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尸變二則

陜西某村胡氏女，嫁為李家婦。一朝反目，女負(fù)氣出門，不知所之，李以為歸其母家，往探之，未嘗歸也。遍叩親故，皆無有。遂成訟，有司嚴(yán)刑拷掠，不能成獄，縲紲者歲余。村后固接亂山，人蹤罕到，唯芻蕘雉兔者，間一過焉。一樵入林伐木，于萬樹中，見一人懸柏樹上，目大如盞，舉兩手作撲人狀，聲吱吱若鳴蝙蝠，身搖搖如戲秋千?？癖枷律剑鲇诖迦?。村人聚眾制梃，鼓勇而往，四面擊之，良久不動。李之鄰里咸在，其服色雖舊猶，猶辨為胡氏女，白其父母令觀之，真實不虛。撫尸大慟，因驗而焚之，臭達(dá)數(shù)里，嘰嘰作聲，疑案始結(jié)。
蘭巖曰：
匹夫匹婦，自經(jīng)于溝瀆，而莫之知也，因?qū)俪Ｊ?。獨不解年余懸萬山中，僵而能鳴，索且不朽，是為不可信，而可怪耳。
先達(dá)某公，未第時，公車入都，因避囂，停裝于廣渠門外一古寺中。僧舍雖多，大率湫隘，不堪肆業(yè)。唯小閣兩楹，殊精潔高敞，因稅居焉。僧囑曰：“居此亦不妨，第須防暴客。后窗可不必開也?！惫Z之。
居無何，甚苦炎熱，自思夏日樓居，古人所忌，非北風(fēng)不能消暑，縱有暴客，亦不足為寒士憂。遂拔銷啟窗，見綠野青疇，一望無際。樓下臨叢葬處，古冢累累，不止什佰，更有未葬而甃厝于茂草間者，凡十余柩。公笑曰：“對此正不敢不樂。”夜月上，清風(fēng)送涼，乃命酒獨酌，憑窗遠(yuǎn)矚，醉后灑酒奠樓下曰：“長眠人茍有荷鍤者，見此杯中物，當(dāng)來歆也?！?br>約二更余，聞一厝柩邊，窸窣有聲，公疑為草木之兵。俄而聲漸厲，柩蓋驀然落地，一尸匍匐而出，遍身雪白，兩眼綠色，映日如螢光。公大駭，然素有氣敢任，且念彼雖鬼物，而樓高數(shù)尋，亦不足畏，第觀其出欲何為。亟滅燭以觀之。尸既出，向其柩拜之，復(fù)合，僵立瞪目，釶然西去，迅疾如風(fēng)。公錯愕不已，料其必反，乃閉半窗，屏息以待。三更向近，月色西沉，尸果還，瞬息至柩前，方下拜，公適喉癢，不禁大嗽。尸倀然起，直視樓窗，公急閉窗，用力猛，窗脫榫，頓然落樓下。尸即奔至，向窗一踴，不及者咫尺。公大窘，提燭檠擊之，顛而復(fù)踴。公倉皇間，于手邊得書一帙，極力撲之，中其腦，倨然仆地，遂不復(fù)動。公始下樓，撾僧房門以告，僧大驚曰：“戒公者，誠非無謂，奈何弗聽，致此恐怖？請暫同老僧榻，明日當(dāng)為計也。”公就枕，夜夢數(shù)驚。
翌日，僧糾合長工十余人，執(zhí)兵而往，見尸無敢向前，久之始集，以物棖撥之，舉體白發(fā)長寸許，巨口過腮，十指堅甲如鷹爪。僧曰：“怪底一夏無雨，此魃為虐也?！眻蠊衮炗櫍坌椒僦?，唧唧之聲不絕，臭不可近。視所擊書，則《周易》下卷也。僧笑曰：“措大兵器，亦大異人?！惫凭尤氤?，逢人則述之。后及第，官少宰。
蘭巖曰：
荒郊斷壟，赍恨終天；蔓草寒煙，含悲長臥。悵孤魂于萬里，無日還家；嘆骨朽于百年，誰人布奠。致成旱魃為虐，戾氣成妖。鬼也，而不安于穴，聚薪而焚之，良可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