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十七 連尾生吐胸中五岳
作者：磊砢山房主人金母晝見旗翻，坐猶虎尾；犖山春生襁負(fù)，眠則豬頭。論補(bǔ)天煉石之奇，不覺鼻端出火；懷布地成金之愿，何能舌底生華。
青氣跪陳：“愿率紅苗三百人，攻島賊自效?！焙顗阎?，命與魔妗款。青氣曰：“酋已孑然無偶，渠為明副參室中人，無再睹理。前已矢言于甘使君之前矣。”侯嘆息，令其隸賀蘭侯麾下，進(jìn)搗群網(wǎng)城，青氣自去。木蘭獻(xiàn)密計(jì)曰：“智□當(dāng)滅，而累敗不至死者，恃其師啞喻所授之藏神盒也。請(qǐng)以吾二弟子飾島女惑之，彼胸中之黑業(yè)未完，頂上之朱霞將盡，第見可欲，當(dāng)舍其身。吾暗護(hù)弟子，乘間取其盒，砭師誘戰(zhàn)，針師設(shè)伏擒之，此妖可殲也?！焙钆c余君，皆書空作“好”字。時(shí)索教諭以飛箋達(dá)，侯付余君啟之云：
曖孫呈事：瓘汙城臥病，奇功以讓隱裔。職宜戴罪者不一端，我喉猶念其前功，矜其后敗，封章入告，與隱裔俱賜五品頭銜，寵莫大焉，恩難酬矣。前以騎尉告身，密給原子充，彼感激圖報(bào)。來信云：嚴(yán)賊近與梅賊爭(zhēng)契童有隙，梅移駐顯教島城，縱情獨(dú)樂。日購中原善謳兒，配以蛋女為偶戲。近聞瓘汙城為官軍所收，求援于紅毛，約以舟師相濟(jì)，紅毛尚無報(bào)書。嚴(yán)恃妖僧剛上人之術(shù)，時(shí)擾漢營，意欲自長群網(wǎng)城，不復(fù)與梅策應(yīng)。職思此時(shí)，殆二賊將敗之機(jī)也；前木鎮(zhèn)勇略可任，請(qǐng)端以嚴(yán)事責(zé)之，海西侯率職等進(jìn)剿賊首，譬如怪鳥不同巢，弋取良易，狼狽相失，自不能進(jìn)退，兩頭蛇之腰中斷，則頭皆可埋耳。惟侯與都臺(tái)，一心運(yùn)用，經(jīng)權(quán)變通，電掃云驅(qū)，佇望三捷，謹(jǐn)呈請(qǐng)進(jìn)止。
余君謂侯曰：“索教諭真能用兵者，針砭二師，可與天女及其二弟子，先赴群網(wǎng)城，行前計(jì)，仆自與侯繼進(jìn)。諸君坐披《四靈圖》，無慮惡鱗漏網(wǎng)耳?！睜T生告曰：“前出使之歐陽敏、東郭超，頃已報(bào)命麾下矣，乞詢之?！焙蠲?，長揖就坐。陳在紅毛日，適梅颯彩征其國兵會(huì)島中，其君復(fù)書，許為外應(yīng)，實(shí)則給之。從某二人策也。梅賊若敗而投之，如執(zhí)牢豕矣。侯大喜，將以佐郎頭銜酬其勞。辭不受。余君問前時(shí)同出使之上官雄，東野俊，可相值否？二人泫然曰：“均不辱命，歸途歿于颶風(fēng)，舟者僅存一人，歸告某舟也。”侯與余君及燭生，各涕泗，奏請(qǐng)恤其家。二人長揖去。侯問余君曰：“設(shè)賊不投紅毛，則奈何？”余君答曰：“不患賊之不外投，惟患我不能敗賊?！焙钽等弧Ｓ嗑唬骸百\黨十倍于王師，往往得地利，海西侯雖勇，望洋則驚。神策兵固精，入險(xiǎn)將困，非先奪之魄，何以取其顱？仆則必有道矣?！蓖巳朊苁遥艚怍~告之曰：“吾今世為大臣，來赴國難，汝當(dāng)勉圖報(bào)國，方不負(fù)吾?！濒~惘然曰：“奴以身事主，不敢貳心，雖工妍笑，未親叱咤之項(xiàng)王；亦解清謳，不隸雅歌之征虜。荷戈則無力，草檄則無文，何以教之？俾溲勃之棄穢，見蓄醫(yī)人；檉椐之芟株，受裁匠氏也?！庇嗑唬骸奥劽焚\喜新聲，耽外嬖，汝能潛入賊巢，間賊心腹，令彼為處堂之燕雀，失水之蛟螭，吾自有策護(hù)汝還，不為賊害耳?！濒~躍起，拜而言曰：“是則所能也，且不至失身?！庇嗑唬骸皣轮林?，小節(jié)何兢兢耶。”遂出，送二師及木蘭師弟，指解魚謂木蘭曰：“是兒亦吾用計(jì)人也，天女盍護(hù)之往來，如兩高弟乎？”木蘭諾曰：“昔范蠡存于越之宗，陳平解榮陽之厄。不出美人，中丞則不施閼伯之□，兼藉伍參之肉，攻瑕之勝算，投餌之玄機(jī)，敢勿盡心，以期援手?！彼燹o斛斯侯余君及幕客，與慄兒魔妗，偕二師去。
出戟門，解魚請(qǐng)?jiān)唬骸鞍Ⅳ~苦非健步，遑及神輪，有所以善追隨者，則幸矣。”針師曰：“是何難？但入吾袖中，悲歌一曲，不翅御風(fēng)行也?！濒~視師袖中，仿佛人徑，牽裾延緣而入，即在山溪間。小憩石磴，見余君與求博士自林中出，謂曰：“汝有顯教城之行，吾與博士制新曲，須《大石調(diào)》歌之?！背鲎V相示，題曰《哭荊高》。博士囊中鐵笛一，弄音特高，魚按譜而謳云：
萬古聽風(fēng)蕭，太無聊，仰天而嘯。攀于期仇也難報(bào)，太子丹心也徒勞，只博得燕人血染秦庭草，寒水滔滔。熱腸盡洗天將老，莫夸年少，坐上衣冠都白了，竟千年變征哭荊高?；⒗钱?dāng)日相遭，奈何嘗試屠狗刀，擲龍泉?jiǎng)ψx龍韜，便教舞陽亦作好兒曹。
歌畢，聞針師呼曰：“歌劇好，請(qǐng)出袖中矣?！庇嗑┦烤悴灰?，踴身一躍，仍在針師前。木蘭曰：“吾送汝至梅賊營，當(dāng)呼為教師?！濒~唯唯。木蘭變男形為梨園部長，挈解魚行。至顯教城，投逆旅，主人問：“何方佳子弟？來此都作吹簫客耶？”木蘭曰：“遠(yuǎn)道之人，聞大元帥延攬秀靈，故不惜希光望澤，甘蹈貿(mào)貿(mào)然之譏?！敝魅嗽唬骸叭粢源藘哼M(jìn)獻(xiàn)，如照十二乘之珠。易七城之璧，不世珍寶，悅目艷心，大元帥樂不可支，見猶恨晚矣。某當(dāng)為先容，得意時(shí)幸毋忘雄薦耳?！蹦咎m曰：“小弟子得伴食于群兒，賢居停當(dāng)騰聲于東道，倘邀一顧，終感三薰也?！逼涿魅眨魅嗽劽费栽唬骸霸獛洖槿~公之好龍耶！有龍陽之秀解魚，未能羅而致之也，恐天下美人，皆為魚泣矣?！泵飞珓?dòng)曰：“設(shè)命之來，而美不過人，汝不畏帑戮乎？”則叩頭曰：“人過美，薦賢者何以贈(zèng)之！”梅曰：“免門戶之徭，進(jìn)咽喉之職，何如？”乃出引解魚入謁，將至虎皮座前，梅躍出，攜其手曰：“郎從幾重天上來，毋棄我，隨風(fēng)墮黑獄底，令我搔爬不著?！濒~謝曰：“楚南之鄙人，少習(xí)聲調(diào)，規(guī)模粉娘，仰大元帥噓植秜華，敢以微軀為托耳?！泵吩唬骸笆呛谓馊耍瑪y郎來島？”對(duì)曰：“故教師東門□，導(dǎo)之誕登，奴得所師，自還中原也。”梅以金帛數(shù)事，命魚酬教師，因與為別。魚至逆旅，陳梅蠱惑狀。木蘭笑曰：“阿魚好為之，吾自去策兩弟子?！背鎏J管一枚，授魚曰：“事脫有急，向管中訴，吾自知之?！濒~跪請(qǐng)?jiān)唬骸鞍Ⅳ~以不貳之身，侍中丞，永矢無玷，師有術(shù)相援否？”木蘭曰：“夫心，身之君也。心常清，身自寧。故神仙有窒欲之丹，無避淫之□?！濒~叩別，入梅帳中，來敦促者已數(shù)四矣。
木蘭盡以所酬金帛給主人，徑還群網(wǎng)島，二師迎曰：“袖中人已言鴆鳥之媒乎？女弟子迎其師未歸，倘相值也?！蹦咎m訝曰：“吾不須迎，彼將奚適？為紫宮之一雄，而失漢皋之二女，孰是其愚也，果爾，吾往覓之。”二師皆匿笑，木蘭徑起居賀蘭侯，噩青氣已侍側(cè)，謂木蘭曰：“天女一夕不見，亡卻明副參兩□室矣。針砭二師遣人物色，故知之?！蹦咎m曰：“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豈無泉州故伎，以楂杯獻(xiàn)飲者乎？”賀蘭曰：“頃者北間有二蛋女，欲佐某飲興。某以斛斯侯同心滅賊，彼尚睽隔，未敢獨(dú)事荒淫，命出帳伺傳呼也。天女其察之！”青氣以賀蘭命傳蛋女入，木蘭視之，覺粉白黛綠中，得未曾有。二蛋女前為木蘭禮曰：“吾師從顯教城歸耶？”木蘭出晶鏡照之，則埰兒魔妗也。喜謂兩弟子曰：“二師為易形乎？”曰：“然?！彼旄尜R蘭曰：“乃知逐水之桃花，曾是臨風(fēng)之玉樹。傳衣傳缽，昔追弟子之分經(jīng)；為雨為云，今被仙人之借箸耳?！辟R蘭起謝曰：“幸未有唐突，不見罪尊師！”木蘭以二蛋女辭去。至嚴(yán)多稼帳外，命二人匿跡，自隱身入覘之。適多稼與剛上人話前夜事，剛曰：“余述祖辱吾以三木，吾故假迷香蕩其心，俾之耗神思，失機(jī)勢(shì)，雖三日而復(fù)其所，當(dāng)不能治兵。點(diǎn)金點(diǎn)石二魔道偕來，力足困我，幸吾師授以立命至寶，永保無虞。竊謂將軍若此憂勤，而大元帥漁獵冶男，遽離心德，曷以成大業(yè)乎？”多稼曰：“師不知此中之好，破國亡家而不悔者，古大有人，我亦正坐此病。彼之才識(shí)，未必高過嚴(yán)先生也。抑有謔詞相叩者，人稱僧室其徒，師果何門之入，而不屑由徑?！眲傂Υ鹪唬骸瓣僬哒\未能免俗，即今將軍與元帥力爭(zhēng)臠味，未嘗無長林豐草，見獵生喜之情。瞽聞之，二五妙合，非陰不成。故大德持世，施濟(jì)先由配偶，至空門之學(xué)，毒龍亢悔，就燥則易滅，就濕則常生。吾愿將軍易外為內(nèi)，以其余艷，波及緇流，試看老僧，定不拘拘于戒律耳?！倍嗉谠唬骸白越耖€外閨中，須共諮度?！焙羝湫母官\諭曰：“近與上入議，無招媚重，而致妖女。征色之使，可易其規(guī)！”其心腹賊諾而去。木蘭出謂二蛋女曰：“乘時(shí)用謀，須不為處女而為脫兔矣?！倍芭?qǐng)?jiān)唬骸胺罱桃詠?，一湔舊污，返乎初白，設(shè)彼□糟之豕，輒欲嘗醪，食葉之羊，從而嚙竹，弟子實(shí)無善刀之能。吾師幸示完璧之道?！蹦咎m袖出絹紙，中畫仕女，身寸余，而肌發(fā)芳膩。豐柔自成，舉止非常，坐立時(shí)作。惟不聞笑言，授埰兒曰：“日則置之懷中，夕則呼以己名，少沃酒瀝，畫中人必能代汝執(zhí)役矣！”又以一丸授魔妗曰：“賊相犯，即吞此，能狎而不能染也。剛和尚死，便與謝姊揮雙戟出賊巢耳。此行乃平島賊之關(guān)鍵，二弟子其慎之。”二蛋女拜辭。
木蘭自還，謝二師代飾之術(shù)，埰兒魔妗，裊裊入市中，遇島人四五輩，環(huán)問曰：“何方細(xì)娘？來新都覓寢食?！蹦фu首指其口。埰兒出紙筆書字曰：“蜀妓阿謝阿魔，恐不通土音，以筆對(duì)?！北婓@嘆曰：“黃金白璧，獲者不勞，寶劍名琴，好之而聚。聞大元帥求男。近得龍陽人解魚，今將軍求女，斯二美人翩來，非時(shí)數(shù)使然歟！”因亦書字云：“此間嚴(yán)將軍，正覓蜀姬未得。如愿侍戎幄，須易蛋服為蜀妝，又鉗口非禮，可為巴渝之音。將軍無勿解也?！眻苾耗藶殚}言曰：“煩為通使，入帳易衣?！北姶筻逶唬骸氨斯纳嘧魑彷呎Z，亦頗可聽，狡哉！”此四五人，即木蘭所見多稼之心腹賊也。引二女伺帳外，進(jìn)達(dá)前詞，多稼命易衣入，剛密言曰：“漢營多謀，須防美人為諜，見面吾自知之?！倍七娙脒凳?，剛注視埰兒，謂多稼曰：“阿謝甚有理意，可令參禪?！倍嗉谠唬骸皫熂葠傊?，請(qǐng)以侍禪席，我自擁阿魔耳?！眲傇唬骸半m然，吾竟自取，非輔道也?！蹦ф≡唬骸笆律先?，亦將軍帳中伎也，何畛域乎？”多稼喜曰：“阿摩真解語花，令我心癢欲死，師謂美人為諜。有諸？”剛曰：“斛斯貴余述祖，以西施鄭旦行成，將軍亦何必有遠(yuǎn)圖，吾甘與阿謝入山，為比邱僧尼矣?！眻苾猴A蹙曰：“夫吳越，兩敵國也。遂有文種行成之事。今朝廷視島中叛民，如疥癬蟲，不直一刀圭藥。斛斯諸大臣，安用此下策為。故失言之咎，多由于不知量，竊為世人恥之?！眲傂表x曰：“女辯士，何乃蟻視海濱豪俊也?！?br>是夕，四人極歡宴。多稼乘酒興，攜魔妗入寢室。魔妗亟吞其丸，忽倒枕上死，鼻息奄然。多稼大驚，不識(shí)何疾，遣婢問埰兒：“女伴之疾，向以何藥物治？”時(shí)埰兒方以所飲殘瀝酌畫中人，剛已臥幃中，摩厲須矣。即答多稼婢曰：“小妹向無此病，恐中酒所致，待過厄時(shí)，勿藥自愈。嗣后酒過勿相近，終駭人也?！辨具€以告，多稼嘆息曰：“吾非痛飲，不足以起衰陽，美人惡酒，無枕席緣矣。”仍與婢接，消酒力焉。魔妗夜半乃蘇，后多稼暇時(shí)，僅與昵語，竟不能玷其身。木蘭保護(hù)之力神也。埰兒潛匿床后，以覘畫中人之代役，聲音笑貌，竟若分身。問剛曰：“上人平生，亦有意中人否？”剛曰：“明化醇之妾埰兒，與吾周旋旬日，而不得遂所欲，至今不釋于懷，窮于數(shù)也。卿若與吾數(shù)盡，何畏圓寂耶！”又問曰：“上人戰(zhàn)陣必勇，何不速擒漢將，以報(bào)嚴(yán)公？”剛曰：“漢營智謀人至多，苦無勝法，亦無死期，蓋恃有寶物藏吾真神也?！庇謫栐唬骸按藭r(shí)上人神在何處？”剛曰：“交會(huì)竟夕，神依汝壺，存亡一時(shí)，神在吾盒。此中消息，與卿共之，聊以此持贈(zèng)，但空盒無同心結(jié)耳！”遂出盒暗授，埰兒默祝曰：“阿謝，速以盒轉(zhuǎn)贈(zèng)我?！辟坑欣w手觸于旁，捫之，宛然是物也。埰兒掣之出房櫳，審視盒中如雞卵半分，作蔚藍(lán)色，乃堧啞喻丹冶所成，莫名其寶。雞既鳴，畫中人仍入埰兒懷抱焉。剛欠伸起，謂埰兒曰：“卿何戒旦之□□耶？”答曰：“竊據(jù)半枕，實(shí)歉于心，預(yù)啟上人蓄發(fā)之年，執(zhí)巾櫛以伺耳?！眲偞箴愖?，出謝多稼而夸異之。多稼曰：“阿魔亦慧，而不勝’澤，有愧于阿謝之賢勞?！蹦ф≡唬骸皩④娮杂袛硤?chǎng)，向塞井夷灶之區(qū)，而揮戈躍馬，甚非所宜也?！倍嗉谝嗫煲狻Ｐ母官\進(jìn)曰：“漢營有自稱故紅苗王者，索上人戰(zhàn)?！倍嗉谝则斮\千人出島，剛繼之，謂多稼曰：“昔噩青氣不見信任，固嘗銜之。今兵敗降漢，乃來島上揚(yáng)威，將軍請(qǐng)督陣，看縛之?！睍r(shí)紅苗二百人，奮勇搏戰(zhàn)，驍賊千人，殺傷過半。剛大叱前曰：“噩酋，顧此何地？而擅逞兇鋒。先曾奚落吾，吾大度，尚不之校，茲敢藐島中無人，特就死地耶！”青氣答曰：“智瞽昔已無陽，今將喪元矣?！币袠屔鋭偅话l(fā)而中其胛。剛不及用術(shù)，輒倒地。青氣以槍徑刺，多稼大呼：“窮酋毋得害吾師！”亦舉槍相抵。驍賊救剛起，掖還帳中，多稼力不敵青氣，亦敗歸。視剛面黑黯，喘如牛，蓋青氣之矢，用苗中草藥煮其鏃也。多稼對(duì)之而泣。魔妗勸曰：“仙者不死，何戚乎？”命群婢進(jìn)酒卮，為將軍解愁，剛以手作勢(shì)，向埰兒索盒，埰兒扶之入內(nèi)，以藏神盒送懷，剛扶病咒七遍云：
形壞神存，鬼母逃奔。千年不化隨混元，天蒼地黃，奠魄而安魂。不死尋吾□師尊，若死難尋□師尊。咒畢，盒忽不見，剛氣絕焉。埰兒大駭，以告多稼，賊黨俱震恐。多稼命心腹人出營買埰具，二女暗約，將伺剛殯時(shí)，舉哀為號(hào)，還報(bào)師命矣。埰兒入視剛尸，微聞壁中有呻吟起者，小語云：“噩酋且勿喜，阿謝且勿悲。吾生矣，同心盒在口中，探取之，則神還殼也?！眻苾喝缪?，啟其口，盒自喉際躍出，剛復(fù)生。坐起，埰兒大怖。剛以盒付之曰：“吾必碎青氣首，以報(bào)箭仇。出戰(zhàn)時(shí)，仍還吾盒。”埰兒復(fù)喜，以告多稼，乃連飲三日，名曰不死宴。第四日，針砭二師索戰(zhàn)，剛自赴之。埰兒竊其藏神盒，以偽者易之，剛不知也。徑出群網(wǎng)城，呼曰：“何物點(diǎn)金點(diǎn)石，敢與智瞽決勝負(fù)耶？”二師張左右翼以出。木蘭設(shè)伏海上，引龍君介士百人，為蜃樓化雉之陣，按年月日時(shí)，以四蜃母領(lǐng)之：
年辰之母曰厲氏，月辰之母曰豐氏。日辰之母曰庳氏，時(shí)辰之母曰咸氏。
日辰之母曰庳氏，時(shí)辰之母曰咸氏。砭師呼弟子六人，以石破旗七，立東南隅，針師呼弟子三人，以金埋旗八，立西北隅，二師吐火為四面之羅，吸水為當(dāng)頭之蓋。剛化兩金剛，持兩杵，一從西北隅入。針師弟子鐵錚、金鳴、錫鑾，三人呼曰：“剛和尚盍視吾旗？”剛所化之金剛，望干地倒。三人鼓勇擒之，瑟縮為木鐸，杵即其舌也。一從東南隅入，砭師弟子砰士、磕士、砉士、磐士、宕士、磷士，六人喝曰：“石破矣，安得剛乎？”剛所化之金剛，掣一旗而舞，七旗裹之。由巽地騰起，八人自下呵氣，即墮為石卵。杵乃小石筍焉。剛坐地大笑曰：“金埋不能埋，石破不可破。如智瞽何哉？”二師及群弟子皆叱曰：“自有破汝埋汝之處，雖欲就噩王借茅庵延喘，何可得耶？”剛大吼，飛行至海上。四蜃母蹙之，樓閣四面，妖嬈倚云，貝珠千層，綺麗成霧。剛嘆曰：“樓中冶容，雌雉所化，彼不予避，亦何為棄之？且有命在天，海間桑濮，于僧臘不宜有損折耳。”徑變?？停氡睒?，與咸氏狎。咸曰：“時(shí)未可也，盍視庳姊？”客入西樓，庳氏辭曰：“會(huì)合當(dāng)以佳日?！比肽蠘?，豐氏微顰曰：“是月也，屏惡客，況入月乎？厲氏妹須子久矣?！笨团d極不可忍，入東樓，厲氏迎謂曰：“妾之待君也，亦有歷年，但妹不先姊，請(qǐng)召彼三氏至，均合其歡，何如？”客哀懇曰：“誠在小妹，吾何能折柬招哉？”厲乃以蠡殼憑檻而吹，咸氏、豐氏、庳氏畢至，謂客曰：“一牡四牝，眾寡不敵，以群老蚌而制一明珠，兒雖強(qiáng)，攝于母氣，能無怨乎？”客曰：“吾方借群陰煉孤陽，死且得所，不敵吾者，必碎其蚌?！毕淌舷扰c媾，奪其時(shí)命。庳氏繼之，日命絕矣。豐氏厲氏再繼之，年月命已歸于無何有之鄉(xiāng)。剛復(fù)其本形，取藏神盒，是埰兒所化之假者，剛和尚魂魄悠揚(yáng)去，尋其堧師尊云。多稼聞剛上人死，持槍出斗，青氣亦持槍與戰(zhàn)，凡半日而擒多稼。賀蘭率神策兵百人，收復(fù)群網(wǎng)城。賊中之埰兒，已與魔妗持兩戟出，殺多稼心腹賊十?dāng)?shù)人，與官兵接應(yīng)。群網(wǎng)城出降之賊，幾及千人。剛上人所染島女十二，頗習(xí)小術(shù)，各叱紙鳶遁去。二師投金石彈二枚擊之，鳶死，女墮地。分給降賊之渠，賀蘭乞針師為捷書，上斛斯侯并余撫軍。針師曰：“山中人強(qiáng)作露布，猶以鴝鵒舌學(xué)齄鼻參軍也，不可粲歟?！辟R蘭曰：“他禽畢竟不能為也?！睍疲?br>群網(wǎng)島偽將軍嚴(yán)多稼，附賊為亂，如梟獍之相濟(jì)，惡不可名言；虺蜴之互乘，毒從無避法。俾海內(nèi)有枕戈之警，而寰中蒙遺幗之羞。所賴天誘其衷，自貽伊戚，徒以蠅營之爭(zhēng)男嬖。遂如豺祭而兆內(nèi)訌。其將敗也，倚妖僧為長城；其合誅也，賊重臣若反掌。王師之怒有赫，元老之猶壯焉。某日，天女酈仲離，役使兩弟子兒魔妗，飾蛋女入賊營，兒乘間易智藏神盒，針砭二道人，設(shè)伏與戰(zhàn)，引入海上。天女幻四蜃母，戮于樓中，多稼恃勇出戰(zhàn)，為故紅苗王噩青氣所擒。凡是膚功，均堪色變，謂妖不能死，而死于何有之妖。多稼云寇未可擒，竟擒以新降之寇。蛾眉雙戟，使大師無處藏神；蚌殼四樓，欲奇鬼為之奪命。敬德工于奪槊，終畀鄂封；彥章枉自名槍，遂為唐虜。心腹賊芟夷殆盡，香粉人沖舉末由。謹(jǐn)獻(xiàn)囚一名，妖孽全骨，戰(zhàn)陣之圖五形，斬俘之冊(cè)二本。村莊民物，不改舊觀；旌旆軍容，重瞻新象。嗚呼！攜來父老，無方招兒女之魂；望去骷髏，有幾筑鯨鯢之觀。天討彰于一夕，人情快以百年。此賊俘而彼賊之膽亦寒，前軍捷而后軍之機(jī)立應(yīng)。敢以聞諸執(zhí)事，希惟慰厥宸衷。年月日時(shí)，分兵攻群網(wǎng)島城，海西侯賀蘭觀謹(jǐn)狀。
書畢，將遣使去。傳斛斯侯與余撫軍率木宏綱至。賀蘭出迎，斛斯侯致謝曰：“吾固知海西成功之速也，”余撫軍取諸懷中，乃賀戰(zhàn)勝詩二首，木蘭詠之。賀蘭辭不敏。
麟閣崇名最上頭，乘風(fēng)更度海山秋。
國家長治翻多難，膂力平添肯少休。
終許婦人禽宋萬，每忻列宿斬嚴(yán)尤。
占徭已報(bào)前師捷，要刻奇勛作酒籌。
【桑從事筮《易》知大師已克群網(wǎng)城近制軍中酒政皆采克捷之事】
己力天功敢或貪？勝須輕百捷輕三。
賊迷魚在釜中泣，我度兵非紙上談。
不藉軍聲韓與范，何勞客號(hào)短同髯。
待消氛□天戈偃，競(jìng)病詩成黯自慚。
砭師以捷書送斛斯撫軍，皆擊節(jié)曰：“天女之散花手筆耶？”賀蘭笑曰：“乃是點(diǎn)金者余事。”二君咸動(dòng)色，針師曰：“若令張秘書為之，豈但有此。”語未竟，張弓脰求旃，與桑燭生皆至。各相見畢，撫軍曰：“從事斷爻詞云：‘不耕獲，不蓄畬，’知多稼無用矣，賊安能逃易象哉？”燭生曰：“求博士披《四靈圖》，僅露一虬，已遭割耳罰矣。乃張秘書之一麟一鶴一螺，合成靈奇細(xì)三錦，俱不得征，反為虬家所奪，以博士原非故弄禁部錦者，當(dāng)時(shí)中丞謂秘書三錦，如群網(wǎng)城；博士一錦，乃以偏師破之也，茲亦驗(yàn)矣。”木宏綱進(jìn)，謝噩青氣曰：“吾誓死克群網(wǎng)城，縛嚴(yán)多稼。君竟先我著鞭，為國家戮力。固無分彼此；然誓言具在，何以對(duì)諸將士乎？”拔劍欲自絕。斛斯撫軍同勸曰：“故鎮(zhèn)切于報(bào)國，遽為烈士之殉名，第將士或蠢愚，以為嫉青氣之功也?！蹦敬蠛粼唬骸叭羰?，職何敢死耶？”斛斯侯命牽多稼至，青氣縛之?dāng)?shù)重，由劍山箭林。矛垣斧穴而入，詰以逼脅梅颯彩反狀，多稼自稱無福為佐命之英，有心慕見危之士。撫軍怒曰：“狂悖之詞，先誅輔頰，青氣揮老拳鼓之。齒隨血落，尚支吾云，逼反何據(jù)？”青氣呼騎尉告身原子充證曰：“汝繒船黨最多，出與官騎敵，梅賊不欲害成大尹，汝拔劍詈曰：‘不出圍城殺長官，吾先斷爾首?！潜泼{而何？”多稼怒曰：“吸髓小奴，輒敢誣背上尊長，真鴇蛋之不若？”撫軍面微□。賀蘭吆喝曰：“受人之媚，反忌人之忠，其口可惡，其尻可刑也。”命青氣用貫耳箭之半，插其臀孔。斛斯侯笑曰：“此可以報(bào)原騎尉矣！”復(fù)詰智瞽淫僧，聚而污亂，可悉數(shù)其罪乎？多稼嘆曰：“閩人嗜男窟，不及北人之兼收。”魔妗質(zhì)之曰：“嚴(yán)將軍，尚識(shí)阿魔解語花否？我有疾，不能事將軍，夕以婢替，智瞽十二，將軍倍焉。北人有是酣縱哉？”多稼不能辨，斛斯命取赤棒對(duì)刑之，名一百，實(shí)二巡矣。撫軍命懸竿焚智瞽之尸，置多稼檻車中視之，火既舉，多稼閉其目。青氣以鞭撾之，未敢不仰面也?；饘耄敼橇验_，有小人不及尺，起于云際，聞?dòng)腥苏f偈曰：
禿妥禿妥，休訶，休訶。我錯(cuò)過，過錯(cuò)我。龍剎那，沙蟲剎那。色落羅，羅空落火。羅空色火知來果。咦！婆蚌蚌婆，挫磨磨挫剛呵呵。咄！剛呵，剛呵，大千蜾蠃生蓮朵。隱隱見小人頂禮，向北飄忽，木蘭曰：“斯堧啞喻為詭偈以欺世人也。”二師曰：“剛和尚已幾于武皇之尸解矣，若迷復(fù)如此生，必將下世與吾道角，劫埋安可窮乎？”斛斯命銼智瞽骨，雜牛馬揚(yáng)其灰。多稼驚死檻車中，榼以水稍蘇，然已垂斃矣。急召屠者支解之，以首級(jí)馳送京師。
是時(shí)梅賊在顯教島城，聞變，惶懼不知所為，惟惑乎契童，但竭生平歡，身命付之度外耳。解魚諧媚，可謂無雙，而交接之場(chǎng)，不盡如梅意。有連珠兒者，其身善掌中舞，迭股伎倆，能人之所不能，梅璧之，視解魚有過無不及也。蓋解魚寵專房，名藉海宇。珠兒故廬江郡人，本陳姓，世奉朝請(qǐng)，其翁以貪墨敗。珠兒十五歲，浪游入粵，為艇客椎鑿，習(xí)時(shí)俗謳調(diào)，泛海投島中，亦由解魚逆旅人以進(jìn)。至是獻(xiàn)讒于梅曰：“原子充通書索教諭，得騎尉官，解魚羨慕不已，語予曰：‘子充亦我輩，致身青云，從寇不如從王也。’予責(zé)以元帥愛汝，過于生身，安得為此妄語？魚□目曰：‘若等不知死所，反責(zé)忠義之人何哉？’及嚴(yán)將軍被擄，與子充對(duì)獄，言詞互抵！魚又罵曰，‘多稼授首于子充，以報(bào)子充之舍身。宜矣，尚欲□罵耶？漢營惜未割其舌?！皩④姳豁?，魚暗泣曰：“原子充不先降，戮且波及矣。我羈縻于是，他日未必有完膚?！螋~之心腹腎腸，不附元帥久矣。何不速驅(qū)之，免于原騎尉之續(xù)?！泵仿勓裕l(fā)倒立曰：“呸！無怪斯蛋之左撐右拄，不暢吾欲也?！焙羰勾僦畞?。魚方念余君，淚承于頤，見梅不及飾。梅怒詰曰：“此急淚為誰設(shè)耶？”魚婉陳曰：“偶憶鄉(xiāng)里，不能忘兒情懷，大元帥愛甚掌肉，有何不遂，而為□惶之形？”梅曰：“臭奴！既不戀我，亦不思家。惟以不如原子充私投漢營，賣主得騎尉為惆悵耳。我即若嚴(yán)將軍敗亡，誓不欲臭奴殉難，爾可自去。”命左右褫其鮮衣艷瓘，逐去之。魚殊出不意，暗取蘆管，訴其事于木蘭。聞遙答云：“未可便歸，求佩刀自刺，彼必固留，曲意綢繆之。盡得其虛實(shí)以報(bào)，吾自策汝歸也?！濒~乃號(hào)泣墮地呼曰：“兒不能得元帥歡，以遭放棄，天下大矣，再無憐我之人，不如速死！”徑自脫衣瓘，瑩體耀眸，就掣梅佩劍，左手欲自刎。梅驚且痛，奪劍擲地，抱魚置懷中而泣曰：“憨奴！爹自假嗔耳，乃求死切切，視短小性命若兒戲耶！”回睇連珠兒曰：“廬江小兒，幾以舌劍，殺汝龍陽兄長矣。”珠兒笑曰：“解哥自元帥腸胃中人，予知其根深蒂固，而姑以蜚語中傷之，冀有所撼，今而知不自量也?！毕螋~叩頭謝魚曰：“弟譖兄，兄亦不怨。嗣后合歡床中，不分畛域，同傾心事主，不得當(dāng)者，如兄自殺之例?！泵反髳?，擁兩小于膝，命曰：“二子協(xié)和，吾早晚死亦可矣?！笔窍Γ瑸殚L枕大被之樂，梅謔珠兒曰：“魚兒來歸，混沌之竅，自我而鑿，汝猶小年，若駟馬之輕車熟路；則先我嘗試者，已有幾賢。”珠兒昵曰：“解哥未嘗遇仙也，故元帥得其元。兒在粵東，曾為仙者所狎，故初與元帥接，不復(fù)作羞澀之態(tài)，實(shí)則一賢耳?！濒~問：“第所遇仙者，其器用如常人否？”珠兒曰：“視元帥戰(zhàn)械，直可包絡(luò)其二三，然稍得親炙，彌覺其甘，不似吾哥，每舉必涕泗?！泵窊岽捕鴩@曰：“嗟乎！吾不得仙術(shù)，博二子之甘，宜為所鄙夷也。第仙者交珠郎，亦知珠郎為吾所交否？”珠兒曰：“奚不知也。仙者姓名為連尾生，往來粵東西，楚南北，求得真龍而佐之，謂兒當(dāng)承第一貴人精氣，官至侍中，故傳其地戶闔辟之能，名曰裴航臼，愛兒而子之，爰易連姓?！濒~獻(xiàn)謀曰：“連仙既知元帥為第一貴人，何不因珠弟以求其蹤，得奉為國師，拒征島之將，何憂乎斛斯賀蘭？何畏乎木蘭點(diǎn)金點(diǎn)石？”梅大喜，擁魚而贊曰：“佳兒一言，助爹成伯王之業(yè)，且因是厲吾戰(zhàn)械！”珠兒曰：“厲械而不為所包絡(luò)，仙者當(dāng)有真?zhèn)?，如解哥之說，旁求此賢，兒亦有蹊徑?！泵窂?fù)擁珠問曰：“何言之？”珠兒曰：“仙者送兒來島中，曾云元帥知我，不當(dāng)向草蘆三顧，從靜夜焚心香，我可自至?！泵吩唬骸拔嵝闹心堑煤孟?？即有，如何剖心出之？”珠兒曰：“仙者自授兒以心香三瓣，云急而求仙援，此香盡人可焚也。故兒在兵戈中，不懼戕害?！濒~問曰：“今夕何不取香焚之？俾兄亦遇仙，或親炙焉，丐其甘處?！泵吩唬骸凹扔行南阒e，吾先洗兵，二子亦滌器?！庇谑歉魍普砥?，沐浴逾時(shí)。俱著凈服，珠兒探胸前絲囊拈出黑丸一。梅向空跪禱，然后焚于獸爐。又移時(shí)，天將曙矣，一鶴飛至，銜書一緘。珠兒開視之，云：“兒主人需阿父甚殷，寅刻便來，帳中不宜囂矜，令敵窺測(cè)?！敝閮阂允久?，島中號(hào)令如常，頭目無迓國師者。臨時(shí)，一冶容少年，姿致嫵媚，紆步入帳。梅俯身門左，少年扶起，攜手入內(nèi)寢。珠兒笑迎曰：“仙父，來何遲遲耶？”少年曰：“小兒饒舌，元帥心香密傳，尾生貿(mào)然之來，深恐誤軍旅大事?！泵饭虬葜略~曰：“粬肆小夫，為島民擁戴，前部戰(zhàn)歿，不旋踵將亡。先生幸有以教之，救其水火，固其宗枋，島中額慶無任矣。”解魚亦稽首，執(zhí)猶子禮。少年曰：“海上盛傳魚美人，見面尤信?！濒~赧然曰：“珠弟秀惠，魚何足苻之？”梅拜問先生淵源，及道法所際。少年曰：“尾生與已化之智瞽，同師張匜山人，為五斗正門，遠(yuǎn)祖道陵，近宗張魯。瞽見堧啞喻而悅之，更師左道，致為酈仲離輩，劉淵門徒，以詐力滅，尾生固將為瞽復(fù)仇，以報(bào)匜山人也，至尾生自習(xí)之神智，雖師門有所不知不能，一則曰掌上九河，二則曰胸中五岳，三則曰一發(fā)千鈞擔(dān)，四則曰八荒吾闥圖，精微廣大，庶幾為宏道之人。建侯行師，無異牛刀之一割。元帥禮遇獨(dú)隆，略陳其概，幸無泄焉?！濒~聞言忖曰：“連尾生之道高若是，吾撫軍何以勝之？”取蘆管告木蘭。聞管中答曰：“亦與綢繆之?！眴柶渌蓱劊~私告于梅曰：“兒愿以身侍國師，令其用法退敵，且傳枕間秘也。”梅曰：“善乎兒之慧且勞也，爹何忍忘乎？”談次謂尾生曰：“魚也望先生如老子之龍，乞其云雨，令威之鶴，愿學(xué)和鳴。若比于珠兒，賜之玉杵，使彼知魚之樂，而吾效雀之驅(qū)矣?！蔽采苍唬骸爸檫€或可收焉，魚躍如何羨也。然野人之芹，非以云報(bào)；舅氏之贈(zèng)，亦將致誠。請(qǐng)?jiān)嚻渖街兄迹瑥?fù)親于榻側(cè)之仁。以今夕行之，于畢生足矣?！?br>梅遣頭目布大幄，周遭列戟墻。島渠四人巡警，傳聞故鎮(zhèn)木宏綱帥大師圍島。梅患之。尾生談笑請(qǐng)?jiān)唬骸磅官F賀蘭觀自來，吾遣靈官攫之，擲帳下如肉傀儡，余述祖善斗雞而不能縛雞，只用小力士嗾之，入床下為郎輩執(zhí)虎子。宏綱久為游魂，搏兔不須全力，元帥假十懦卒，供吾指揮，宏綱可擒也。”梅從之，以島人之孱弱者十名聽用。尾生授一物如，令首一人吹之。又出黑漆紗囊各寸許，分授九人，誡曰：“汝十人突圍出，彼軍將必自來追，但一人吹孔，九人開囊，有所獲，則持歸紀(jì)功耳?！笔艘榔洳?，開島城沖出。木果引百人追襲，首一人掉頭先回，吹聲如鬼號(hào)，風(fēng)從地起，卷黑云漲天，九人齊開紗囊，囊俱有一蠅虎躍出，倏忽化為三白虎，三黑虎，三黃虎，大逾尋常。吞吐黑云為戲，兵卒倒地者，多為十人縛去。木大呼：“妖氛何足逞哉！”舉大刀截虎，刀入虎腰腹不得脫。梅驅(qū)島人自后掩至，木立殺數(shù)人退營中，島勢(shì)大振。
是夜，番樂盡作，賓主酬酢之處，魚珠各入懷舉觴，尾生以水陸物產(chǎn)不足供饌，書篆數(shù)紙，就筵前咒之?？罩衼矶烁嬖唬骸绊暦铎`教，取獲玉女投壺之酒，又采瑤圃諸蔬果，為下酒物，今并繳進(jìn)。”即有玉缸盛酒置于庭中，蔬果之屬異形，紛陳缸右，梅及魚珠共嘗之，覺飄然有沖舉意。飲啖既，偕入大幄坐。梅再拜請(qǐng)仙授，尾生曰：“嬉戲易能也。盍觀至道？”魚言曰：“胸中五岳之蘊(yùn)，可得聞乎？”梅曰：“先生以爾故，必面命之，爹亦見知可矣！”尾生曰：“觀者無發(fā)聲，但自游戲?！比酥Z之，尾生趺坐氍毹中，解衣裸體，以手摹肚腹，嘿咒約百遍，臍中有聲，類金井轆轤。飯時(shí)，白云滿室，梅與魚珠各相見，而不見尾生。正驚疑間，云凈處，不復(fù)在幄中，三人乃徙倚道院耳。一書生袖出一箋云：“世人擬崧高維岳之賦，惜不能指點(diǎn)之?！币顺鎏?，謂曰：“此嵩山少室前亭子也?！睆闹№?，聞山后呼萬歲者三。書生曰：“當(dāng)時(shí)以為天子巡幸，偶一聞之。方今圣明在上，繼繼承承之際，無歲不呼，何揭竿之徒，自取湛族也？”梅惶愧汗浹，魚嘿然首肯焉。
有頃，山頂仙樂嚬亮，書生謂曰：“中岳帝生天之辰，其駙馬都尉自華陰來，為婦翁壽，故宮中為是雅奏也?！比艘馐饩耄瑫唬骸巴ぶ信P佛石，何不高眠？”三人不覺就石臥，黑甜正酣，陡聞萬壑喧鄘，松聲豁夢(mèng)，仰視所歷，非嵩少舊游，見偉丈夫冠帶如秦時(shí)，叱三人曰：“蠻荒莠民，登岱何為者？”三人守尾生戒，不敢答一詞。丈夫后一隸呼曰：“謁吾主五大夫而不拜，可乎？”三人同拜，丈夫顏霽，指示登日觀峰路，隸自隨去之。上峰頭，月初從海底涌出，聞?dòng)行φZ者曰：“東海泱泱，東岱蒼蒼，觀日者昌，見月者亡。”梅始知獲罪之深，天齊示讖，暗以手掐珠兒。珠搖手答之。三人尋下山路，天雞一聲，雷雨大作，下方彌望，皆稽天巨浸焉。澎湃上涌，漸至林間，有大蛇浮水至，昂首直視，若欲手援。三人共挽其頸。惟恐皮質(zhì)過膩滑，無把握處，烏知頭骨棱起，拳毛繩繩，身手俱可維系。三人暗喜，以為得真龍?zhí)彡病Ｎ磶?，蛇尾自捎其首，蛇首左右迎，?fù)左右避，三人簸揚(yáng)于波濤，分無生理。蛇忽登岸。三人踴而下，乃在半巖中，仰不見巔，俯不見麓。遇樵者穿徑，不敢問道。樵者憐之，謂曰：“子被魘久矣！斯地為天脊，所謂太行恒山也。死于游岳，徒為餒鬼，盍就吾食？”出芋魁數(shù)枚餉之。三人既不敢言，亦何能啖？樵者笑曰：“□哉！拾芋作歌去?！比隋七娧厣窖校娢采谕ぷ幼?，急奔就乞指迷，神思失據(jù)，忘乎不測(cè)之當(dāng)前也。土崩石裂，一落殆不止千丈強(qiáng)云：絕憐剛惡是強(qiáng)梁，不敢先欽道德章。
運(yùn)去已無續(xù)命縷，愁來轉(zhuǎn)乞返生香。
孤鳴千載祧陳勝，鳳至諸侯右楚狂。
封禪書成便焚卻，豈教漢武踵秦皇。
數(shù)峰何氏詮曰：歌兒無信，繼之以尾生，連而及之。斯之謂連尾生也。
五岳起方寸，塊壘未消也；胸中吐五岳，志氣畢達(dá)矣。且一人胸中，括萬物而為功，融群情于不覺，何必五岳之縱橫交錯(cuò)，以為如取如攜哉。尾生之在圣門，可云充實(shí)光輝矣。大而化，圣而神，未之能也。
虞紀(jì)四巡，不及中岳，漢呼萬歲。惟在嵩山，禽慶遍游，已極凌云之想，非徒逐日之勞。尾生何人，奧衍若此，將胸中自吞夫五岳歟？抑五岳實(shí)生于胸中歟？俱不可知。是可于瑪師鏡外，別成元著之超；亦能于織女機(jī)旁，故得又元之妙。
青氣跪陳：“愿率紅苗三百人，攻島賊自效?！焙顗阎?，命與魔妗款。青氣曰：“酋已孑然無偶，渠為明副參室中人，無再睹理。前已矢言于甘使君之前矣。”侯嘆息，令其隸賀蘭侯麾下，進(jìn)搗群網(wǎng)城，青氣自去。木蘭獻(xiàn)密計(jì)曰：“智□當(dāng)滅，而累敗不至死者，恃其師啞喻所授之藏神盒也。請(qǐng)以吾二弟子飾島女惑之，彼胸中之黑業(yè)未完，頂上之朱霞將盡，第見可欲，當(dāng)舍其身。吾暗護(hù)弟子，乘間取其盒，砭師誘戰(zhàn)，針師設(shè)伏擒之，此妖可殲也?！焙钆c余君，皆書空作“好”字。時(shí)索教諭以飛箋達(dá)，侯付余君啟之云：
曖孫呈事：瓘汙城臥病，奇功以讓隱裔。職宜戴罪者不一端，我喉猶念其前功，矜其后敗，封章入告，與隱裔俱賜五品頭銜，寵莫大焉，恩難酬矣。前以騎尉告身，密給原子充，彼感激圖報(bào)。來信云：嚴(yán)賊近與梅賊爭(zhēng)契童有隙，梅移駐顯教島城，縱情獨(dú)樂。日購中原善謳兒，配以蛋女為偶戲。近聞瓘汙城為官軍所收，求援于紅毛，約以舟師相濟(jì)，紅毛尚無報(bào)書。嚴(yán)恃妖僧剛上人之術(shù)，時(shí)擾漢營，意欲自長群網(wǎng)城，不復(fù)與梅策應(yīng)。職思此時(shí)，殆二賊將敗之機(jī)也；前木鎮(zhèn)勇略可任，請(qǐng)端以嚴(yán)事責(zé)之，海西侯率職等進(jìn)剿賊首，譬如怪鳥不同巢，弋取良易，狼狽相失，自不能進(jìn)退，兩頭蛇之腰中斷，則頭皆可埋耳。惟侯與都臺(tái)，一心運(yùn)用，經(jīng)權(quán)變通，電掃云驅(qū)，佇望三捷，謹(jǐn)呈請(qǐng)進(jìn)止。
余君謂侯曰：“索教諭真能用兵者，針砭二師，可與天女及其二弟子，先赴群網(wǎng)城，行前計(jì)，仆自與侯繼進(jìn)。諸君坐披《四靈圖》，無慮惡鱗漏網(wǎng)耳?！睜T生告曰：“前出使之歐陽敏、東郭超，頃已報(bào)命麾下矣，乞詢之?！焙蠲?，長揖就坐。陳在紅毛日，適梅颯彩征其國兵會(huì)島中，其君復(fù)書，許為外應(yīng)，實(shí)則給之。從某二人策也。梅賊若敗而投之，如執(zhí)牢豕矣。侯大喜，將以佐郎頭銜酬其勞。辭不受。余君問前時(shí)同出使之上官雄，東野俊，可相值否？二人泫然曰：“均不辱命，歸途歿于颶風(fēng)，舟者僅存一人，歸告某舟也。”侯與余君及燭生，各涕泗，奏請(qǐng)恤其家。二人長揖去。侯問余君曰：“設(shè)賊不投紅毛，則奈何？”余君答曰：“不患賊之不外投，惟患我不能敗賊?！焙钽等弧Ｓ嗑唬骸百\黨十倍于王師，往往得地利，海西侯雖勇，望洋則驚。神策兵固精，入險(xiǎn)將困，非先奪之魄，何以取其顱？仆則必有道矣?！蓖巳朊苁遥艚怍~告之曰：“吾今世為大臣，來赴國難，汝當(dāng)勉圖報(bào)國，方不負(fù)吾?！濒~惘然曰：“奴以身事主，不敢貳心，雖工妍笑，未親叱咤之項(xiàng)王；亦解清謳，不隸雅歌之征虜。荷戈則無力，草檄則無文，何以教之？俾溲勃之棄穢，見蓄醫(yī)人；檉椐之芟株，受裁匠氏也?！庇嗑唬骸奥劽焚\喜新聲，耽外嬖，汝能潛入賊巢，間賊心腹，令彼為處堂之燕雀，失水之蛟螭，吾自有策護(hù)汝還，不為賊害耳?！濒~躍起，拜而言曰：“是則所能也，且不至失身?！庇嗑唬骸皣轮林?，小節(jié)何兢兢耶。”遂出，送二師及木蘭師弟，指解魚謂木蘭曰：“是兒亦吾用計(jì)人也，天女盍護(hù)之往來，如兩高弟乎？”木蘭諾曰：“昔范蠡存于越之宗，陳平解榮陽之厄。不出美人，中丞則不施閼伯之□，兼藉伍參之肉，攻瑕之勝算，投餌之玄機(jī)，敢勿盡心，以期援手?！彼燹o斛斯侯余君及幕客，與慄兒魔妗，偕二師去。
出戟門，解魚請(qǐng)?jiān)唬骸鞍Ⅳ~苦非健步，遑及神輪，有所以善追隨者，則幸矣。”針師曰：“是何難？但入吾袖中，悲歌一曲，不翅御風(fēng)行也?！濒~視師袖中，仿佛人徑，牽裾延緣而入，即在山溪間。小憩石磴，見余君與求博士自林中出，謂曰：“汝有顯教城之行，吾與博士制新曲，須《大石調(diào)》歌之?！背鲎V相示，題曰《哭荊高》。博士囊中鐵笛一，弄音特高，魚按譜而謳云：
萬古聽風(fēng)蕭，太無聊，仰天而嘯。攀于期仇也難報(bào)，太子丹心也徒勞，只博得燕人血染秦庭草，寒水滔滔。熱腸盡洗天將老，莫夸年少，坐上衣冠都白了，竟千年變征哭荊高?；⒗钱?dāng)日相遭，奈何嘗試屠狗刀，擲龍泉?jiǎng)ψx龍韜，便教舞陽亦作好兒曹。
歌畢，聞針師呼曰：“歌劇好，請(qǐng)出袖中矣?！庇嗑┦烤悴灰?，踴身一躍，仍在針師前。木蘭曰：“吾送汝至梅賊營，當(dāng)呼為教師?！濒~唯唯。木蘭變男形為梨園部長，挈解魚行。至顯教城，投逆旅，主人問：“何方佳子弟？來此都作吹簫客耶？”木蘭曰：“遠(yuǎn)道之人，聞大元帥延攬秀靈，故不惜希光望澤，甘蹈貿(mào)貿(mào)然之譏?！敝魅嗽唬骸叭粢源藘哼M(jìn)獻(xiàn)，如照十二乘之珠。易七城之璧，不世珍寶，悅目艷心，大元帥樂不可支，見猶恨晚矣。某當(dāng)為先容，得意時(shí)幸毋忘雄薦耳?！蹦咎m曰：“小弟子得伴食于群兒，賢居停當(dāng)騰聲于東道，倘邀一顧，終感三薰也?！逼涿魅眨魅嗽劽费栽唬骸霸獛洖槿~公之好龍耶！有龍陽之秀解魚，未能羅而致之也，恐天下美人，皆為魚泣矣?！泵飞珓?dòng)曰：“設(shè)命之來，而美不過人，汝不畏帑戮乎？”則叩頭曰：“人過美，薦賢者何以贈(zèng)之！”梅曰：“免門戶之徭，進(jìn)咽喉之職，何如？”乃出引解魚入謁，將至虎皮座前，梅躍出，攜其手曰：“郎從幾重天上來，毋棄我，隨風(fēng)墮黑獄底，令我搔爬不著?！濒~謝曰：“楚南之鄙人，少習(xí)聲調(diào)，規(guī)模粉娘，仰大元帥噓植秜華，敢以微軀為托耳?！泵吩唬骸笆呛谓馊耍瑪y郎來島？”對(duì)曰：“故教師東門□，導(dǎo)之誕登，奴得所師，自還中原也。”梅以金帛數(shù)事，命魚酬教師，因與為別。魚至逆旅，陳梅蠱惑狀。木蘭笑曰：“阿魚好為之，吾自去策兩弟子?！背鎏J管一枚，授魚曰：“事脫有急，向管中訴，吾自知之?！濒~跪請(qǐng)?jiān)唬骸鞍Ⅳ~以不貳之身，侍中丞，永矢無玷，師有術(shù)相援否？”木蘭曰：“夫心，身之君也。心常清，身自寧。故神仙有窒欲之丹，無避淫之□?！濒~叩別，入梅帳中，來敦促者已數(shù)四矣。
木蘭盡以所酬金帛給主人，徑還群網(wǎng)島，二師迎曰：“袖中人已言鴆鳥之媒乎？女弟子迎其師未歸，倘相值也?！蹦咎m訝曰：“吾不須迎，彼將奚適？為紫宮之一雄，而失漢皋之二女，孰是其愚也，果爾，吾往覓之。”二師皆匿笑，木蘭徑起居賀蘭侯，噩青氣已侍側(cè)，謂木蘭曰：“天女一夕不見，亡卻明副參兩□室矣。針砭二師遣人物色，故知之?！蹦咎m曰：“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豈無泉州故伎，以楂杯獻(xiàn)飲者乎？”賀蘭曰：“頃者北間有二蛋女，欲佐某飲興。某以斛斯侯同心滅賊，彼尚睽隔，未敢獨(dú)事荒淫，命出帳伺傳呼也。天女其察之！”青氣以賀蘭命傳蛋女入，木蘭視之，覺粉白黛綠中，得未曾有。二蛋女前為木蘭禮曰：“吾師從顯教城歸耶？”木蘭出晶鏡照之，則埰兒魔妗也。喜謂兩弟子曰：“二師為易形乎？”曰：“然?！彼旄尜R蘭曰：“乃知逐水之桃花，曾是臨風(fēng)之玉樹。傳衣傳缽，昔追弟子之分經(jīng)；為雨為云，今被仙人之借箸耳?！辟R蘭起謝曰：“幸未有唐突，不見罪尊師！”木蘭以二蛋女辭去。至嚴(yán)多稼帳外，命二人匿跡，自隱身入覘之。適多稼與剛上人話前夜事，剛曰：“余述祖辱吾以三木，吾故假迷香蕩其心，俾之耗神思，失機(jī)勢(shì)，雖三日而復(fù)其所，當(dāng)不能治兵。點(diǎn)金點(diǎn)石二魔道偕來，力足困我，幸吾師授以立命至寶，永保無虞。竊謂將軍若此憂勤，而大元帥漁獵冶男，遽離心德，曷以成大業(yè)乎？”多稼曰：“師不知此中之好，破國亡家而不悔者，古大有人，我亦正坐此病。彼之才識(shí)，未必高過嚴(yán)先生也。抑有謔詞相叩者，人稱僧室其徒，師果何門之入，而不屑由徑?！眲傂Υ鹪唬骸瓣僬哒\未能免俗，即今將軍與元帥力爭(zhēng)臠味，未嘗無長林豐草，見獵生喜之情。瞽聞之，二五妙合，非陰不成。故大德持世，施濟(jì)先由配偶，至空門之學(xué)，毒龍亢悔，就燥則易滅，就濕則常生。吾愿將軍易外為內(nèi)，以其余艷，波及緇流，試看老僧，定不拘拘于戒律耳?！倍嗉谠唬骸白越耖€外閨中，須共諮度?！焙羝湫母官\諭曰：“近與上入議，無招媚重，而致妖女。征色之使，可易其規(guī)！”其心腹賊諾而去。木蘭出謂二蛋女曰：“乘時(shí)用謀，須不為處女而為脫兔矣?！倍芭?qǐng)?jiān)唬骸胺罱桃詠?，一湔舊污，返乎初白，設(shè)彼□糟之豕，輒欲嘗醪，食葉之羊，從而嚙竹，弟子實(shí)無善刀之能。吾師幸示完璧之道?！蹦咎m袖出絹紙，中畫仕女，身寸余，而肌發(fā)芳膩。豐柔自成，舉止非常，坐立時(shí)作。惟不聞笑言，授埰兒曰：“日則置之懷中，夕則呼以己名，少沃酒瀝，畫中人必能代汝執(zhí)役矣！”又以一丸授魔妗曰：“賊相犯，即吞此，能狎而不能染也。剛和尚死，便與謝姊揮雙戟出賊巢耳。此行乃平島賊之關(guān)鍵，二弟子其慎之。”二蛋女拜辭。
木蘭自還，謝二師代飾之術(shù)，埰兒魔妗，裊裊入市中，遇島人四五輩，環(huán)問曰：“何方細(xì)娘？來新都覓寢食?！蹦фu首指其口。埰兒出紙筆書字曰：“蜀妓阿謝阿魔，恐不通土音，以筆對(duì)?！北婓@嘆曰：“黃金白璧，獲者不勞，寶劍名琴，好之而聚。聞大元帥求男。近得龍陽人解魚，今將軍求女，斯二美人翩來，非時(shí)數(shù)使然歟！”因亦書字云：“此間嚴(yán)將軍，正覓蜀姬未得。如愿侍戎幄，須易蛋服為蜀妝，又鉗口非禮，可為巴渝之音。將軍無勿解也?！眻苾耗藶殚}言曰：“煩為通使，入帳易衣?！北姶筻逶唬骸氨斯纳嘧魑彷呎Z，亦頗可聽，狡哉！”此四五人，即木蘭所見多稼之心腹賊也。引二女伺帳外，進(jìn)達(dá)前詞，多稼命易衣入，剛密言曰：“漢營多謀，須防美人為諜，見面吾自知之?！倍七娙脒凳?，剛注視埰兒，謂多稼曰：“阿謝甚有理意，可令參禪?！倍嗉谠唬骸皫熂葠傊?，請(qǐng)以侍禪席，我自擁阿魔耳?！眲傇唬骸半m然，吾竟自取，非輔道也?！蹦ф≡唬骸笆律先?，亦將軍帳中伎也，何畛域乎？”多稼喜曰：“阿摩真解語花，令我心癢欲死，師謂美人為諜。有諸？”剛曰：“斛斯貴余述祖，以西施鄭旦行成，將軍亦何必有遠(yuǎn)圖，吾甘與阿謝入山，為比邱僧尼矣?！眻苾猴A蹙曰：“夫吳越，兩敵國也。遂有文種行成之事。今朝廷視島中叛民，如疥癬蟲，不直一刀圭藥。斛斯諸大臣，安用此下策為。故失言之咎，多由于不知量，竊為世人恥之?！眲傂表x曰：“女辯士，何乃蟻視海濱豪俊也?！?br>是夕，四人極歡宴。多稼乘酒興，攜魔妗入寢室。魔妗亟吞其丸，忽倒枕上死，鼻息奄然。多稼大驚，不識(shí)何疾，遣婢問埰兒：“女伴之疾，向以何藥物治？”時(shí)埰兒方以所飲殘瀝酌畫中人，剛已臥幃中，摩厲須矣。即答多稼婢曰：“小妹向無此病，恐中酒所致，待過厄時(shí)，勿藥自愈。嗣后酒過勿相近，終駭人也?！辨具€以告，多稼嘆息曰：“吾非痛飲，不足以起衰陽，美人惡酒，無枕席緣矣。”仍與婢接，消酒力焉。魔妗夜半乃蘇，后多稼暇時(shí)，僅與昵語，竟不能玷其身。木蘭保護(hù)之力神也。埰兒潛匿床后，以覘畫中人之代役，聲音笑貌，竟若分身。問剛曰：“上人平生，亦有意中人否？”剛曰：“明化醇之妾埰兒，與吾周旋旬日，而不得遂所欲，至今不釋于懷，窮于數(shù)也。卿若與吾數(shù)盡，何畏圓寂耶！”又問曰：“上人戰(zhàn)陣必勇，何不速擒漢將，以報(bào)嚴(yán)公？”剛曰：“漢營智謀人至多，苦無勝法，亦無死期，蓋恃有寶物藏吾真神也?！庇謫栐唬骸按藭r(shí)上人神在何處？”剛曰：“交會(huì)竟夕，神依汝壺，存亡一時(shí)，神在吾盒。此中消息，與卿共之，聊以此持贈(zèng)，但空盒無同心結(jié)耳！”遂出盒暗授，埰兒默祝曰：“阿謝，速以盒轉(zhuǎn)贈(zèng)我?！辟坑欣w手觸于旁，捫之，宛然是物也。埰兒掣之出房櫳，審視盒中如雞卵半分，作蔚藍(lán)色，乃堧啞喻丹冶所成，莫名其寶。雞既鳴，畫中人仍入埰兒懷抱焉。剛欠伸起，謂埰兒曰：“卿何戒旦之□□耶？”答曰：“竊據(jù)半枕，實(shí)歉于心，預(yù)啟上人蓄發(fā)之年，執(zhí)巾櫛以伺耳?！眲偞箴愖?，出謝多稼而夸異之。多稼曰：“阿魔亦慧，而不勝’澤，有愧于阿謝之賢勞?！蹦ф≡唬骸皩④娮杂袛硤?chǎng)，向塞井夷灶之區(qū)，而揮戈躍馬，甚非所宜也?！倍嗉谝嗫煲狻Ｐ母官\進(jìn)曰：“漢營有自稱故紅苗王者，索上人戰(zhàn)?！倍嗉谝则斮\千人出島，剛繼之，謂多稼曰：“昔噩青氣不見信任，固嘗銜之。今兵敗降漢，乃來島上揚(yáng)威，將軍請(qǐng)督陣，看縛之?！睍r(shí)紅苗二百人，奮勇搏戰(zhàn)，驍賊千人，殺傷過半。剛大叱前曰：“噩酋，顧此何地？而擅逞兇鋒。先曾奚落吾，吾大度，尚不之校，茲敢藐島中無人，特就死地耶！”青氣答曰：“智瞽昔已無陽，今將喪元矣?！币袠屔鋭偅话l(fā)而中其胛。剛不及用術(shù)，輒倒地。青氣以槍徑刺，多稼大呼：“窮酋毋得害吾師！”亦舉槍相抵。驍賊救剛起，掖還帳中，多稼力不敵青氣，亦敗歸。視剛面黑黯，喘如牛，蓋青氣之矢，用苗中草藥煮其鏃也。多稼對(duì)之而泣。魔妗勸曰：“仙者不死，何戚乎？”命群婢進(jìn)酒卮，為將軍解愁，剛以手作勢(shì)，向埰兒索盒，埰兒扶之入內(nèi)，以藏神盒送懷，剛扶病咒七遍云：
形壞神存，鬼母逃奔。千年不化隨混元，天蒼地黃，奠魄而安魂。不死尋吾□師尊，若死難尋□師尊。咒畢，盒忽不見，剛氣絕焉。埰兒大駭，以告多稼，賊黨俱震恐。多稼命心腹人出營買埰具，二女暗約，將伺剛殯時(shí)，舉哀為號(hào)，還報(bào)師命矣。埰兒入視剛尸，微聞壁中有呻吟起者，小語云：“噩酋且勿喜，阿謝且勿悲。吾生矣，同心盒在口中，探取之，則神還殼也?！眻苾喝缪?，啟其口，盒自喉際躍出，剛復(fù)生。坐起，埰兒大怖。剛以盒付之曰：“吾必碎青氣首，以報(bào)箭仇。出戰(zhàn)時(shí)，仍還吾盒。”埰兒復(fù)喜，以告多稼，乃連飲三日，名曰不死宴。第四日，針砭二師索戰(zhàn)，剛自赴之。埰兒竊其藏神盒，以偽者易之，剛不知也。徑出群網(wǎng)城，呼曰：“何物點(diǎn)金點(diǎn)石，敢與智瞽決勝負(fù)耶？”二師張左右翼以出。木蘭設(shè)伏海上，引龍君介士百人，為蜃樓化雉之陣，按年月日時(shí)，以四蜃母領(lǐng)之：
年辰之母曰厲氏，月辰之母曰豐氏。日辰之母曰庳氏，時(shí)辰之母曰咸氏。
日辰之母曰庳氏，時(shí)辰之母曰咸氏。砭師呼弟子六人，以石破旗七，立東南隅，針師呼弟子三人，以金埋旗八，立西北隅，二師吐火為四面之羅，吸水為當(dāng)頭之蓋。剛化兩金剛，持兩杵，一從西北隅入。針師弟子鐵錚、金鳴、錫鑾，三人呼曰：“剛和尚盍視吾旗？”剛所化之金剛，望干地倒。三人鼓勇擒之，瑟縮為木鐸，杵即其舌也。一從東南隅入，砭師弟子砰士、磕士、砉士、磐士、宕士、磷士，六人喝曰：“石破矣，安得剛乎？”剛所化之金剛，掣一旗而舞，七旗裹之。由巽地騰起，八人自下呵氣，即墮為石卵。杵乃小石筍焉。剛坐地大笑曰：“金埋不能埋，石破不可破。如智瞽何哉？”二師及群弟子皆叱曰：“自有破汝埋汝之處，雖欲就噩王借茅庵延喘，何可得耶？”剛大吼，飛行至海上。四蜃母蹙之，樓閣四面，妖嬈倚云，貝珠千層，綺麗成霧。剛嘆曰：“樓中冶容，雌雉所化，彼不予避，亦何為棄之？且有命在天，海間桑濮，于僧臘不宜有損折耳。”徑變?？停氡睒?，與咸氏狎。咸曰：“時(shí)未可也，盍視庳姊？”客入西樓，庳氏辭曰：“會(huì)合當(dāng)以佳日?！比肽蠘?，豐氏微顰曰：“是月也，屏惡客，況入月乎？厲氏妹須子久矣?！笨团d極不可忍，入東樓，厲氏迎謂曰：“妾之待君也，亦有歷年，但妹不先姊，請(qǐng)召彼三氏至，均合其歡，何如？”客哀懇曰：“誠在小妹，吾何能折柬招哉？”厲乃以蠡殼憑檻而吹，咸氏、豐氏、庳氏畢至，謂客曰：“一牡四牝，眾寡不敵，以群老蚌而制一明珠，兒雖強(qiáng)，攝于母氣，能無怨乎？”客曰：“吾方借群陰煉孤陽，死且得所，不敵吾者，必碎其蚌?！毕淌舷扰c媾，奪其時(shí)命。庳氏繼之，日命絕矣。豐氏厲氏再繼之，年月命已歸于無何有之鄉(xiāng)。剛復(fù)其本形，取藏神盒，是埰兒所化之假者，剛和尚魂魄悠揚(yáng)去，尋其堧師尊云。多稼聞剛上人死，持槍出斗，青氣亦持槍與戰(zhàn)，凡半日而擒多稼。賀蘭率神策兵百人，收復(fù)群網(wǎng)城。賊中之埰兒，已與魔妗持兩戟出，殺多稼心腹賊十?dāng)?shù)人，與官兵接應(yīng)。群網(wǎng)城出降之賊，幾及千人。剛上人所染島女十二，頗習(xí)小術(shù)，各叱紙鳶遁去。二師投金石彈二枚擊之，鳶死，女墮地。分給降賊之渠，賀蘭乞針師為捷書，上斛斯侯并余撫軍。針師曰：“山中人強(qiáng)作露布，猶以鴝鵒舌學(xué)齄鼻參軍也，不可粲歟?！辟R蘭曰：“他禽畢竟不能為也?！睍疲?br>群網(wǎng)島偽將軍嚴(yán)多稼，附賊為亂，如梟獍之相濟(jì)，惡不可名言；虺蜴之互乘，毒從無避法。俾海內(nèi)有枕戈之警，而寰中蒙遺幗之羞。所賴天誘其衷，自貽伊戚，徒以蠅營之爭(zhēng)男嬖。遂如豺祭而兆內(nèi)訌。其將敗也，倚妖僧為長城；其合誅也，賊重臣若反掌。王師之怒有赫，元老之猶壯焉。某日，天女酈仲離，役使兩弟子兒魔妗，飾蛋女入賊營，兒乘間易智藏神盒，針砭二道人，設(shè)伏與戰(zhàn)，引入海上。天女幻四蜃母，戮于樓中，多稼恃勇出戰(zhàn)，為故紅苗王噩青氣所擒。凡是膚功，均堪色變，謂妖不能死，而死于何有之妖。多稼云寇未可擒，竟擒以新降之寇。蛾眉雙戟，使大師無處藏神；蚌殼四樓，欲奇鬼為之奪命。敬德工于奪槊，終畀鄂封；彥章枉自名槍，遂為唐虜。心腹賊芟夷殆盡，香粉人沖舉末由。謹(jǐn)獻(xiàn)囚一名，妖孽全骨，戰(zhàn)陣之圖五形，斬俘之冊(cè)二本。村莊民物，不改舊觀；旌旆軍容，重瞻新象。嗚呼！攜來父老，無方招兒女之魂；望去骷髏，有幾筑鯨鯢之觀。天討彰于一夕，人情快以百年。此賊俘而彼賊之膽亦寒，前軍捷而后軍之機(jī)立應(yīng)。敢以聞諸執(zhí)事，希惟慰厥宸衷。年月日時(shí)，分兵攻群網(wǎng)島城，海西侯賀蘭觀謹(jǐn)狀。
書畢，將遣使去。傳斛斯侯與余撫軍率木宏綱至。賀蘭出迎，斛斯侯致謝曰：“吾固知海西成功之速也，”余撫軍取諸懷中，乃賀戰(zhàn)勝詩二首，木蘭詠之。賀蘭辭不敏。
麟閣崇名最上頭，乘風(fēng)更度海山秋。
國家長治翻多難，膂力平添肯少休。
終許婦人禽宋萬，每忻列宿斬嚴(yán)尤。
占徭已報(bào)前師捷，要刻奇勛作酒籌。
【桑從事筮《易》知大師已克群網(wǎng)城近制軍中酒政皆采克捷之事】
己力天功敢或貪？勝須輕百捷輕三。
賊迷魚在釜中泣，我度兵非紙上談。
不藉軍聲韓與范，何勞客號(hào)短同髯。
待消氛□天戈偃，競(jìng)病詩成黯自慚。
砭師以捷書送斛斯撫軍，皆擊節(jié)曰：“天女之散花手筆耶？”賀蘭笑曰：“乃是點(diǎn)金者余事。”二君咸動(dòng)色，針師曰：“若令張秘書為之，豈但有此。”語未竟，張弓脰求旃，與桑燭生皆至。各相見畢，撫軍曰：“從事斷爻詞云：‘不耕獲，不蓄畬，’知多稼無用矣，賊安能逃易象哉？”燭生曰：“求博士披《四靈圖》，僅露一虬，已遭割耳罰矣。乃張秘書之一麟一鶴一螺，合成靈奇細(xì)三錦，俱不得征，反為虬家所奪，以博士原非故弄禁部錦者，當(dāng)時(shí)中丞謂秘書三錦，如群網(wǎng)城；博士一錦，乃以偏師破之也，茲亦驗(yàn)矣。”木宏綱進(jìn)，謝噩青氣曰：“吾誓死克群網(wǎng)城，縛嚴(yán)多稼。君竟先我著鞭，為國家戮力。固無分彼此；然誓言具在，何以對(duì)諸將士乎？”拔劍欲自絕。斛斯撫軍同勸曰：“故鎮(zhèn)切于報(bào)國，遽為烈士之殉名，第將士或蠢愚，以為嫉青氣之功也?！蹦敬蠛粼唬骸叭羰?，職何敢死耶？”斛斯侯命牽多稼至，青氣縛之?dāng)?shù)重，由劍山箭林。矛垣斧穴而入，詰以逼脅梅颯彩反狀，多稼自稱無福為佐命之英，有心慕見危之士。撫軍怒曰：“狂悖之詞，先誅輔頰，青氣揮老拳鼓之。齒隨血落，尚支吾云，逼反何據(jù)？”青氣呼騎尉告身原子充證曰：“汝繒船黨最多，出與官騎敵，梅賊不欲害成大尹，汝拔劍詈曰：‘不出圍城殺長官，吾先斷爾首?！潜泼{而何？”多稼怒曰：“吸髓小奴，輒敢誣背上尊長，真鴇蛋之不若？”撫軍面微□。賀蘭吆喝曰：“受人之媚，反忌人之忠，其口可惡，其尻可刑也。”命青氣用貫耳箭之半，插其臀孔。斛斯侯笑曰：“此可以報(bào)原騎尉矣！”復(fù)詰智瞽淫僧，聚而污亂，可悉數(shù)其罪乎？多稼嘆曰：“閩人嗜男窟，不及北人之兼收。”魔妗質(zhì)之曰：“嚴(yán)將軍，尚識(shí)阿魔解語花否？我有疾，不能事將軍，夕以婢替，智瞽十二，將軍倍焉。北人有是酣縱哉？”多稼不能辨，斛斯命取赤棒對(duì)刑之，名一百，實(shí)二巡矣。撫軍命懸竿焚智瞽之尸，置多稼檻車中視之，火既舉，多稼閉其目。青氣以鞭撾之，未敢不仰面也?；饘耄敼橇验_，有小人不及尺，起于云際，聞?dòng)腥苏f偈曰：
禿妥禿妥，休訶，休訶。我錯(cuò)過，過錯(cuò)我。龍剎那，沙蟲剎那。色落羅，羅空落火。羅空色火知來果。咦！婆蚌蚌婆，挫磨磨挫剛呵呵。咄！剛呵，剛呵，大千蜾蠃生蓮朵。隱隱見小人頂禮，向北飄忽，木蘭曰：“斯堧啞喻為詭偈以欺世人也。”二師曰：“剛和尚已幾于武皇之尸解矣，若迷復(fù)如此生，必將下世與吾道角，劫埋安可窮乎？”斛斯命銼智瞽骨，雜牛馬揚(yáng)其灰。多稼驚死檻車中，榼以水稍蘇，然已垂斃矣。急召屠者支解之，以首級(jí)馳送京師。
是時(shí)梅賊在顯教島城，聞變，惶懼不知所為，惟惑乎契童，但竭生平歡，身命付之度外耳。解魚諧媚，可謂無雙，而交接之場(chǎng)，不盡如梅意。有連珠兒者，其身善掌中舞，迭股伎倆，能人之所不能，梅璧之，視解魚有過無不及也。蓋解魚寵專房，名藉海宇。珠兒故廬江郡人，本陳姓，世奉朝請(qǐng)，其翁以貪墨敗。珠兒十五歲，浪游入粵，為艇客椎鑿，習(xí)時(shí)俗謳調(diào)，泛海投島中，亦由解魚逆旅人以進(jìn)。至是獻(xiàn)讒于梅曰：“原子充通書索教諭，得騎尉官，解魚羨慕不已，語予曰：‘子充亦我輩，致身青云，從寇不如從王也。’予責(zé)以元帥愛汝，過于生身，安得為此妄語？魚□目曰：‘若等不知死所，反責(zé)忠義之人何哉？’及嚴(yán)將軍被擄，與子充對(duì)獄，言詞互抵！魚又罵曰，‘多稼授首于子充，以報(bào)子充之舍身。宜矣，尚欲□罵耶？漢營惜未割其舌?！皩④姳豁?，魚暗泣曰：“原子充不先降，戮且波及矣。我羈縻于是，他日未必有完膚?！螋~之心腹腎腸，不附元帥久矣。何不速驅(qū)之，免于原騎尉之續(xù)?！泵仿勓裕l(fā)倒立曰：“呸！無怪斯蛋之左撐右拄，不暢吾欲也?！焙羰勾僦畞?。魚方念余君，淚承于頤，見梅不及飾。梅怒詰曰：“此急淚為誰設(shè)耶？”魚婉陳曰：“偶憶鄉(xiāng)里，不能忘兒情懷，大元帥愛甚掌肉，有何不遂，而為□惶之形？”梅曰：“臭奴！既不戀我，亦不思家。惟以不如原子充私投漢營，賣主得騎尉為惆悵耳。我即若嚴(yán)將軍敗亡，誓不欲臭奴殉難，爾可自去。”命左右褫其鮮衣艷瓘，逐去之。魚殊出不意，暗取蘆管，訴其事于木蘭。聞遙答云：“未可便歸，求佩刀自刺，彼必固留，曲意綢繆之。盡得其虛實(shí)以報(bào)，吾自策汝歸也?！濒~乃號(hào)泣墮地呼曰：“兒不能得元帥歡，以遭放棄，天下大矣，再無憐我之人，不如速死！”徑自脫衣瓘，瑩體耀眸，就掣梅佩劍，左手欲自刎。梅驚且痛，奪劍擲地，抱魚置懷中而泣曰：“憨奴！爹自假嗔耳，乃求死切切，視短小性命若兒戲耶！”回睇連珠兒曰：“廬江小兒，幾以舌劍，殺汝龍陽兄長矣。”珠兒笑曰：“解哥自元帥腸胃中人，予知其根深蒂固，而姑以蜚語中傷之，冀有所撼，今而知不自量也?！毕螋~叩頭謝魚曰：“弟譖兄，兄亦不怨。嗣后合歡床中，不分畛域，同傾心事主，不得當(dāng)者，如兄自殺之例?！泵反髳?，擁兩小于膝，命曰：“二子協(xié)和，吾早晚死亦可矣?！笔窍Γ瑸殚L枕大被之樂，梅謔珠兒曰：“魚兒來歸，混沌之竅，自我而鑿，汝猶小年，若駟馬之輕車熟路；則先我嘗試者，已有幾賢。”珠兒昵曰：“解哥未嘗遇仙也，故元帥得其元。兒在粵東，曾為仙者所狎，故初與元帥接，不復(fù)作羞澀之態(tài)，實(shí)則一賢耳?！濒~問：“第所遇仙者，其器用如常人否？”珠兒曰：“視元帥戰(zhàn)械，直可包絡(luò)其二三，然稍得親炙，彌覺其甘，不似吾哥，每舉必涕泗?！泵窊岽捕鴩@曰：“嗟乎！吾不得仙術(shù)，博二子之甘，宜為所鄙夷也。第仙者交珠郎，亦知珠郎為吾所交否？”珠兒曰：“奚不知也。仙者姓名為連尾生，往來粵東西，楚南北，求得真龍而佐之，謂兒當(dāng)承第一貴人精氣，官至侍中，故傳其地戶闔辟之能，名曰裴航臼，愛兒而子之，爰易連姓?！濒~獻(xiàn)謀曰：“連仙既知元帥為第一貴人，何不因珠弟以求其蹤，得奉為國師，拒征島之將，何憂乎斛斯賀蘭？何畏乎木蘭點(diǎn)金點(diǎn)石？”梅大喜，擁魚而贊曰：“佳兒一言，助爹成伯王之業(yè)，且因是厲吾戰(zhàn)械！”珠兒曰：“厲械而不為所包絡(luò)，仙者當(dāng)有真?zhèn)?，如解哥之說，旁求此賢，兒亦有蹊徑?！泵窂?fù)擁珠問曰：“何言之？”珠兒曰：“仙者送兒來島中，曾云元帥知我，不當(dāng)向草蘆三顧，從靜夜焚心香，我可自至?！泵吩唬骸拔嵝闹心堑煤孟?？即有，如何剖心出之？”珠兒曰：“仙者自授兒以心香三瓣，云急而求仙援，此香盡人可焚也。故兒在兵戈中，不懼戕害?！濒~問曰：“今夕何不取香焚之？俾兄亦遇仙，或親炙焉，丐其甘處?！泵吩唬骸凹扔行南阒e，吾先洗兵，二子亦滌器?！庇谑歉魍普砥?，沐浴逾時(shí)。俱著凈服，珠兒探胸前絲囊拈出黑丸一。梅向空跪禱，然后焚于獸爐。又移時(shí)，天將曙矣，一鶴飛至，銜書一緘。珠兒開視之，云：“兒主人需阿父甚殷，寅刻便來，帳中不宜囂矜，令敵窺測(cè)?！敝閮阂允久?，島中號(hào)令如常，頭目無迓國師者。臨時(shí)，一冶容少年，姿致嫵媚，紆步入帳。梅俯身門左，少年扶起，攜手入內(nèi)寢。珠兒笑迎曰：“仙父，來何遲遲耶？”少年曰：“小兒饒舌，元帥心香密傳，尾生貿(mào)然之來，深恐誤軍旅大事?！泵饭虬葜略~曰：“粬肆小夫，為島民擁戴，前部戰(zhàn)歿，不旋踵將亡。先生幸有以教之，救其水火，固其宗枋，島中額慶無任矣。”解魚亦稽首，執(zhí)猶子禮。少年曰：“海上盛傳魚美人，見面尤信?！濒~赧然曰：“珠弟秀惠，魚何足苻之？”梅拜問先生淵源，及道法所際。少年曰：“尾生與已化之智瞽，同師張匜山人，為五斗正門，遠(yuǎn)祖道陵，近宗張魯。瞽見堧啞喻而悅之，更師左道，致為酈仲離輩，劉淵門徒，以詐力滅，尾生固將為瞽復(fù)仇，以報(bào)匜山人也，至尾生自習(xí)之神智，雖師門有所不知不能，一則曰掌上九河，二則曰胸中五岳，三則曰一發(fā)千鈞擔(dān)，四則曰八荒吾闥圖，精微廣大，庶幾為宏道之人。建侯行師，無異牛刀之一割。元帥禮遇獨(dú)隆，略陳其概，幸無泄焉?！濒~聞言忖曰：“連尾生之道高若是，吾撫軍何以勝之？”取蘆管告木蘭。聞管中答曰：“亦與綢繆之?！眴柶渌蓱劊~私告于梅曰：“兒愿以身侍國師，令其用法退敵，且傳枕間秘也。”梅曰：“善乎兒之慧且勞也，爹何忍忘乎？”談次謂尾生曰：“魚也望先生如老子之龍，乞其云雨，令威之鶴，愿學(xué)和鳴。若比于珠兒，賜之玉杵，使彼知魚之樂，而吾效雀之驅(qū)矣?！蔽采苍唬骸爸檫€或可收焉，魚躍如何羨也。然野人之芹，非以云報(bào)；舅氏之贈(zèng)，亦將致誠。請(qǐng)?jiān)嚻渖街兄迹瑥?fù)親于榻側(cè)之仁。以今夕行之，于畢生足矣?！?br>梅遣頭目布大幄，周遭列戟墻。島渠四人巡警，傳聞故鎮(zhèn)木宏綱帥大師圍島。梅患之。尾生談笑請(qǐng)?jiān)唬骸磅官F賀蘭觀自來，吾遣靈官攫之，擲帳下如肉傀儡，余述祖善斗雞而不能縛雞，只用小力士嗾之，入床下為郎輩執(zhí)虎子。宏綱久為游魂，搏兔不須全力，元帥假十懦卒，供吾指揮，宏綱可擒也。”梅從之，以島人之孱弱者十名聽用。尾生授一物如，令首一人吹之。又出黑漆紗囊各寸許，分授九人，誡曰：“汝十人突圍出，彼軍將必自來追，但一人吹孔，九人開囊，有所獲，則持歸紀(jì)功耳?！笔艘榔洳?，開島城沖出。木果引百人追襲，首一人掉頭先回，吹聲如鬼號(hào)，風(fēng)從地起，卷黑云漲天，九人齊開紗囊，囊俱有一蠅虎躍出，倏忽化為三白虎，三黑虎，三黃虎，大逾尋常。吞吐黑云為戲，兵卒倒地者，多為十人縛去。木大呼：“妖氛何足逞哉！”舉大刀截虎，刀入虎腰腹不得脫。梅驅(qū)島人自后掩至，木立殺數(shù)人退營中，島勢(shì)大振。
是夜，番樂盡作，賓主酬酢之處，魚珠各入懷舉觴，尾生以水陸物產(chǎn)不足供饌，書篆數(shù)紙，就筵前咒之?？罩衼矶烁嬖唬骸绊暦铎`教，取獲玉女投壺之酒，又采瑤圃諸蔬果，為下酒物，今并繳進(jìn)。”即有玉缸盛酒置于庭中，蔬果之屬異形，紛陳缸右，梅及魚珠共嘗之，覺飄然有沖舉意。飲啖既，偕入大幄坐。梅再拜請(qǐng)仙授，尾生曰：“嬉戲易能也。盍觀至道？”魚言曰：“胸中五岳之蘊(yùn)，可得聞乎？”梅曰：“先生以爾故，必面命之，爹亦見知可矣！”尾生曰：“觀者無發(fā)聲，但自游戲?！比酥Z之，尾生趺坐氍毹中，解衣裸體，以手摹肚腹，嘿咒約百遍，臍中有聲，類金井轆轤。飯時(shí)，白云滿室，梅與魚珠各相見，而不見尾生。正驚疑間，云凈處，不復(fù)在幄中，三人乃徙倚道院耳。一書生袖出一箋云：“世人擬崧高維岳之賦，惜不能指點(diǎn)之?！币顺鎏?，謂曰：“此嵩山少室前亭子也?！睆闹№?，聞山后呼萬歲者三。書生曰：“當(dāng)時(shí)以為天子巡幸，偶一聞之。方今圣明在上，繼繼承承之際，無歲不呼，何揭竿之徒，自取湛族也？”梅惶愧汗浹，魚嘿然首肯焉。
有頃，山頂仙樂嚬亮，書生謂曰：“中岳帝生天之辰，其駙馬都尉自華陰來，為婦翁壽，故宮中為是雅奏也?！比艘馐饩耄瑫唬骸巴ぶ信P佛石，何不高眠？”三人不覺就石臥，黑甜正酣，陡聞萬壑喧鄘，松聲豁夢(mèng)，仰視所歷，非嵩少舊游，見偉丈夫冠帶如秦時(shí)，叱三人曰：“蠻荒莠民，登岱何為者？”三人守尾生戒，不敢答一詞。丈夫后一隸呼曰：“謁吾主五大夫而不拜，可乎？”三人同拜，丈夫顏霽，指示登日觀峰路，隸自隨去之。上峰頭，月初從海底涌出，聞?dòng)行φZ者曰：“東海泱泱，東岱蒼蒼，觀日者昌，見月者亡。”梅始知獲罪之深，天齊示讖，暗以手掐珠兒。珠搖手答之。三人尋下山路，天雞一聲，雷雨大作，下方彌望，皆稽天巨浸焉。澎湃上涌，漸至林間，有大蛇浮水至，昂首直視，若欲手援。三人共挽其頸。惟恐皮質(zhì)過膩滑，無把握處，烏知頭骨棱起，拳毛繩繩，身手俱可維系。三人暗喜，以為得真龍?zhí)彡病Ｎ磶?，蛇尾自捎其首，蛇首左右迎，?fù)左右避，三人簸揚(yáng)于波濤，分無生理。蛇忽登岸。三人踴而下，乃在半巖中，仰不見巔，俯不見麓。遇樵者穿徑，不敢問道。樵者憐之，謂曰：“子被魘久矣！斯地為天脊，所謂太行恒山也。死于游岳，徒為餒鬼，盍就吾食？”出芋魁數(shù)枚餉之。三人既不敢言，亦何能啖？樵者笑曰：“□哉！拾芋作歌去?！比隋七娧厣窖校娢采谕ぷ幼?，急奔就乞指迷，神思失據(jù)，忘乎不測(cè)之當(dāng)前也。土崩石裂，一落殆不止千丈強(qiáng)云：絕憐剛惡是強(qiáng)梁，不敢先欽道德章。
運(yùn)去已無續(xù)命縷，愁來轉(zhuǎn)乞返生香。
孤鳴千載祧陳勝，鳳至諸侯右楚狂。
封禪書成便焚卻，豈教漢武踵秦皇。
數(shù)峰何氏詮曰：歌兒無信，繼之以尾生，連而及之。斯之謂連尾生也。
五岳起方寸，塊壘未消也；胸中吐五岳，志氣畢達(dá)矣。且一人胸中，括萬物而為功，融群情于不覺，何必五岳之縱橫交錯(cuò)，以為如取如攜哉。尾生之在圣門，可云充實(shí)光輝矣。大而化，圣而神，未之能也。
虞紀(jì)四巡，不及中岳，漢呼萬歲。惟在嵩山，禽慶遍游，已極凌云之想，非徒逐日之勞。尾生何人，奧衍若此，將胸中自吞夫五岳歟？抑五岳實(shí)生于胸中歟？俱不可知。是可于瑪師鏡外，別成元著之超；亦能于織女機(jī)旁，故得又元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