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七 王威
作者：解鑒王威，柳州人。娶吳氏，甫二載，為流寇沖散。貧不自給，從事負(fù)販，因家無妻室，恒數(shù)年不歸。偶販到平陽賀邑，店居市貨。值邑歲饑，逃亡甚眾。忽見店外有少婦，守五、六歲童子，哭甚慟。問之店主，蓋店鄰伍家婦氏孟，其夫伍元外出，六年無耗。姑死無棺木，自鬻葬姑，而鬻人者嫌其有子。孟將另鬻其子于他人，不忍生離，故哭之甚哀。威聞而憐之曰：“吾年已半百，本不欲娶婦。渠不嫌吾年長，吾為之葬親育子?！钡曛髟唬骸按松婆e也?！闭Z孟氏，氏從之。威為市棺，擇日而殯。殯時，氏哭言：“為母與子故，含羞失節(jié)，死無以見故母，生無以對前夫。”聞?wù)呦樗岢?。威以孟房屋破漏，出資為之修理，漸治家具。氏子名惠，使從塾師讀。
比三年，伍元?dú)w。路聞妻已改嫁，先至鄰店問之，店主詳述之。元曰：“養(yǎng)子葬母，恩義至重，且婦已失節(jié)，愿止領(lǐng)吾子他適，余不與聞?！钡耆艘晕樵愿嫱?，威問孟氏所愿，孟言愿從前夫。威曰：“若然，令伍元暫宿于店，吾收拾余資，明日即行。”店主曰：“君所市家具如何？”威曰：“悉贈伍元。”
威去五月，孟氏生雙子。元知為王威遺種，念威恩義，善視之，因以恩、義名二子。嗣二子九歲時，忽來一世襲武翼都尉鄭公，宿鄰店。因子病，店居醫(yī)治不效，數(shù)日卒。恩、義時嬉戲店外，鄭見恩相貌與子相似，且同庚，欲繼為子頂世襲名，煩店主致意。店主見元，元商孟氏，孟喜從之。鄭厚酬伍元，攜恩去。
王威之從事負(fù)販也，頗有贏余，年老旋歸，路宿梧州屬邑某鎮(zhèn)店。將寢，忽聞婦女哭聲，呼店人問之。店人曰：“有伍姓者，逃荒到此，三月前病故。其子外出，數(shù)年無耗。婆媳貧不能支，不得已令媳他適，故哀哭。”威惻然曰：“其子年庚幾何？”店主曰：“其子名義，吾嘗見之，年約二十七八，面目奚似?！蓖误@曰：“幾誤大事。渠有銀信煩吾帶來，意欲明晨問交，今若此，當(dāng)急與之?！彼烊°y數(shù)兩同店主見伍母，曰：“吾與令郎素相識。昨遇于某處，言聞父終，欲急歸，以有一二事未妥，煩吾先帶白金數(shù)兩，暫為日用需，定于十日內(nèi)必歸?！鼻以唬骸傲罾砂l(fā)財，手中積蓄約有數(shù)百金?！毖砸?，交銀于伍母。伍母曰：“有書信否？”曰：“無之。煩吾口訴。”伍母執(zhí)銀不語。威曰：“疑有錯誤乎？吾試言令郎之年庚、相貌?！彼烊绲曛髦约?xì)述之，伍母始信而喜。問威姓氏，店主代答曰：“客姓王，現(xiàn)居小店?！蔽槟傅勉y信，遂罷嫁媳之議。
伍義果九日歸，其積蓄亦如威言。伍母謂義曰：“幸汝先以數(shù)金煩客寄來，不然，汝妻已他適數(shù)日?！彼煜蛄x詳言之。義曰：“無之。兒交好亦無王姓者?！蔽槟复螽?，急出銀以示義，曰：“此即寄來之銀，花費(fèi)尚未盡。王客昨宿某店，客即行，店主必知客耗，可急訪之。”義奉母命詣店，店主曰：“王客偶得微恙，今雖愈，尚未行?！绷x見威，稽首致謝。威驚訝動問，店主曰：“是即客代寄銀兩之伍義，今何不識也？”威笑曰：“吾實(shí)與渠無素，不忍其婆媳生離，故假托為之?！钡曛餍廊辉唬骸翱驼\仁人君子?！蔽榱x曰：“翌午謹(jǐn)具菲酌，恭酬鴻惠，奉獻(xiàn)原金，伏冀早臨。”威曰：“原金決不受，定于趨擾矣?！贝稳?，威邀店主同往。既至，義母穴窗窺客，大驚，呼子出，曰：“汝問客大名威，柳州人否？若果然，則汝生父至矣?！绷x如母命問威。威曰：“子何以知之？”義未及答，義母入曰：“君不識孟氏耶？君須發(fā)如秋霜，妾亦不敢相認(rèn)?！彼熘噶x曰：“此君之子。”威啞然不知所言。孟復(fù)曰：“君別后五月，妾生二子，此其次也?！蓖唬骸捌湫职苍?？”孟曰：“九歲時，繼于鄭游擊為子，今無信?！痹唬骸拔榛莺瓮?？”孟曰：“扶柩葬賀未回?！钡曛髟唬骸熬梅蚱薷缸訄F(tuán)聚，皆輕財好義之所致也?！蓖旒矣谖?。
鎮(zhèn)外有大河，時霖潦方盛。威偶出望水，見河心有船一只，人眾船小，忽開巨漏，齊聲號救，岸人立視如偶。威曰：“如有能救者，愿出錢若干以酬之。”他船貪其重賞，齊赴拯救。及救得人、物，而船已沉。被救者齊赴威前致謝。內(nèi)一官長相貌出眾，威問之曰：“貴人何往？”其人曰：“吾姓鄭，現(xiàn)官某郡游擊，特告假詣賀省生母。聞母遷徙是邑，故訪問到此?！蓖娻嵰侣谋M濕，邀至家相易，鄭從之。威言于孟氏，孟曰：“得無君之子乎？”遂自牖視聽，見鄭聲音笑貌似恩，大言曰：“誰名王恩？”鄭曰：“吾之乳名?！泵洗笙?，入曰：“吾即汝母。”指威曰：“此汝生父。”恩九歲離母，時已記事，視之，果其母。俄頃王義出，視之，果其弟。意外相逢，喜何如之！威問繼父母，恩曰：“悉即世。父無子，恩世襲父爵?！币蚣倨谝哑?，定省數(shù)日而去。
威富冠一邑。無賴某甲見威多金，自造偽票，用既死人作中代，向威索銀。威不應(yīng)，甲訟之。官據(jù)字?jǐn)嗤鐢?shù)歸償，以一月為限。未幾，舊官謝事，新尹到任。威方欲呈明，而尹已差傳，并將中代之子傳至。官令甲書中代之子姓名，甲書畢呈于官。官視而笑，復(fù)問中人之子曰：“甲借票，汝父作中，汝知之乎？”曰：“不知?！眴柎种釉唬骸叭旮冈谌眨骱紊?？”曰：“訓(xùn)蒙?！惫僖约捉杵笔局唬骸笆侨旮钢P跡否？”曰：“不是。”官曰：“汝父既訓(xùn)蒙，必有手澤?！痹唬骸坝兄?。已將身父所錄文籍帶來。”遂呈于官，與甲借字筆跡迥殊。官笑謂甲曰：“汝用心已巧矣。用死人作中代，以為人死無據(jù)。票之筆跡，與代字人不符，反與汝字相仿，其票殆自為之乎？”甲猶強(qiáng)辨。官怒，將刑之；甲懼，認(rèn)誣。官重責(zé)甲，案遂結(jié)。
先是，王威夫婦之被賊沖散也，吳氏不知何往之善，惟從婦女奔逃。女伴漸少，后惟一少媼在。媼偽言與吳同鄉(xiāng)，可偕歸，吳喜從之。媼無資斧，所費(fèi)皆吳資。行五六日，吳疑曰：“何行數(shù)日，未到柳州？”媼復(fù)誑之曰：“某鎮(zhèn)為眾寇劫居，不可歸?！眳窃唬骸按撕翁帲俊痹唬骸昂弦?。”吳雖疑懼，無可如何，惟媼命是從已耳。不數(shù)日，吳資亦盡。媼勸吳自鬻，吳亦無他生路，不得不從。時有黃太史，中年無子。其妻尹氏欲為市能生育之少婦作妾，聞吳氏有孕，多金購之。及遣家人接吳氏，而媼不在。家人曰：“身價交汝姑矣?！眳窃唬骸拔釤o姑。”家人曰：“老媼何人？”吳曰：“吾亦不知為誰，惟伴行數(shù)日耳?！奔胰税滓稀Ｒ钢爻鲢y給吳，吳曰：“勿庸。吾子然一身，亦無用金處，惟求夫人善視足矣?！币顓亲跃右皇?，未幾產(chǎn)一子。將擇吉令太史納吳，太史曰：“渠生子，渠有依矣。豈可令其失節(jié)？”尹氏曰：“渠今生子，渠必宜男，可冀于斯人得子嗣。”太史曰：“渠雖生子，焉知不從茲斷生；卿未生子，焉知不從茲始生。天下之以妾生子者固多，無妾得子者尤不少。子之有無，命也?！彼焓规緥嬛^吳曰：“今而后，按傭婦支給工價為養(yǎng)子之資。如不欲，聽其抱子他適?！眳鞘显唬骸案`有心愿，雖自覺不量，不得不言。愿以主人作父母，旦夕奉事?！辨緥嫃?fù)太史，太史喜，遂以吳為義女。次年，尹氏果生子。太史以王澤名吳子，尹子曰瀚。及少長，使二子同案讀。澤聰敏，瀚次之。澤十四歲能文，太史使應(yīng)試，澤欲俟瀚，太史從之。后澤、瀚同案入泮，其文實(shí)出王澤一人手。越兩科，澤遇與瀚同號，代為作文，同領(lǐng)鄉(xiāng)薦。澤連捷，榜下即用，授梧州某屬邑知縣，實(shí)即王威遷居之邑也。澤到任，披覽案卷，見王威名，白于母，母曰：“汝父家柳州，渠或與汝父同姓名也?！奔凹啄持A既結(jié)，澤問王威曰：“汝祖居是邑乎？”曰：“非也。吾柳州人，遷居是邑十余年?！睗纱篌@，請威客舍坐，急入白母。母出見威，謂澤曰：“果汝父也?！备髟V別情。吳以知有子為游擊，喜甚。威遣人尋伍惠至，為制恒產(chǎn)，使各爨。
威老，王澤告終養(yǎng)，鄭亦托故歸奉。及終，三子頂靈，一文一武，一邑稱大葬焉。但鄭游擊以世襲之故，不得復(fù)王姓。
虛白道人曰：王威者，妻亡不娶，亦無子息望矣，而卒得三子送死，非人力，悉陰功致之。蓋不憫人生離，不能得孝姑之婦背生兩子；不哀人同溺，不能必尋親之男不死長河。至于夫婦離散，半生無耗，忽同貴子意外相逢，原嫡妻遭遇之善，冢子成名之由，夫豈尋常感格之所能致哉！余西鄉(xiāng)某莊李某，自幼未婚，以小車推貨物、送行客為生，恒終歲不歸。偶送客至嶧，歸。自野店起程過早，見一莊首尼姑庵后血娃啼哭，啟視之，男也。因思家無妻室，不能養(yǎng)育；小車載之，難治生理，遂舍之而行。忽來一犬嘶其襁，娃哭益急，李恐犬傷其生，急回逐犬。李行，犬復(fù)至。李惻切隱深，抱置車上。天氣微寒，以舊小衣裹之。至一巨莊，托言妻產(chǎn)后猝卒，遺此子，為客不能養(yǎng)，欲與人，逢人輒言之。后遇一老人曰：“吾有子孫，憐君事出兩難，愿為代育?！彼靻柪畎钭?，李詳言之。老人曰：“吾名某，與君同姓。此子長大，必令歸宗，祈命名留表記，異日好相認(rèn)?！崩钜孕⒚?，將裹子小衣裂半幅為記而去。孝漸長，身軀雄偉，至十七、八歲，李翁令習(xí)武，得入泮。翁年高多病，恐死后子孫薄待孝，因薄與家財，而暗地厚贈之，使赴歷下尋父。孝遂攜妻子而往。李某年老，不能任重務(wù)，歸家，合博局撩零以糊口，冬則窖地而居。莊中忽來一少年，衣冠齊整，后車數(shù)乘，攜有少婦幼子，問李某名。莊人曰：“問渠何為？”少年曰：“是吾父也?！鼻f人私議曰：“李無妻，何得有子？”一人曰：“莊人別無李某名，焉知非其子？”遂急赴窖中見李曰：“汝子來矣。”李曰：“安在？”曰：“在莊首訪問?！崩钕玻瑘?zhí)小衣半幅而出。其人曰：“執(zhí)此何為？”李曰：“非此，則父不父，子不子。”見少年曰：“汝李孝也？”曰：“然?！崩钏鞂⑿∫掳敕谥?，少年視之，當(dāng)途拜父，令少婦參翁，幼子請祖父安。李不能言，惟點(diǎn)額而已。夫李某窮極之人，若非見血娃而動惻隱，何得享此厚福？莊人私問之。李曰：“某年在某處成家，年余妻卒?！崩顗褮q恒年余不歸，莊人信之。李孝問母墓，李言葬某處叢葬處，后被山水淹沒，無跡可尋。其子信之。
觀王威及李某事，可以感發(fā)人之善心。馬竹吾
比三年，伍元?dú)w。路聞妻已改嫁，先至鄰店問之，店主詳述之。元曰：“養(yǎng)子葬母，恩義至重，且婦已失節(jié)，愿止領(lǐng)吾子他適，余不與聞?！钡耆艘晕樵愿嫱?，威問孟氏所愿，孟言愿從前夫。威曰：“若然，令伍元暫宿于店，吾收拾余資，明日即行。”店主曰：“君所市家具如何？”威曰：“悉贈伍元。”
威去五月，孟氏生雙子。元知為王威遺種，念威恩義，善視之，因以恩、義名二子。嗣二子九歲時，忽來一世襲武翼都尉鄭公，宿鄰店。因子病，店居醫(yī)治不效，數(shù)日卒。恩、義時嬉戲店外，鄭見恩相貌與子相似，且同庚，欲繼為子頂世襲名，煩店主致意。店主見元，元商孟氏，孟喜從之。鄭厚酬伍元，攜恩去。
王威之從事負(fù)販也，頗有贏余，年老旋歸，路宿梧州屬邑某鎮(zhèn)店。將寢，忽聞婦女哭聲，呼店人問之。店人曰：“有伍姓者，逃荒到此，三月前病故。其子外出，數(shù)年無耗。婆媳貧不能支，不得已令媳他適，故哀哭。”威惻然曰：“其子年庚幾何？”店主曰：“其子名義，吾嘗見之，年約二十七八，面目奚似?！蓖误@曰：“幾誤大事。渠有銀信煩吾帶來，意欲明晨問交，今若此，當(dāng)急與之?！彼烊°y數(shù)兩同店主見伍母，曰：“吾與令郎素相識。昨遇于某處，言聞父終，欲急歸，以有一二事未妥，煩吾先帶白金數(shù)兩，暫為日用需，定于十日內(nèi)必歸?！鼻以唬骸傲罾砂l(fā)財，手中積蓄約有數(shù)百金?！毖砸?，交銀于伍母。伍母曰：“有書信否？”曰：“無之。煩吾口訴。”伍母執(zhí)銀不語。威曰：“疑有錯誤乎？吾試言令郎之年庚、相貌?！彼烊绲曛髦约?xì)述之，伍母始信而喜。問威姓氏，店主代答曰：“客姓王，現(xiàn)居小店?！蔽槟傅勉y信，遂罷嫁媳之議。
伍義果九日歸，其積蓄亦如威言。伍母謂義曰：“幸汝先以數(shù)金煩客寄來，不然，汝妻已他適數(shù)日?！彼煜蛄x詳言之。義曰：“無之。兒交好亦無王姓者?！蔽槟复螽?，急出銀以示義，曰：“此即寄來之銀，花費(fèi)尚未盡。王客昨宿某店，客即行，店主必知客耗，可急訪之。”義奉母命詣店，店主曰：“王客偶得微恙，今雖愈，尚未行?！绷x見威，稽首致謝。威驚訝動問，店主曰：“是即客代寄銀兩之伍義，今何不識也？”威笑曰：“吾實(shí)與渠無素，不忍其婆媳生離，故假托為之?！钡曛餍廊辉唬骸翱驼\仁人君子?！蔽榱x曰：“翌午謹(jǐn)具菲酌，恭酬鴻惠，奉獻(xiàn)原金，伏冀早臨。”威曰：“原金決不受，定于趨擾矣?！贝稳?，威邀店主同往。既至，義母穴窗窺客，大驚，呼子出，曰：“汝問客大名威，柳州人否？若果然，則汝生父至矣?！绷x如母命問威。威曰：“子何以知之？”義未及答，義母入曰：“君不識孟氏耶？君須發(fā)如秋霜，妾亦不敢相認(rèn)?！彼熘噶x曰：“此君之子。”威啞然不知所言。孟復(fù)曰：“君別后五月，妾生二子，此其次也?！蓖唬骸捌湫职苍?？”孟曰：“九歲時，繼于鄭游擊為子，今無信?！痹唬骸拔榛莺瓮?？”孟曰：“扶柩葬賀未回?！钡曛髟唬骸熬梅蚱薷缸訄F(tuán)聚，皆輕財好義之所致也?！蓖旒矣谖?。
鎮(zhèn)外有大河，時霖潦方盛。威偶出望水，見河心有船一只，人眾船小，忽開巨漏，齊聲號救，岸人立視如偶。威曰：“如有能救者，愿出錢若干以酬之。”他船貪其重賞，齊赴拯救。及救得人、物，而船已沉。被救者齊赴威前致謝。內(nèi)一官長相貌出眾，威問之曰：“貴人何往？”其人曰：“吾姓鄭，現(xiàn)官某郡游擊，特告假詣賀省生母。聞母遷徙是邑，故訪問到此?！蓖娻嵰侣谋M濕，邀至家相易，鄭從之。威言于孟氏，孟曰：“得無君之子乎？”遂自牖視聽，見鄭聲音笑貌似恩，大言曰：“誰名王恩？”鄭曰：“吾之乳名?！泵洗笙?，入曰：“吾即汝母。”指威曰：“此汝生父。”恩九歲離母，時已記事，視之，果其母。俄頃王義出，視之，果其弟。意外相逢，喜何如之！威問繼父母，恩曰：“悉即世。父無子，恩世襲父爵?！币蚣倨谝哑?，定省數(shù)日而去。
威富冠一邑。無賴某甲見威多金，自造偽票，用既死人作中代，向威索銀。威不應(yīng)，甲訟之。官據(jù)字?jǐn)嗤鐢?shù)歸償，以一月為限。未幾，舊官謝事，新尹到任。威方欲呈明，而尹已差傳，并將中代之子傳至。官令甲書中代之子姓名，甲書畢呈于官。官視而笑，復(fù)問中人之子曰：“甲借票，汝父作中，汝知之乎？”曰：“不知?！眴柎种釉唬骸叭旮冈谌眨骱紊?？”曰：“訓(xùn)蒙?！惫僖约捉杵笔局唬骸笆侨旮钢P跡否？”曰：“不是。”官曰：“汝父既訓(xùn)蒙，必有手澤?！痹唬骸坝兄?。已將身父所錄文籍帶來。”遂呈于官，與甲借字筆跡迥殊。官笑謂甲曰：“汝用心已巧矣。用死人作中代，以為人死無據(jù)。票之筆跡，與代字人不符，反與汝字相仿，其票殆自為之乎？”甲猶強(qiáng)辨。官怒，將刑之；甲懼，認(rèn)誣。官重責(zé)甲，案遂結(jié)。
先是，王威夫婦之被賊沖散也，吳氏不知何往之善，惟從婦女奔逃。女伴漸少，后惟一少媼在。媼偽言與吳同鄉(xiāng)，可偕歸，吳喜從之。媼無資斧，所費(fèi)皆吳資。行五六日，吳疑曰：“何行數(shù)日，未到柳州？”媼復(fù)誑之曰：“某鎮(zhèn)為眾寇劫居，不可歸?！眳窃唬骸按撕翁帲俊痹唬骸昂弦?。”吳雖疑懼，無可如何，惟媼命是從已耳。不數(shù)日，吳資亦盡。媼勸吳自鬻，吳亦無他生路，不得不從。時有黃太史，中年無子。其妻尹氏欲為市能生育之少婦作妾，聞吳氏有孕，多金購之。及遣家人接吳氏，而媼不在。家人曰：“身價交汝姑矣?！眳窃唬骸拔釤o姑。”家人曰：“老媼何人？”吳曰：“吾亦不知為誰，惟伴行數(shù)日耳?！奔胰税滓稀Ｒ钢爻鲢y給吳，吳曰：“勿庸。吾子然一身，亦無用金處，惟求夫人善視足矣?！币顓亲跃右皇?，未幾產(chǎn)一子。將擇吉令太史納吳，太史曰：“渠生子，渠有依矣。豈可令其失節(jié)？”尹氏曰：“渠今生子，渠必宜男，可冀于斯人得子嗣。”太史曰：“渠雖生子，焉知不從茲斷生；卿未生子，焉知不從茲始生。天下之以妾生子者固多，無妾得子者尤不少。子之有無，命也?！彼焓规緥嬛^吳曰：“今而后，按傭婦支給工價為養(yǎng)子之資。如不欲，聽其抱子他適?！眳鞘显唬骸案`有心愿，雖自覺不量，不得不言。愿以主人作父母，旦夕奉事?！辨緥嫃?fù)太史，太史喜，遂以吳為義女。次年，尹氏果生子。太史以王澤名吳子，尹子曰瀚。及少長，使二子同案讀。澤聰敏，瀚次之。澤十四歲能文，太史使應(yīng)試，澤欲俟瀚，太史從之。后澤、瀚同案入泮，其文實(shí)出王澤一人手。越兩科，澤遇與瀚同號，代為作文，同領(lǐng)鄉(xiāng)薦。澤連捷，榜下即用，授梧州某屬邑知縣，實(shí)即王威遷居之邑也。澤到任，披覽案卷，見王威名，白于母，母曰：“汝父家柳州，渠或與汝父同姓名也?！奔凹啄持A既結(jié)，澤問王威曰：“汝祖居是邑乎？”曰：“非也。吾柳州人，遷居是邑十余年?！睗纱篌@，請威客舍坐，急入白母。母出見威，謂澤曰：“果汝父也?！备髟V別情。吳以知有子為游擊，喜甚。威遣人尋伍惠至，為制恒產(chǎn)，使各爨。
威老，王澤告終養(yǎng)，鄭亦托故歸奉。及終，三子頂靈，一文一武，一邑稱大葬焉。但鄭游擊以世襲之故，不得復(fù)王姓。
虛白道人曰：王威者，妻亡不娶，亦無子息望矣，而卒得三子送死，非人力，悉陰功致之。蓋不憫人生離，不能得孝姑之婦背生兩子；不哀人同溺，不能必尋親之男不死長河。至于夫婦離散，半生無耗，忽同貴子意外相逢，原嫡妻遭遇之善，冢子成名之由，夫豈尋常感格之所能致哉！余西鄉(xiāng)某莊李某，自幼未婚，以小車推貨物、送行客為生，恒終歲不歸。偶送客至嶧，歸。自野店起程過早，見一莊首尼姑庵后血娃啼哭，啟視之，男也。因思家無妻室，不能養(yǎng)育；小車載之，難治生理，遂舍之而行。忽來一犬嘶其襁，娃哭益急，李恐犬傷其生，急回逐犬。李行，犬復(fù)至。李惻切隱深，抱置車上。天氣微寒，以舊小衣裹之。至一巨莊，托言妻產(chǎn)后猝卒，遺此子，為客不能養(yǎng)，欲與人，逢人輒言之。后遇一老人曰：“吾有子孫，憐君事出兩難，愿為代育?！彼靻柪畎钭?，李詳言之。老人曰：“吾名某，與君同姓。此子長大，必令歸宗，祈命名留表記，異日好相認(rèn)?！崩钜孕⒚?，將裹子小衣裂半幅為記而去。孝漸長，身軀雄偉，至十七、八歲，李翁令習(xí)武，得入泮。翁年高多病，恐死后子孫薄待孝，因薄與家財，而暗地厚贈之，使赴歷下尋父。孝遂攜妻子而往。李某年老，不能任重務(wù)，歸家，合博局撩零以糊口，冬則窖地而居。莊中忽來一少年，衣冠齊整，后車數(shù)乘，攜有少婦幼子，問李某名。莊人曰：“問渠何為？”少年曰：“是吾父也?！鼻f人私議曰：“李無妻，何得有子？”一人曰：“莊人別無李某名，焉知非其子？”遂急赴窖中見李曰：“汝子來矣。”李曰：“安在？”曰：“在莊首訪問?！崩钕玻瑘?zhí)小衣半幅而出。其人曰：“執(zhí)此何為？”李曰：“非此，則父不父，子不子。”見少年曰：“汝李孝也？”曰：“然?！崩钏鞂⑿∫掳敕谥?，少年視之，當(dāng)途拜父，令少婦參翁，幼子請祖父安。李不能言，惟點(diǎn)額而已。夫李某窮極之人，若非見血娃而動惻隱，何得享此厚福？莊人私問之。李曰：“某年在某處成家，年余妻卒?！崩顗褮q恒年余不歸，莊人信之。李孝問母墓，李言葬某處叢葬處，后被山水淹沒，無跡可尋。其子信之。
觀王威及李某事，可以感發(fā)人之善心。馬竹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