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十三 山中敝帚添丁
作者：磊砢山房主人取資細(xì)竹，誰云掃去非愁瞽得意空林，我信持來是偈。彼多求于精舍，魅豈守雌瞽或勿棄其敝衣，僧將遺卵。針師曰：“前為妖人之劍，害形而不能死氣。今則物母之玄，息氣而后能生神，無戚戚耳?！彼呐猿鲆?，針師曰：“哭之盡哀，所以發(fā)使君之病也?！睉c喜先慟，三女繼其聲，每日一臨其臥榻。至四日，針師復(fù)以金彈照腹中，鬼臂小如趾，有玉盂承之，視足底所傳蠟丸，殆已化盡矣。第六日，甘君腹如雷鳴，即復(fù)蘇。攬衣起，針師賀曰：“始將煉鐵于膊及脛也，乃熔入于膽，從此金邪不能侵，木官大可用也?！被紗栐唬骸皫煶跻姄?jù)腹為鬼臂，又言臂為足趾，則已無鐵之形，茲而仍煉鐵也。所謂臂與趾其安在哉？”針師曰：“副參精于析理，此亦易明。鐵丸為堧啞喻所安之心，鬼臂則其所借之身，足趾又臂之借也。殺人之心，不能常安，始假于為鬼之身，一再借而身既灰，心亦槁焉。吾乃揚其灰而又潤其槁。為鬼之身，與命俱舍瞽殺人之心，與性俱存矣。煉鐵者煉堧之心，復(fù)使君之性也。若鬼臂及臂所化之足趾，如以器用物乞與人者，聞其室易主，固將去之?！被剂宋颍荚唬骸八篃捯?，殆大《易》所謂‘成性存存，道義之門’乎？”
甘君命越明進，問矩兒婚黃苗之狀。越明對曰：“使君信至，以告于杜進士，與慕煒言媒，而員小軍使，始入蚺苗門為贅婿，其主名璜兒，日夕，導(dǎo)小軍使為婚媾，小軍使方臥，則以員夫人所與剩錦隔其衾，卒不能媾，蚺苗之擇婿，以無子也。婿不與女合，又逐小軍使于外，而自養(yǎng)一子，年及冠矣。此子好淫過其父，好殺過其母，杜學(xué)士勸蚺苗廢之而不可，此子始教萑蠻為陣，杜進士慕煒為此子所疏，將乘間以小軍使逃歸也?！备示唬骸叭粍t蚺吼易平，而其養(yǎng)子難治矣?！痹矫髟唬骸按俗忧吧?，苗中皆以為不凡也。針師亦知之乎？”針師曰：“自吾觀之，荒誕極矣。”甘君問之。答曰：“今黑苗所據(jù)之烏蠻江邊，有寺曰廣慧，阿育王所置塔處，其禪師所居丈室，長叢竹幾百個，秋山落葉時，竹中聞嬰兒聲。禪師曰：‘此君將化矣，盡芟之?！云涔饷髡呖`為帚，得三百六十節(jié)，具人身之?dāng)?shù)，禪師寂后，帚常置丈室中，有僧以靜夜過者，每為所魅，變少女而□狎焉。凡被污之僧，前后相繼病且死矣。其師憂之，于出定夜，攜錫往視，則數(shù)僧與一女合其歡，大叱之，女不見而僧各喪精也。此帚怪逃之巖下，精氣凝結(jié)，其腹遂龐，厥有娠而生子。攜以行乞，為火神所焚。帚怪既絕。其子轉(zhuǎn)徙唫，江，投噩青氣，求為子。噩曰：‘吾子已死，吾祖宗不歆非種之祀?！庵Ｋ烊ケP江，逢故竹王之師，授以遁甲變化之術(shù)，知蚺苗無子，乃為之假子而席其基。雖幺幺小酋，亦足為王師之梗也?！奔緦O曰：“黃苗之事，吾一軍當(dāng)之。張許之備紅苗，有砭師瑪師天女協(xié)助。惟黑苗最弱，而斛斯侯以待粵滇之援兵，不檄召我?guī)熣撸杏诜直娨?。于使君何嘗不望歲乎？夫貴臣總師，而苗人罔有忌憚，聞嘗以書索戰(zhàn)矣。辭意傲慢，侯之左右，殊不能平，侯雖遣爾雅幕僚，以如雷如霆之聲，奪為鬼為蜮之膽，然筆舌征誅，苗人所不懼也。且聞?wù)卟灰詾楹犬?dāng)頭之棒，而不啻盜掩耳之鈴，興師薄伐之謂何？而逍遙至此。朝廷即不致責(zé)，衛(wèi)社稷者恥之，使君宜以疾愈相謝為說，簡銳卒而直圖黑苗。侯見蕓田之人，必不譏其越畔，聞為粥之食，亦不責(zé)以嗟來也?！备示唬骸罢齾⒅摚P(guān)乎國是，吾敢避嫌乎？”自選二百人，以常越沙明，持三日糧去。至大營，侯喜不自勝，迎見曰：“公愈矣，何其速也?！备示唬骸岸ξ醇此溃疾桓乙脏M艅未殄，貽國家之憂，為我侯之疾。請自率所部，進擊烏蠻，滅此朝食，非同于大言之夸耳?！焙钤唬骸肮矣?，禁掖所傳，吾坐而觀成，以俟庸庸之福。應(yīng)無慮知己相笑矣?！备示烨埃钜酁楹箨犚赃M。
郙苗聞漢兵來攻，以千余蠻出戰(zhàn)，呼曰：“甘鼎一人來，吾當(dāng)力擒之，為鳩妃報復(fù)，”常越沙明，俱善步戰(zhàn)。突入烏蠻陣中，所向莫能御，蠻敗走江岸，多竄入水者，欲以誘敵也。越明大笑曰：“水上生活，曾不聞甲子城中大小溜耶？”臂兩刀躍入江內(nèi)，群蠻張野藤網(wǎng)待之，兩人落網(wǎng)。刀不能割藤絲，為群蠻所曳。凡數(shù)里登岸，出諸網(wǎng)而施縛焉。兩人罵曰：“蠻奴便斫耶如魚鱗耶，尚不禁癢，束縛何為哉？”群蠻答曰：“未有大王命，安得便作魚膾？但既已成擒，看爾大小溜溜得去否？”兩人縛于營門，見郙左肩帶一箭馳入，吼曰：“微吾化身，幾死于甘鼎之手矣。然貫矢雖不深，有力亦未易拔，若之何？”檢點敗苗，存者三百余耳。眾以越明獻(xiàn)，大罵：“速殺我?！编M曰：“殺亦有時，速則未必如愿?！币虼笮Α＜椛踝鲪?，命蠻兒之健者，以力拔。凡十余人皆不濟。郙怒，命鞭之，蠻呼曰：“我力不及箭，箭力不及大王之肩，鞭我亦應(yīng)鞭箭，置兩漢囚而不一試，乃威及爪士也哉！”郙笑曰：“嫁鞭于漢囚，渠亦巧矣。呼釋兩人，如不能拔箭者，即碎切其體?！鄙趁髟唬骸拔蚁劝?，生則俱生耳。”常越曰：“但恐拔矣，轉(zhuǎn)相率而死。”沙明曰：“固也，爾我即死，當(dāng)不在人先?！敝^郙曰：“箭不出則爾生我死，箭一出則爾死我生，此盟不可負(fù)也?！编M曰：“我懼死，是以拔箭。終不拔，我又安得生？若爾要言，將死我以求生，何其愚也。我茍死，亦烏能禁爾之生乎？”以手按柱，示以左肩。明奮死力呼曰：“漢家羽箭，主將發(fā)之，遣其下收之，以戮苗丑，敢勿□哉！”其箭由胛骨中迸出，作裂石聲，血噴明面目。郙大叫便絕。明急掣郙所佩劍，越疑其自刎也，呼曰：“弟當(dāng)待我，亦奪蠻手中刀。”明答曰：“兄寧殺賊以死，弟不敢先自殺也?！比盒U以械四面猬集，兩人斗且走，力盡將不可支，大呼曰：“真可以死矣！”舉刀劍欲共刎。
忽空中彈丸至，擊落其刀劍。矩兒躍而前，叱曰：“兩將不可死此間，從我出?！眱扇巳匀〉秳εc蠻格，隨矩兒還大營。甘君猶未見矩兒也，問：“兒其以新婦歸而援我耶？”矩兒起居畢，告曰：“兒偕蠻婦璜兒，還于本營。獷兒弟以阿父援斛斯之事告，兒疾馳至烏蠻江上，已不見阿父，適兩將為烏蠻所圍，奮勇救之生還也?！痹矫髑爸x矩兒，并以死郙苗事告甘君。侯邀請入話，甘君率矩兒及越明進見，曰：“此員矩兒以侯命就婚黃苗還者，來援常越沙明，知郙艅已中鼎之箭，歸其營而拔鏃以死，敢為我侯慶?！焙钪x甘君曰：“我有藥而不能進，君為秦越人，我有矢而不能射，君為養(yǎng)由基，其以君父子兩將之功入奏，并陳噩蚺二苗可滅狀?！备示院蠲?，遣矩兒及越明等，率大營兵士，往剿烏蠻余賊，降其眾二千人，給免死旗，安插故寨，亦依紅苗例。用其酋統(tǒng)之。侯開宴，酬甘君醫(yī)毒瘴平黑苗之勞。酒三行，復(fù)填詞一闋，遣巴童歌云：
似汝能兵，何神禹。三苗未滅，休抵掌。伏波橫海，后來功烈。照徹陰邪惟有電，煉余肝膽真同鐵。人共知，將略少傳家，吾能說。異人至，金石裂。魔女降，風(fēng)云絕。況龍宮斗宿，敷天仇切。帳士非無賁育勇，幕官不少蘇張舌。慶升平，圣主得賢臣，民皆悅。歌畢，主賓盡蕰，軍中呼萬歲。記室張弓□，以奏稿于呈云：臣貴言：自臣易甘鼎總帥以來，核鼎之用兵，非術(shù)士不能成遏亂之功，非婦人不能妙誅邪之略。其事不經(jīng)，要以利國家為亟亟，故臣亦釋疑而征信，責(zé)之以難能，程之以易竟，而鼎啟天書救全軍之命，擒鬼物得二丑之情瞽遇難而吞鐵丸，嘆功而發(fā)神箭。黑苗□，已就誅戮瞽蚺吼青氣，行將蕩平。凡此殊勛，非臣貴所幾及。惟圣明洞察，仍以甘鼎總帥，臣愿副之。靡盡愚忱，伏俟俞允。甘君謝曰：“侯之薦鼎，以人事君也。如鼎之不才，黼黻以榮，而服之先憂不稱，奈何哉。惟常越沙明，所探蚺苗收一養(yǎng)子，無賴好斗，鼎當(dāng)與帳中士力圖之。”辭侯將出，矩兒告曰：“戟門外適有粵中故人來，請阿父相見。”甘君迎之，執(zhí)手道故，乃交址降將屈蠔，先已建牙海南，因斛斯侯奏調(diào)粵兵萬人，蠔為統(tǒng)軍也。甘君問粵中近事，蠔曰：“海尚兩都督，入直禁廷，途中聞石中丞移節(jié)壽州，備河南五斗賊。劓鼻之柳巡檢，擢廣州丞，亦隨赴淮南矣。至千夫長渠灌兒，南海土尉曹鎮(zhèn)，并隸蠔麾下。明公軍績，遍于西南六州，蠔昔時非明公指迷，早為駙馬都尉郎善相之續(xù)矣。今而復(fù)相值，忻喜生于感恩耳?！备示唬骸按碎g戎事，與海濱異，將軍其慎之。仆有所見，必以相告也?！毕栠M謁斛斯侯，甘君自引矩兒越明返。蚺苗之女璜兒，見甘君行子婦禮，甘君曰：“兒媳從漢人歸，不憶耶娘乎？”璜兒斂容對曰：“父母亦未嘗生身，記兒前生，以竊□娥靈藥事覺，被主者推墮鹿柴，為牝牡鹿所撫養(yǎng)，即今黃苗夫婦也。鹿是彼之胎元，兒初欲與文星合，以入塵世而結(jié)俗緣，非本來想，故愿相從以歸。他日有可以佐戎行者，不敢忘天孫母訓(xùn)?！备示?，命軍中稱之曰員少夫人。杜承隩慕煒，次第入見，告甘君曰：“始謀與小軍使偕，而夫婦已作鴛行，不便以兩禿鳩相混。故復(fù)滯苗中十余日，而先后返耳?！备示龁栐唬骸膀琶缂僮?，果何姓名，能合其眾否？”對曰：“初歸蚺苗，自名為阿吠。蚺悅之曰：‘父吼子吠，必昌吾家?！笠娖渑P起，輒化為龜形，問于士人，乞其更名，士人云：‘是洛書之祥，宜名洛?！械廊烁骝旁唬骸踝屿`龜其身，又善治武事，請姓名俱易，為蔡小武?！旁唬骸崞錇槔衔湟??！煲仔彰Ｐ∥淙战梯刃U遁甲，其婦佚麗，蚺私之。小武歸而瞥見，先斬其婦，縛蚺將殺之矣。以老酋諫，姑桎梏焉。小武自小長萑蠻，邪師來附者四，曰漓老、沫老、網(wǎng)山人、□山人，謂小武曰：‘昔吾師所授遁甲，有消納法，即有引伸法，愿與王子演之?！蛴懻撈湫g(shù)。小武拜為四輔，分領(lǐng)其眾，縱掠盤江內(nèi)外，滇之東境，亦為所擾。使君須速發(fā)兵也?！备示赃滇槑熢唬骸皩幹种阒畠海碛鹨?，四人非堧與剛之類聚者乎？”針師曰：“彼與堧剛，殊不同道，即故竹王師之徒，用兵較勝于蔡小武也。然使君遭非常之?dāng)常从蟹浅？藬持舜?。若員小軍使新婦之來，預(yù)為四人地矣。”甘君笑謂矩曰：“雖曰假之，世間佳兒佳婦，安得如我之兒及婦也?！编w郁引兩粵將進見曰：“斛斯侯以粵兵千人分隸我營者，是為渠灌兒曹鎮(zhèn)?！标惐鴥浴Ｐ袇⒅]儀，甘君扶免之，謂曰：“昔石灣擒鄺天龍，吾戰(zhàn)于外，不敵汝兩人戰(zhàn)于內(nèi)，成功尤捷也?！倍嗽唬骸澳车确墙迨咕?，何能行其內(nèi)變之計？”甘君命矩兒夫婦，率本兵三百人，渡盤江，挑萑蠻戰(zhàn)?？蛯⑶?，以粵兵五百人，護江內(nèi)諸村落，自移營駐盤江橋渡口，以遏黃苗歸路。
斛斯侯聞甘君進兵，亦移大營于唫，江上，援張許之師，分屈蠔兵，搗噩苗。剛上人言于噩曰：“斛斯兵，非我不能破也。王若以女猓百人授我，當(dāng)獻(xiàn)其捷。”噩曰：“聞斛斯與上人談禪，頗機警，今上人失其麈尾，得不相笑乎？”剛面赤，強詞曰：“奪我麈尾，非斛斯之意，我即擒彼，亦當(dāng)以不死待之。如獲甘鼎帳中之徒，不能貸矣?！必唬骸半y得者漢之總帥，擒斛斯而活之，不如勿獲也。且上人惟圖報怨，于吾何利之有哉！”剛自知語失，復(fù)謝曰：“果能擒之，生殺惟王所命，我何敢與聞。乞授女猓?！必K以剛無行致疑，曰：“女?？治飞先朔?，不肯為臂指，自以男猓擊斛斯何如？”剛恚曰：“王以我術(shù)可任用，何靳乎女猓也？如自能御之，我早辭去矣?！必唬骸扒覠o矜言術(shù)，吾十余歲縱橫苗中，知有術(shù)而不愿學(xué)，惟以金戈鐵馬，決勝山溪，上人謂緇流道高，俯視戰(zhàn)陣之士，吾寧敗，不恃上人力。叱玀鬼干人，隨大王戰(zhàn)?！蹦信＝詮恼鳎洜I屈蠔方指揮兵卒進斗。噩遇之，亟傳號令，男猓居前，女猓居后，皆伏地，以盾護其身，俟炮聲盡則逆擊。蠔見猓兵大至。果置大炮五位，重二千石，其連環(huán)子母相繼者，四十余座。轟半日，始聞猓聲起，持利刃毒矢者，騰躍皆至?；洷嘁耘Ｆざ鼙危锈７謨梢砼怨?，女猓各袖出竹鳥機，發(fā)火著盾，即燒毀無遺。蓋其火焰，乃雜牛脂為之，故見革必然也?；洷薪?fàn)€及頭額者。蠔見圍急，自率交址隨護卒三十人突出。遇噩，挾予策馬，徑奔之。噩倚矛發(fā)矢，蠔連接其三，暗投飛錘出，傷噩左足。噩大呼曰：“漢將誠勇，無如此之技，得非斛斯侯以羽林郎，率神策軍來，其巧力傳之上方者歟？”蠔曰：“貴侯豈與汝窮苗角斗，吾為屈都督，統(tǒng)粵兵來，聽貴侯調(diào)遣耳?！必^女猓曰：“須奮勇擒此漢菩薩?！迸：粼唬骸昂呛牵 必?fù)盾于背，為球之圓轉(zhuǎn)。交址三十人以斧，亂斫，球忽不見。蠔已入伏中，為女猓所執(zhí)，三十人出死力救，而男猓雜沓攻之，皆被縛。噩大捷，揚鞭返其營。揶揄剛上人曰：“吾無術(shù)者，亦生縛漢將一人，卒數(shù)十歸矣。上人不去他所，何其戀戀耶？”剛答曰：“我去，王卒為漢擄，顧嘗充食客于王門。不忍見其敗，且死耳。王乃以戀棧豆之駑馬相例，是無知人之哲也?！必钆Ｒ月Z辱之。剛大怒，指屈蠔及三十人所縛索，索俱斷。蠔罵曰：“不幸為囚，則合死國，何用汝妖僧作法哉？”噩亦笑曰：“屈都督來，吾自以禮釋，亦何與方外事，貪嗔若此，有愧于上人之稱名?！眲傊挥?，舉手便出一紙鳶，跨而起。女猓以竹鳥機擊之，墮地，剛泣曰：“遭若輩一擊，有翼不能飛矣。乞王帳外一草廬，養(yǎng)疴數(shù)月，不敢于兵事讒言也?！必唬骸耙嘤X可憐，幸無復(fù)相見。”遂扶去之。
噩請蠔就賓位，蠔曰：“汝以不殺為仁，吾以求死為義，國之統(tǒng)軍被執(zhí)，無幸生理。”引佩劍呼曰：“屈蠔今日不敢負(fù)甘使君也?！奔醋詺?，噩救之已無及矣。三十人各拔刀自刎。噩為之號哭曰：“嗚呼，此漢之真將軍，死亦足以懾吾儕矣。”以禮葬蠔，三十人共埋一大冢。題其華表柱云：
毅魄如生，足以奪苗人之氣。
佳城宛在，曾無殺漢將之心。
斛斯侯聞報，垂淚曰：“屈都督不肯貪生，吾大臣先當(dāng)愧死。”仍遣記室張弓K，為文以祭之，其詞曰：
維年月日，祭辰。總統(tǒng)各路軍務(wù)柔遠(yuǎn)侯斛斯貴，謹(jǐn)以牲牢酒醴之儀，致祭于海南大都督屈公之靈曰：嗚呼？君命如山，臣勛如水，古今幾人，能得一死？維公降神，真宰覽揆，世為公族，在楚熊氏，鶉火之精，燦于交址，扶桑銅柱，式我南紀(jì)，載獻(xiàn)鵩鬘。臣顙有□，國恩逮臣，與海無□，閫外機宜，無勞天子，立鰲誅鯨，氛靖海市。粵旅萬人，非公孰以。我來乞師，殊不得已，暴骨裹尸，惟君所使。大星欲隕，公乃至止。逆命紅苗，鞈再徙。謂公聲靈，宜翦滅此。公有智謀，不慚樗里。公之善戰(zhàn)，無忝臏起，水陸揚威，截蛟殪兇。終流一錘，先接三矢，苗既悚惶，爰呼其妓，合圍蜂蠆，其數(shù)倍屣，縶我公歸，命之衰矣。紅苗致詞，誤辱君爾，公乃長嘯，嗟哉犬豕。予為漢臣，無茍全理，公心中悲，公發(fā)上指。屬鏤不利，公礪其齒，三十交人，哭聲盈耳。相從地下，如葉扶蕊，箕尾騎公，虹霓青紫。朝廷柱礎(chǔ)，遂不崩圯，我奠椒漿，為公志喜。千秋萬歲，彪炳青史，嗚呼哀哉，尚饗！
祭畢軍中盡哀，侯遣告甘君以屈蠔死節(jié)事。甘君曰：“屈都督既亡，噩苗熾矣。吾不可不往?！甭拾偃粟厗?，江。天方晝，忽冥晦，非煙非霧，遍罨大旗。有頃，前峰鼙崥，雖蠟屐不能上。甘君問土人曰：“峻嶺連霄，吾師焉濟？”土人對曰：“此間向無此山，想近日飛來者耶?！备示瓗X下，得一庵，是施茶□惠行客者。有老人狷發(fā)蒍琩，臥于庵側(cè)。問姓名，老人以手畫地，作俞亞禾三字，問吾兵何以過嶺，則畫一難字。甘君曰：“此妖也？”叱左右斬之。老人張喙作霹靂響，庵已不見，前山變?yōu)榇笙?。溪中有人語曰：“甘鼎大迷，將葬污泥。”甘君憬然，謂群卒曰：“本無此山，詎有此溪，以為山溪。吾乃惑于妖矣?！辈唏R入溪中，仍是平地，百人喜，服甘君之神明?；镁臣雀F，復(fù)見天宇。將近噩營，聞男女猓歡笑聲，甘君怒曰：“彼以屈都督戰(zhàn)歿，而相與為賀也。其何以堪之？”揮兵徑搗紅苗寨。噩青氣聞甘君自至，大驚懼，呼男女猓曰：“吾左足為屈都督所創(chuàng)，不可以戰(zhàn)，奈何？”男猓曰：“我等獲甘菩薩，勝于獲屈菩薩十倍矣！大王毋徒夸女猓之能?！必唬骸笆俏匆籽砸玻势兴_可獲，吾不至喪其子女，別據(jù)蠻□矣。但爾等不為變化伎倆，或可以得志，如妄逞其術(shù)，彼中若樂王子龍木蘭，孰不能擒斬爾等乎。”男女猓皆如戒，以千人出斗。甘君臂兩槍接戰(zhàn)，來敵者數(shù)十人皆死。女猓悉脫其桶裙，四散奔走。男猓被甘君左右射倒，生擒三十人。甘君所隸百人，無一折損者。噩知兵敗，乘險處發(fā)矢，中甘君之馬。甘君方墜，超乘別騎，還歸大營。斛斯侯迎于帳前，執(zhí)手相慰，戮男猓三十人，以其頭祭交址三十人之魂。侯嘆息曰：“屈都督以二千人而亡，君以百人而勝，為簡之師足用矣。豈在多乎？”甘君曰：“玀鬼若肆行其幻，鼎之能，無以過于屈君也，不為所算者幸耳?！?br>是日，張許亦來斛斯?fàn)I相謝曰：“我侯自統(tǒng)兵來援，兩人者愿不及此，屈師雖敗，甘君復(fù)之，國家之福，而師武臣用命也。今營中忽來一僧，掣瑪師之鏡以去，砭師及天女，追十日矣。而未返，敢以告甘君?！焙畲笃菰唬骸叭佬g(shù)人不歸，吾師勿克矣?！备示唬骸安蝗?，鏡也者，即鼎與侯，及兩大都督報國之心也。心定而后鏡存，鏡之云亡，心安在耶。鼎愿觀焉，亦與鏡為存亡而已?！逼ヱR徑還張許帳中。一道士迎曰：“使君歸乎？堧啞喻以鐵丸不能害，化為山溪，又被使君識透，彼無能為矣。吾以瑪知古酈仲離點石道人追鏡不還，來與使君覓鏡也。”甘君視此道士，若欲竊劉老師之面目者，而意氣惡劣，畢竟優(yōu)孟不同于孫叔，虎賁實異于中郎。乃大喝曰：“若非劉老師也，安得相假？”道士失色曰：“謂吾非劉元海，又是何人？”甘君曰：“果為老師，以頭來，容一劍劈?！鄙w難之之詞也。道士忻然引頸曰：“吾頭是銅者，未必即受汝劍耳？”甘君拔劍斫之，則如匏之物，如土委地，其軀尚植立焉。甘君頗覺手刃過當(dāng)，謂道士以頭為戲耶，悲夫。頭在地下答曰：“使君自戲耳，吾頭仍不受劍也。”躍起丈余，而下合于頸。甘君大駭。道士笑且罵曰：“老師當(dāng)前，輒不相信，又從而殺之。甘鼎有人心者，不能殺人，行將自殺矣?！备示唬骸拔覈畬?，當(dāng)死于典常，不當(dāng)死于妖妄，汝自殺我可也?！钡朗苦笛皆唬骸案识ψ允侵伊x，但能以事劉元海之道事我，呼之曰老師，即為汝滅紅苗耳，何忍加戮？”甘君曰：“生平未嘗妄拜一師，且?guī)熑曛爸敲厍?，頭自斷續(xù)，惡為強梁，國家無貴乎刑誅。明哲不珍其身命，求為弟子，不亦顛乎？”道士曰：“汝不師吾，吾亦無顏為汝師。”
弟臨去不可無以持贈，出玉塔一座置地。道士小其身化為蠐螬蟲。從塔頂入。甘君以劍斫塔，人與劍并為塔所包，四面皆城垣，不識何門可出。聞墻外語曰：“爾堧妖，置吾使君何處？”一人答曰：“彼自在張許營中擊劍，走入煩惱城墻內(nèi)耳。我何嘗滘彼乎？”甘君察墻外語聲，有若獷兒，大呼曰：“吾棨隔一堵，小冠軍使何不手援？”聞墻外答曰：“使君速屏息伏地?！备示龔闹?，恍若炮聲滿山，大水涌至，城即崩頹。甘君轉(zhuǎn)從水際出，見獷兒立帳前。甘君以所見道士之事告，獷兒曰：“吾在盤江橋渡口營中，矩兒兄以書來，云其婦璜兒，知使君有堧啞喻之厄。吾奔斛斯侯大營，而使君已至此。堧妖之頭，非真頭也，即纛旗之形。堧妖之塔，非真塔也，即矛上之刃。吾自得老師口中手，伸五指作巨炮擊之，以純陰破雜陰，火盡水生而走此妖也?！备示唬骸艾攷熤R，何人所掣耶？”獷兒曰：“即堧妖也？”甘君曰：“吾將攻噩苗，先遇庵前老人，自稱之名三字，與堧妖顛倒，亦其人歟？”獷兒曰：“皆是也，彼之分身，一為夢中餌鐵丸，一為老人變川溪，一為道士幻頭塔。其本身掣瑪師鏡去，將誘三人追鏡，而復(fù)斬臂之仇耳。使君盍還江橋渡口，吾自協(xié)助三人?！备示澝涝唬骸靶」谲娛?，智周群物，力載一天，真能與李真人媲美矣。”獷兒曰：“吾安敢比吾師，譬諸孟氏之論，吾方底于大，吾師則圣也。劉老師則神也，敢相等倫哉?！彼燹o去。
甘君乃請張許還其帳，而自歸本營。針師曰：“吾乃知化工之于人也，不可思議。屈蠔遇敵，替斛斯之亡，使君入圍，受張許之困。凡事之不能為假借者，皆非妙道矣！”甘君曰：“四人追鏡，可得獲否？”針師曰：“鏡即歸來，惟天女難覓。”未幾，瑪知古至云：“五曰而及于衡岳，一童子負(fù)鏡行。砭師叱之，童子化為狗，棄鏡而逃。天女拾鏡授予，一丐者呼曰：‘莫欺吾兒！’以乞食瓦盆投砭師，傷其額，天女咒白練裙下。丐者被縛。又一老嫗號而至，含血噴丐者面，即遁去。砭師出一斧劈老嫗，變兩山石焉。歸途遇行道者三人，與予及砭師天女各相似，予引鏡照，似予者乃一老猿，其兩人，俱不能辨何偽物。予敲鏡背咒猿，彼亦持其偽鏡將敲矣。而予咒急，猿飄去無蹤，見兩砭師，兩天女，或坐談，或起斗，無不悉敵。因復(fù)迷七日，適樂王子亦變兩身入斗，擒其偽天女，而偽砭師始入地走云。還至青苗故寨，天女謂予曰：‘鮮椰子嘗被我誅，其土獸之族，欲甘心也久矣。近又為堧妖指使，我當(dāng)獨斗之?！編熍c樂王子，亦勸天女曰：‘理合相助，數(shù)則無之，盤根錯節(jié)，乃別利器，愿天女勉之也?！侍炫匀?，予三人兩獻(xiàn)俘，一歸璧耳?！?br>語畢，先示其鏡，甘君曰：“吾之不明，鏡無存而令吾師跋涉，偽天女若至，會訊其妖?！贬槑熢唬骸凹磮雴∮鞫?，樂王子縛之，而不能誅之，使君可陽與周旋以俟其□去。茍行鞭撻，禍及軍旅也?！备示瞧溲?。砭師果同獷兒牽一人至，軍中皆作詫聲。樂般呼獷兒：“何得系木蘭？有功者盡解體矣?！备示唬骸皹吠鹾纹涓?，真天女定不如是！”化醇亦引二姬觀之，暗搖其手曰：“古云黎邱奇鬼，詎不信歟?！眻苾涸唬骸安活惗愓?，出海之精光瞽類而不類者，朝天之器宇?！奔緦O！生亦笑。甘君親釋偽天女之縛曰：“堧師毀形，遣樂王子相邀至帳，何相犯也。豈謂堧師不能飛騰去耶?！眰翁炫笙?，乃言曰：“甘君真知我者，以我為俘，且飛去之瞽以我為客，不得不留也?！备示O(shè)醴，獷兒曰：“昔在噩苗帳中，堧師以銅管吸諸生熟之味，宜多備其物，猶恐食不飽耳?！眰翁炫υ唬骸皹吠踝羽埳啵岜緛砻婺?。何嘗非老饕，今飾酈仲離之相，鮫綃掩面，宜與飲酒賦詩，當(dāng)他日公宴則可矣?！备示唬骸吧??！彼旌魬c喜埰兒，與偽天女見。入座，各賦一句，飲一卮。偽天女曰：“此事當(dāng)讓仲離先也?！甭?lián)句書名云：
環(huán)□人何處，弓脰某在斯，學(xué)仙羞束縛，（仲離）
與客斗恢奇。跡詭隨鴉鳳，（喜）心誠搏兔獅。遣偵相問譏，（鼎）
加縶自扶持。咒詛防為幻，（世治）
牢籠示不疑。主歌將進酒，（蟫）
朋愧未工辭。謬賦從軍木，（季孫）因宗注水酈，容光留玉鏡，（化醇）神采動金支。舊業(yè)麒麟著，（砭）
新聲鸚鵡知。依稀家海宇，（針）
仿佛化天池。吐納今良將，（知古）
陶熔彼淑姬。傳芬真有骨，（般）
繡像豈無絲。山鬼勞提耳。（□兒）
門徒問畫眉，維駒憐汗血，（仲離）
刻鵠病凝脂。獨去曾搔首，（喜）
重來又解頤，筍雖藏雉子，（鼎）
甕已獲蛇□。柳葉看頻蹙，（世治）
蓮花拱大慈。矜生階下虜，（蟫）
駭絕帳中兒。霧鬢縱橫掃，（季孫）
云裳左右垂，朦朧呼月姊，（化醇）
蕩漾見風(fēng)姨。笑我同逃墨，（砭）
嗔君異守雌。寧愁逢女□，（針）
聊喜謁吾師。賭戰(zhàn)嘗投幘，（知古）
論功竟裹尸。變能如虎豹，（般）
騰欲借蛟螭。易地群靈護，（□兒）
分形一氣施。共誰夸狡獪，（仲離）
只我試推移。（喜）
是夕，偽天女歡甚，攜針砭二師之手曰：“當(dāng)時兩君，半化為鱗介，今則吾一身，盡化為龍矣。足相償否？”獷兒曰：“龍可為也，女不可言也?！北娊孕?。樂般以目視而暗責(zé)之。慶喜曰：“果是天女，吾方與狎。若為堧國師也，噩王宮中夜半相聒時，惟恐失吾于陽臺之下，初不圖今日得以男女雜坐，觴詠言歡矣。人生會合，何可預(yù)期？”偽天女不能笑，亦不能怒。但曰：“在甘君筵上，能使人之意也消矣。返思昔者龍性未馴，因而喪其鬼臂，其錯可勝鐵鑄哉。”瑪知古曰：“知古所不知者，童子而狗耶？丐者及老嫗耶？老猿及偽砭師耶？其名至繁，其數(shù)至賾，將以一為神，而神難窮，以兩為化，而化不易達(dá)，愿以示之。”偽天女曰：“凡積妄之功用，在神化之表，吾之為僧掣鏡，妄之盛，吾之為老人、為山為溪，妄之衰，為童子與狗，妄之塞瞽為丐及嫗、為猿及砭師，妄之通瞽為今天女身，則貫乎妄之始終，其行其止。我自不能知之，何怪乎瑪師之不知也！”明化醇謂埰兒曰：“亡女是之謂妄，故吾不欲棄婦人?！睒钒阍唬骸耙恍种疄槿窈Γ蛔砸詾闊o妄歟？”針砭二師曰：“金石無故而思點化之，千古妄之宗門也。堧師說法，正如天女散花，無花之非法矣?！睜T生語季孫曰：“仆鉆研大《易》，乖三十年，今而知誠固復(fù)，妄亦無不復(fù)也?！眻苾涸唬骸白晕嵊^之，吾師不歸為妄瞽今堧師代之歸，為妄之復(fù)耳。”偽天女撫掌曰：“茲之講《易》，比智瞽弟子之談禪也何如？”化醇夫婦皆曰：“剛上人之多欲，誠不足以及其師?！北娪中Γ示唬骸胺罱讨钫?，殆無如仆，鐵丸之煉心。玉塔之煉形，彼無識者，鮮不視為寇仇，又烏知式飲式食，為好我嘉賓也?！睉c喜呼獷兒曰：“使君方樂，兒其進一卮于堧國師?！备示唬骸拔倚」谲娛梗虡吠踝右差舭驳米又??！卑阍唬骸霸谇鄽鈳ぶ?，曾有阿母之目，修羅少主，噩王夫人，不亦尊乎？”偽天女曰：“此樂王父子，獻(xiàn)媚于宮闈，間我域外人也，我敢怨耶！”于是獷兒酌酒曰：“以阿母之命，為使君致慶，為堧師壓驚。”偽天女一飲而盡，亦遍酌諸坐客曰：“龍木蘭不在，吾代之行酒?！北姶笮Γd盡而散。
悟徹真元孰可當(dāng)，每因精進卻旁皇。
千年無事令威鶴，竟夕有言公路羊。道是神斤隨鬼斧，境如陣馬遇風(fēng)檣。自來裂破三生石，不踏人間假借場。秦淮酒人詮曰：
丁于行為火，于儀為陰，于圖在二，于卦共離，故屬之男子，其重于民數(shù)也。曰成丁不成丁，紀(jì)于兵冊也。曰壯丁老丁余丁，吾之嘆美于丁也久矣。敢自托于眼中不拔，而云此之不識哉！惟債帥以丁眾為累，而閹奴難產(chǎn)一丁，故史氏有添丁之文。蓋縋通幽險，有如五丁之開山，窮于神也。B繼微茫，不虞六丁之下取，密于理也。
添非贅說，化其本無，因乎固有，如刺繡之線，軍中之灶斯可矣。畫蛇之足，豈謂是歟！
笤帚所以持半偈者，高僧于衣缽之外，或以此傳焉。道之漸被者為衣，堅凝者為缽，而包一切掃一切，使之常凝于內(nèi)以被于外，非帚不為功。
有不敝之帚乎？曰執(zhí)柯伐柯，是謂求道瞽因帚得帚，是謂明道瞽帚在山中，不在室內(nèi)，隨時損益，敝亦不敝矣。云山中敝帚，以警枯禪之不能取材，坐聽其壞耳。山中帚所自出，其敝也，半偈之持安在哉！
帚添丁，其事即無，其理自有。何則？丁為火之毗于陰者，帚之體附乎木，既以蒼饾。而生丁之火，帚之用行乎地，又以牝馬而感丁火之陰。如曰木萎其枝則無火，而嬰兒之啼竹中何為乎？如曰帚葉干竹則無陰，而如愿之入糞草何為乎？
吾益嘆美于添丁之敝帚曰，其事在物為怪，在書為奇自有此丁，而前有千古，后有萬年，茫然者為之神王。
甘君命越明進，問矩兒婚黃苗之狀。越明對曰：“使君信至，以告于杜進士，與慕煒言媒，而員小軍使，始入蚺苗門為贅婿，其主名璜兒，日夕，導(dǎo)小軍使為婚媾，小軍使方臥，則以員夫人所與剩錦隔其衾，卒不能媾，蚺苗之擇婿，以無子也。婿不與女合，又逐小軍使于外，而自養(yǎng)一子，年及冠矣。此子好淫過其父，好殺過其母，杜學(xué)士勸蚺苗廢之而不可，此子始教萑蠻為陣，杜進士慕煒為此子所疏，將乘間以小軍使逃歸也?！备示唬骸叭粍t蚺吼易平，而其養(yǎng)子難治矣?！痹矫髟唬骸按俗忧吧?，苗中皆以為不凡也。針師亦知之乎？”針師曰：“自吾觀之，荒誕極矣。”甘君問之。答曰：“今黑苗所據(jù)之烏蠻江邊，有寺曰廣慧，阿育王所置塔處，其禪師所居丈室，長叢竹幾百個，秋山落葉時，竹中聞嬰兒聲。禪師曰：‘此君將化矣，盡芟之?！云涔饷髡呖`為帚，得三百六十節(jié)，具人身之?dāng)?shù)，禪師寂后，帚常置丈室中，有僧以靜夜過者，每為所魅，變少女而□狎焉。凡被污之僧，前后相繼病且死矣。其師憂之，于出定夜，攜錫往視，則數(shù)僧與一女合其歡，大叱之，女不見而僧各喪精也。此帚怪逃之巖下，精氣凝結(jié)，其腹遂龐，厥有娠而生子。攜以行乞，為火神所焚。帚怪既絕。其子轉(zhuǎn)徙唫，江，投噩青氣，求為子。噩曰：‘吾子已死，吾祖宗不歆非種之祀?！庵Ｋ烊ケP江，逢故竹王之師，授以遁甲變化之術(shù)，知蚺苗無子，乃為之假子而席其基。雖幺幺小酋，亦足為王師之梗也?！奔緦O曰：“黃苗之事，吾一軍當(dāng)之。張許之備紅苗，有砭師瑪師天女協(xié)助。惟黑苗最弱，而斛斯侯以待粵滇之援兵，不檄召我?guī)熣撸杏诜直娨?。于使君何嘗不望歲乎？夫貴臣總師，而苗人罔有忌憚，聞嘗以書索戰(zhàn)矣。辭意傲慢，侯之左右，殊不能平，侯雖遣爾雅幕僚，以如雷如霆之聲，奪為鬼為蜮之膽，然筆舌征誅，苗人所不懼也。且聞?wù)卟灰詾楹犬?dāng)頭之棒，而不啻盜掩耳之鈴，興師薄伐之謂何？而逍遙至此。朝廷即不致責(zé)，衛(wèi)社稷者恥之，使君宜以疾愈相謝為說，簡銳卒而直圖黑苗。侯見蕓田之人，必不譏其越畔，聞為粥之食，亦不責(zé)以嗟來也?！备示唬骸罢齾⒅摚P(guān)乎國是，吾敢避嫌乎？”自選二百人，以常越沙明，持三日糧去。至大營，侯喜不自勝，迎見曰：“公愈矣，何其速也?！备示唬骸岸ξ醇此溃疾桓乙脏M艅未殄，貽國家之憂，為我侯之疾。請自率所部，進擊烏蠻，滅此朝食，非同于大言之夸耳?！焙钤唬骸肮矣?，禁掖所傳，吾坐而觀成，以俟庸庸之福。應(yīng)無慮知己相笑矣?！备示烨埃钜酁楹箨犚赃M。
郙苗聞漢兵來攻，以千余蠻出戰(zhàn)，呼曰：“甘鼎一人來，吾當(dāng)力擒之，為鳩妃報復(fù)，”常越沙明，俱善步戰(zhàn)。突入烏蠻陣中，所向莫能御，蠻敗走江岸，多竄入水者，欲以誘敵也。越明大笑曰：“水上生活，曾不聞甲子城中大小溜耶？”臂兩刀躍入江內(nèi)，群蠻張野藤網(wǎng)待之，兩人落網(wǎng)。刀不能割藤絲，為群蠻所曳。凡數(shù)里登岸，出諸網(wǎng)而施縛焉。兩人罵曰：“蠻奴便斫耶如魚鱗耶，尚不禁癢，束縛何為哉？”群蠻答曰：“未有大王命，安得便作魚膾？但既已成擒，看爾大小溜溜得去否？”兩人縛于營門，見郙左肩帶一箭馳入，吼曰：“微吾化身，幾死于甘鼎之手矣。然貫矢雖不深，有力亦未易拔，若之何？”檢點敗苗，存者三百余耳。眾以越明獻(xiàn)，大罵：“速殺我?！编M曰：“殺亦有時，速則未必如愿?！币虼笮Α＜椛踝鲪?，命蠻兒之健者，以力拔。凡十余人皆不濟。郙怒，命鞭之，蠻呼曰：“我力不及箭，箭力不及大王之肩，鞭我亦應(yīng)鞭箭，置兩漢囚而不一試，乃威及爪士也哉！”郙笑曰：“嫁鞭于漢囚，渠亦巧矣。呼釋兩人，如不能拔箭者，即碎切其體?！鄙趁髟唬骸拔蚁劝?，生則俱生耳。”常越曰：“但恐拔矣，轉(zhuǎn)相率而死。”沙明曰：“固也，爾我即死，當(dāng)不在人先?！敝^郙曰：“箭不出則爾生我死，箭一出則爾死我生，此盟不可負(fù)也?！编M曰：“我懼死，是以拔箭。終不拔，我又安得生？若爾要言，將死我以求生，何其愚也。我茍死，亦烏能禁爾之生乎？”以手按柱，示以左肩。明奮死力呼曰：“漢家羽箭，主將發(fā)之，遣其下收之，以戮苗丑，敢勿□哉！”其箭由胛骨中迸出，作裂石聲，血噴明面目。郙大叫便絕。明急掣郙所佩劍，越疑其自刎也，呼曰：“弟當(dāng)待我，亦奪蠻手中刀。”明答曰：“兄寧殺賊以死，弟不敢先自殺也?！比盒U以械四面猬集，兩人斗且走，力盡將不可支，大呼曰：“真可以死矣！”舉刀劍欲共刎。
忽空中彈丸至，擊落其刀劍。矩兒躍而前，叱曰：“兩將不可死此間，從我出?！眱扇巳匀〉秳εc蠻格，隨矩兒還大營。甘君猶未見矩兒也，問：“兒其以新婦歸而援我耶？”矩兒起居畢，告曰：“兒偕蠻婦璜兒，還于本營。獷兒弟以阿父援斛斯之事告，兒疾馳至烏蠻江上，已不見阿父，適兩將為烏蠻所圍，奮勇救之生還也?！痹矫髑爸x矩兒，并以死郙苗事告甘君。侯邀請入話，甘君率矩兒及越明進見，曰：“此員矩兒以侯命就婚黃苗還者，來援常越沙明，知郙艅已中鼎之箭，歸其營而拔鏃以死，敢為我侯慶?！焙钪x甘君曰：“我有藥而不能進，君為秦越人，我有矢而不能射，君為養(yǎng)由基，其以君父子兩將之功入奏，并陳噩蚺二苗可滅狀?！备示院蠲?，遣矩兒及越明等，率大營兵士，往剿烏蠻余賊，降其眾二千人，給免死旗，安插故寨，亦依紅苗例。用其酋統(tǒng)之。侯開宴，酬甘君醫(yī)毒瘴平黑苗之勞。酒三行，復(fù)填詞一闋，遣巴童歌云：
似汝能兵，何神禹。三苗未滅，休抵掌。伏波橫海，后來功烈。照徹陰邪惟有電，煉余肝膽真同鐵。人共知，將略少傳家，吾能說。異人至，金石裂。魔女降，風(fēng)云絕。況龍宮斗宿，敷天仇切。帳士非無賁育勇，幕官不少蘇張舌。慶升平，圣主得賢臣，民皆悅。歌畢，主賓盡蕰，軍中呼萬歲。記室張弓□，以奏稿于呈云：臣貴言：自臣易甘鼎總帥以來，核鼎之用兵，非術(shù)士不能成遏亂之功，非婦人不能妙誅邪之略。其事不經(jīng)，要以利國家為亟亟，故臣亦釋疑而征信，責(zé)之以難能，程之以易竟，而鼎啟天書救全軍之命，擒鬼物得二丑之情瞽遇難而吞鐵丸，嘆功而發(fā)神箭。黑苗□，已就誅戮瞽蚺吼青氣，行將蕩平。凡此殊勛，非臣貴所幾及。惟圣明洞察，仍以甘鼎總帥，臣愿副之。靡盡愚忱，伏俟俞允。甘君謝曰：“侯之薦鼎，以人事君也。如鼎之不才，黼黻以榮，而服之先憂不稱，奈何哉。惟常越沙明，所探蚺苗收一養(yǎng)子，無賴好斗，鼎當(dāng)與帳中士力圖之。”辭侯將出，矩兒告曰：“戟門外適有粵中故人來，請阿父相見。”甘君迎之，執(zhí)手道故，乃交址降將屈蠔，先已建牙海南，因斛斯侯奏調(diào)粵兵萬人，蠔為統(tǒng)軍也。甘君問粵中近事，蠔曰：“海尚兩都督，入直禁廷，途中聞石中丞移節(jié)壽州，備河南五斗賊。劓鼻之柳巡檢，擢廣州丞，亦隨赴淮南矣。至千夫長渠灌兒，南海土尉曹鎮(zhèn)，并隸蠔麾下。明公軍績，遍于西南六州，蠔昔時非明公指迷，早為駙馬都尉郎善相之續(xù)矣。今而復(fù)相值，忻喜生于感恩耳?！备示唬骸按碎g戎事，與海濱異，將軍其慎之。仆有所見，必以相告也?！毕栠M謁斛斯侯，甘君自引矩兒越明返。蚺苗之女璜兒，見甘君行子婦禮，甘君曰：“兒媳從漢人歸，不憶耶娘乎？”璜兒斂容對曰：“父母亦未嘗生身，記兒前生，以竊□娥靈藥事覺，被主者推墮鹿柴，為牝牡鹿所撫養(yǎng)，即今黃苗夫婦也。鹿是彼之胎元，兒初欲與文星合，以入塵世而結(jié)俗緣，非本來想，故愿相從以歸。他日有可以佐戎行者，不敢忘天孫母訓(xùn)?！备示?，命軍中稱之曰員少夫人。杜承隩慕煒，次第入見，告甘君曰：“始謀與小軍使偕，而夫婦已作鴛行，不便以兩禿鳩相混。故復(fù)滯苗中十余日，而先后返耳?！备示龁栐唬骸膀琶缂僮?，果何姓名，能合其眾否？”對曰：“初歸蚺苗，自名為阿吠。蚺悅之曰：‘父吼子吠，必昌吾家?！笠娖渑P起，輒化為龜形，問于士人，乞其更名，士人云：‘是洛書之祥，宜名洛?！械廊烁骝旁唬骸踝屿`龜其身，又善治武事，請姓名俱易，為蔡小武?！旁唬骸崞錇槔衔湟??！煲仔彰Ｐ∥淙战梯刃U遁甲，其婦佚麗，蚺私之。小武歸而瞥見，先斬其婦，縛蚺將殺之矣。以老酋諫，姑桎梏焉。小武自小長萑蠻，邪師來附者四，曰漓老、沫老、網(wǎng)山人、□山人，謂小武曰：‘昔吾師所授遁甲，有消納法，即有引伸法，愿與王子演之?！蛴懻撈湫g(shù)。小武拜為四輔，分領(lǐng)其眾，縱掠盤江內(nèi)外，滇之東境，亦為所擾。使君須速發(fā)兵也?！备示赃滇槑熢唬骸皩幹种阒畠海碛鹨?，四人非堧與剛之類聚者乎？”針師曰：“彼與堧剛，殊不同道，即故竹王師之徒，用兵較勝于蔡小武也。然使君遭非常之?dāng)常从蟹浅？藬持舜?。若員小軍使新婦之來，預(yù)為四人地矣。”甘君笑謂矩曰：“雖曰假之，世間佳兒佳婦，安得如我之兒及婦也?！编w郁引兩粵將進見曰：“斛斯侯以粵兵千人分隸我營者，是為渠灌兒曹鎮(zhèn)?！标惐鴥浴Ｐ袇⒅]儀，甘君扶免之，謂曰：“昔石灣擒鄺天龍，吾戰(zhàn)于外，不敵汝兩人戰(zhàn)于內(nèi)，成功尤捷也?！倍嗽唬骸澳车确墙迨咕?，何能行其內(nèi)變之計？”甘君命矩兒夫婦，率本兵三百人，渡盤江，挑萑蠻戰(zhàn)?？蛯⑶?，以粵兵五百人，護江內(nèi)諸村落，自移營駐盤江橋渡口，以遏黃苗歸路。
斛斯侯聞甘君進兵，亦移大營于唫，江上，援張許之師，分屈蠔兵，搗噩苗。剛上人言于噩曰：“斛斯兵，非我不能破也。王若以女猓百人授我，當(dāng)獻(xiàn)其捷。”噩曰：“聞斛斯與上人談禪，頗機警，今上人失其麈尾，得不相笑乎？”剛面赤，強詞曰：“奪我麈尾，非斛斯之意，我即擒彼，亦當(dāng)以不死待之。如獲甘鼎帳中之徒，不能貸矣?！必唬骸半y得者漢之總帥，擒斛斯而活之，不如勿獲也。且上人惟圖報怨，于吾何利之有哉！”剛自知語失，復(fù)謝曰：“果能擒之，生殺惟王所命，我何敢與聞。乞授女猓?！必K以剛無行致疑，曰：“女?？治飞先朔?，不肯為臂指，自以男猓擊斛斯何如？”剛恚曰：“王以我術(shù)可任用，何靳乎女猓也？如自能御之，我早辭去矣?！必唬骸扒覠o矜言術(shù)，吾十余歲縱橫苗中，知有術(shù)而不愿學(xué)，惟以金戈鐵馬，決勝山溪，上人謂緇流道高，俯視戰(zhàn)陣之士，吾寧敗，不恃上人力。叱玀鬼干人，隨大王戰(zhàn)?！蹦信＝詮恼鳎洜I屈蠔方指揮兵卒進斗。噩遇之，亟傳號令，男猓居前，女猓居后，皆伏地，以盾護其身，俟炮聲盡則逆擊。蠔見猓兵大至。果置大炮五位，重二千石，其連環(huán)子母相繼者，四十余座。轟半日，始聞猓聲起，持利刃毒矢者，騰躍皆至?；洷嘁耘Ｆざ鼙危锈７謨梢砼怨?，女猓各袖出竹鳥機，發(fā)火著盾，即燒毀無遺。蓋其火焰，乃雜牛脂為之，故見革必然也?；洷薪?fàn)€及頭額者。蠔見圍急，自率交址隨護卒三十人突出。遇噩，挾予策馬，徑奔之。噩倚矛發(fā)矢，蠔連接其三，暗投飛錘出，傷噩左足。噩大呼曰：“漢將誠勇，無如此之技，得非斛斯侯以羽林郎，率神策軍來，其巧力傳之上方者歟？”蠔曰：“貴侯豈與汝窮苗角斗，吾為屈都督，統(tǒng)粵兵來，聽貴侯調(diào)遣耳?！必^女猓曰：“須奮勇擒此漢菩薩?！迸：粼唬骸昂呛牵 必?fù)盾于背，為球之圓轉(zhuǎn)。交址三十人以斧，亂斫，球忽不見。蠔已入伏中，為女猓所執(zhí)，三十人出死力救，而男猓雜沓攻之，皆被縛。噩大捷，揚鞭返其營。揶揄剛上人曰：“吾無術(shù)者，亦生縛漢將一人，卒數(shù)十歸矣。上人不去他所，何其戀戀耶？”剛答曰：“我去，王卒為漢擄，顧嘗充食客于王門。不忍見其敗，且死耳。王乃以戀棧豆之駑馬相例，是無知人之哲也?！必钆Ｒ月Z辱之。剛大怒，指屈蠔及三十人所縛索，索俱斷。蠔罵曰：“不幸為囚，則合死國，何用汝妖僧作法哉？”噩亦笑曰：“屈都督來，吾自以禮釋，亦何與方外事，貪嗔若此，有愧于上人之稱名?！眲傊挥?，舉手便出一紙鳶，跨而起。女猓以竹鳥機擊之，墮地，剛泣曰：“遭若輩一擊，有翼不能飛矣。乞王帳外一草廬，養(yǎng)疴數(shù)月，不敢于兵事讒言也?！必唬骸耙嘤X可憐，幸無復(fù)相見。”遂扶去之。
噩請蠔就賓位，蠔曰：“汝以不殺為仁，吾以求死為義，國之統(tǒng)軍被執(zhí)，無幸生理。”引佩劍呼曰：“屈蠔今日不敢負(fù)甘使君也?！奔醋詺?，噩救之已無及矣。三十人各拔刀自刎。噩為之號哭曰：“嗚呼，此漢之真將軍，死亦足以懾吾儕矣。”以禮葬蠔，三十人共埋一大冢。題其華表柱云：
毅魄如生，足以奪苗人之氣。
佳城宛在，曾無殺漢將之心。
斛斯侯聞報，垂淚曰：“屈都督不肯貪生，吾大臣先當(dāng)愧死。”仍遣記室張弓K，為文以祭之，其詞曰：
維年月日，祭辰。總統(tǒng)各路軍務(wù)柔遠(yuǎn)侯斛斯貴，謹(jǐn)以牲牢酒醴之儀，致祭于海南大都督屈公之靈曰：嗚呼？君命如山，臣勛如水，古今幾人，能得一死？維公降神，真宰覽揆，世為公族，在楚熊氏，鶉火之精，燦于交址，扶桑銅柱，式我南紀(jì)，載獻(xiàn)鵩鬘。臣顙有□，國恩逮臣，與海無□，閫外機宜，無勞天子，立鰲誅鯨，氛靖海市。粵旅萬人，非公孰以。我來乞師，殊不得已，暴骨裹尸，惟君所使。大星欲隕，公乃至止。逆命紅苗，鞈再徙。謂公聲靈，宜翦滅此。公有智謀，不慚樗里。公之善戰(zhàn)，無忝臏起，水陸揚威，截蛟殪兇。終流一錘，先接三矢，苗既悚惶，爰呼其妓，合圍蜂蠆，其數(shù)倍屣，縶我公歸，命之衰矣。紅苗致詞，誤辱君爾，公乃長嘯，嗟哉犬豕。予為漢臣，無茍全理，公心中悲，公發(fā)上指。屬鏤不利，公礪其齒，三十交人，哭聲盈耳。相從地下，如葉扶蕊，箕尾騎公，虹霓青紫。朝廷柱礎(chǔ)，遂不崩圯，我奠椒漿，為公志喜。千秋萬歲，彪炳青史，嗚呼哀哉，尚饗！
祭畢軍中盡哀，侯遣告甘君以屈蠔死節(jié)事。甘君曰：“屈都督既亡，噩苗熾矣。吾不可不往?！甭拾偃粟厗?，江。天方晝，忽冥晦，非煙非霧，遍罨大旗。有頃，前峰鼙崥，雖蠟屐不能上。甘君問土人曰：“峻嶺連霄，吾師焉濟？”土人對曰：“此間向無此山，想近日飛來者耶?！备示瓗X下，得一庵，是施茶□惠行客者。有老人狷發(fā)蒍琩，臥于庵側(cè)。問姓名，老人以手畫地，作俞亞禾三字，問吾兵何以過嶺，則畫一難字。甘君曰：“此妖也？”叱左右斬之。老人張喙作霹靂響，庵已不見，前山變?yōu)榇笙?。溪中有人語曰：“甘鼎大迷，將葬污泥。”甘君憬然，謂群卒曰：“本無此山，詎有此溪，以為山溪。吾乃惑于妖矣?！辈唏R入溪中，仍是平地，百人喜，服甘君之神明?；镁臣雀F，復(fù)見天宇。將近噩營，聞男女猓歡笑聲，甘君怒曰：“彼以屈都督戰(zhàn)歿，而相與為賀也。其何以堪之？”揮兵徑搗紅苗寨。噩青氣聞甘君自至，大驚懼，呼男女猓曰：“吾左足為屈都督所創(chuàng)，不可以戰(zhàn)，奈何？”男猓曰：“我等獲甘菩薩，勝于獲屈菩薩十倍矣！大王毋徒夸女猓之能?！必唬骸笆俏匆籽砸玻势兴_可獲，吾不至喪其子女，別據(jù)蠻□矣。但爾等不為變化伎倆，或可以得志，如妄逞其術(shù)，彼中若樂王子龍木蘭，孰不能擒斬爾等乎。”男女猓皆如戒，以千人出斗。甘君臂兩槍接戰(zhàn)，來敵者數(shù)十人皆死。女猓悉脫其桶裙，四散奔走。男猓被甘君左右射倒，生擒三十人。甘君所隸百人，無一折損者。噩知兵敗，乘險處發(fā)矢，中甘君之馬。甘君方墜，超乘別騎，還歸大營。斛斯侯迎于帳前，執(zhí)手相慰，戮男猓三十人，以其頭祭交址三十人之魂。侯嘆息曰：“屈都督以二千人而亡，君以百人而勝，為簡之師足用矣。豈在多乎？”甘君曰：“玀鬼若肆行其幻，鼎之能，無以過于屈君也，不為所算者幸耳?！?br>是日，張許亦來斛斯?fàn)I相謝曰：“我侯自統(tǒng)兵來援，兩人者愿不及此，屈師雖敗，甘君復(fù)之，國家之福，而師武臣用命也。今營中忽來一僧，掣瑪師之鏡以去，砭師及天女，追十日矣。而未返，敢以告甘君?！焙畲笃菰唬骸叭佬g(shù)人不歸，吾師勿克矣?！备示唬骸安蝗?，鏡也者，即鼎與侯，及兩大都督報國之心也。心定而后鏡存，鏡之云亡，心安在耶。鼎愿觀焉，亦與鏡為存亡而已?！逼ヱR徑還張許帳中。一道士迎曰：“使君歸乎？堧啞喻以鐵丸不能害，化為山溪，又被使君識透，彼無能為矣。吾以瑪知古酈仲離點石道人追鏡不還，來與使君覓鏡也。”甘君視此道士，若欲竊劉老師之面目者，而意氣惡劣，畢竟優(yōu)孟不同于孫叔，虎賁實異于中郎。乃大喝曰：“若非劉老師也，安得相假？”道士失色曰：“謂吾非劉元海，又是何人？”甘君曰：“果為老師，以頭來，容一劍劈?！鄙w難之之詞也。道士忻然引頸曰：“吾頭是銅者，未必即受汝劍耳？”甘君拔劍斫之，則如匏之物，如土委地，其軀尚植立焉。甘君頗覺手刃過當(dāng)，謂道士以頭為戲耶，悲夫。頭在地下答曰：“使君自戲耳，吾頭仍不受劍也。”躍起丈余，而下合于頸。甘君大駭。道士笑且罵曰：“老師當(dāng)前，輒不相信，又從而殺之。甘鼎有人心者，不能殺人，行將自殺矣?！备示唬骸拔覈畬?，當(dāng)死于典常，不當(dāng)死于妖妄，汝自殺我可也?！钡朗苦笛皆唬骸案识ψ允侵伊x，但能以事劉元海之道事我，呼之曰老師，即為汝滅紅苗耳，何忍加戮？”甘君曰：“生平未嘗妄拜一師，且?guī)熑曛爸敲厍?，頭自斷續(xù)，惡為強梁，國家無貴乎刑誅。明哲不珍其身命，求為弟子，不亦顛乎？”道士曰：“汝不師吾，吾亦無顏為汝師。”
弟臨去不可無以持贈，出玉塔一座置地。道士小其身化為蠐螬蟲。從塔頂入。甘君以劍斫塔，人與劍并為塔所包，四面皆城垣，不識何門可出。聞墻外語曰：“爾堧妖，置吾使君何處？”一人答曰：“彼自在張許營中擊劍，走入煩惱城墻內(nèi)耳。我何嘗滘彼乎？”甘君察墻外語聲，有若獷兒，大呼曰：“吾棨隔一堵，小冠軍使何不手援？”聞墻外答曰：“使君速屏息伏地?！备示龔闹?，恍若炮聲滿山，大水涌至，城即崩頹。甘君轉(zhuǎn)從水際出，見獷兒立帳前。甘君以所見道士之事告，獷兒曰：“吾在盤江橋渡口營中，矩兒兄以書來，云其婦璜兒，知使君有堧啞喻之厄。吾奔斛斯侯大營，而使君已至此。堧妖之頭，非真頭也，即纛旗之形。堧妖之塔，非真塔也，即矛上之刃。吾自得老師口中手，伸五指作巨炮擊之，以純陰破雜陰，火盡水生而走此妖也?！备示唬骸艾攷熤R，何人所掣耶？”獷兒曰：“即堧妖也？”甘君曰：“吾將攻噩苗，先遇庵前老人，自稱之名三字，與堧妖顛倒，亦其人歟？”獷兒曰：“皆是也，彼之分身，一為夢中餌鐵丸，一為老人變川溪，一為道士幻頭塔。其本身掣瑪師鏡去，將誘三人追鏡，而復(fù)斬臂之仇耳。使君盍還江橋渡口，吾自協(xié)助三人?！备示澝涝唬骸靶」谲娛?，智周群物，力載一天，真能與李真人媲美矣。”獷兒曰：“吾安敢比吾師，譬諸孟氏之論，吾方底于大，吾師則圣也。劉老師則神也，敢相等倫哉?！彼燹o去。
甘君乃請張許還其帳，而自歸本營。針師曰：“吾乃知化工之于人也，不可思議。屈蠔遇敵，替斛斯之亡，使君入圍，受張許之困。凡事之不能為假借者，皆非妙道矣！”甘君曰：“四人追鏡，可得獲否？”針師曰：“鏡即歸來，惟天女難覓。”未幾，瑪知古至云：“五曰而及于衡岳，一童子負(fù)鏡行。砭師叱之，童子化為狗，棄鏡而逃。天女拾鏡授予，一丐者呼曰：‘莫欺吾兒！’以乞食瓦盆投砭師，傷其額，天女咒白練裙下。丐者被縛。又一老嫗號而至，含血噴丐者面，即遁去。砭師出一斧劈老嫗，變兩山石焉。歸途遇行道者三人，與予及砭師天女各相似，予引鏡照，似予者乃一老猿，其兩人，俱不能辨何偽物。予敲鏡背咒猿，彼亦持其偽鏡將敲矣。而予咒急，猿飄去無蹤，見兩砭師，兩天女，或坐談，或起斗，無不悉敵。因復(fù)迷七日，適樂王子亦變兩身入斗，擒其偽天女，而偽砭師始入地走云。還至青苗故寨，天女謂予曰：‘鮮椰子嘗被我誅，其土獸之族，欲甘心也久矣。近又為堧妖指使，我當(dāng)獨斗之?！編熍c樂王子，亦勸天女曰：‘理合相助，數(shù)則無之，盤根錯節(jié)，乃別利器，愿天女勉之也?！侍炫匀?，予三人兩獻(xiàn)俘，一歸璧耳?！?br>語畢，先示其鏡，甘君曰：“吾之不明，鏡無存而令吾師跋涉，偽天女若至，會訊其妖?！贬槑熢唬骸凹磮雴∮鞫?，樂王子縛之，而不能誅之，使君可陽與周旋以俟其□去。茍行鞭撻，禍及軍旅也?！备示瞧溲?。砭師果同獷兒牽一人至，軍中皆作詫聲。樂般呼獷兒：“何得系木蘭？有功者盡解體矣?！备示唬骸皹吠鹾纹涓?，真天女定不如是！”化醇亦引二姬觀之，暗搖其手曰：“古云黎邱奇鬼，詎不信歟?！眻苾涸唬骸安活惗愓?，出海之精光瞽類而不類者，朝天之器宇?！奔緦O！生亦笑。甘君親釋偽天女之縛曰：“堧師毀形，遣樂王子相邀至帳，何相犯也。豈謂堧師不能飛騰去耶?！眰翁炫笙?，乃言曰：“甘君真知我者，以我為俘，且飛去之瞽以我為客，不得不留也?！备示O(shè)醴，獷兒曰：“昔在噩苗帳中，堧師以銅管吸諸生熟之味，宜多備其物，猶恐食不飽耳?！眰翁炫υ唬骸皹吠踝羽埳啵岜緛砻婺?。何嘗非老饕，今飾酈仲離之相，鮫綃掩面，宜與飲酒賦詩，當(dāng)他日公宴則可矣?！备示唬骸吧??！彼旌魬c喜埰兒，與偽天女見。入座，各賦一句，飲一卮。偽天女曰：“此事當(dāng)讓仲離先也?！甭?lián)句書名云：
環(huán)□人何處，弓脰某在斯，學(xué)仙羞束縛，（仲離）
與客斗恢奇。跡詭隨鴉鳳，（喜）心誠搏兔獅。遣偵相問譏，（鼎）
加縶自扶持。咒詛防為幻，（世治）
牢籠示不疑。主歌將進酒，（蟫）
朋愧未工辭。謬賦從軍木，（季孫）因宗注水酈，容光留玉鏡，（化醇）神采動金支。舊業(yè)麒麟著，（砭）
新聲鸚鵡知。依稀家海宇，（針）
仿佛化天池。吐納今良將，（知古）
陶熔彼淑姬。傳芬真有骨，（般）
繡像豈無絲。山鬼勞提耳。（□兒）
門徒問畫眉，維駒憐汗血，（仲離）
刻鵠病凝脂。獨去曾搔首，（喜）
重來又解頤，筍雖藏雉子，（鼎）
甕已獲蛇□。柳葉看頻蹙，（世治）
蓮花拱大慈。矜生階下虜，（蟫）
駭絕帳中兒。霧鬢縱橫掃，（季孫）
云裳左右垂，朦朧呼月姊，（化醇）
蕩漾見風(fēng)姨。笑我同逃墨，（砭）
嗔君異守雌。寧愁逢女□，（針）
聊喜謁吾師。賭戰(zhàn)嘗投幘，（知古）
論功竟裹尸。變能如虎豹，（般）
騰欲借蛟螭。易地群靈護，（□兒）
分形一氣施。共誰夸狡獪，（仲離）
只我試推移。（喜）
是夕，偽天女歡甚，攜針砭二師之手曰：“當(dāng)時兩君，半化為鱗介，今則吾一身，盡化為龍矣。足相償否？”獷兒曰：“龍可為也，女不可言也?！北娊孕?。樂般以目視而暗責(zé)之。慶喜曰：“果是天女，吾方與狎。若為堧國師也，噩王宮中夜半相聒時，惟恐失吾于陽臺之下，初不圖今日得以男女雜坐，觴詠言歡矣。人生會合，何可預(yù)期？”偽天女不能笑，亦不能怒。但曰：“在甘君筵上，能使人之意也消矣。返思昔者龍性未馴，因而喪其鬼臂，其錯可勝鐵鑄哉。”瑪知古曰：“知古所不知者，童子而狗耶？丐者及老嫗耶？老猿及偽砭師耶？其名至繁，其數(shù)至賾，將以一為神，而神難窮，以兩為化，而化不易達(dá)，愿以示之。”偽天女曰：“凡積妄之功用，在神化之表，吾之為僧掣鏡，妄之盛，吾之為老人、為山為溪，妄之衰，為童子與狗，妄之塞瞽為丐及嫗、為猿及砭師，妄之通瞽為今天女身，則貫乎妄之始終，其行其止。我自不能知之，何怪乎瑪師之不知也！”明化醇謂埰兒曰：“亡女是之謂妄，故吾不欲棄婦人?！睒钒阍唬骸耙恍种疄槿窈Γ蛔砸詾闊o妄歟？”針砭二師曰：“金石無故而思點化之，千古妄之宗門也。堧師說法，正如天女散花，無花之非法矣?！睜T生語季孫曰：“仆鉆研大《易》，乖三十年，今而知誠固復(fù)，妄亦無不復(fù)也?！眻苾涸唬骸白晕嵊^之，吾師不歸為妄瞽今堧師代之歸，為妄之復(fù)耳。”偽天女撫掌曰：“茲之講《易》，比智瞽弟子之談禪也何如？”化醇夫婦皆曰：“剛上人之多欲，誠不足以及其師?！北娪中Γ示唬骸胺罱讨钫?，殆無如仆，鐵丸之煉心。玉塔之煉形，彼無識者，鮮不視為寇仇，又烏知式飲式食，為好我嘉賓也?！睉c喜呼獷兒曰：“使君方樂，兒其進一卮于堧國師?！备示唬骸拔倚」谲娛梗虡吠踝右差舭驳米又??！卑阍唬骸霸谇鄽鈳ぶ?，曾有阿母之目，修羅少主，噩王夫人，不亦尊乎？”偽天女曰：“此樂王父子，獻(xiàn)媚于宮闈，間我域外人也，我敢怨耶！”于是獷兒酌酒曰：“以阿母之命，為使君致慶，為堧師壓驚。”偽天女一飲而盡，亦遍酌諸坐客曰：“龍木蘭不在，吾代之行酒?！北姶笮Γd盡而散。
悟徹真元孰可當(dāng)，每因精進卻旁皇。
千年無事令威鶴，竟夕有言公路羊。道是神斤隨鬼斧，境如陣馬遇風(fēng)檣。自來裂破三生石，不踏人間假借場。秦淮酒人詮曰：
丁于行為火，于儀為陰，于圖在二，于卦共離，故屬之男子，其重于民數(shù)也。曰成丁不成丁，紀(jì)于兵冊也。曰壯丁老丁余丁，吾之嘆美于丁也久矣。敢自托于眼中不拔，而云此之不識哉！惟債帥以丁眾為累，而閹奴難產(chǎn)一丁，故史氏有添丁之文。蓋縋通幽險，有如五丁之開山，窮于神也。B繼微茫，不虞六丁之下取，密于理也。
添非贅說，化其本無，因乎固有，如刺繡之線，軍中之灶斯可矣。畫蛇之足，豈謂是歟！
笤帚所以持半偈者，高僧于衣缽之外，或以此傳焉。道之漸被者為衣，堅凝者為缽，而包一切掃一切，使之常凝于內(nèi)以被于外，非帚不為功。
有不敝之帚乎？曰執(zhí)柯伐柯，是謂求道瞽因帚得帚，是謂明道瞽帚在山中，不在室內(nèi)，隨時損益，敝亦不敝矣。云山中敝帚，以警枯禪之不能取材，坐聽其壞耳。山中帚所自出，其敝也，半偈之持安在哉！
帚添丁，其事即無，其理自有。何則？丁為火之毗于陰者，帚之體附乎木，既以蒼饾。而生丁之火，帚之用行乎地，又以牝馬而感丁火之陰。如曰木萎其枝則無火，而嬰兒之啼竹中何為乎？如曰帚葉干竹則無陰，而如愿之入糞草何為乎？
吾益嘆美于添丁之敝帚曰，其事在物為怪，在書為奇自有此丁，而前有千古，后有萬年，茫然者為之神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