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八 趙誠

濟邑趙誠，產(chǎn)業(yè)無多，頗有蓄積。有友甲某，貧甚，屢向誠稱貸無還時。后欲作生意，乞本資于誠，誠復多與之。甲所貸若干，誠悉不令子知。甲生理興隆，貨財生殖，悉趙誠之力。誠忽得時疾，自知難愈，因?qū)⑼馇氛咧彰X數(shù)，錄清授子榮，而甲某所貸悉不言及。遣人召甲，欲與永訣。甲不至，誠猶以事忙原之。未幾，誠卒。甲聞之，立刻赴吊，其哀無涕。已，謂誠子榮曰：“汝父未病時，借吾市錢若干，汝知之否？”榮驚訝曰：“不知。先父亦未提起。”甲曰：“諒此項今亦不能歸楚。俟汝父殯后再議?！毖砸艳o去。榮自言曰：“吾家時有用度，何至借甲若干錢？若云其無，甲與吾父莫逆，斷不虛詐。”不禁對靈大慟，且言曰：“若果借甲錢文，盍并載于外欠帳單，以便如數(shù)清還？”榮泣未已，誠已起坐靈床，謂榮曰：“勿泣。吾實未借甲錢文。汝遣人請某甲、某乙、乙某等，勿言吾死；著人召甲某，勿言吾蘇?！笔拐呷ィ\衣殉衣，步客舍以俟。未幾，某甲等先至，某等聞?wù)\死而復蘇，見誠舉止如素，而面顏如土無血色，不勝驚異。甲某繼至，見誠大慚，強為周旋，實深忸怩。誠曰：“甲某，汝所借之項無據(jù)者且不言，初次借吾若干，某甲兄經(jīng)手，有諸乎？”甲以某甲在座，不敢不認，曰：“有之?！闭\曰：“二次，某乙兄過付，還乎未也？”甲曰：“未還。”誠復曰：“若乙某兄，汝不惟煩渠屢次借貸，即吾給汝生意本資，亦渠目睹。吾即借汝錢文若干，尚不敵欠吾者五之一，況無是事乎？”某等問其故，誠曰：“甲某以吾死無著對，捏稱吾借渠錢纟昏，向吾子討要?！蹦车嚷勚?，悉為不平。誠謂甲曰：“同眾位在此，吾果借汝錢否？”甲不語。誠怒曰：“汝意欲傾覆吾家耶？”甲赧然曰：“非也。君實未借吾錢文。蓋恐君死，令郎索討借項，故捏欠以少抵耳?！闭\曰：“汝所立借券，吾早焚之。”因謂子曰：“甲某之項還否，聽之，不許向討，如違吾命，即不孝?！睒s唯唯。誠復曰：“天下人皆可友，惟無良心者不可友。”言已，以冷津唾甲面，恚恚而去。眾尾之，見誠自臥靈床。視之，已氣絕矣。虛白道人曰：趙誠之死而蘇，蘇而死，人皆謂其為子。余竊以為不然：蓋懷不平之氣耳。夫欠債不還，或有慚愧之心；人不向討，或有感激之意。至于幸債主死而捏欠以抵，天良喪盡。趙誠之事，洵大快人心。冥路來去自如，此誠輕財報也。上元李瑜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