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巧姻緣李代桃僵　空算計人謀天奪

月被云欺，花遭風(fēng)妒，教誰特地來相護？層層奸計不容情，剛剛留下相逢路。一腔奸夢，黃鶯驚破，從前謀算徒辜負。雖然人事巧安排，大都天意親吩咐。
右調(diào)《踏莎行》
話說程公子受了一場毆辱，送了無數(shù)貲財，娶一個看中意的美人為室，〔指〕望洞房花燭，跨鳳乘鸞，一生得意的事。那知到手時，雖不至如嫫姆，已大遠于西子。當(dāng)夜就發(fā)揮道：“你不是馮小姐，你是何人？誰做下這奸計調(diào)換錦包？”那新人也不軟弱，變起臉來嚷道：“呀！什么小姐大姐，錦包不錦包。你是縉紳子弟，我是宦家小姐，明媒正娶，六禮成就，各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今夜花燭合巹，正期百年諧老，成家立業(yè)。我又不是瞎眼折腳，敗壞不良，這樣大驚小怪，成什么規(guī)：矩，什么體面？”氣得程公子有苦莫訴，有屈難伸，捶胸頓足，號啕大哭起來。嚇得丫環(huán)婦女，個個躲避開去。正是；
狂蜂浪蝶慣貪花，
花好何心引蜂蝶，
蜂蝶但思花可貪，
孰知花里有差別。
卻說那些女眷們，正在內(nèi)房閑話，揣摩這對新人必定分外恩愛。只聽得新房中一聲喧嚷，那程夫人也顧不得路黑難行，一徑跑過去。有幾個不關(guān)己的女眷，慢慢的張燈，一路笑說道：“想是今夜先放個下馬威哩！”走到房中，但見程公子哭得話也說不出，只在地下跌滾。那新人變了臉兒站著。程夫人不知就里道：“今夜是你夫妻終身發(fā)始之初，也要個吉兆，即有話好好兒說，為甚這般模樣，豈不羞恥?！背坦託饪嗵^，未及回答。那新人從從容容道：“婆婆，請坐了方好告稟。寒門陋質(zhì)凡姿，本不敢仰棲鳳穴。只因婆婆不棄葑菲，再三俯就，山雞野鶩得附于鸞鳳。竊以為君子敬備五德，好德如好色，妾得以勉敦婦道，終身永賴。孰知關(guān)雎初賦，琴瑟方調(diào)，遽作此暴戾之態(tài)，書禮之風(fēng)何在？恐篳門閨竇，尚存雅道，未有若此之狂妄者也?！背坦拥?；“母親不要聽這小丫頭放屁。他不是馮小姐，是伏侍小姐的使女。”說了又哭。夫人把新人上下仔細一看，金蓮果然粗大，但面龐身段原生得俊俏，且出言雅度，句句達理，事在半信半疑。新人又說道：“婆婆那見得媳婦不是小姐，是伏侍小姐的使女？”程公子道：“這丫頭還要嘴強，不要說別件，只是這雙小腳兒，小姐的剛一捻，那樣的么？我為何情愿費這樁銀子，墳上又受這一場。”說到此處，不好說出被打，頓住了口。新人忍耐不住，捶胸跌足，要死要活，也號啕大哭起來。夫人慌了手腳，只得且去安慰解勸。這些婦女們，上上下下，個個弄嘴弄舌，說說笑笑。嚇得范云臣在房門外聽了道：“不信天下有這樣奇事?！币粫r沒理會處，整整的大家亂了一夜。程公子挨到東方初白，飛也似跑到石秀甫家，門尚未開，把門亂敲。石秀甫正在睡鄉(xiāng)，被妻子叫醒?？谥凶鲏粼挼溃骸安灰撬?，自然討賭帳的?！鼻弥凰?，石秀甫被他弄醒，心上惱怒，披了衣服，一路罵道：“那個賊娘養(yǎng)的，清早敲門？我原作意，程家做親后，分下花紅銀來，將去還人。難道昨夜成親，今日這清早就來討了，可恨打斷我的熟睡。”于是輕輕把門閂拔出，程公子一腳踢個空，一交跌進。石秀甫一邊往內(nèi)走道：“專怪你趁早來，跌這翻身也不罪過?！背坦由习肷淼陂T內(nèi)，下半身扛在檻上，再掙不起，口叫阿唷。石秀甫聽得程公子聲音，忙來扶起，吃了一嚇。扶至中堂坐下，口內(nèi)連說得罪，作揖陪禮，拜倒在地。說道：“尊相，此時正好受用，為何來得這樣早？”那時程公子滿身疼痛，四肢如癱，掙出句話來道：“我費這番辛苦，許多銀子，只討得一個使女?！笔愀σ路丛辏砩虾?，心內(nèi)慌張。打個噤道：“難〔道〕說他只樣大家，一個使女陪嫁么？”程公子越加氣塞，把手亂搖。石秀甫道：“呀！莫非陪嫁使女有些姿色，尊相或者得隴望蜀，就要一網(wǎng)打盡，未免口角爭氣么？”程公子嚷道；“有你這樣胡涂人，故此做這樣糊〔涂〕事來?！笔愀樀么袅税肷?，摸不著頭腦，頓口無言。程公子道：“你說天下有這樣奇事，昨夜娶來的，不是小姐?！笔愀π捏@膽戰(zhàn)道：“怎的不是小姐？你前日親眼見過的?！背坦拥溃骸耙驗橛H眼見過，故知不是小姐。”石秀甫道：“尊相仔細，前見時滿身縞素，如今是遍〔體〕綺羅。況且燈下，莫非看錯。”程公子跌足道：“單是這雙腳，便大相懸絕了。這大腳丫頭，我也見過，就是同一個老嫗在轎前走的。你道不要氣死么?！贝藭r石秀甫也氣呆了道：“不信天下有這樣奇奇怪怪的事。尊相不要著忙，我與令姑夫同作伐的，當(dāng)官告了馮畏天，不伯他不還原聘?！背坦拥?，“務(wù)要這美人不落空兒?！笔愀Φ溃骸安坏廊瞬宦淇眨€要問他個匿婚詐驅(qū)的罪哩。萬事有個理?！背坦拥?；“既然如此，再費些銀子，也說不的了?！笔阌械溃骸按蚁戳四槪热ヒ婑T畏天，看他怎么說。尊相一面去告官，這件事，必要當(dāng)官批斷的了。我的理順，怕他做甚?！眲傇谒阌嫞灰娂胰藲鉀_沖跑進來道：“我說相公自然在這里?！背坦拥溃骸盀槭裁?？莫非換過真小姐來了，你來報信？”家人道：“奶奶說相公清早出門放心不下，著小的找尋，請相公回去，有事慢慢的商量。”石秀甫道；JJ有理。尊相且回府，包你這美人仍舊到手?！背坦觿e去。石秀甫一逕到馮畏天家來。畏天正在家歡喜侄女嫁出，只有嫂嫂一人，是好打發(fā)的。算計要把家伙搬過去，造化住一所大房子，又受用一座大花園，又得了許多田產(chǎn)，料理與憨哥〔聘〕了姻。與妻子算計了一夜，剛才起身。忽聽得石秀甫在外，只道又有什么好事商量，連忙出來打點，遜謝作揖。只見石秀甫氣哼哼立著說道：“二相公做得好事，得了這許多聘金禮物，把侄女藏過，將一個使女搪塞他，這事了不得，非同小可?！瘪T畏天好如青天下打個霹靂，大驚大駭?shù)溃骸鞍⒀剑∧銈冏约呵樵?，再三上門來求的，大家為好成親，今日為何倒翻出這沒頭爛舌的話來？莫非懊悔用多了銀子，見得人已進門，思量倒扳帳么？”把胸一拍道：“我老馮不是好惹的呢?！笔愀Φ?；“我也不知其中就里。今早只見程公子氣得好像天打的一般，跑來說娶來的不是小姐，我也不肯信，道他錯認胡說。誰知他見過令侄女，是長是短，真容也〔畫〕得出的。如今縣里去見知縣了，我特來問個明白。你又這番說，這件事要包龍圖斷的了?！瘪T畏天道：“不消用包龍圖，程家扳我的侄女，我只一個侄女嫁還他，難道要我兩個不成？”石秀甫道；“程家原只要得一個真令侄女?！瘪T畏天道：“難道我昨夜做個紙人，捏個泥塊嫁去的么？”石秀甫道：“如今不要閑爭，少不得經(jīng)官動府，自有明白?！瘪T畏天道；“你們不告官，我倒要告官的，怎耍我兩個侄女?！笔愀ε貌幻鞑话祝锌陔y分，氣憤不過，只得別了。馮畏天口雖強硬，心里著忙，暗自躊躇道：“這件事必有蹺蹊。我一向見侄女為人，足智多謀，雖是女子，實男子所不及。況這頭親事，原是勉強成的?！币活^躊躇一逕走過來，悄悄闖入房去，先吃了一嚇，只見好端端一個侄女，仍舊在房中煎藥。馮畏天好像雪獅子向火，酥去一半。且把房中周圍一看，嫂嫂臥在牀上，早不見待月那丫環(huán)。閨英小姐已知來意，只做坦然道：“叔叔請坐。”畏天道：“好一個千金小姐，做這樣偷天換日的事體?！毙〗愕溃骸把?叔叔的話說得好笑，做侄女的并不曾干下什么不良之事，羞辱祖宗，遺累叔父。”畏天道：“程家是個當(dāng)朝兵部的公子，扳你個過世刑部的小姐，也不為玷辱。昨夜程家一團喜慶，迎娶新人，為何自己躲避，將別人代去？累及我清早受氣，還要經(jīng)官動府，正有許多不好看的事做出來哩?！毙〗愕溃骸叭粽f到這件事，叔叔不消著忙，只要叔叔口里咬定是侄女，他更有什么色認？”畏天道：“好說得自在話兒。他前日在墳上，親眼看見侄女生得美貌，中意來攀的，叫我怎生賴得？”小姐道：“若說到墳上看見來扳，越發(fā)犯嫌褻禮，公堂之上更好抵對。五倫之內(nèi)夫婦居其一，實為名教所關(guān)。憑月下老人，赤繩系足，縱配著殘疾丑貌，亦當(dāng)付之前緣，豈可逞其狂妄乎？”畏天道：“我且問你，把誰來代去的Y”小姐道：“閨中并無別個，只有待月一人，姿色可觀，且自伶俐，會得見景生情，我又教導(dǎo)一二。況前日聘金禮物，俱叔叔親手收去，只要認定侄女再有何說。母親為這頭親事苦得一病未起，幸留侄女侍奉膝下，茍延余年，皆賴叔父再造之恩也。”畏天立起身道；“侄女既有這等膽量，有這等智謀，做叔叔的萬不及一。當(dāng)官訴出真情，憑侄女自去圖賴，賴得脫也是侄女之才干，賴不脫也與我無涉。所謂閉門不管窗前月，吩咐口口口主張?！闭f罷，一逕出去了。夫人臥在牀榻，聽這一番話心里慌張。對小姐道：“女兒，這節(jié)事弄巧成拙了，怎生是好？”小姐道：“母親放心，再勿憂慮，只怕他私行奸計叫我一時防避不及。若說到公堂，自有紀(jì)綱法律，倒好斷此葛藤。”夫人弄得沒法，只得自己保重身子，聽小姐處置，不在話下。卻說程公子回去就請個訟師，寫了呈詞。主語是坑資匿娶，敗倫滅紀(jì)事。帶了公服，投奔縣里來。那縣官，當(dāng)初程松做巡按時做過屬官，素知程松是奸黨，不相契合。今忽報程公子在外，有事求見，只道他來抽豐說分上，看了名帖，又厭惡，又不好謝絕，只得到賓館迎接。程公子將親事情由述了一遍，就把呈詞遞去?？h官看是切已的姻事，不是說分上，就與他出簽拘審。公人領(lǐng)簽，〔聽〕說捉馮畏天，索然無興。走到馮畏天門首，恰好撞個對面，畏天使知來意。說道：“列位里邊請坐。”公人道：“不消了，；向襪管里提出簽來，遞與馮畏天道：“求二相公就去，大爺說一個什么公子在賓館等哩?！瘪T畏天暗自沉吟道：“這件事，經(jīng)了官倒好推脫，不是我將李代桃誆騙了他，俱是侄女做下這詭計，縣官自然斷合，難道侄女又敢違拗么。”于是對公人說道：“既是大爺這般要緊，我也不好耽櫥，只好另日送個茶東罷?！惫说溃骸岸喙f那里話，日后管別人的事，差著我們幫襯一二就夠了?！贝蠹议e話，同到縣里，程公子還在賓館等候。公人傳稟，縣官立刻坐堂。馮畏天上去行了生員禮?？h官問道：“新近作過的樂天老先生，可就是令兄么？”馮畏天打一恭道：“是生員韻先兄。”縣官道；“令兄有一令愛，可是生員作主與程慕安對親的么？”畏天道廠：“是生員作主，承程慕安不棄寒門，俯為姻契，實出望外?！笨h官道：“既是你作主，始初求字之日，何所見面輕諾。至于受聘之后，以及于歸，又何所見把侄女藏匿，將個使女來搪塞。豈不大干法紀(jì)，有違名教？”畏天道：“老父母在上，生員若不肯把侄女配程慕安，始初怎敢輕諾受聘。實為先兄面上，完卻侄女終身，斟量許允；俱是生員料理，生員亦甚放心。至于彼來迎娶，縱具前知神鑒，不料有此意外之變，辨其真假。今早原媒石秀甫始有李代之告，生員亦駭聞而莫信，急馳家嫂處，果見侄女宛在。此時生員驚惶莫措，即百喙難辯，求老父母神照情弊，顯然俱系侄女藐視叔父，違逆不從，作此伎倆，與生員無涉?！笨h官向知程松父子品行不端，較之樂天素履，這頭姻事〔當(dāng)〕系錯配。沉吟一回道；“據(jù)本縣看起來，生員不得辭其責(zé)，令侄女必別有隱情?；蛘呱鷨T為公濟私，勉強曲成，致令侄女有此一舉。本縣看令先兄面上，生員回去與令嫂、侄女商酌，著原媒處妥回話?！背坦舆B忙跑上堂來亂嚷道；“年兄1這件事沒有什么處妥不處妥，竟著了畏天內(nèi)叔送還我原聘小姐就是了?！笨h官立起身道：“年兄不必性急，既到公堂自有公斷。難道小弟徇私，為了那個么？”程公子道：“既然如此，乞年兄著原差押出，限刻回話?！笨h官不得已只得著原差押出一千人犯。程公子即隨了出來，候他們怎生說處?？h官且退堂不題。
卻說馮畏天被差人押著，又被石秀甫，范云臣二人言三語四，心上弄得沒法。暗自躊躇道，“如今事處騎虎之勢，一不做二不休。縣官又差人押著就要回話，嫂嫂與侄女俱一般恃頑無理，我再去說也無濟于事，莫若倒參答程幕安與縣官說，再出簽票親提侄女，看他當(dāng)堂有何抵對。難道再敢恃頑不成。一來脫了自己的干系，二來讓他自去出頭露面，豈不是好?！庇谑菍κ愀?，范云臣說了，二人拍掌大贊道：“妙極。我說二相公不是這樣人，委實是令侄女的奸計。”石秀甫與范云臣，忙去把馮畏天的計策，述與程公子聽了。程公子道：“原來果是他侄女故意做作。如此〔看）來，不但有貌而且有智，若非墳上親眼看見，我?guī)住埠酢潮凰脚?。從來好事多磨，我已聘下，一到公堂不怕問官不斷還我，倒覺直捷痛快?！笔愀Φ溃骸拔疫€有一個直捷痛快的計策在此。”程公子道：－“有妙計快些說來?！笔愀Φ溃弧耙粋€縣官請他，不敢不來。我們預(yù)先請了幾個打行，連府上管家，兩名轎夫，埋伏縣門四下。待他見了官出來，打個暗號，一哄齊來，打開他跟隨轎役等人，竟抬了回去。嬌鳥巳入牢籠，怕他飛上天去。難道畏天告了搶親不成？”程公子喜得手舞足蹈，贊道：“妙計！妙計！”正是：他有周瑜計，怎知我又有諸葛謀。于是忙叫家人帶了公服，再到縣里傳梆進去?？h官到賓館迎著說道；“弟已差人押處了，年兄〔又〕有什么見教？”程公子道：“晚弟打探委實，不關(guān)畏天內(nèi)叔事，實系淑入的詭計，教妻叔亦勢海而難。乞年兄請淑人當(dāng)堂口口彼棄之由，使弟亦心服，不敢復(fù)作此癡想?！笨h官沉吟道：『閨中淑媛，又系馮年伯之令愛，現(xiàn)有恩旨著府縣保護其里居，弟怎好輕褻，有辱閨范。況年兄面上又不好意思。莫若緩處，自然玉成佳配。”程公子道；“是公堂不雅，不妨請到后署中，決一從違。晚弟一個原聘，豈可〔默默〕受其戲弄，將假作真，亦貴治之風(fēng)化所關(guān)?！笨h官躊躇了半晌，暗驚小姐這樣奇智，也不可不一識荊州。答道：“年兄請回，小弟自當(dāng)領(lǐng)教?！背坦有佬赖糜?，連忙安排轎夫人眾，專候搶奪不題。
卻說縣官幾費躊躇，一個宦家小姐怎好出牌拘喚。又思量了一回，將一副素紙寫道；
程幕安控詞，本縣理合審問情由，仰原差吳魁，請馮小姐至衙面質(zhì)，毋誤。
那差人領(lǐng)命，一逕到馮家來，門上傳紙票與小姐看了。夫人病方痊可，又吃一驚道；“女兒嬌養(yǎng)深閨，何可輕涉公庭，恐彼設(shè)計叵測。”小姐道：“一個父母官寫個請字，怎好抗違不去。公堂之上自有法度，決不墮其好計?！庇谑菗Q了青衣，◆◆了剃刀一把，以御強暴。辭了夫人，喚奶娘隨著，一逕到縣里來。知縣吩咐，馮小姐來到后堂相見，轎子直抬到后堂，小姐下轎斂衽跪下。知縣忙叫請起?？匆娮巳萁^世，俠氣驚人，先自驚異。吩咐看坐。小姐道：“老爺在上，賤妾怎敢無禮?！敝h道：“請坐了好講?！毙〗阌谑谴蚺宰?。知縣道：“令叔作主與程慕安聯(lián)姻，可謂良緣佳偶，何甘自冷落，反將使女假充代去？既尊意不愿，當(dāng)辭于未聘之前，既受其聘，即為夫婦，夫婦人倫之大，豈可視同兒戲?！毙〗銖娜荽鸬溃骸百v妾之微衷，可以對天地，可以告祖宗，豈獨不可表白于老爺臺下。先父雖位卑職小，素秉進禮退義之風(fēng)，以此持身，即以此遺訓(xùn)。膝下止有賤妾，雖閨中弱質(zhì)，實當(dāng)養(yǎng)送之任。今親亡未期，察蓼莪而不忍讀，何忍遽詠桃天之章。況母親孤守空幃，煢煢無伴。賤妾再三瀝血告辭于叔父之前，無奈裒如充耳，是妾終不能以孝道事親矣。夫女子適人，大關(guān)名節(jié)，豈可涉于贈芍之風(fēng)。今程姓狂游浪行，至妾祖塋，適會妾C于）祭掃，窺容謀聘。叔父利彼之財，將侄女為香餌。雖云婚姻，實涉犯嫌。妾豈肯隨人顛倒，玷辱先人。實欲全孝守義，所以有假代之舉，實居常處受之隱痛也。”知縣道：“程慕安必要完復(fù)原配，所以控于本縣奈何？”小姐道：“賤妾惟謹(jǐn)守閨中，以答君子之用心。至于勒奉枕衾，逼侍巾櫛，則非義之所敢出，萬萬不能從命，乞老爺諒之?！敝h見小姐言詞侃侃，志氣昂昂，凜凜不可犯，深為駭異。說道：“我說其中必有個緣故，令先尊高風(fēng)勁節(jié)，本縣素所欽仰，今欲為兩全之策，除非令叔完璧聘金，令其另娶?！毙〗愕溃骸耙晕灏俳鹬褓D，入乎出爾，何異虎口取羊。先父所遺薄產(chǎn)尚可售價抵償，若得老爺如此斡旋，則生歿均感不朽矣?！敝h立身一恭道：“請回。待本縣著令叔兩全處和罷了?！毙〗愕溃骸版衫蠣斁袉?，敢輕身以待罪，恐彼奸謀暗設(shè)，錢神叵測。老爺案下的拘犯，設(shè)或墮計，豈非有失官箴，殊費周折，敢懇尊裁，曲賜庇護?！敝h點首會意，深服小姐之性靈智足。即喚皂快四名，護送小姐回宅。這里小姐上轎出衙，那程公子早巳備停當(dāng)，四下埋伏。程公子、石秀甫觀望消息，一見轎子出來，喝應(yīng)一聲，埋伏齊出。那四個押送公人厲聲喊叫：“老爺吩咐不許粗魯。”只見人叢中跳出兩個漢子，狠勇亂打。那眾人倒的倒，跌的跌，一個不敢上前。一個漢子回護轎子，飛也似去了。正是；
盡道人謀勝，
誰知天意定，
天意若不定，
萬事皆可競。
兩個好漢是誰？一人保護小姐轎子去了，一個在縣前被程家蜂擁住了，不知怎生結(jié)束，看十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