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十四 地下新船載甲
作者：磊砢山房主人乘風(fēng)去也，須尋太乙之船；入地求之，不殉仲任之穴。捩柁于須彌山下，始可通天；戢干自星宿海中，無非報國。明日，矩兒夫婦還帳，告甘君曰：“萑蠻雖眾而無紀(jì)律，兒輩破之，不啻摧枯拉朽耳。聞木蘭困于烏蠻江土獸之窟，兒婦將往救，特歸稟命?！备示唬骸巴莲F亦堧師所使，令堧師在營中，吾當(dāng)夤緣彼，俾為天女解鈴?！被紒碓唬骸罢嫣炫畮讜r歸來，假木蘭一夜遁去。且喜員少夫人從小軍使還，而不與昨日之詩會。如其與之，視夫酉陽營中八人之聯(lián)七言，前后較風(fēng)韻，又未知孰勝矣?！备示唬骸皥雴∮飨肴酝鶠跣U江導(dǎo)土獸，敵天女也。兒與婦速援之。”矩兒偕璜兒去，途中語璜兒云：“救阿姊，顧可遲遲行耶！”以剩錦鋪地，夫婦乘之。見木蘭坐穴中，如木偶而不言。夫婦下穴中齊呼曰：“姊安禪耶？”木蘭亦不答。就視之，真土偶也。璜兒引針刺其兩腕，土破而白水出，矩兒曰：“汝之針，殊不著痛癢，不如我引椎碎其首?！辫珒涸唬骸版⒓兡局礊橥裂?。針則及木之脈，椎特傷土之皮耳?！卑姿霰M，木蘭始呻吟起曰：“矩兒弟以妹來援乎，姊殆盡矣！”璜兒扶持曰：“姊何為其困也？”木蘭曰：“我來戰(zhàn)土獸，已敗其三十三，鮮椰子之魂，以一化五，吐黃塵萬斛，糝我之發(fā)，迷我之胸，遂無力奮飛，塊然其形，有若死土。今其魂伏土中，弟與婦掘得五丹雉焚之，則此魂散也。堧啞喻來斗，吾三人何足餒哉?！本貎阂宰佃彽?，聞啾啾聲，五雉飛出，徑撲矩兒。煙焰蔽目，椎不能施。璜兒出紅絲十丈拋煙際，五雉皆被執(zhí)，吐丹穴火灼之即死。一長物如常山率然，而首尾混混不可識，繞匝木蘭三人。璜兒令矩兒立其肩，木蘭又上之，引絲成巨□，相與貫串，呼木蘭曰：“姊其挺身上舉，吾與郎君繼長增高也?！比藢永勐?lián)至，尋丈，竟沖霄去。長物自脫其圍，絲倏化為巨蜥蜴下跳，嚼長物，截之得數(shù)十節(jié)，皆如斷虹之橫飛。聞有人語曰：“以豎破橫，月窟中第一義也，吾安能勝彼耶！”三人下地，木蘭曰：“妹之妙理超然，不落空幻，宜乎堧妖之嘆服也?！彼炀氵€。
木蘭以璜兒之術(shù)告甘君，瑪知古問于砭針二師曰：“長物何形色也？”答曰：“造化小兒，先天而生，是有無極之臍帶。橫之可以束八埏，藏于混沌之竅，厥名地絡(luò)，堧妖竊之，如伯鯀之盜息壤矣?！鲍E兒曰：“嫂之豎義，絲聯(lián)神貫，上徹元宰，下窮谷神，非胸?zé)o成竹，枝節(jié)而為之者也。絲之為言思，是能穿穴事事物物，一以貫之者耶？”化醇撫掌曰：“然乎？其不然乎？”甘君命燭生筮噩蔡兩苗，先從何處下手，得《頤之初九》，曰“舍爾靈龜”，燭生曰：“蔡小武，即靈龜也；似宜舍蔡而取噩耳。”又筮劉老師曾否解莊尫鬼兵之圍，得《渙之六四》，曰：“渙有邱，匪夷所思”。樂般曰：“老師為元海，雖邱陵不足為其渙散焉？鬼兵本西南夷，則老師已出其不意而走敗之也?！辫珒哼M(jìn)曰：“智當(dāng)滅，兒夫婦自斗之?！蹦咎m曰：“此行也，乃不可無我?！?br>甘君許之，三人自去唫鉞江噩苗寨中，索剛上人戰(zhàn)。噩知矩兒之勇，木蘭之神，驚怖不可為也。問前臥病之剛和尚，能相見否？左右奔告于剛。不逾時，剛扶筇而至。噩曰：“上人之神通，寨中所知也。吾以言語小齟齬，致上人養(yǎng)疴草廬，吾之昏愚，亦何足較。誠見漢將無知，因人之困而伐之，恃己之能而逞之，將甘心于上人也？吾安得無恨耶？”剛投筇而起曰：“始固以大王不棄衲耳，于今益信，衲忘其病矣，且遂其懷矣?！焙裟锈Ｉ谱兓呷耍S之出戰(zhàn)。剛出詈曰：“何物酈仲離，不亡于五雉，就寂于一僧。僧之禪柄，為爾所戕，僧之法軀，待爾而復(fù)。爾能代女弟子之役，僧固將擒爾以當(dāng)謝娘也?！蹦咎m怒，放盒中雀啄剛頭腦，剛喝男猓曰：不變不變，我佛舍利空中現(xiàn)。亦變亦變，猓玀飛上通明殿。
三十六人，各以其能，變?yōu)橄?、為牛、為羊、為狐貍、為刺猬、為馬絆，圍木蘭于其中。矩兒橫兩椎，八面攻擊，剛出一物如惛，嚼矩兒，無如銅鐵之質(zhì)，木虎不能損也。椎中剛腹，立倒地。矩兒將再擊之，木蘭在圍中呼曰：“弟勿前，剛和尚多詐耳！”矩兒不及抽身，剛腹中長兩巨爪，鋒棱畢露，擎矩兒之身。此時雖萬人敵、百夫防，不足以脫其拘攣矣。璜兒自其帶間解一玉佩，內(nèi)方外圓，裹兩爪及剛腹。矩兒自出，視剛之腹，乃敗鼓也。爪為二槌。然剛為佩所制，如繩之在錢孔中，不腐爛，不能出也。木蘭出紅色玻璃管幌之，長五尺，中灑木屑，著牛羊狐貍，則皮肉皆潰敗以死。惟象不受創(chuàng)，乃糝屑于其鼻，亦伏地不能起焉。刺猬毛自裂，馬絆促縮，化為涎，男猓盡誅。璜兒就地取佩，覺重不易舉，內(nèi)方之孔已塞，疑剛被攝矣。忽有小人數(shù)十如海鳥所吞者，拍手而歌曰：白非白，黑非黑，赤非赤。大道之宗，真元所積。吾師之瞽，破汝玉石。
歌畢，群小人凝合為一剛上人。璜兒視其佩，已變土色。觸手即碎云。矩兒呼曰：“剛和尚不死，吾不得生！”飛上其肩。剛負(fù)之以登天。天際來一道士，乃劉老師也，指剛而咒曰：咄爾何物，敢為星官賊？不許青天登，要令黃壤滅。爾不知，我不說，上下四旁歸太極。出一盂覆剛，化黑氣縷縷不絕將盡矣。一人自盂內(nèi)跳舞而出，為堧啞喻，笑曰：“劉元海，且勿狂逞也。吾猶未死，而忍見其弟子先亡乎？”睜鬼眼視矩兒，即昏盹。璜兒詈曰：“鬼臂已斷，人心將亡，汝目誠兇，我神則吉?！奔春籼焐?，出三指為金蟆，食堧啞喻且盡，忽聞蟆腹中有女子吟曰：
月中之人吾識爾，入日即生入月死。
人人有月爾不知，恩仇環(huán)轉(zhuǎn)隨須彌。其蟆自跳躍，腹裂而死。璜兒大驚，劉老師呼木蘭矩兒夫婦：“亟登剩錦去，吾自敵堧妖。”三人從之遁歸。劉呼堧曰：“噫嘻！青氣之無成，智瞽之欲化，子所知也。何乃刻劃幽態(tài)，唏噓秘精。汨乎汦穆之天，紛若矯誣之氣。為仙佛之羞，以狗為虎畫；當(dāng)彝倫之輀；如蟻亂牛聲。惜其紺發(fā)將灰，青瞳欲木，數(shù)盡棲于魔界，程長赴乎鬼泉?？直僦Ч焐賯髯?，忉利天曾無絕業(yè)也?！眻牒险拼鹪唬骸拔嶂髟獣?，理恒沙之文。噩雖小草，為無災(zāi)無害之根恇；瞽即余明，乃至大至剛之光景。窮蠻無君長，而助噩以存其真；俗衲無子孫，而假瞽以樹其表。豈徒佛圖之依石，羅什之附姚，贏得時名，宏于梵教，是為兢兢已哉。若子舍其北幽，行乎南紀(jì)，道屐所跡，蜮弧之鄉(xiāng)，神樞所關(guān)，螳斧之用，其于太清何有，直以中滿而虧。以至有徒若林，臧侏儒為之最；謁師于幕，柳盜跖即其流。奪星辰歸次之權(quán)，將見惡于司命；殘釋子守株之理，徒興悲于寺人。尚欲恃其已滅之亡王，驕我方興之教主。試言大小乘，以究正余方，子當(dāng)出吾之胯，吾可服子之膺矣?！眲⒆詧?zhí)堧手，旁引曲喻，誘之來歸，曰：“凡有智慧，我與爾權(quán)之；凡有神通，吾與爾研之?！眻腩H心折，遂相將坐磐石，縱橫跌宕，各暢其尊聞。
一紫髯叟從遠(yuǎn)山下，迤邐來前，兩人揖與坐，問叟姓名，答曰：“野人，愛為長短謠。”請賦其所自：
仙人苦日長，青鬢忽焉蒼。
問仙何亦老，聽其詞轉(zhuǎn)傷。
循蜚疏仡以前罔甲子，其間眾庶既生即不死。
后來帝王壽以百十期，一人兩世合壽乃有彭□與李耳。
蜉蝣大笑人如菌，即菌亦似非常人。亭亭蓋影不扶直，視爾依人作計惟有長太息。
我年十五余，初學(xué)劍與書。
書劍不足以助赤伏符，棄之海上卜居傍饤藭。桐廬老子一朝出塵世，二十八人功名敝屣棄。
吾家女絪古徽音，瑟友空隨銅馬帝。
只今黃屋為墟黃土焦，勸君不須淚漬鮫人綃。
但合學(xué)仙不成便埋我，勝于百年過眼飛石火。學(xué)仙本無名，知其說者陰長生。
盍酌長生以彼三歲酒，招要八埏酒人來試談天口。歌畢，劉老師曰：“嘗聞陰皇后之弟長生，入山求道，乃美少年。今何為而美髯，且紫色也？”叟笑曰：“以二君有蝸角之爭，第為嫵媚本色以諧之，猶恐少長于君而被君輕，其言不足重也。故為須髯如戟之狀，將效仲連之排解耳?！眻雴∮髟唬骸拔逸吙酂o讓法，豈有爭法？”叟曰：“唐虞以讓，不至于爭。湯武之爭，何慚于讓。后此亦只計爭耳。為讓之說者，非迫于時勢，則偽而已。但爭而無法，其弊也棼?！眲⒃唬骸拔岐q恐排解之事越多，而爭端迭起矣。漢唐以來，厥有黨禍，未必不由于曲為調(diào)停之人，未得其當(dāng)。若不調(diào)停而各持一是，俗稱三教，究何所妨。斯魯先生之排解，亦有善有不善也?！臂旁唬骸胺蛭釋⑴排y，解齷齪之紛，二君皆獲至道，各立□岸。于一二妙諦，俱有所發(fā)明。而碧落黃泉之際，所見皆機(jī)事機(jī)心；南箕北斗之間，相遭盡客形客感。悲夫帝釋之氣，震蕩天宮；共工之頭，摧頹山石。雙林咄咄，雷雨滿乎四天；十笏□□，穰饑生乎中土。奉身而戴天笠，置足而牽地維。人龍之呼吸通靈，卉犬之招邀以族。然則執(zhí)于戚而舞，其傷實多；責(zé)蛟螭之詞，相報無已。君其能靖者歟？仆亦何嗟及矣！”于是劉殊養(yǎng)養(yǎng)，堧若茫茫，合詞曰：“亦欲有云，不知所匿，請從此分?jǐn)y耳?！臂糯笙?，出瓦壺斟白酒自飲，并酌二君以土樽二器，曰：“此冰天小槽釀也。”劉咽一樽即醉。堧連飲四五樽，酒空不醉。叟驚曰：“醉者自然，否則圖反矣！”堧果擲瓦壺于空，其身遂不見。叟呼之。壺中語曰：“陰長生將囚我于壺矣，我故去之。”叟謂劉曰：“惜哉堧君，歷劫將盡，而自鋌于頑，睫蔽秋毫，不歸于極。他日冶鑄之功，非汝師不能為矣?！奔床仄渫灵锥ァ?br>劉還甘君營，幕中人俱慶老師復(fù)從天上至。木蘭問曰：“堧與剛其滅乎？”劉曰：“未也，彼師弟之道，一成不變，亦未易云亡。蓋不容并立者，理之直；相與存亡者，氣之橫。其徒不能速化，亦猶之吾黨不能遽神也。道德之致，殊窮而同盡焉?！备示龁栐唬骸袄蠋熡瓝羟f□鬼兵之事，可得聞乎？”劉曰：“尫與故竹王，爭鬼方舊壤。陳兵夜郎東境，故智瞽得而說之。及吾至，故竹王師來謁，授以竹竿破舸之術(shù)，尫之戈船，只槳片帆無存者，所謂因利乘便耳?！备示唬骸奥劥藥熗剑滩绦∥涠菁?，縱掠盤江，正弟子鼎欲討之賊，乃輒向老師求助耶！”劉曰：“吾何嘗不知，以竹王之師，走死莊尫，可得而言，以其師之徒，賣生小武，不可得而測也?！表踞樁熢唬骸吧妻日哂盟榔?，善醫(yī)者用反藥。其是之謂歟？”甘君方問劉老師以破紅苗之策，忽朝廷使者至，宣詔書云：黔撫區(qū)星，奏苗中事：悉爾甘鼎，集將帥之長以敵王愾，兼神仙之力而靖妖氛。才高二士，而不嫉其功；譽(yù)接三明，而靡矜于眾。有臣如是，誰與易之。昔道路所傳，若為師貞之累；臺垣之議，殊以戰(zhàn)勝而苛。今者素心夙純，涅之益白；剛氣常奮，挫得其柔。朕方定訐謨，載基宥密，而柔遠(yuǎn)侯貴，捷書踵至。薦牘薪來，喜不欲言，愛而思覿。自此南方軍旅，責(zé)爾有成，若宵衣而忘曳其裾，旰食而忽亡其箸，朕何患焉！仍復(fù)爾鼎前職，節(jié)制三路，斧鉞征討如其官，貴可視師東甌。缊日易旗纛，均宜勤能，以荷寵錫。
于是劉老師起為甘君賀。群幕士隨之。木蘭進(jìn)曰：“斛斯侯將有事于閩，我當(dāng)往助之?！蔽磶?，斛斯貴至，以總帥印納還甘君。甘曰：“天女酈仲離，愿與侯縛水底之靈，收域中之孽，風(fēng)云在握，闔辟因心，其旅邀于帝廷，厥功溯自星渚矣?！辟F曰：“果爾相援，訖乎有濟(jì)，雖瘴江救死，恩未云酬；而煙海宣勞，國將致慶。惟有鼓吹而榮勛伐，馨香以祝天人，自問何修，相期不朽而已?！奔聪蚰咎m拜，并請行期。木蘭曰：“侯當(dāng)先發(fā)，仲離且與諸征人作數(shù)日別也?！辟F又謝劉老師曰：“返魂自天，致命何地？愿聞休咎之征，吉兇之動。”劉曰：“但尋梅花莊子，摘取半個葫蘆，征曰休也。動生吉也，貴不獲了了?！贬橅径熂艾斨牛瑺帪楹顟c。甘君亦賀曰：“老師概括之言，隨數(shù)皆驗，鼎在此間，側(cè)耳好音矣?！焙顝?fù)請曰：“桑從事為閩諸生，海上形勢，晰如指上紋，探若壁中影，乞同閫事，集膚功何如？”甘君曰：“以天下之才，衡四征之用，侯能廣眾益，鼎敢蔽一賢哉?！睜T生亦慨然自任，如遇甘君之初，遂攜其揣摩書數(shù)卷，揲蓍草五十莖，鹢日辭甘君，與斛斯侯往。司馬季孫、明化醇咸與涕別。鄔郁報李節(jié)使至。甘君迎出。李曰：“適使命到營，仆調(diào)八閩督，將赴之。”甘君曰：“詔書謂鼎復(fù)總帥任，不知閣下移節(jié)也?！崩畛鲈t書示之云：
爾臣舜佐，世篤忠貞。受予眷顧，旆常紀(jì)績，非止一端。茲雞籠城不靖，海上之烈，則有斛斯貴，奮其英勇，以滅番人。其糗糧舟楫，雖有余述祖運籌，顧泉州門戶，及水陸諸路武臣，不可無人焉總理之，為全閩靜鎮(zhèn)也。年月日，付樞密院，由驛馳寄。
甘君曰：“閣下始由世臣弓冶，授橫海將軍，繼以雄鎮(zhèn)節(jié)旄，作太平宰相。屢傷乘翅，終得出頭。行天討于河湟，悚民巖于江漢。徒以李贊皇品水，趙學(xué)究多金，為圣主所疑，讒人置喙，然大范老子。豈真元昊能欺，漢飛將軍，畢竟匈奴畏服，此行也。常則為太傳之奕，諸將不驚，變則為臨淮之刀。大臣無辱，鼎不敢情牽別袂，固將望切歸旌耳。”李再拜曰：“仆戰(zhàn)陣無勇，閫外羞言。今則襄斛斯侯翦滅之功，協(xié)東海君撫綏之烈，以報君恩于請室，歸羈骨于山邱，是所禱也?！备示娖湓~意凄惻，亦苦語酬之，既送李節(jié)使，問劉老師曰：“李君有慘色，何也？”劉曰：“必不返矣?！备示唬骸八劳跏潞酰俊眲⒃唬骸按死想m百千兵刃，無以加其頸而損其肢，往往施刑不及，論賞繼之，蓋其性為金，而火不能鑠，其形為火，而水不能澆，其前修乃奎宿主武庫者也。命危于狼荒之國，已過十年，意盡于鹿耳之門，將奄一夕，或如荀偃之生瘍，范增之發(fā)背，人思大樹，星坼中臺耳?！备示耘c針砭二師，商破噩苗之策，沙明進(jìn)帳曰：“滇兵來援，為萑蠻所攻，蔡小武自引漓老，珪老，網(wǎng)山人儳山人，列陣盤江南北。杜承隩慕煒遣飛騎告急，將奈何？”甘君命矩兒與璜兒先行，諸將分五路進(jìn)，伏橋渡口三處，搗蚺苗大寨一處，截小武歸路一路，砭師曰：“小武未易滅也，惟擒其被囚之假父，以牽制之。乃可以收噩青氣。”甘君謂木蘭曰：“天女將赴閩海，不忍無留別物也?！闭垐?zhí)蚺吼，木蘭笑曰：“取此老鹿，如牢中豕耳。敢或失諸，以埰兒魔妗兩女弟子往?！睍r矩兒夫婦，率親兵二百人，徑與小武戰(zhàn)，萑蠻分四陣以出，璜兒謂矩兒曰：“小武以竹王師之徒演遁甲，熔八門而為四，其道以休生傷杜。并入景死驚開，汝當(dāng)其二門，吾當(dāng)其二門，小武可破也?！庇谑蔷貎簷M兩椎入景死門，漓老珪出敵。皆曰：“文星何為亦與塵世事？”矩兒答曰：“以父母之命，解國家之憂，安得不執(zhí)干戈，御魑魅乎？”漓老珪老曰：“何乃刻劃二老也？”奮勇斗，矩兒以天孫剩錦裹之，各遁去。
還視璜兒，方人驚開門，與網(wǎng)山人儳山人力戰(zhàn)，則已出其貫串之巨綆，縛二人矣。二人乃復(fù)其魍魎之形，走入四山，不可擒捉也。小武自引萑蠻三百接戰(zhàn)，矩兒棄兩椎，飛彈丸數(shù)十枚，擊走百人，璜兒出虹練二，縛二百人，皆不得遁。矩兒就視之皆牝鹿也。束之以獻(xiàn)甘君，小武怒曰：“幺麼小兒女，輒敢橫行于蔡王之前耶?！彼熳匝菀魂?，名曰獨遁，乃神明于消納之法者，又非漓老珪老網(wǎng)山人儳山人所傳，其術(shù)不用一萑蠻，以死鹿皮為之。一皮藏三，三皮藏五，五皮藏七，七皮藏九，共演八十一之?dāng)?shù)?？栈M目，實則一鹿皮懸于腰間耳。璜兒擲金蟆皮二，才小于掌，二生四，四生六，六生八，八生十，揭其藏而盡吞之，如鄭人之發(fā)蕉鹿也。小武大驚，矩兒投以剩錦，小武復(fù)用引伸法。呼其鼻祖元緒者三，空際□□為大池，一龜游其中，吐珠沫于水，成無數(shù)小龜，錦不能裹小武之身，龜且欲沒矩兒之頂，璜兒度不可勝，急以虹練縛其渠龜，小者悉走。矩兒笑曰：“是可以授醫(yī)氏，并前所得鹿，為二仙膠矣？”其渠龜大言曰：“吾為元老，來援蔡氏云孫，君非豫且，何能鉆我？”曳尾去之，小武亦單騎逃歸，其伏橋渡口者，為張許兩都督。針砭二師以術(shù)佐之，萑蠻之死者，相枕藉也。木蘭以輕騎百人，入蚺吼寨，蚺方脫于桎梏，與數(shù)蠻婦飲。歌曰：
此間兮何不樂，恣縱橫兮誰束縛。美人兮蠻妝，酌咈咈兮夜未央。有胡琴兮勿弄，美人兮花心動。惜子婦之被誅兮，吾心將轉(zhuǎn)兮轆轤。愍小子之列陣兮，殆全師兮沒乎兵刃。吾守吾之老陽兮，與少陰而徜徉。
埰兒魔妗謂木蘭曰：“淫鹿無恥，為醇酒婦人之歡，吾師且無前，待兩弟子之力擒之也?！倍缓粼唬骸膀藕鹚罒o日矣。”各出裙帶縶蚺頸，蚺笑曰：“以爾之凹肉，夾我之凸肉，我自就系。不然，其能束手乎？”遂以頭觸二女，裙帶已解，將斯奔焉。木蘭以鹿銜草餌之，蚺復(fù)其形為白鹿，臥地不復(fù)起，女師弟縛之以歸。甘君訝曰：“黃苗非白鹿也，得毋幻耶。”木蘭曰：“聞之樂王曰：‘黃苗之先，乃死鹿瘞白茅下，經(jīng)歲復(fù)活，配于水精，是孕群鹿?！耱烹m老不死，可遣使貢于上苑，全其天年?！备示唬骸叭袅钐熳訍傊?，而系以銅牌，永為國壽，亦如鳳麟之在郊藪。龜龍之在宮沼，天所鐘靈，世之祥瑞矣。前歸我牝鹿二百，一夕俱死，則又何歟。”木蘭曰：“樂王又云，女鹿多夭，男鹿多壽，博物君子之言，無勿驗也。”甘君揖諸幕客，與木蘭言別，木蘭曰：“仲離遠(yuǎn)行，諸君以何為贈？”皆答曰：“匪詞勿達(dá)，愿同其聲?！庇谑撬抉R季孫明化醇，聯(lián)四言云：
天風(fēng)吹襟，我客于邁。（季孫）
言念往誼，同人嘆喟。（化醇）
德盛三無，功崇兩戒。（季孫）
明能照燭，算若陳卦。（化醇）
每以雷霆，而驚聾聵。（季孫）
上酬明圣，旁討靈怪。（化醇）
天荒日開，鬼病宵瘥。（季孫）
鳳臺匪登，麟閣宜畫。（化醇）
啰矣長征，凄焉出話。（季孫）所悲聚散，勿慮成敗。（化醇）
會掃鯨鯢，如搔癬疥。（季孫）
自來神入，不尚狡獪。（化醇）
赤羽曛多，白波斬快。（季孫）
勛名既成，姓氏不掛。（化醇）
沙在恒河，星懸上界。（季孫）
期君努力，寢食蜂蠆。（化醇）
翼彼贊皇，金甌勿壞。（季孫）
國家宣勞，我其下拜。（化醇）木蘭謝曰：“兩參軍獎勵之詞，所不敢當(dāng)，亦惟矢勿諼而已?！睒钒阍唬骸拔岣缸迂M無以頌天女也？”遂與獷兒聯(lián)五字云：
自昔豎降旗，一朝見神女。（般）
謝娘忽已逝，明子亦為侶。（世治）
心香兩活之，倡隨得其所。（般）
競病韻同拈，干喁歡共語。（世治）
老夫蛙在井，不識鴻飛渚。（般）
小子閱征誅，始得商出處。（世治）何當(dāng)圣凡間，不隔此心膂。（般）
唝唝若震來，軒軒獨霞舉。（世治）
時能憫愚戇，間或隨爾汝。（般）有氣上通天，有才下整旅。（世治）
新旌指八閩，故壘辭三楚。（般）
相望以鸞鶴，所思寄毫楮。（世治）矩兒夫婦，共擎一觥，酌木蘭而歌詩曰：
涇陽小龍棄其首，（謂龍芝）
我姊倉皇向西走。（是年入蜀）縱橫庸蜀羌瞭間，（甚楚）
出奇制勝無不有。
料敵乃有吾阿翁，與姊相于臂使手。
晉代終能重天女，漢家誓不戮功狗。
遂見驚才動鬼神，更無余事讓僚友。
小弟平生倚親串，寡妻身世來星斗。
同為阿姊提挈人，石爛海枯心不朽。
一朝分?jǐn)y去閩海，鞈縸江頭折楊柳。
兒女情懷兩兩無，干坤勛業(yè)時時有。
金翠光華出風(fēng)云，百年試盡一樽酒。
不然兵戈滿塵海，天關(guān)崔嵬孰與守。
木蘭飲畢，諸人爭欲以詩侑酒，木蘭辭曰：“仲離于此時，詩既不能為和，酒亦未敢相酬，公等休矣！當(dāng)與阿修羅愛主，及兩小徒，作竟夕談也?！庇谑侵T人退舍。甘君自向劉老師，求破噩青氣韜略。木蘭入慶喜之房，呼埰兒魔妗皆至，汕妮亦列坐焉。慶喜曰：“自為天女所降，擬常奉乎巾櫛，何意帝臣之徙，悲別起之戈□。他時能念故人，寄以扶桑之木，異地如逢居士，求其般若之船?！蹦咎m曰：“主前身作佛，后果為仙，視仲離之頭低上天，手沐今雨。時為介者之拜，終隔化人之裾，魚鹿無端，夔孷有跡者。未可同年而語，易地皆然矣。”埰兒魔妗合詞曰：“巾幗相隨，師資未敢忘也；□杻獨去，客路能無感歟。請終侍絳帷，同游碧海，庶幾憐而教之耳?！蹦咎m曰：“吾誠不愿獨翻罔兩之波，自辨支祈之貌，二女弟雙攜珠□，齊舞花槍，贊我大勛，施其高義。豈不愿焉？”汕妮曰：“某自隨阿婆，盼捷書，賀還帥矣?！庇谑悄咎m辭慶喜婦姑出，率埰兒魔妗，拜別劉老師及甘君、針砭二師。劉老師曰：“此行不惡，斛斯成大名，天女留遺像勉之。”二師曰：“閩盜為害誠劇，諸君收功不勞，嗣后斬木揭竿之魂，所在蜂起，更煩圣慮，驅(qū)策勛臣，裹尸之將軍，以時致命而已?！备示唬骸扒掠胁涣苏?，以待天女可乎？”木蘭師徒唯而去。
行入江西界，見糧艘無數(shù)，運往閩中，乃是吳越楚蜀產(chǎn)米之區(qū)，所濟(jì)軍食，滕王閣下。戈船若林，則遠(yuǎn)近所調(diào)兵卒，及甲胄器械，豫章嗇夫，奔走喘急，官吏招呼唯恐不逮，而持戟門羽檄武夫，接踵相促者，無停晷也。木蘭就蜀船呼一糧官問曰：“汝何姓名？護(hù)儲幾十萬石？”答曰：“某七門郡丞高岷，運六十萬石，余四十萬，責(zé)成九姓土官?！蹦咎m曰：“廷制，二千石以上官，充總運使，何職不副事耶？”答曰：“先以戎州太守方君充此，因方篤閨房，重離別，大府糾其貽憂軍食，戍青海邊，某所治土司，急公自效，始以某統(tǒng)之，而分兩進(jìn)也?！庇謫柍?。其糧官江合漢，方與幕客陳三臺，為葉子戲。木蘭曰：“軍國之事，若此其亟，乃不為唱籌而為點籌，何其暇也?！比_出對曰：“某佐江使君，輸糧百二十萬，需二十四大舫，今倉卒呼載，將及五十余舟，而篙師柁長。肝膽不齊，齒牙互抵，使君無策馭之。某告以羊曇賭墅之風(fēng)，與葉公子游，一縱一橫，稍愜于志，亦正如長年三老，白晝攤錢，不得已于高浪中矣。”吳越諸糧官，以次勞問，皆陳其濤怒風(fēng)惡，乞靈陽侯之悃。木蘭袖出一圖，詭如龍樓，眾象幽，噓氣叱之?；粸槲?，分授其首船，曰：“此物鎮(zhèn)溪‘，吾與諸部作馬當(dāng)湖神威，不亦可乎？”匿口作風(fēng)聲，諸糧艘一夕皆發(fā)。其甲兵尚無舟載，各省將士，向木蘭吁呼曰：“兵待食，宜也；食待兵，可乎？女將軍能役使風(fēng)神，護(hù)儲胥前進(jìn)，而數(shù)萬人之軍裝，數(shù)十營之火器，以及余丁雜械，需船大小動以百計。嘆此邦官吏，竟日空談，連宵束手，如何如何？君徒濟(jì)食而不惠兵，國家事終無所賴矣?！痹~畢，泣涕崩角。木蘭顧兩弟子曰：“誠不忍也，然吾又何能化數(shù)十百蓮葉船。以載甲士乎？”埰兒魔妗進(jìn)言曰：“昔吾師誕降，由甲子城中央古井，則下穿溟勅，猶之上辟鴻唈，久矣自壤及泉，為游神息影之區(qū)也。試探淵源，以謀匡濟(jì)，何如？”木蘭忖曰：“吾憶劉老師云：‘入地下浮中海，是海包乎地矣。’向東海呼曰：‘父母其鑒予哉，破天龍之百人安在哉?！庇许?，百人飛集云際，禮木蘭曰：“天女役使部人，非將駕群戰(zhàn)艦，載入閩官兵乎？”木蘭曰：“既知之船代何所？”百人答曰：“滅火真人，先三日，煉戈船五百，授黃字符十紙，命部人呈天女也。”木蘭索符觀之，紙黑色而符金畫，凡符首皆戴云，此獨戴士，真秘授矣。其第十符之后，粘一蠟封，中梵字十?dāng)?shù)行。木蘭譯之，乃滅火真人手書，并咒五百船真言也。書內(nèi)云：
仲離近與吾弟子世治，得劉老師大渾薪傳，中明蜜果，于以刑暴取兇，轉(zhuǎn)艱難之運會；奮庸揚烈，彌破碎之綱維。君等若謂無成。人間惡乎底定，吾得道在前，生天居后，亦當(dāng)告于千佛場，讓出一頭地矣。甘使君釣蔡弋噩，有兼吞之量，無兩伐之謀，雖仙師道友，魔女神童。輔翊左右，未得，遂志者；天抑其絕世之高標(biāo)，人苛以非時之畀論。即進(jìn)即退，彌可彌難，此用晦之交，非俟休之際。酒星有奕，奎耀將沉，然縛孫恩，惟仲離是倚；平張魯，非世治無功。一在島中，一由隴首，其才其地，帝所持衡尺也。吾所煉戈船，只用廣南五鐵栗木，一木造百船，遣公輸般十二代裔孫玗為之。但燒一符，即可得五十船，須以三更人靜，集兵甲百花洲上，禁火炮聲，登舟隨渡，將士不飲不食，無喜無懼，五晝夜達(dá)閩泉州，其燒符迎船咒云：顛漩，連漩，牽眼，纏箭。嶔研，嶔咽，瞽嶔現(xiàn)，豝嶔變，水嶔濺。噫噓嘻，嘻噓噫！千船千線，線緣千劍，千劍萬線億船便。至閩，兵甲過船渡海后，尚有送船咒，亦以靜夜施行云：娶湊，肘湊，求留，收笱。璅走，璅候，歲璅逗，月璅遛，日璅就。古里魯，魯里古，九殰九口，口扣九手。九手百口一殰透。木蘭命埰兒魔妗，傳語各省將士，以今夕三更，來會百花洲，受利濟(jì)策，其火炮諸器，重迭包裹，將士咸出誓曰：“所不聽女將軍號令者，愿馘之，無悔?！奔叭?，木蘭如滅火真人教，燒一符，五十船出。十咒畢而五百船裝載之兵將，俱入篷窗，掛帆席焉。埰兒魔妗，各轄二百五十船，云際之百人自去。木蘭自飛行至泉州，以待諸載。是時舟行地中，晝而見星，夜惟望月，可無饑渴矣。魔妗謂埰蒍兒曰：“凡人能賦海矣。未必能賦地中之海；能賦舟矣，未必能賦世外之舟。姊其特著不經(jīng)，明征無妄不亦可乎。”埰兒曰：“試為之?！奔匆髟疲?br>腐儒努目辨方隅，對渾天儀不能量。郭璞木華賦江海，見其大者差神王。冥搜五色錘八垠。不律怒摹真宰狀。雞卵元黃未分際，豈無靈明契為匠。煙云見見隨杳冥，蹄跡無無得幽暢。渾沌竅鑿大空出，干坤草亭奄四望。不定初非兩戒山，無邊亦異恒河浪。非仙非鬼非佛祖，刳木自作先天舫?？质嵌山蚍べ砭?，休疑貫月楂新檬。熊羆虎貔納芥子，一笑長平同日葬。伏甲元從尺土中，乘風(fēng)反出四天上。勖哉我士各鼓舞，大覺俄焉出海藏。
魔妗嘆絕，自叩舷歌之，將士皆忻然曰：“此微妙音，殊不似人間棹歌也?！焙雎勀咎m崖上呼曰：“弟子來乎？”埰兒魔妗齊答曰：“諾?！币晕灏俅龅刂?，則已達(dá)泉州，李節(jié)使方與少司馬余君，調(diào)兵食矣。木蘭告以諸路兵船咸集，李節(jié)使指木蘭謂余君曰：“此粵中天女也，微彼之力，兵神速不及此?！庇嗑兄x木蘭，命偕入帳中，適斛斯侯遣使征兵。木蘭乃辭二公，以兵甲過船渡海也。
要將天地返清寧，繪得山川入錦屏。鞏固金甌無有數(shù)，驚疑木鐸竟無靈。若非檣楫來空闊，未必烽煙息障亭。
寄與數(shù)君憂社稷，蒼生不賴少微星。
蓄汀漁人詮曰：
丁既出而甲遂興，天人治亂之幾，間不容發(fā)，彼添丁而此載甲，有銅山東奔，洛鐘西應(yīng)之勢。甲行在木，萬物之所自作，用則以金而御金，熔于火，沉于水，藏于土，圣神之制此以前用者，與五兵同其功而不同其過，利亦溥矣。伏甲以害人，衷甲以衛(wèi)己，載則人己俱無與也。而史氏危之，若曰積與山齊，猶恐地不能載。命彼新船，謂之載之。蓋甲者，器也。船者，道也。道能載器，其義固微，載甲，儀也。新船，極也。極是生儀，其幾尤殄。船與迷津之筏不同，氣有縱橫，則筏以渡；性有高下，則船以載。渡可無邊，載不可無底。船舊，則檣傾楫摧，不徒病甲。且病被甲之人，必咸與維新，而大亦能載。
且新船之與敝帚，互相發(fā)明也。強(qiáng)弩之末，不能穿縞，敝之說，宜受之以革。初生之犢，其猛如虎，新之說，宜受之以鼎。
地亦一船也，今曰：船在地下，豈非地之道，如天之下濟(jì)，而船之質(zhì)，如地之上行，不可解者一。
春水浩淼，則有船如天上坐者矣，非船之上于天也。夫上天固不能，入地獨易易乎？不可解者二。
地下無地，則無人與物，而船何所行止？載甲之新船，又何所乘除，不可解者三。解之者曰：《泰》之卦地下象干，《師》之卦地下象坎，則天與水。皆包絡(luò)乎地者。地下得天，則人事備，而帚革其故，船鼎其新，地下得水，則弱水之外。俱能載舟，膠舟之外，均可載甲。闔辟之故，神而明之，亦何必楔虛舟以求鎖甲，問死竅子混沌也哉！
木蘭以璜兒之術(shù)告甘君，瑪知古問于砭針二師曰：“長物何形色也？”答曰：“造化小兒，先天而生，是有無極之臍帶。橫之可以束八埏，藏于混沌之竅，厥名地絡(luò)，堧妖竊之，如伯鯀之盜息壤矣?！鲍E兒曰：“嫂之豎義，絲聯(lián)神貫，上徹元宰，下窮谷神，非胸?zé)o成竹，枝節(jié)而為之者也。絲之為言思，是能穿穴事事物物，一以貫之者耶？”化醇撫掌曰：“然乎？其不然乎？”甘君命燭生筮噩蔡兩苗，先從何處下手，得《頤之初九》，曰“舍爾靈龜”，燭生曰：“蔡小武，即靈龜也；似宜舍蔡而取噩耳。”又筮劉老師曾否解莊尫鬼兵之圍，得《渙之六四》，曰：“渙有邱，匪夷所思”。樂般曰：“老師為元海，雖邱陵不足為其渙散焉？鬼兵本西南夷，則老師已出其不意而走敗之也?！辫珒哼M(jìn)曰：“智當(dāng)滅，兒夫婦自斗之?！蹦咎m曰：“此行也，乃不可無我?！?br>甘君許之，三人自去唫鉞江噩苗寨中，索剛上人戰(zhàn)。噩知矩兒之勇，木蘭之神，驚怖不可為也。問前臥病之剛和尚，能相見否？左右奔告于剛。不逾時，剛扶筇而至。噩曰：“上人之神通，寨中所知也。吾以言語小齟齬，致上人養(yǎng)疴草廬，吾之昏愚，亦何足較。誠見漢將無知，因人之困而伐之，恃己之能而逞之，將甘心于上人也？吾安得無恨耶？”剛投筇而起曰：“始固以大王不棄衲耳，于今益信，衲忘其病矣，且遂其懷矣?！焙裟锈Ｉ谱兓呷耍S之出戰(zhàn)。剛出詈曰：“何物酈仲離，不亡于五雉，就寂于一僧。僧之禪柄，為爾所戕，僧之法軀，待爾而復(fù)。爾能代女弟子之役，僧固將擒爾以當(dāng)謝娘也?！蹦咎m怒，放盒中雀啄剛頭腦，剛喝男猓曰：不變不變，我佛舍利空中現(xiàn)。亦變亦變，猓玀飛上通明殿。
三十六人，各以其能，變?yōu)橄?、為牛、為羊、為狐貍、為刺猬、為馬絆，圍木蘭于其中。矩兒橫兩椎，八面攻擊，剛出一物如惛，嚼矩兒，無如銅鐵之質(zhì)，木虎不能損也。椎中剛腹，立倒地。矩兒將再擊之，木蘭在圍中呼曰：“弟勿前，剛和尚多詐耳！”矩兒不及抽身，剛腹中長兩巨爪，鋒棱畢露，擎矩兒之身。此時雖萬人敵、百夫防，不足以脫其拘攣矣。璜兒自其帶間解一玉佩，內(nèi)方外圓，裹兩爪及剛腹。矩兒自出，視剛之腹，乃敗鼓也。爪為二槌。然剛為佩所制，如繩之在錢孔中，不腐爛，不能出也。木蘭出紅色玻璃管幌之，長五尺，中灑木屑，著牛羊狐貍，則皮肉皆潰敗以死。惟象不受創(chuàng)，乃糝屑于其鼻，亦伏地不能起焉。刺猬毛自裂，馬絆促縮，化為涎，男猓盡誅。璜兒就地取佩，覺重不易舉，內(nèi)方之孔已塞，疑剛被攝矣。忽有小人數(shù)十如海鳥所吞者，拍手而歌曰：白非白，黑非黑，赤非赤。大道之宗，真元所積。吾師之瞽，破汝玉石。
歌畢，群小人凝合為一剛上人。璜兒視其佩，已變土色。觸手即碎云。矩兒呼曰：“剛和尚不死，吾不得生！”飛上其肩。剛負(fù)之以登天。天際來一道士，乃劉老師也，指剛而咒曰：咄爾何物，敢為星官賊？不許青天登，要令黃壤滅。爾不知，我不說，上下四旁歸太極。出一盂覆剛，化黑氣縷縷不絕將盡矣。一人自盂內(nèi)跳舞而出，為堧啞喻，笑曰：“劉元海，且勿狂逞也。吾猶未死，而忍見其弟子先亡乎？”睜鬼眼視矩兒，即昏盹。璜兒詈曰：“鬼臂已斷，人心將亡，汝目誠兇，我神則吉?！奔春籼焐?，出三指為金蟆，食堧啞喻且盡，忽聞蟆腹中有女子吟曰：
月中之人吾識爾，入日即生入月死。
人人有月爾不知，恩仇環(huán)轉(zhuǎn)隨須彌。其蟆自跳躍，腹裂而死。璜兒大驚，劉老師呼木蘭矩兒夫婦：“亟登剩錦去，吾自敵堧妖。”三人從之遁歸。劉呼堧曰：“噫嘻！青氣之無成，智瞽之欲化，子所知也。何乃刻劃幽態(tài)，唏噓秘精。汨乎汦穆之天，紛若矯誣之氣。為仙佛之羞，以狗為虎畫；當(dāng)彝倫之輀；如蟻亂牛聲。惜其紺發(fā)將灰，青瞳欲木，數(shù)盡棲于魔界，程長赴乎鬼泉?？直僦Ч焐賯髯?，忉利天曾無絕業(yè)也?！眻牒险拼鹪唬骸拔嶂髟獣?，理恒沙之文。噩雖小草，為無災(zāi)無害之根恇；瞽即余明，乃至大至剛之光景。窮蠻無君長，而助噩以存其真；俗衲無子孫，而假瞽以樹其表。豈徒佛圖之依石，羅什之附姚，贏得時名，宏于梵教，是為兢兢已哉。若子舍其北幽，行乎南紀(jì)，道屐所跡，蜮弧之鄉(xiāng)，神樞所關(guān)，螳斧之用，其于太清何有，直以中滿而虧。以至有徒若林，臧侏儒為之最；謁師于幕，柳盜跖即其流。奪星辰歸次之權(quán)，將見惡于司命；殘釋子守株之理，徒興悲于寺人。尚欲恃其已滅之亡王，驕我方興之教主。試言大小乘，以究正余方，子當(dāng)出吾之胯，吾可服子之膺矣?！眲⒆詧?zhí)堧手，旁引曲喻，誘之來歸，曰：“凡有智慧，我與爾權(quán)之；凡有神通，吾與爾研之?！眻腩H心折，遂相將坐磐石，縱橫跌宕，各暢其尊聞。
一紫髯叟從遠(yuǎn)山下，迤邐來前，兩人揖與坐，問叟姓名，答曰：“野人，愛為長短謠。”請賦其所自：
仙人苦日長，青鬢忽焉蒼。
問仙何亦老，聽其詞轉(zhuǎn)傷。
循蜚疏仡以前罔甲子，其間眾庶既生即不死。
后來帝王壽以百十期，一人兩世合壽乃有彭□與李耳。
蜉蝣大笑人如菌，即菌亦似非常人。亭亭蓋影不扶直，視爾依人作計惟有長太息。
我年十五余，初學(xué)劍與書。
書劍不足以助赤伏符，棄之海上卜居傍饤藭。桐廬老子一朝出塵世，二十八人功名敝屣棄。
吾家女絪古徽音，瑟友空隨銅馬帝。
只今黃屋為墟黃土焦，勸君不須淚漬鮫人綃。
但合學(xué)仙不成便埋我，勝于百年過眼飛石火。學(xué)仙本無名，知其說者陰長生。
盍酌長生以彼三歲酒，招要八埏酒人來試談天口。歌畢，劉老師曰：“嘗聞陰皇后之弟長生，入山求道，乃美少年。今何為而美髯，且紫色也？”叟笑曰：“以二君有蝸角之爭，第為嫵媚本色以諧之，猶恐少長于君而被君輕，其言不足重也。故為須髯如戟之狀，將效仲連之排解耳?！眻雴∮髟唬骸拔逸吙酂o讓法，豈有爭法？”叟曰：“唐虞以讓，不至于爭。湯武之爭，何慚于讓。后此亦只計爭耳。為讓之說者，非迫于時勢，則偽而已。但爭而無法，其弊也棼?！眲⒃唬骸拔岐q恐排解之事越多，而爭端迭起矣。漢唐以來，厥有黨禍，未必不由于曲為調(diào)停之人，未得其當(dāng)。若不調(diào)停而各持一是，俗稱三教，究何所妨。斯魯先生之排解，亦有善有不善也?！臂旁唬骸胺蛭釋⑴排y，解齷齪之紛，二君皆獲至道，各立□岸。于一二妙諦，俱有所發(fā)明。而碧落黃泉之際，所見皆機(jī)事機(jī)心；南箕北斗之間，相遭盡客形客感。悲夫帝釋之氣，震蕩天宮；共工之頭，摧頹山石。雙林咄咄，雷雨滿乎四天；十笏□□，穰饑生乎中土。奉身而戴天笠，置足而牽地維。人龍之呼吸通靈，卉犬之招邀以族。然則執(zhí)于戚而舞，其傷實多；責(zé)蛟螭之詞，相報無已。君其能靖者歟？仆亦何嗟及矣！”于是劉殊養(yǎng)養(yǎng)，堧若茫茫，合詞曰：“亦欲有云，不知所匿，請從此分?jǐn)y耳?！臂糯笙?，出瓦壺斟白酒自飲，并酌二君以土樽二器，曰：“此冰天小槽釀也。”劉咽一樽即醉。堧連飲四五樽，酒空不醉。叟驚曰：“醉者自然，否則圖反矣！”堧果擲瓦壺于空，其身遂不見。叟呼之。壺中語曰：“陰長生將囚我于壺矣，我故去之。”叟謂劉曰：“惜哉堧君，歷劫將盡，而自鋌于頑，睫蔽秋毫，不歸于極。他日冶鑄之功，非汝師不能為矣?！奔床仄渫灵锥ァ?br>劉還甘君營，幕中人俱慶老師復(fù)從天上至。木蘭問曰：“堧與剛其滅乎？”劉曰：“未也，彼師弟之道，一成不變，亦未易云亡。蓋不容并立者，理之直；相與存亡者，氣之橫。其徒不能速化，亦猶之吾黨不能遽神也。道德之致，殊窮而同盡焉?！备示龁栐唬骸袄蠋熡瓝羟f□鬼兵之事，可得聞乎？”劉曰：“尫與故竹王，爭鬼方舊壤。陳兵夜郎東境，故智瞽得而說之。及吾至，故竹王師來謁，授以竹竿破舸之術(shù)，尫之戈船，只槳片帆無存者，所謂因利乘便耳?！备示唬骸奥劥藥熗剑滩绦∥涠菁?，縱掠盤江，正弟子鼎欲討之賊，乃輒向老師求助耶！”劉曰：“吾何嘗不知，以竹王之師，走死莊尫，可得而言，以其師之徒，賣生小武，不可得而測也?！表踞樁熢唬骸吧妻日哂盟榔?，善醫(yī)者用反藥。其是之謂歟？”甘君方問劉老師以破紅苗之策，忽朝廷使者至，宣詔書云：黔撫區(qū)星，奏苗中事：悉爾甘鼎，集將帥之長以敵王愾，兼神仙之力而靖妖氛。才高二士，而不嫉其功；譽(yù)接三明，而靡矜于眾。有臣如是，誰與易之。昔道路所傳，若為師貞之累；臺垣之議，殊以戰(zhàn)勝而苛。今者素心夙純，涅之益白；剛氣常奮，挫得其柔。朕方定訐謨，載基宥密，而柔遠(yuǎn)侯貴，捷書踵至。薦牘薪來，喜不欲言，愛而思覿。自此南方軍旅，責(zé)爾有成，若宵衣而忘曳其裾，旰食而忽亡其箸，朕何患焉！仍復(fù)爾鼎前職，節(jié)制三路，斧鉞征討如其官，貴可視師東甌。缊日易旗纛，均宜勤能，以荷寵錫。
于是劉老師起為甘君賀。群幕士隨之。木蘭進(jìn)曰：“斛斯侯將有事于閩，我當(dāng)往助之?！蔽磶?，斛斯貴至，以總帥印納還甘君。甘曰：“天女酈仲離，愿與侯縛水底之靈，收域中之孽，風(fēng)云在握，闔辟因心，其旅邀于帝廷，厥功溯自星渚矣?！辟F曰：“果爾相援，訖乎有濟(jì)，雖瘴江救死，恩未云酬；而煙海宣勞，國將致慶。惟有鼓吹而榮勛伐，馨香以祝天人，自問何修，相期不朽而已?！奔聪蚰咎m拜，并請行期。木蘭曰：“侯當(dāng)先發(fā)，仲離且與諸征人作數(shù)日別也?！辟F又謝劉老師曰：“返魂自天，致命何地？愿聞休咎之征，吉兇之動。”劉曰：“但尋梅花莊子，摘取半個葫蘆，征曰休也。動生吉也，貴不獲了了?！贬橅径熂艾斨牛瑺帪楹顟c。甘君亦賀曰：“老師概括之言，隨數(shù)皆驗，鼎在此間，側(cè)耳好音矣?！焙顝?fù)請曰：“桑從事為閩諸生，海上形勢，晰如指上紋，探若壁中影，乞同閫事，集膚功何如？”甘君曰：“以天下之才，衡四征之用，侯能廣眾益，鼎敢蔽一賢哉?！睜T生亦慨然自任，如遇甘君之初，遂攜其揣摩書數(shù)卷，揲蓍草五十莖，鹢日辭甘君，與斛斯侯往。司馬季孫、明化醇咸與涕別。鄔郁報李節(jié)使至。甘君迎出。李曰：“適使命到營，仆調(diào)八閩督，將赴之。”甘君曰：“詔書謂鼎復(fù)總帥任，不知閣下移節(jié)也?！崩畛鲈t書示之云：
爾臣舜佐，世篤忠貞。受予眷顧，旆常紀(jì)績，非止一端。茲雞籠城不靖，海上之烈，則有斛斯貴，奮其英勇，以滅番人。其糗糧舟楫，雖有余述祖運籌，顧泉州門戶，及水陸諸路武臣，不可無人焉總理之，為全閩靜鎮(zhèn)也。年月日，付樞密院，由驛馳寄。
甘君曰：“閣下始由世臣弓冶，授橫海將軍，繼以雄鎮(zhèn)節(jié)旄，作太平宰相。屢傷乘翅，終得出頭。行天討于河湟，悚民巖于江漢。徒以李贊皇品水，趙學(xué)究多金，為圣主所疑，讒人置喙，然大范老子。豈真元昊能欺，漢飛將軍，畢竟匈奴畏服，此行也。常則為太傳之奕，諸將不驚，變則為臨淮之刀。大臣無辱，鼎不敢情牽別袂，固將望切歸旌耳。”李再拜曰：“仆戰(zhàn)陣無勇，閫外羞言。今則襄斛斯侯翦滅之功，協(xié)東海君撫綏之烈，以報君恩于請室，歸羈骨于山邱，是所禱也?！备示娖湓~意凄惻，亦苦語酬之，既送李節(jié)使，問劉老師曰：“李君有慘色，何也？”劉曰：“必不返矣?！备示唬骸八劳跏潞酰俊眲⒃唬骸按死想m百千兵刃，無以加其頸而損其肢，往往施刑不及，論賞繼之，蓋其性為金，而火不能鑠，其形為火，而水不能澆，其前修乃奎宿主武庫者也。命危于狼荒之國，已過十年，意盡于鹿耳之門，將奄一夕，或如荀偃之生瘍，范增之發(fā)背，人思大樹，星坼中臺耳?！备示耘c針砭二師，商破噩苗之策，沙明進(jìn)帳曰：“滇兵來援，為萑蠻所攻，蔡小武自引漓老，珪老，網(wǎng)山人儳山人，列陣盤江南北。杜承隩慕煒遣飛騎告急，將奈何？”甘君命矩兒與璜兒先行，諸將分五路進(jìn)，伏橋渡口三處，搗蚺苗大寨一處，截小武歸路一路，砭師曰：“小武未易滅也，惟擒其被囚之假父，以牽制之。乃可以收噩青氣。”甘君謂木蘭曰：“天女將赴閩海，不忍無留別物也?！闭垐?zhí)蚺吼，木蘭笑曰：“取此老鹿，如牢中豕耳。敢或失諸，以埰兒魔妗兩女弟子往?！睍r矩兒夫婦，率親兵二百人，徑與小武戰(zhàn)，萑蠻分四陣以出，璜兒謂矩兒曰：“小武以竹王師之徒演遁甲，熔八門而為四，其道以休生傷杜。并入景死驚開，汝當(dāng)其二門，吾當(dāng)其二門，小武可破也?！庇谑蔷貎簷M兩椎入景死門，漓老珪出敵。皆曰：“文星何為亦與塵世事？”矩兒答曰：“以父母之命，解國家之憂，安得不執(zhí)干戈，御魑魅乎？”漓老珪老曰：“何乃刻劃二老也？”奮勇斗，矩兒以天孫剩錦裹之，各遁去。
還視璜兒，方人驚開門，與網(wǎng)山人儳山人力戰(zhàn)，則已出其貫串之巨綆，縛二人矣。二人乃復(fù)其魍魎之形，走入四山，不可擒捉也。小武自引萑蠻三百接戰(zhàn)，矩兒棄兩椎，飛彈丸數(shù)十枚，擊走百人，璜兒出虹練二，縛二百人，皆不得遁。矩兒就視之皆牝鹿也。束之以獻(xiàn)甘君，小武怒曰：“幺麼小兒女，輒敢橫行于蔡王之前耶?！彼熳匝菀魂?，名曰獨遁，乃神明于消納之法者，又非漓老珪老網(wǎng)山人儳山人所傳，其術(shù)不用一萑蠻，以死鹿皮為之。一皮藏三，三皮藏五，五皮藏七，七皮藏九，共演八十一之?dāng)?shù)?？栈M目，實則一鹿皮懸于腰間耳。璜兒擲金蟆皮二，才小于掌，二生四，四生六，六生八，八生十，揭其藏而盡吞之，如鄭人之發(fā)蕉鹿也。小武大驚，矩兒投以剩錦，小武復(fù)用引伸法。呼其鼻祖元緒者三，空際□□為大池，一龜游其中，吐珠沫于水，成無數(shù)小龜，錦不能裹小武之身，龜且欲沒矩兒之頂，璜兒度不可勝，急以虹練縛其渠龜，小者悉走。矩兒笑曰：“是可以授醫(yī)氏，并前所得鹿，為二仙膠矣？”其渠龜大言曰：“吾為元老，來援蔡氏云孫，君非豫且，何能鉆我？”曳尾去之，小武亦單騎逃歸，其伏橋渡口者，為張許兩都督。針砭二師以術(shù)佐之，萑蠻之死者，相枕藉也。木蘭以輕騎百人，入蚺吼寨，蚺方脫于桎梏，與數(shù)蠻婦飲。歌曰：
此間兮何不樂，恣縱橫兮誰束縛。美人兮蠻妝，酌咈咈兮夜未央。有胡琴兮勿弄，美人兮花心動。惜子婦之被誅兮，吾心將轉(zhuǎn)兮轆轤。愍小子之列陣兮，殆全師兮沒乎兵刃。吾守吾之老陽兮，與少陰而徜徉。
埰兒魔妗謂木蘭曰：“淫鹿無恥，為醇酒婦人之歡，吾師且無前，待兩弟子之力擒之也?！倍缓粼唬骸膀藕鹚罒o日矣。”各出裙帶縶蚺頸，蚺笑曰：“以爾之凹肉，夾我之凸肉，我自就系。不然，其能束手乎？”遂以頭觸二女，裙帶已解，將斯奔焉。木蘭以鹿銜草餌之，蚺復(fù)其形為白鹿，臥地不復(fù)起，女師弟縛之以歸。甘君訝曰：“黃苗非白鹿也，得毋幻耶。”木蘭曰：“聞之樂王曰：‘黃苗之先，乃死鹿瘞白茅下，經(jīng)歲復(fù)活，配于水精，是孕群鹿?！耱烹m老不死，可遣使貢于上苑，全其天年?！备示唬骸叭袅钐熳訍傊?，而系以銅牌，永為國壽，亦如鳳麟之在郊藪。龜龍之在宮沼，天所鐘靈，世之祥瑞矣。前歸我牝鹿二百，一夕俱死，則又何歟。”木蘭曰：“樂王又云，女鹿多夭，男鹿多壽，博物君子之言，無勿驗也。”甘君揖諸幕客，與木蘭言別，木蘭曰：“仲離遠(yuǎn)行，諸君以何為贈？”皆答曰：“匪詞勿達(dá)，愿同其聲?！庇谑撬抉R季孫明化醇，聯(lián)四言云：
天風(fēng)吹襟，我客于邁。（季孫）
言念往誼，同人嘆喟。（化醇）
德盛三無，功崇兩戒。（季孫）
明能照燭，算若陳卦。（化醇）
每以雷霆，而驚聾聵。（季孫）
上酬明圣，旁討靈怪。（化醇）
天荒日開，鬼病宵瘥。（季孫）
鳳臺匪登，麟閣宜畫。（化醇）
啰矣長征，凄焉出話。（季孫）所悲聚散，勿慮成敗。（化醇）
會掃鯨鯢，如搔癬疥。（季孫）
自來神入，不尚狡獪。（化醇）
赤羽曛多，白波斬快。（季孫）
勛名既成，姓氏不掛。（化醇）
沙在恒河，星懸上界。（季孫）
期君努力，寢食蜂蠆。（化醇）
翼彼贊皇，金甌勿壞。（季孫）
國家宣勞，我其下拜。（化醇）木蘭謝曰：“兩參軍獎勵之詞，所不敢當(dāng)，亦惟矢勿諼而已?！睒钒阍唬骸拔岣缸迂M無以頌天女也？”遂與獷兒聯(lián)五字云：
自昔豎降旗，一朝見神女。（般）
謝娘忽已逝，明子亦為侶。（世治）
心香兩活之，倡隨得其所。（般）
競病韻同拈，干喁歡共語。（世治）
老夫蛙在井，不識鴻飛渚。（般）
小子閱征誅，始得商出處。（世治）何當(dāng)圣凡間，不隔此心膂。（般）
唝唝若震來，軒軒獨霞舉。（世治）
時能憫愚戇，間或隨爾汝。（般）有氣上通天，有才下整旅。（世治）
新旌指八閩，故壘辭三楚。（般）
相望以鸞鶴，所思寄毫楮。（世治）矩兒夫婦，共擎一觥，酌木蘭而歌詩曰：
涇陽小龍棄其首，（謂龍芝）
我姊倉皇向西走。（是年入蜀）縱橫庸蜀羌瞭間，（甚楚）
出奇制勝無不有。
料敵乃有吾阿翁，與姊相于臂使手。
晉代終能重天女，漢家誓不戮功狗。
遂見驚才動鬼神，更無余事讓僚友。
小弟平生倚親串，寡妻身世來星斗。
同為阿姊提挈人，石爛海枯心不朽。
一朝分?jǐn)y去閩海，鞈縸江頭折楊柳。
兒女情懷兩兩無，干坤勛業(yè)時時有。
金翠光華出風(fēng)云，百年試盡一樽酒。
不然兵戈滿塵海，天關(guān)崔嵬孰與守。
木蘭飲畢，諸人爭欲以詩侑酒，木蘭辭曰：“仲離于此時，詩既不能為和，酒亦未敢相酬，公等休矣！當(dāng)與阿修羅愛主，及兩小徒，作竟夕談也?！庇谑侵T人退舍。甘君自向劉老師，求破噩青氣韜略。木蘭入慶喜之房，呼埰兒魔妗皆至，汕妮亦列坐焉。慶喜曰：“自為天女所降，擬常奉乎巾櫛，何意帝臣之徙，悲別起之戈□。他時能念故人，寄以扶桑之木，異地如逢居士，求其般若之船?！蹦咎m曰：“主前身作佛，后果為仙，視仲離之頭低上天，手沐今雨。時為介者之拜，終隔化人之裾，魚鹿無端，夔孷有跡者。未可同年而語，易地皆然矣。”埰兒魔妗合詞曰：“巾幗相隨，師資未敢忘也；□杻獨去，客路能無感歟。請終侍絳帷，同游碧海，庶幾憐而教之耳?！蹦咎m曰：“吾誠不愿獨翻罔兩之波，自辨支祈之貌，二女弟雙攜珠□，齊舞花槍，贊我大勛，施其高義。豈不愿焉？”汕妮曰：“某自隨阿婆，盼捷書，賀還帥矣?！庇谑悄咎m辭慶喜婦姑出，率埰兒魔妗，拜別劉老師及甘君、針砭二師。劉老師曰：“此行不惡，斛斯成大名，天女留遺像勉之。”二師曰：“閩盜為害誠劇，諸君收功不勞，嗣后斬木揭竿之魂，所在蜂起，更煩圣慮，驅(qū)策勛臣，裹尸之將軍，以時致命而已?！备示唬骸扒掠胁涣苏?，以待天女可乎？”木蘭師徒唯而去。
行入江西界，見糧艘無數(shù)，運往閩中，乃是吳越楚蜀產(chǎn)米之區(qū)，所濟(jì)軍食，滕王閣下。戈船若林，則遠(yuǎn)近所調(diào)兵卒，及甲胄器械，豫章嗇夫，奔走喘急，官吏招呼唯恐不逮，而持戟門羽檄武夫，接踵相促者，無停晷也。木蘭就蜀船呼一糧官問曰：“汝何姓名？護(hù)儲幾十萬石？”答曰：“某七門郡丞高岷，運六十萬石，余四十萬，責(zé)成九姓土官?！蹦咎m曰：“廷制，二千石以上官，充總運使，何職不副事耶？”答曰：“先以戎州太守方君充此，因方篤閨房，重離別，大府糾其貽憂軍食，戍青海邊，某所治土司，急公自效，始以某統(tǒng)之，而分兩進(jìn)也?！庇謫柍?。其糧官江合漢，方與幕客陳三臺，為葉子戲。木蘭曰：“軍國之事，若此其亟，乃不為唱籌而為點籌，何其暇也?！比_出對曰：“某佐江使君，輸糧百二十萬，需二十四大舫，今倉卒呼載，將及五十余舟，而篙師柁長。肝膽不齊，齒牙互抵，使君無策馭之。某告以羊曇賭墅之風(fēng)，與葉公子游，一縱一橫，稍愜于志，亦正如長年三老，白晝攤錢，不得已于高浪中矣。”吳越諸糧官，以次勞問，皆陳其濤怒風(fēng)惡，乞靈陽侯之悃。木蘭袖出一圖，詭如龍樓，眾象幽，噓氣叱之?；粸槲?，分授其首船，曰：“此物鎮(zhèn)溪‘，吾與諸部作馬當(dāng)湖神威，不亦可乎？”匿口作風(fēng)聲，諸糧艘一夕皆發(fā)。其甲兵尚無舟載，各省將士，向木蘭吁呼曰：“兵待食，宜也；食待兵，可乎？女將軍能役使風(fēng)神，護(hù)儲胥前進(jìn)，而數(shù)萬人之軍裝，數(shù)十營之火器，以及余丁雜械，需船大小動以百計。嘆此邦官吏，竟日空談，連宵束手，如何如何？君徒濟(jì)食而不惠兵，國家事終無所賴矣?！痹~畢，泣涕崩角。木蘭顧兩弟子曰：“誠不忍也，然吾又何能化數(shù)十百蓮葉船。以載甲士乎？”埰兒魔妗進(jìn)言曰：“昔吾師誕降，由甲子城中央古井，則下穿溟勅，猶之上辟鴻唈，久矣自壤及泉，為游神息影之區(qū)也。試探淵源，以謀匡濟(jì)，何如？”木蘭忖曰：“吾憶劉老師云：‘入地下浮中海，是海包乎地矣。’向東海呼曰：‘父母其鑒予哉，破天龍之百人安在哉?！庇许?，百人飛集云際，禮木蘭曰：“天女役使部人，非將駕群戰(zhàn)艦，載入閩官兵乎？”木蘭曰：“既知之船代何所？”百人答曰：“滅火真人，先三日，煉戈船五百，授黃字符十紙，命部人呈天女也。”木蘭索符觀之，紙黑色而符金畫，凡符首皆戴云，此獨戴士，真秘授矣。其第十符之后，粘一蠟封，中梵字十?dāng)?shù)行。木蘭譯之，乃滅火真人手書，并咒五百船真言也。書內(nèi)云：
仲離近與吾弟子世治，得劉老師大渾薪傳，中明蜜果，于以刑暴取兇，轉(zhuǎn)艱難之運會；奮庸揚烈，彌破碎之綱維。君等若謂無成。人間惡乎底定，吾得道在前，生天居后，亦當(dāng)告于千佛場，讓出一頭地矣。甘使君釣蔡弋噩，有兼吞之量，無兩伐之謀，雖仙師道友，魔女神童。輔翊左右，未得，遂志者；天抑其絕世之高標(biāo)，人苛以非時之畀論。即進(jìn)即退，彌可彌難，此用晦之交，非俟休之際。酒星有奕，奎耀將沉，然縛孫恩，惟仲離是倚；平張魯，非世治無功。一在島中，一由隴首，其才其地，帝所持衡尺也。吾所煉戈船，只用廣南五鐵栗木，一木造百船，遣公輸般十二代裔孫玗為之。但燒一符，即可得五十船，須以三更人靜，集兵甲百花洲上，禁火炮聲，登舟隨渡，將士不飲不食，無喜無懼，五晝夜達(dá)閩泉州，其燒符迎船咒云：顛漩，連漩，牽眼，纏箭。嶔研，嶔咽，瞽嶔現(xiàn)，豝嶔變，水嶔濺。噫噓嘻，嘻噓噫！千船千線，線緣千劍，千劍萬線億船便。至閩，兵甲過船渡海后，尚有送船咒，亦以靜夜施行云：娶湊，肘湊，求留，收笱。璅走，璅候，歲璅逗，月璅遛，日璅就。古里魯，魯里古，九殰九口，口扣九手。九手百口一殰透。木蘭命埰兒魔妗，傳語各省將士，以今夕三更，來會百花洲，受利濟(jì)策，其火炮諸器，重迭包裹，將士咸出誓曰：“所不聽女將軍號令者，愿馘之，無悔?！奔叭?，木蘭如滅火真人教，燒一符，五十船出。十咒畢而五百船裝載之兵將，俱入篷窗，掛帆席焉。埰兒魔妗，各轄二百五十船，云際之百人自去。木蘭自飛行至泉州，以待諸載。是時舟行地中，晝而見星，夜惟望月，可無饑渴矣。魔妗謂埰蒍兒曰：“凡人能賦海矣。未必能賦地中之海；能賦舟矣，未必能賦世外之舟。姊其特著不經(jīng)，明征無妄不亦可乎。”埰兒曰：“試為之?！奔匆髟疲?br>腐儒努目辨方隅，對渾天儀不能量。郭璞木華賦江海，見其大者差神王。冥搜五色錘八垠。不律怒摹真宰狀。雞卵元黃未分際，豈無靈明契為匠。煙云見見隨杳冥，蹄跡無無得幽暢。渾沌竅鑿大空出，干坤草亭奄四望。不定初非兩戒山，無邊亦異恒河浪。非仙非鬼非佛祖，刳木自作先天舫?？质嵌山蚍べ砭?，休疑貫月楂新檬。熊羆虎貔納芥子，一笑長平同日葬。伏甲元從尺土中，乘風(fēng)反出四天上。勖哉我士各鼓舞，大覺俄焉出海藏。
魔妗嘆絕，自叩舷歌之，將士皆忻然曰：“此微妙音，殊不似人間棹歌也?！焙雎勀咎m崖上呼曰：“弟子來乎？”埰兒魔妗齊答曰：“諾?！币晕灏俅龅刂?，則已達(dá)泉州，李節(jié)使方與少司馬余君，調(diào)兵食矣。木蘭告以諸路兵船咸集，李節(jié)使指木蘭謂余君曰：“此粵中天女也，微彼之力，兵神速不及此?！庇嗑兄x木蘭，命偕入帳中，適斛斯侯遣使征兵。木蘭乃辭二公，以兵甲過船渡海也。
要將天地返清寧，繪得山川入錦屏。鞏固金甌無有數(shù)，驚疑木鐸竟無靈。若非檣楫來空闊，未必烽煙息障亭。
寄與數(shù)君憂社稷，蒼生不賴少微星。
蓄汀漁人詮曰：
丁既出而甲遂興，天人治亂之幾，間不容發(fā)，彼添丁而此載甲，有銅山東奔，洛鐘西應(yīng)之勢。甲行在木，萬物之所自作，用則以金而御金，熔于火，沉于水，藏于土，圣神之制此以前用者，與五兵同其功而不同其過，利亦溥矣。伏甲以害人，衷甲以衛(wèi)己，載則人己俱無與也。而史氏危之，若曰積與山齊，猶恐地不能載。命彼新船，謂之載之。蓋甲者，器也。船者，道也。道能載器，其義固微，載甲，儀也。新船，極也。極是生儀，其幾尤殄。船與迷津之筏不同，氣有縱橫，則筏以渡；性有高下，則船以載。渡可無邊，載不可無底。船舊，則檣傾楫摧，不徒病甲。且病被甲之人，必咸與維新，而大亦能載。
且新船之與敝帚，互相發(fā)明也。強(qiáng)弩之末，不能穿縞，敝之說，宜受之以革。初生之犢，其猛如虎，新之說，宜受之以鼎。
地亦一船也，今曰：船在地下，豈非地之道，如天之下濟(jì)，而船之質(zhì)，如地之上行，不可解者一。
春水浩淼，則有船如天上坐者矣，非船之上于天也。夫上天固不能，入地獨易易乎？不可解者二。
地下無地，則無人與物，而船何所行止？載甲之新船，又何所乘除，不可解者三。解之者曰：《泰》之卦地下象干，《師》之卦地下象坎，則天與水。皆包絡(luò)乎地者。地下得天，則人事備，而帚革其故，船鼎其新，地下得水，則弱水之外。俱能載舟，膠舟之外，均可載甲。闔辟之故，神而明之，亦何必楔虛舟以求鎖甲，問死竅子混沌也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