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五 潘澤沅
作者：解鑒安慶桐城潘澤沅，窶人也，居桐西關(guān)外之三家村。貧無事事，惟早起沿路拾遺，少易錢谷。一日，遙見一人系所乘于樹鞭之，已，解轡超乘去。潘行至其處，見一皮褡，知為乘肥者所遺，渠策乘行急，呼之不應。潘提褡至家，啟視，有白金二百，赤金百兩。其妻問所自，潘實語之。妻曰：“君速去俟拾金處，如有尋，與之。”潘應諾。視室中無處擱放，不得已，啟土榻之坯，納褡榻洞而去。俟終日，無覓者。
次年，潘復見一人，系乘怒打不已。潘拉勸之，曰：“牲口無知，何必怒打如此？”其人曰：“去年，亦是月日，吾帶銀赴府，是物至此不前，吾下，取銀褡置地，鞭之，以致忘遺。今是物至此又不前，能不怒乎？”潘笑言曰：“去年遺金者即君耶？其金吾拾之，原封未動，祈君至寒舍交付之。”其人上下視潘。潘曰：“視吾何為？君必以吾所衣襤縷，家必困窮，未有拾金而留償遺失人者。果爾，君誠以常情窺吾?！迸烁Q其人不以其言為實，復曰：“吾先言君遺金之數(shù)，如不符，當以吾言為妄?！彼鞂嵮灾?。其人驚喜曰：“褡內(nèi)有紙，包安慶錢行帖十余張，市錢千余千，君見諸乎？”潘曰：“實有紙封，吾未啟視?！逼淙舜笙玻贬屗?，牽之從潘歸。至，視室中土榻敝莞，他無長物，不禁嘆息。潘曰：“吾先交付遺金，以釋君疑?！眴㈤脚魈狁壮?。其人啟視，內(nèi)物分毫未動，驚訝之極。曰：“是村有酒家否？”潘曰：“無之。西行半里許即關(guān)廂，酒肆頗多?！逼淙嗽唬骸熬晒辆剖须龋嬌贁?。”潘聞之，執(zhí)砂具而往。其人止之曰：“君有錢乎？”潘笑曰：“無之。行將煩人代賒。”其人曰：“勿庸。”遂以市錢數(shù)百授潘，潘不得已受之而往。移時而回。飲酒間，其人始詢潘姓字。繼自言劉姓功名，世居西省汾州某屬邑。安慶與屬邑有典鋪數(shù)處，遺金即桐邑典鋪利息。既而指遺金曰：“君既留之以償仆，仆悉舉以贈君，君必不受，請以白金二百為謝?！迸瞬皇堋⒃唬骸鞍俳鹌淇珊?？”潘亦不受。言際，一童子入，劉問之，潘曰：“小兒名玉?！眲⒓氁曋?，品貌超群，舉止不俗，心計曰：潘輕財若是，宜生此福厚之子。遂曰：“吾有一女，與令郎年相若，愿結(jié)秦晉?！迸艘载毟诲氖?，固辭之。劉言之再四，潘始應允。劉以白金二百付潘曰：“以此作小婿讀書資。”潘以劉贈為其子，不便復辭。劉曰：“弟不日歸西，來時再敘?！毖砸艳o去。
潘得金，居諸少裕。六、七年，清貧如故。謂其妻曰：“吾舉家同赴西省投親家去？”妻笑曰：“渠以贈君而君不受，故假托結(jié)姻，為贈金之計，君何信以為真？”潘曰：“渠即不認親，必有周恤，較餓死于此猶愈?！彪紦浼宜?，率妻子迤邐而往。不一日，違劉居約有數(shù)十里，路經(jīng)某村，過巨室門，內(nèi)出一醉人，見潘，指潘次子曰：“此君之子耶？”潘答以次子，方五歲。其人曰：“有一事，屈至寒舍商之。”潘從之。蓋其人有二尺之女，酒后謂之曰：“吾有若大家業(yè)，不患無富有之婿。”妻厭其醉語無味，遂曰：“一人一命?！逼淙伺?，出遇潘，邀至客舍，問潘邦族。自道焦淑，有一女，與次令郎同年生，愿結(jié)婚姻。潘訝曰：“仆貧不自給，逃難至此，何敢與君結(jié)親？且此事不可酒后議?！彼旄孓o。焦固援之，立書簡帖付潘，曰：“請少坐，略備酒桌，權(quán)為會親禮?！毖砸眩咱勅?，至內(nèi)庭，嘔吐狼藉，臥床不能起。家人謂潘曰：“家主醉，其言不可信，請即行，勿誤程途?！迸怂煨?。至劉功門首，閽人曰：“朝食已過，午刻再來可也?！迸嗽唬骸拔岱瞧蚴?，實投親耳。”少者曰：“吾家主無此窮戚。”老者曰：“勿謂此。”遂細詢潘，潘實言之。其人曰：“請少待，吾為上稟?！眲柨途皼r，閽人曰：“一擔挑?！眲⒃唬骸昂沃^也？”曰：“所有家私，一擔挑來?！眲⒃唬骸叭羧?，其衣冠不必問?！毕攘罴胰苏埮擞陟o室，次遣婢媼奉男女衣服。衣畢，劉始出見。周旋畢，劉曰：“道路遙遠，知親公親迎不便，將擇吉送親。今茲辱臨，大慰敝懷。”同街有至友閑房，因假以館潘，按日供給，時常飲宴。言及合巹事，潘曰：“內(nèi)人有身，不日臨蓐，請俟分娩后再議?！眲Z。潘妻產(chǎn)在修夜，潘埋胎衣，掘穴處多石子，易地皆然?；鹬?，非石，白金也。大喜，急呼子玉起，抬運于室，堆集床下，幾不能容。即金穴埋胎衣。天始曉，見劉，語以妻產(chǎn)。劉喜曰：“今夜弟夢招財童子赴君家，此子財命不可限量?！迸诵娜恢?，既而曰：“弟之居宅，不宜久假，渠如欲貨之也，則市之?！眲⒃唬骸皼Q市之，但價銀茲不如數(shù)，故少遲延?！迸嗽唬骸盁o論價銀若干，悉取足于仆可也。”劉訝曰：“銀何來？”潘曰：“勿細詢。即如君言，約即新生子財命之所致?！笔姓?，繼之娶媳。奠雁之禮，巨室無其豐厚。大市產(chǎn)業(yè)，而床下之金不見其少。二、三年間，富有且美矣。
一日與劉小飲，問之曰：“某村焦淑，親家識之否？”劉答曰：“契友也。”潘曰：“聞渠有一女，與仆次子同年生，欲與結(jié)親，不知可否？”劉曰：“可。仆為媒之?！毕冉故缱砗髸楹喗o潘，及醒大悔，而恥于食言。嗣有為女題親者，輒以已字辭之。女稍長，女母深以為優(yōu)，謂女曰：“汝之字潘，固緣汝父醉誤，實以吾多言激怒之也?！迸唬骸拔鹬^，此命也。女亦誓為潘姓人，決不為他姓婦?！迸敢耘哉Z焦。焦將使人如安慶探訪，而劉功適至，言潘澤沅求親之事。焦以劉為至友，遂將酒后字潘翁，并其女之言，詳述之，且曰：“吾女既誓志靡他，吾亦決從吾女之志?！眲⒃唬骸熬宋讨竺酰俊痹唬骸熬坪笸??！眲⒁越寡哉Z潘，潘笑曰：“渠所謂潘翁，非他，即仆是也。仆以渠之許親為醉誤，不料渠醉言之能踐也?！毖砸?，出焦書簡示劉。劉不勝驚訝，執(zhí)簡見焦，歷道其事。焦喜極，急入內(nèi)語妻。妻喜而笑曰：“妾一人一命之言不爽?！苯剐ξㄖ?。出謂劉曰：“請君將原簡帶回。結(jié)姻在前，無煩再言，而君可作無言之媒妁矣?！?br>潘第三子名琚，及長，偶出，往往有窮極之人哀其周濟。琚卻之不得，遂手指土地曰：“此處掘土半尺，有白金幾兩?！本蛑?，每如其數(shù)。
虛白道人曰：輕財之舉，處富易，而處貧難。蓋人每以空乏之害為心害也。潘澤沅者，留拾遺以償本主，其心必以外財不富命窮人也。由是推之，其處約無謟心，臨財無貪意，處世不損人利己，為上無橫征暴斂，皆可予信矣。以是知綦貧得與富室結(jié)親，養(yǎng)子而獲招財投生，俱非偶然也。
次年，潘復見一人，系乘怒打不已。潘拉勸之，曰：“牲口無知，何必怒打如此？”其人曰：“去年，亦是月日，吾帶銀赴府，是物至此不前，吾下，取銀褡置地，鞭之，以致忘遺。今是物至此又不前，能不怒乎？”潘笑言曰：“去年遺金者即君耶？其金吾拾之，原封未動，祈君至寒舍交付之。”其人上下視潘。潘曰：“視吾何為？君必以吾所衣襤縷，家必困窮，未有拾金而留償遺失人者。果爾，君誠以常情窺吾?！迸烁Q其人不以其言為實，復曰：“吾先言君遺金之數(shù)，如不符，當以吾言為妄?！彼鞂嵮灾?。其人驚喜曰：“褡內(nèi)有紙，包安慶錢行帖十余張，市錢千余千，君見諸乎？”潘曰：“實有紙封，吾未啟視?！逼淙舜笙玻贬屗?，牽之從潘歸。至，視室中土榻敝莞，他無長物，不禁嘆息。潘曰：“吾先交付遺金，以釋君疑?！眴㈤脚魈狁壮?。其人啟視，內(nèi)物分毫未動，驚訝之極。曰：“是村有酒家否？”潘曰：“無之。西行半里許即關(guān)廂，酒肆頗多?！逼淙嗽唬骸熬晒辆剖须龋嬌贁?。”潘聞之，執(zhí)砂具而往。其人止之曰：“君有錢乎？”潘笑曰：“無之。行將煩人代賒。”其人曰：“勿庸。”遂以市錢數(shù)百授潘，潘不得已受之而往。移時而回。飲酒間，其人始詢潘姓字。繼自言劉姓功名，世居西省汾州某屬邑。安慶與屬邑有典鋪數(shù)處，遺金即桐邑典鋪利息。既而指遺金曰：“君既留之以償仆，仆悉舉以贈君，君必不受，請以白金二百為謝?！迸瞬皇堋⒃唬骸鞍俳鹌淇珊?？”潘亦不受。言際，一童子入，劉問之，潘曰：“小兒名玉?！眲⒓氁曋?，品貌超群，舉止不俗，心計曰：潘輕財若是，宜生此福厚之子。遂曰：“吾有一女，與令郎年相若，愿結(jié)秦晉?！迸艘载毟诲氖?，固辭之。劉言之再四，潘始應允。劉以白金二百付潘曰：“以此作小婿讀書資。”潘以劉贈為其子，不便復辭。劉曰：“弟不日歸西，來時再敘?！毖砸艳o去。
潘得金，居諸少裕。六、七年，清貧如故。謂其妻曰：“吾舉家同赴西省投親家去？”妻笑曰：“渠以贈君而君不受，故假托結(jié)姻，為贈金之計，君何信以為真？”潘曰：“渠即不認親，必有周恤，較餓死于此猶愈?！彪紦浼宜?，率妻子迤邐而往。不一日，違劉居約有數(shù)十里，路經(jīng)某村，過巨室門，內(nèi)出一醉人，見潘，指潘次子曰：“此君之子耶？”潘答以次子，方五歲。其人曰：“有一事，屈至寒舍商之。”潘從之。蓋其人有二尺之女，酒后謂之曰：“吾有若大家業(yè)，不患無富有之婿。”妻厭其醉語無味，遂曰：“一人一命?！逼淙伺?，出遇潘，邀至客舍，問潘邦族。自道焦淑，有一女，與次令郎同年生，愿結(jié)婚姻。潘訝曰：“仆貧不自給，逃難至此，何敢與君結(jié)親？且此事不可酒后議?！彼旄孓o。焦固援之，立書簡帖付潘，曰：“請少坐，略備酒桌，權(quán)為會親禮?！毖砸眩咱勅?，至內(nèi)庭，嘔吐狼藉，臥床不能起。家人謂潘曰：“家主醉，其言不可信，請即行，勿誤程途?！迸怂煨?。至劉功門首，閽人曰：“朝食已過，午刻再來可也?！迸嗽唬骸拔岱瞧蚴?，實投親耳。”少者曰：“吾家主無此窮戚。”老者曰：“勿謂此。”遂細詢潘，潘實言之。其人曰：“請少待，吾為上稟?！眲柨途皼r，閽人曰：“一擔挑?！眲⒃唬骸昂沃^也？”曰：“所有家私，一擔挑來?！眲⒃唬骸叭羧?，其衣冠不必問?！毕攘罴胰苏埮擞陟o室，次遣婢媼奉男女衣服。衣畢，劉始出見。周旋畢，劉曰：“道路遙遠，知親公親迎不便，將擇吉送親。今茲辱臨，大慰敝懷。”同街有至友閑房，因假以館潘，按日供給，時常飲宴。言及合巹事，潘曰：“內(nèi)人有身，不日臨蓐，請俟分娩后再議?！眲Z。潘妻產(chǎn)在修夜，潘埋胎衣，掘穴處多石子，易地皆然?；鹬?，非石，白金也。大喜，急呼子玉起，抬運于室，堆集床下，幾不能容。即金穴埋胎衣。天始曉，見劉，語以妻產(chǎn)。劉喜曰：“今夜弟夢招財童子赴君家，此子財命不可限量?！迸诵娜恢?，既而曰：“弟之居宅，不宜久假，渠如欲貨之也，則市之?！眲⒃唬骸皼Q市之，但價銀茲不如數(shù)，故少遲延?！迸嗽唬骸盁o論價銀若干，悉取足于仆可也。”劉訝曰：“銀何來？”潘曰：“勿細詢。即如君言，約即新生子財命之所致?！笔姓?，繼之娶媳。奠雁之禮，巨室無其豐厚。大市產(chǎn)業(yè)，而床下之金不見其少。二、三年間，富有且美矣。
一日與劉小飲，問之曰：“某村焦淑，親家識之否？”劉答曰：“契友也。”潘曰：“聞渠有一女，與仆次子同年生，欲與結(jié)親，不知可否？”劉曰：“可。仆為媒之?！毕冉故缱砗髸楹喗o潘，及醒大悔，而恥于食言。嗣有為女題親者，輒以已字辭之。女稍長，女母深以為優(yōu)，謂女曰：“汝之字潘，固緣汝父醉誤，實以吾多言激怒之也?！迸唬骸拔鹬^，此命也。女亦誓為潘姓人，決不為他姓婦?！迸敢耘哉Z焦。焦將使人如安慶探訪，而劉功適至，言潘澤沅求親之事。焦以劉為至友，遂將酒后字潘翁，并其女之言，詳述之，且曰：“吾女既誓志靡他，吾亦決從吾女之志?！眲⒃唬骸熬宋讨竺酰俊痹唬骸熬坪笸??！眲⒁越寡哉Z潘，潘笑曰：“渠所謂潘翁，非他，即仆是也。仆以渠之許親為醉誤，不料渠醉言之能踐也?！毖砸?，出焦書簡示劉。劉不勝驚訝，執(zhí)簡見焦，歷道其事。焦喜極，急入內(nèi)語妻。妻喜而笑曰：“妾一人一命之言不爽?！苯剐ξㄖ?。出謂劉曰：“請君將原簡帶回。結(jié)姻在前，無煩再言，而君可作無言之媒妁矣?！?br>潘第三子名琚，及長，偶出，往往有窮極之人哀其周濟。琚卻之不得，遂手指土地曰：“此處掘土半尺，有白金幾兩?！本蛑?，每如其數(shù)。
虛白道人曰：輕財之舉，處富易，而處貧難。蓋人每以空乏之害為心害也。潘澤沅者，留拾遺以償本主，其心必以外財不富命窮人也。由是推之，其處約無謟心，臨財無貪意，處世不損人利己，為上無橫征暴斂，皆可予信矣。以是知綦貧得與富室結(jié)親，養(yǎng)子而獲招財投生，俱非偶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