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馬云大鬧五柳園 湯彪仗義贈金帛

作者:無名氏
詞曰:
東里先生家何在?山陰溪曲。對一川平野,數(shù)椽茅屋。昨夜江頭新雨過,門前流水清如玉。抱小轎,回合柳,參天搖嫩綠。疏籬下,叢叢菊,虛窗前,蕭蕭竹。嘆古今得失,是非榮辱。須信人生歸去好,世間萬事何時足。試問村釀酒如何,今朝熱。
言馬云闖進(jìn)園門,不見家丁,大叫道:“狗娘養(yǎng)的,躲到那里去了。清平世界,就要強(qiáng)奪咱的寶劍?!瘪R云東尋西找,不見一人,按下不表。
且講跟花文芳的家丁見了那漢子十分兇惡,恐怕尋到公子不得開交,他就跑到梅亭上面問湯公子,這件事情要湯公子解圍,湯彪道:“所為何來?”家丁將始末根由細(xì)述一遍。湯彪聽了,立起身來,[道]:“老伯與二位兄長請坐,待我前去看來?!边B忙走下梅亭。剛剛馬云走到面前來東張西望,尋人撕打,口中罵道:“這狗娘養(yǎng)的,躲得干凈?!睖肟匆娀⑿未鬂h雖然衣服破損,[然]像貌軒昂,不似窮漢之像,便高叫道:“朋友,為著何事與人爭斗?”馬云恨不得尋著花文芳一拳打死,方才消了這口惡氣,見有人問他,睜睛一看,見一位公子,像貌堂堂,武士打份。這叫做英雄眼內(nèi)識英雄,便道:“公子休管咱的閑事,咱只尋那廝?!睖氲溃骸澳憔褪桥c人吵鬧,有人來解勸。朋友呀,你可知道,正是‘得放手時須放手,得饒人處且饒人?!瘪R云見他勸,叫道:“公子,不是咱家尋他的,可恨那廝無故拿我寶劍。”湯彪大笑道:“一把寶劍也是小事,兄長何必如此動怒??葱〉芊稚?,且息雷霆。請坐,待小弟尋來,還兄便了?!瘪R云見公子這般周全,便道:“咱家都看公子面上。”湯彪將身一讓,邀馬云上梅亭。馬云見席上二三人,朝上見禮。湯彪請他坐下,忙叫馮旭的家人上酒,道:“兄長請多用一杯,小弟去取寶劍還兄。”說畢,下了梅亭而去。
馬云此時腹中饑餓,見那些酒肴擺滿席上,他就狼餐虎嚥一頓,吃了盡興,方請問三人姓名,并問那位公子是誰。林璋答道:“方才下亭去的公子,他是金陵總制操江湯公的公子,名彪。在下姓林。此二位一位姓錢,一位姓馮。轉(zhuǎn)問壯士姓名?”馬云一一通名道姓。只見湯公子走上梅亭,叫道:“兄長,寶劍在此?!瘪R云立起身,叫道:“湯公子,咱有眼不識泰山。咱家聞名已久,欲要拜識尊顏,不想今日得遇公子,真三生有幸也。”正是: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
馬云當(dāng)下就拜,湯彪忙下跪,道:“請問長兄尊姓大名?!瘪R云道:“咱姓馬,名云。”“莫非江湖上的‘火彈子’就是長兄么?”馬云答道:“正是。”湯彪大喜,道:“聞名不如面見,一見面勝似聞名。”二人拜罷起身,馬云就要告別。湯彪道:“兄長意欲何往?”馬云道:“大丈夫四海為家,蹤跡無定。咱今日路過杭州,缺少盤費(fèi),將此寶劍賣了,誰知遇見這個狗娘養(yǎng)的,白白奪咱寶劍?!睖氲溃骸岸伎葱〉芊稚稀!泵ο驊阎腥〕鑫迨畠摄y子,遞與馬云,道:“此銀長兄可作路費(fèi)?!瘪R云推道:“咱與公子萍水相逢,受之有愧。”湯彪道:“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也,長兄何必見外?!瘪R云道:“公子既然賜咱,異日相逢,再為補(bǔ)報。”湯彪大喜,忙將銀子、寶劍雙手遞與馬云。馬云道:“銀子咱家自然收下,但此寶劍公子收下,留為早晚防身?!闭牵?

寶劍贈與烈士,紅粉付與佳人。
馬云將手一拱,放開大步,頭也不轉(zhuǎn),竟自去了,下回書中自有交代。
且言湯彪見馬云去了,隨叫蒼頭將花文芳請來。不一時,花、魏二人到來,假意問道:“手下可將那廝拿下,送到錢塘縣去?”湯彪道:“看小弟分上,那人去之久矣?!彼鞂⒍苏堉镣ど献??;ㄎ姆家谎劭匆姕胙信逯强趯殑?,問道:“那廝如何撇下寶劍而去?端的好口寶劍?!睖肟匆娀ㄎ姆紳M口稱贊,[道]:“那人送與在下,我今轉(zhuǎn)贈兄長何如?”即解下遞與花文芳,文芳接過,稱贊好劍,遂謝湯兄,即遞與家丁。 大家又飲了一會,見紅日西沉,各各起身?;ㄎ姆嫉募叶≡鐚ⅠR匹候著在園外。六人出園,花文芳叫聲“得罪”,即便上馬,同魏臨川而去。
且言林璋邀湯彪五齊下船,不一時,到了涌金門,棄舟上岸,將湯彪請至馮旭家內(nèi),又吃了幾杯酒,談了此閑話。見玉兔東升,錢林告辭回家,湯彪告辭回寓。只講馮旭轉(zhuǎn)身同母舅二人進(jìn)內(nèi),告稟母親今日游湖的話。太太說:“請哥哥坐下。難得哥哥到此,有句話對哥哥說。一者妹子年交半百,時常身子不爽;二者你外甥長成,我欲替他娶房媳婦,早晚也得親近??晌矣植恢羌屹t德之女?!绷骤暗溃骸澳写螽?dāng)婚,古之常禮。無奈愚兄進(jìn)都匆匆,不能在此作主,如之奈何?!瘪T旭聽見他母親與舅舅議婚姻之事,正合本心,接口道:“告稟舅舅與母親知道,久聞錢林兄有一妹子,才德兼全。”林璋笑道:“何不早言?趁我在此,央人前去作伐?!碧溃骸皡s央何人為媒?”馮旭道:“不若央求朱老伯前去,此婚必成?!碧溃骸拔覅s忘了。”林璋問道:“那個朱老伯?”太太道:“就是朱輝,與你妹夫最是相好?!绷骤暗溃骸翱墒呛擦种燧x么?”太太道:“正是此人,如今告老在家。”林璋道:“既是朱年兄,明日同外甥拜他,托他作伐此事。”當(dāng)日安寢。
次日早起,正欲出門,只見湯彪與家丁押著行李到來。林璋、馮旭接到廳堂,見禮獻(xiàn)茶已畢,湯彪道:“老伯進(jìn)都,小侄那有不送之禮,故今日同小價搬了行李到來,只是打擾?!瘪T旭道:“請還請不至?!绷骤暗溃骸皠隈{垂愛,心感不盡。”登時用過飯。
林璋同外甥上轎,蒼頭拿帖來到朱翰林門首,傳進(jìn)名帖。朱輝道:“快開門,迎接進(jìn)來。”各各見禮,分賓坐下。獻(xiàn)茶已畢,各敘了一番寒溫。林璋道:“一來奉拜,二來有件小事奉屈大駕。因舍甥長成,特來煩請年兄做個月老?!敝燧x笑道:“小弟目下是個閑人,最喜作媒,只是要吃杯喜酒。不知那家小姐,自當(dāng)前去說合。”林璋道:“不是別家,就是錢文山令妹。”朱輝道:“要是別家,小弟不敢應(yīng)承。若是錢兄令妹,叨在通家,小弟允成,包在身上?!庇?jǐn)⒘艘粫e話,林璋告辭。朱輝送出大門。臨上轎時,道聲:“得罪,千萬拜托?!敝燧x答應(yīng),一躬而別。 話分兩頭,且言花文芳回到府中,將寶劍玩賞一會,十分得意,就吩咐書童掛在自家房里壁上一宵已過,次日同魏臨川到妓者家吃酒作樂。忽見書童前來送信:“請大爺回去,舅老爺來了,現(xiàn)在后堂與老太太請?jiān)挕L〉膩碚埓鬆斚嗯恪!被ㄎ姆贾坏没厝?,往外就走。到了家中,只望后面而來。看官,這個書童名叫花有憐,生得唇紅齒白,十分俊俏。原是花文芳倖童,年已十七歲了,花文芳十分喜他。
且言花文芳來到后堂,看見舅舅,向前施禮,就在旁邊坐下。這花文芳的舅舅曾做過都察院,如今告老在家,知外甥終日眠花臥柳,不習(xí)正務(wù),恐誤他終身,今日到來與妹子商議早早替他娶個媳婦,收管他的心。看官,這花文芳年已十六歲,又是相府人家,難道娶不起一房媳婦?有個原故:花榮玉是個權(quán)臣?;噬蠈檺鬯髻u官鬻爵,無所不為,不知誣害了多少忠良。因此,都中這些公卿官家不肯與他結(jié)婚。童仁向著文芳道:“你今終日閑游,不是常法。我今訪得錢林——和你同案好龍,他家有個妹子,才貌兼全。我欲前去說親,特自前來通知你母子。”太太接口道:“前日你妹丈有家報回來,信中寫著孩兒姻事,還求哥哥做主?!蓖蚀藭r別去。 話分兩頭,且言錢林與母親閑談,家人進(jìn)來稟道:“外邊朱老爺請相公,有要話相商?!卞X林慌忙出來見禮。獻(xiàn)茶已畢,錢林道:“小侄不知尊叔到舍,有失遠(yuǎn)迎?!敝燧x道:“不敢,不敢。造府有句話與賢侄商量?!闭_口,又見家人前來報道:“今有教察院童老爺求拜相公,要與面會,不有話說?!卞X林尋思一會,向朱輝道:“小侄與他久不來往,今日來拜,有甚話說?”朱輝道:“何不請進(jìn),一會便知端的。”錢林只得迎進(jìn)到內(nèi)見禮。童仁笑道:“原來朱年兄在此。”三人復(fù)又見禮,分賓坐下。家人獻(xiàn)茶。童仁到:“不知朱年兄恐有密事,小弟告退?!敝燧x道:“一句話人人皆可共聽。未識童年兄恐有細(xì)話,小弟改日再來罷?!蓖市Φ溃骸靶〉芤彩且痪湓?,人人可以共聽之言。”錢林道:“請問年伯有何臺諭?”朱輝道:“非為別事,特來與令妹作伐?!蓖实溃骸靶〉芤矠榇硕鴣?。不知年兄所議那一家鄉(xiāng)宦之子?”朱輝道:“不是別人,就是錢林兄同案好友馮子清兄奉求庚貼。請問年兄所議何人?”童仁道:“也是錢林兄同案好友,就是舍甥花文芳奉求庚貼?!卞X林道:“兩家一齊說討庚貼,不好允成那家?!被氐溃骸岸荒瓴堊≈斗A知家母,再來奉復(fù)?!闭f畢起身進(jìn)內(nèi),將此話告訴母親一遍。太太道:“兩家求親,叫我允成那家?”剛剛翠秀走到太太跟前,聽見公子與太太商議兩家求親之事,正在不決之際,翠秀插口說道:“小姐常在婢子前說來,必要面試其才,選中其人?!碧溃骸拔覂?,就將此言回復(fù)二人便了?!?
錢林來到前廳,回復(fù)到:“二位年伯,今日請回。舍妹子意思要試才學(xué)方許。改日奉請馮、花二兄一考,才定婚姻之事。”朱、童二人點(diǎn)頭稱妙,即時告別,各散不題。
且言朱輝就拜林璋,林璋、馮旭出迎,迎至廳上見禮,分賓坐下。就將求親遇見童仁替花文芳也去求親,錢林要面考之話說了一遍。[道]:“明日去考,此姻必成?!绷?、馮稱謝不表。
再言童仁來到相府,將馮家也去求家告訴妹子:“如今擇日面考才學(xué),姻事可成?!被ㄎ姆荚谂月犉湟疾艑W(xué),唬了一跳,接口道:“既是馮旭要與他做親,何須與他爭論。又是外甥同案好友,讓他訂了。甥男另扳高門,叫做‘三只腳金蟬天下少,兩只腳婦人世間多’。”童仁聞聽此言,不覺面帶怒色,向花文芳道:“據(jù)你說,這頭親讓與他人,難道你堂堂宰相之子倒不如一個窮秀才?你今不去考,我偏要你出去考,務(wù)要這頭親事結(jié)下,關(guān)你體面。”花文芳無奈,只得允成。正是:

世上三般都厭物,權(quán)伯娘舅與先生。
不知花文芳此去考文若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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