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遺

作者:韓愈撰 魏仲舉編
范蠡招大夫種議蠡既辭越到齊,乃移書文種,亦令亡去,以逃其長頸之難,遂使種假疾不朝,竟承賜劍之誅。悲夫!
為人謀而不忠者,范蠡其近之矣。夫君存與存,君亡與亡。備三才之道,未有不顯然而自知矣。勾踐奮鳥棲之勢,申鼠竄之息,竟能焚姑蘇,虜夫差,方行淮泗之上,以受諸侯之盟者,范蠡、文種有其力也。既有其力,則宜閉雷霆,藏風云,截斷三江,叱開四方,高提霸王之器,大宏夏禹之烈,使天下徘徊,知越有人矣。奈何反未及國,則背君而去。既行之于身,又移之于人,人臣之節(jié),合如是耶?
且臣之于君,其道在于全大義,宏休烈,生死之際,又何足道哉!況君者,天也,天可逃乎?君以長頸之狀,難以同樂,則舉吳之后,還越之日,泛輕身,游五湖者,豈惟范子乎?靜而言之,則知范子有匡君之智,無事君之義,明矣。
其所以移文種之書,亦猶投勾踐之劍也。勾踐何過哉?所謂為人謀而不忠者,其在于此也。
(《全唐文》卷五五。此文與《詩之序議》、《三器論》并在《外集》卷一有目,其注曰:“此三篇,蜀本刪去。今從之。”)
三器論或曰:天子坐于明堂,執(zhí)傳國璽,列九鼎,使萬方之來者,惕然知天下之人意有所歸,而太平之階具矣。后王者或闕,何如?
對曰:異乎吾所聞。歸天人之心,興太平之基,是非三器之能系也。子不謂,明堂天子布政者邪,周公、成王居之而朝諸侯,美矣;幽、厲居之,何如哉?子不謂,傳國之璽帝王所以傳寶者邪,漢高、文、景得之而以為寶,美矣;新莽、胡石得之,何如哉?子不謂,九鼎帝王之所謂神器邪,夏禹鑄之,周文遷之而為寶,美矣;桀癸、紂辛有之,何如哉?若然,歸天人之心,興太平之階,決非三器之所能也。夫帝王之圣者,卑宮室,賤金玉,斥無用之器,以示天下,貽子孫。而后王猶殫天下之土木不肯已,又安忍夸廣之,尊其為明堂歟?若傳國璽之狂嬴賊新,童心侈意而為之,示既有之,不抵之足矣,稱其符瑞則未也。若九鼎之死百牢不能膏其腹,火萬載不能黔其足,其烹飪祠之用又足取,豈不為無用之器哉?堯水滔天,人禽鬼神之居相混已;禹導川決水,以分神人之居,乃銷九鼎,儀萬有之族,露怪異之狀,其護人已,其救人已?后王決不如大禹識鬼神之狀,又無當時汩沒之危,而徒欲閫金大廣器物,與夫墊巾效郭異名同藺者,豈不遠哉?是亦見謬也。噫,不務(wù)其修誠于內(nèi),而務(wù)其盛飾于外,匹夫之不可,而況帝王哉?
(《全唐文》卷五五七。此文在《外集》卷一有目,注文見前文按。)與張徐州薦薛公達書愈聞:士有己未達而達人者,大夫意寧實之哉?小人誠其人。今言則無故過濡恩惠,思以極報之謂也。
伏惟閣下仁義風天下,任帝室宏寄,名譽之美,刑政之威,化道之事,使四方無聲色之娛,金帛之富,車服之制以從之,則亦稱顯位,雍容暇豫,而又何求?則可以取特達不羈之士,奉之以非常之禮,俾耀名天下,答天子鴻恩。
側(cè)見河東薛公達,年二十有六,抱驚世之偉材,發(fā)言挺志,絕天秀;服仁食義,融內(nèi)光外;直剛簡質(zhì),與世不常。想其升朝廷議,凜瑩冰玉,隱慝潛奸,滅心鑠謀。然今尚幽塞未光,縮利,靜居河洛。惟高公之清風,驅(qū)馬千里,文以為贄,求拜華軒。公則見之矣,遇未甚厚,懼左右者不明,喜蔽能黷聽,不令之言。故小子忘懼,激憤獻此,惟公明之。
夫垂纖餌溟泉,冀吞舟之魚則疏;施薄禮天下,取特達之士亦難。大夫其裁之。(《全唐文》卷五五四。此文在《外集》卷二有目,其注曰:“此篇疑非公作,當刪?!保?br>下邳侯革華傳下邳侯革華者,其先隴西人也。三十六代祖守犍為,黃帝時以力見召,拜大司農(nóng)。以其辟土有功,又知稼穡艱難,遷輕車都尉,子孫相繼。至周武王時,徙居桃林,冠冕遂絕。其后人思其濟世之才,因復其位,而加任使焉。華父,生五年,襲先祖爵,仕至上輕車都尉。華母居長樂,有乳哺之恩。越王勾踐時,嘗侍宴姑蘇臺,詩所謂“有覺德行”者也。因引重至太行山,力不任事,遂死に轅下。上嗟悼,命太宰申屠公執(zhí)刀而解之。其支派分離,散在他處。
革華,長子也。上念其父劬勞而死于王事,封華為下邳侯,詔將作大匠治也。華性堅勁屈強,難以直御。匠以其膏潤之,然后去其豪族而加裁割焉。會太原人金十奴與新鄭人斛斯生相逢,薦華于五木大夫,是后稍稍得成其名。上嘉之,遂釋褐,賜墨綬焉。
華嘗曰:“吾辛勤久,今方成名,得處上左右,足矣。”及獻之,果然。華為人善履道,別威儀,進止趨蹌,一隨人意。上將駕出游,畋獵馳騁,球擊射御,及禮神祭祀,交賓接賢,未嘗不召華偕往。伏事上久之,因病忽開口議論,泄露密旨,上由是疏之。詔將作大匠治之,又命其友金十奴等令補過之。尋獻于上,上雖納之,然亦不甚見重。有泥涂賤處,方召使之,余并不得預焉。
頃之,上見其顏色憔悴,衰憊失度,上咨嗟曰:“下邳侯老而憊,不任吾事,今棄于市,不復召子矣?!彼鞐壷K。華無息,其繼者,族人矣。
贊曰:“華之先,皮姓。軒轅時,蒼頡觀鳥跡,制文字,以其始于皮,而聲于革,故從革焉。初,華自胡來,趙武靈王時見重,是后子孫盛于中國?!薄稘h書·功臣表》有“煮棗侯革朱”者,即其后也。
(《全唐文》卷五六七。此文在《全集》卷三十六有目,其注曰:“方云:閣本無此篇。劉龍圖燁云:或言此篇不類退之文,及得本校,果無。趙《因話錄》謂,《革華傳》稱韓文公,皆后人所誣,是唐人已知其偽。然杭本、《文粹》皆錄。洪謂始錄于歐公,非也。今按:此當全篇刪去?!保?br>◎詩二首句霜風破佳菊,嘉節(jié)迫帽吹。(《歲時廣記》三五,“重九”。)
題杜工部墳何人鑿開混沌殼?二氣由來有清濁。孕其清者為圣賢,鐘其濁者成愚樸。英豪雖沒名猶嘉,不肖虛死如蓬麻。榮華一旦世俗眼,忠孝萬古賢人芽。有唐文物盛復金,名書史冊俱才賢。中間詩筆誰清新,屈指都無四五人。獨有工部稱全美,當日詩人無擬倫。筆追清風洗俗耳,心奪造化回陽春。天光晴射洞庭秋,寒玉萬頃清光流。我常愛慕如饑渴,不見其面生閑愁。今春偶客耒陽路,凄慘去尋江上墓。召朋特地踏煙霧,路人溪村數(shù)百步。招手借問騎牛兒,牧兒指我祠堂路。入門古屋三四間,草茅緣砌生無數(shù)。寒竹珊珊搖晚風,野蔓層層纏庭戶。升堂再拜心惻然,心欲虔啟不成語。一堆空土煙蕪里,虛使詩人嘆悲起。怨聲千古寄西風,寒骨一夜沉秋水。當時處處多白酒,牛肉如今家家有。飲酒食肉今如此,何故常人無飽死?子美當日稱才賢,聶侯見待誠非喜。洎乎圣意再搜求,奸臣以此欺天子。捉月走入千丈波,忠諫便沉汨羅底。固知天意有所存,三賢所歸同一水。過客留詩千百人,佳詞繡句虛相美。墳空飫死已傳聞,千古丑聲竟誰洗?明時好古疾惡人,應以我意知終始。
(此退之《題杜工部墳》,惟見于劉斧《摭遺小說》,韓昌黎正集無之,似非退之所作。然大歷去元和,時之相去,猶未為遠,不當與本集抵牾若是。乃后之好事俗儒,托而為之,以厚誣退之,決非退之所作也。明矣!夢弼今謾錄于此,以備后人之觀覽也?!都w注草堂杜工部詩·外集·酬唱》附錄,引蔡夢弼《草堂詩箋》。韓愈遺詩二首,輯自《全唐詩外編》第四編,《全唐詩續(xù)補遺》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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