之。江曰：“若然，甥需自往，一為報喜，兼請渠前來診視?！鄙蛟唬骸翱伞！睆驮唬骸捌痛蟛≡谏恚槐愠啥Y，病愈送女于歸，無煩親迎也?！苯Z之。次日，江詣仲，以允親告，遂與仲同乘而回。仲視病時不見芳卿，心甚悵悵，猶不如未結(jié)親得睹彼美而忘朝饑也。
仲理沈疾至四十余日，沈已杖而能行。一日，仲來甚晚，診視后，時已燃燈，宿于沈室。甫二鼓，仲將就寢，而芳卿忽至曰：“妾父忽生異心，將害君，可速歸！”仲大懼，曰：“深夜無燭，不諳路途，何以得歸？”芳急以紙扇一柄授仲，曰：“搖之而歸，不致迷途；且執(zhí)此而行，其速異常?！敝僬挂曋├L一圓月。受扇后猶把握女腕，不忍即去。芳曰：“利刃臨項，尚戀戀如此，可謂色膽如天！少遲欲去不得，尤慘于生離?！敝僭唬骸皬拇藷o見面期乎？”芳曰：“妾非君不嫁，請待之！”言已，促仲歸，仲遂釋芳行。果所行之路如同白日，旁觀則黑不見物，且覺行如鳥飛，移時至家?；貞浄记?，五內(nèi)銘感。及沈遣人害仲，而仲去已多時。沈問家人曰：“誰遣仲行？”芳卿曰：“女實遣之。”沈怒。芳曰：“請父勿怒。父既以女字仲，仲即女夫，豈有坐視夫死而不救者乎？”沈曰：“吾以汝字之，未嘗以汝嫁之，何得以仲為夫？”芳曰：“父以女字仲，而女外視之，此為故違父命，是不孝也；既有夫婦之名，即有夫婦之義，明知其義而不為，是不義也。女雖女流，不為不孝不義之舉?！鄙蛟唬骸叭暌馊绾?？”曰：“嫁之?！鄙蛟唬骸皼Q不由汝！”芳曰：“女亦決從父之治命，不從父之昏命！”沈大怒，囑家人勿令芳出門，蓋恐其逃歸杜仲也。仲母欲為仲議婚他族，仲不欲。俟至年余，無耗，仲亦疑之。時值清明，仲祭掃歸，見二犬嚙一犬，心甚憐之，遂拾石將二犬逐去。視之，非犬，乃小狐也。見其遍體塵土，將棄之而行。狐大號，若有求救之意。二犬見仲去，將復嚙之。仲不得已，用布袱包裹，懷抱而歸，置寢室地下，轉(zhuǎn)瞬化為麗人。視之，乃芳卿也。大喜，扶臥榻上，進以米粥。及晚，代解其衣，擁之而臥。半夜，女始能言，曰：“非君救濟，命喪犬腹?！敝僭唬骸扒溆瓮?？遭此大厄?！迸唬骸版貋硎戮?。妾父執(zhí)迷，不從妾志。妾欲自盡以報君，妾母憐之，遣實兄送妾，致遭此難?！敝僭唬骸扒湔婀?jié)義女也！”言已，欲與歡好。女曰：“妾心忐忑，遍體如癱，愛妾者忍為此耶？”仲乃罷。晨興朝母，操作家務(wù)如村婦。
兩月余，沈?qū)嵑鲋?。仲問其來意，曰：“家君舊病復翻，敬懇醫(yī)治?！敝僭唬骸敖^婚謀害，視若讎仇，斷不能去！”實曰：“若然，老父之命必休?！敝僭唬骸胺蛞膊涣?，今死已后?！睂嵲唬骸捌砟钚∶?，一為枉駕。”仲曰：“是也。芳卿情意，時掛心頭；渠若親臨，仆即遄臻?！睂嵠唬骸皟稍虑八兔糜跉w，途遇獵犬驅(qū)逐，迄今無耗，想已死于九泉之下?！敝僭唬骸胺蛉缡牵m秦儀復生，不能說余往也矣！”拂袖而入。實含淚而去。仲以告芳卿，芳卿曰：“君醫(yī)之否？”仲曰：“有卿在，仆安忍坐視？卿果卒，仆欲立視其死，以解宿怨，尚能為作犬馬耶？”女曰：“忍哉夫子！”仲曰：“仆欲往視，路徑不熟，奈何？”女曰：“妾與君同往。”遂就地畫符兩道，與仲各由其一而行。覺行之甚緩，而耳旁時聞風聲，傾刻已至。女先入。舉家方涕泣，眾見女，俱反悲為喜，少長集詢。女曰：“此非長言時也，貴客來矣，可速接迎之?！睂嵚?，趨出，果見仲立門外，約與共入。甫坐，仲曰：“適在寒舍之言，蓋戲言也，望勿介意！”實曰：“既肯光降，何幸如之！家君之疾，仍望盡心診治?！迸娚颍蛟唬骸拔峁桃扇晡此??！彼靻柮撍乐敚畾v言之。仲入行翁婿禮，即赴病榻細診六脈，曰：“此緣病根未除，遂致復發(fā)。前此再服十余劑，可無今日矣！”沈聞之，慚愧交集。仲居沈家，日為調(diào)理，一月后強健如初。嗣女生二子皆貴，與仲偕老，無他異。
虛白道人曰：不能博施于天下，或可實濟于一方，此醫(yī)生常談也。曠觀斯世，誰是有實濟之心者？不見二百錢，輒托故力辭，志在濟人者，果如是乎？而仲獨貧不索贄，富不苛求，其得狐婦、生貴子，知亦造物報應(yīng)之所致也。
杜仲能醫(yī)狐疾，如得其方，可補“牛經(jīng)”、“馬經(jīng)”、“駝經(jīng)”之缺。馬竹吾
醫(yī)狐之方，余亦知之?；騿柡畏?？曰：狐最多疑，醫(yī)之以果。上元李瑜謹注
筆致體格可繼《聊齋》長亭傳之后。漁樵散人
一日，有美少年執(zhí)重贄奉請，自言家君患病，月余不瘥，特請醫(yī)治。問其姓氏，答言姓沈名實。問其里居，答言不遠。門外有小車一乘，祈即同乘往，仲從之。路甚生疏，逾兩時始至，見一人立候于門。下車，實曰：“此弟表兄江某。”仲揖之，并入客舍。茶畢，便請診視。既入，見一及笄女郎立病榻前，微睨之，娟麗絕倫。見仲入，緩緩而去。診視畢，出。江曰：“家母舅病勢如何？”仲曰：“尚可調(diào)理，但脾土太弱，須遲時日，非兩越月不能全愈?！敝倭⒎胶蟾孓o。實固留之，仲乃止。實曰：“明晨奉迓，祈早辱臨。”仲諾之。飲酒間，江忽撫衷叫苦。問之，曰：“吾有胃氣疼之病根，恒數(shù)日一犯，犯則心如刀攪，痛不可堪，愿先生施救?！敝僭唬骸按艘字??！币葬槾讨?，應(yīng)手而愈。復立一方，曰：“連服三劑，可終身無此患?！苯粍俑屑?。
仲每視病，輒見女郎，后直出入不避。仲借久候脈息以偷視之。沈家每奉飲饌，江恒陪坐。一日，見仲俯首蹙額，遂問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仲曰：“然。家務(wù)累心，不能忘懷?！苯唬骸坝泻纬羁?，如是耿耿？”仲曰：“同酌有日，不妨直言。弟幼婚鄰莊邵氏，定期過門，暴病身亡，是以不能漠然?！苯唬骸叭缇琶?，無難再覓良匹?！敝僭唬骸翱酂o佳者?！苯唬骸熬缴匆婝惾艘俊痹唬骸耙娭?。勢分不同，見猶未見。”江曰：“君試言所見麗人里居?！敝僭唬骸斑h在千里，近則咫尺耳?！苯瓡湟舛υ唬骸熬⒁饧夷妇饲爸砻煤?？”仲不答。江曰：“舍表妹小字芳卿，年十七，德容兼?zhèn)?。君注意之，可謂賞鑒不誤。但家母舅擇配殊苛，媒必不諧，今可設(shè)計以謀之?！敝僭唬骸坝媽渤觯俊苯唬骸按藭r正當用君之際，明晨往迓，君托故不來，弟借之進說，或可允從?！敝俅笙?。次日仲果不至，沈懼以語江。江曰：“杜先生昨見表妹，煩甥作媒，甥未暇與舅言。今之不來，殆為此乎？”沈不語。江復曰：“仲儀表不俗，門閥極清，未始不可與結(jié)秦晉?！绷季?，沈始應(yīng)之。江曰：“若然，甥需自往，一為報喜，兼請渠前來診視?！鄙蛟唬骸翱伞！睆驮唬骸捌痛蟛≡谏恚槐愠啥Y，病愈送女于歸，無煩親迎也?！苯Z之。次日，江詣仲，以允親告，遂與仲同乘而回。仲視病時不見芳卿，心甚悵悵，猶不如未結(jié)親得睹彼美而忘朝饑也。
仲理沈疾至四十余日，沈已杖而能行。一日，仲來甚晚，診視后，時已燃燈，宿于沈室。甫二鼓，仲將就寢，而芳卿忽至曰：“妾父忽生異心，將害君，可速歸！”仲大懼，曰：“深夜無燭，不諳路途，何以得歸？”芳急以紙扇一柄授仲，曰：“搖之而歸，不致迷途；且執(zhí)此而行，其速異常?！敝僬挂曋├L一圓月。受扇后猶把握女腕，不忍即去。芳曰：“利刃臨項，尚戀戀如此，可謂色膽如天！少遲欲去不得，尤慘于生離?！敝僭唬骸皬拇藷o見面期乎？”芳曰：“妾非君不嫁，請待之！”言已，促仲歸，仲遂釋芳行。果所行之路如同白日，旁觀則黑不見物，且覺行如鳥飛，移時至家?；貞浄记?，五內(nèi)銘感。及沈遣人害仲，而仲去已多時。沈問家人曰：“誰遣仲行？”芳卿曰：“女實遣之。”沈怒。芳曰：“請父勿怒。父既以女字仲，仲即女夫，豈有坐視夫死而不救者乎？”沈曰：“吾以汝字之，未嘗以汝嫁之，何得以仲為夫？”芳曰：“父以女字仲，而女外視之，此為故違父命，是不孝也；既有夫婦之名，即有夫婦之義，明知其義而不為，是不義也。女雖女流，不為不孝不義之舉?！鄙蛟唬骸叭暌馊绾?？”曰：“嫁之?！鄙蛟唬骸皼Q不由汝！”芳曰：“女亦決從父之治命，不從父之昏命！”沈大怒，囑家人勿令芳出門，蓋恐其逃歸杜仲也。仲母欲為仲議婚他族，仲不欲。俟至年余，無耗，仲亦疑之。時值清明，仲祭掃歸，見二犬嚙一犬，心甚憐之，遂拾石將二犬逐去。視之，非犬，乃小狐也。見其遍體塵土，將棄之而行。狐大號，若有求救之意。二犬見仲去，將復嚙之。仲不得已，用布袱包裹，懷抱而歸，置寢室地下，轉(zhuǎn)瞬化為麗人。視之，乃芳卿也。大喜，扶臥榻上，進以米粥。及晚，代解其衣，擁之而臥。半夜，女始能言，曰：“非君救濟，命喪犬腹?！敝僭唬骸扒溆瓮?？遭此大厄?！迸唬骸版貋硎戮?。妾父執(zhí)迷，不從妾志。妾欲自盡以報君，妾母憐之，遣實兄送妾，致遭此難?！敝僭唬骸扒湔婀?jié)義女也！”言已，欲與歡好。女曰：“妾心忐忑，遍體如癱，愛妾者忍為此耶？”仲乃罷。晨興朝母，操作家務(wù)如村婦。
兩月余，沈?qū)嵑鲋?。仲問其來意，曰：“家君舊病復翻，敬懇醫(yī)治?！敝僭唬骸敖^婚謀害，視若讎仇，斷不能去！”實曰：“若然，老父之命必休?！敝僭唬骸胺蛞膊涣?，今死已后?！睂嵲唬骸捌砟钚∶?，一為枉駕。”仲曰：“是也。芳卿情意，時掛心頭；渠若親臨，仆即遄臻?！睂嵠唬骸皟稍虑八兔糜跉w，途遇獵犬驅(qū)逐，迄今無耗，想已死于九泉之下?！敝僭唬骸胺蛉缡牵m秦儀復生，不能說余往也矣！”拂袖而入。實含淚而去。仲以告芳卿，芳卿曰：“君醫(yī)之否？”仲曰：“有卿在，仆安忍坐視？卿果卒，仆欲立視其死，以解宿怨，尚能為作犬馬耶？”女曰：“忍哉夫子！”仲曰：“仆欲往視，路徑不熟，奈何？”女曰：“妾與君同往。”遂就地畫符兩道，與仲各由其一而行。覺行之甚緩，而耳旁時聞風聲，傾刻已至。女先入。舉家方涕泣，眾見女，俱反悲為喜，少長集詢。女曰：“此非長言時也，貴客來矣，可速接迎之?！睂嵚?，趨出，果見仲立門外，約與共入。甫坐，仲曰：“適在寒舍之言，蓋戲言也，望勿介意！”實曰：“既肯光降，何幸如之！家君之疾，仍望盡心診治?！迸娚颍蛟唬骸拔峁桃扇晡此??！彼靻柮撍乐敚畾v言之。仲入行翁婿禮，即赴病榻細診六脈，曰：“此緣病根未除，遂致復發(fā)。前此再服十余劑，可無今日矣！”沈聞之，慚愧交集。仲居沈家，日為調(diào)理，一月后強健如初。嗣女生二子皆貴，與仲偕老，無他異。
虛白道人曰：不能博施于天下，或可實濟于一方，此醫(yī)生常談也。曠觀斯世，誰是有實濟之心者？不見二百錢，輒托故力辭，志在濟人者，果如是乎？而仲獨貧不索贄，富不苛求，其得狐婦、生貴子，知亦造物報應(yīng)之所致也。
杜仲能醫(yī)狐疾，如得其方，可補“牛經(jīng)”、“馬經(jīng)”、“駝經(jīng)”之缺。馬竹吾
醫(yī)狐之方，余亦知之?；騿柡畏?？曰：狐最多疑，醫(yī)之以果。上元李瑜謹注
筆致體格可繼《聊齋》長亭傳之后。漁樵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