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錄
作者：韓愈撰 魏仲舉編新書本傳宋景文公（今以李翱所撰《行狀》、皇甫所撰《墓志》、《神道碑》、《舊史·本傳》、《資治通鑒》，洪興祖所撰《年譜》，程俱所撰《歷官記》，方崧卿《增考年譜》，考其同異詳略，附注本文之下，以見公之行事本末。而文之已見于集者，不復(fù)載云。）
韓愈，字退之，鄧州南陽人。七世祖茂，有功于后魏，封安定王。父仲卿，為武昌令，有美政，既去，縣人刻石頌德。終秘書郎。（李白作文公父仲卿《去思碑》云：“南陽人。”而公常自稱“昌黎”。李翱作公《行狀》，亦云：“昌黎某人。”皇甫作《墓志》，不言鄉(xiāng)里；又作《神道碑》乃云：“上世嘗居南陽，又隸延州之武陽?！倍杜f史》亦但云：“昌黎某?！苯癜矗骸缎率贰?，蓋因李碑而加“鄧州”二字也。然考《漢書·地理志》，有兩南陽，其一河內(nèi)修武，即《左傳》所謂“晉啟南陽”也。其一南陽堵陽，即荊州之南陽郡。字與“赭”同，在唐屬鄧州者也?！对托兆搿贰ⅰ短茣な老当怼酚袃身n氏。其一漢弓高侯頹當(dāng)玄孫騫，避亂居南陽郡之赭陽。九世孫河?xùn)|太守術(shù)，生河?xùn)|太守純。純四世孫安之，晉員外郎。二子：潛、恬。（恬）隨司馬休之入后魏，為玄菟太守。二子：都、偃，偃生后魏中郎穎。穎生播，徙昌黎棘城。其一則頹當(dāng)裔孫尋，為后漢隴西太守，世居潁川。生司空棱。后徙安定武安。至后魏有常山太守武安成侯耆，徙居九門，生尚書令、征南大將軍、安定桓王茂。茂生均。均生。生仁泰。仁泰生素。素生仲卿。仲卿生會、愈，而中間嘗徙陳留。以此而推，則公固潁川之族，尋、棱之后，而不得承騫之系矣。而洪興祖所撰《年譜》，但以騫之后世嘗徙昌黎，遂附《新史》之說，獨(dú)以赭陽為均州，小有不同耳。及其再考二《書》，而見公世系之實(shí)，則遂諱匿，不敢復(fù)著仲卿、會、愈之名，而直以為不可考。今固不得而據(jù)也。唯方崧卿《增考》，引董說，以為騫乃韓瑗、韓休之祖，而公自出于尋、棱，與二《書》合。其論南陽，則又云：今孟、懷州皆春秋南陽之地。自漢至隋，二州皆屬河內(nèi)郡。唐顯慶中，始以孟州隸河南府。建中中，乃以河南之四縣入河陽三城使，其后又改為孟州。今河內(nèi)有河陽縣，韓氏世居之。故公每自言歸河陽，省墳?zāi)梗懸嘣唬骸皻w骨于河南之河陽韓氏墓?！睆埣拦娨嘣疲骸芭f塋盟津北?！眲t知公為河內(nèi)之南陽人。其說獨(dú)為得之。公詩所謂“舊籍在東都”，“我家本谷”，則必以地近而后嘗徙居耳。但據(jù)此，則公與昌黎之韓異派，而每以自稱，則又有不可曉者。豈是時(shí)昌黎之族類盛，故隨稱之，亦若所謂言劉悉出彭城，言李悉出隴西者邪？然設(shè)使公派果出昌黎也，則其去赭陽，已歷數(shù)世，其后人屢遷徙，不應(yīng)舍其近世所居之土，而遠(yuǎn)指鄧州為鄉(xiāng)里也。方又引孔武仲之說，亦同董氏。而王铚以為公生于河中之永樂，今永樂猶有韓文鄉(xiāng)，則其說為已誕。蓋其世系雖有不可知者，然南陽之為河內(nèi)修武，則無可疑者，而《新史》、洪《譜》之誤，斷可識矣。）
愈生三歲而孤，隨伯兄會貶官嶺表。會卒，嫂鄭鞠之。（李漢《序》云：先生生于大歷三年戊申，三歲而孤。見《祭嫂文》及《乳母志》。會事見盧東美《志》。洪《譜》云：盧《志》所謂宗兄，乃大宗小宗之宗?！杜f史》以為從父兄，誤矣。又云：《舊史》（大歷十二年）夏五月，起居舍人韓會，坐元載貶官。柳宗元《先友記》云：“會善清言，有文章，名最高，以故多謗?！睍茸?，公攜家北歸，葬會河陽。建中、貞元間，復(fù)避地于江南，韓氏有別業(yè)在宣城，因就食焉。見《歐陽詹哀詞》、《復(fù)志賦》、《祭嫂》及《老成文》、《示爽》詩。）愈自知讀書，日記數(shù)千百言，比長，盡能通《六經(jīng)》百家學(xué)。（《行狀》云：“讀書能記它生之所習(xí)?！薄赌怪尽吩疲骸跋壬邭q好學(xué)，言出成文。”今按：《復(fù)志賦》云：“值中原之有事兮，將就食于江之南。始專專于講習(xí)兮，非古訓(xùn)為無所用其心?！眲t公之為學(xué)，正在就食江南時(shí)也。）擢進(jìn)士第。（洪《譜》云：貞元二年丙寅，公年十九，始至京師。見《祭老成文》、《歐陽哀詞》、《答崔立之書》。五年己巳，有《上賈滑州書》。六年庚午，有《河中府連理木頌》。七年辛未，有《送齊序》。八年壬申，登進(jìn)士第，時(shí)年二十五，見《上邢君牙書》?！短瓶泼洝吩疲贺懺四?，陸贄主司，試《明水賦》、《御溝新柳》詩。公名在榜中。見《與陸員外書》?！杜f史》云：大歷、貞元間，文士多尚古學(xué)，而獨(dú)孤及、梁肅最稱淵奧。愈從其徒游，銳意鉆仰，欲自振于一代。洎舉進(jìn)士，投文于公卿間，故相鄭余慶頗為延譽(yù)，由是知名。是年有《爭臣論》。九年癸酉，博學(xué)宏詞試《太清宮觀紫極舞賦》、《顏?zhàn)硬毁E過論》，見《上考功崔虞部書》及《與韋舍人書》。十九年甲戌，有《省試學(xué)生代齋郎議》。方考：此議當(dāng)系十一年試宏詞下，未詳是否。洪《譜》又云：是年嘗歸河陽省墳?zāi)梗姟都览铣晌摹?。有《贈張童子序》。十一年乙亥，又試宏詞，見《答崔立之書》。有《三上宰相書》，皆不報(bào)。是年去京師，過潼關(guān)，有《感二鳥賦》。既歸河陽，有《畫記》。遂自河陽如東都，有《祭田橫文》。今按：八年以后，此年以前，又嘗游鳳翔，以書抵邢君牙，不得意去，有《岐山詩》。洪、程皆定為此年六月，誤矣。）會董晉為宣武節(jié)度使，表署觀察推官。晉卒，愈從喪出，不四日，汴軍亂，乃去。依武寧節(jié)度使張建封，建封辟府推官。操行堅(jiān)正，鯁言無所忌。（《董晉行狀》云：“十二年七月，晉拜宣武節(jié)度使，受命遂行，韓愈實(shí)從?！惫缎袪睢吩疲骸岸俟孕校迷嚸貢⌒桑瑸橛^察推官?！薄赌怪尽吩疲骸跋壬幸欢??！薄渡竦辣吩疲骸笆哪暧眠M(jìn)士從董晉平汴州?！蓖乒?，《舊史》作巡官。洪《譜》云：二《狀》載公入汴，在十二年丙子，與史合，而《志》、《碑》所記，皆后二年，殊不可曉。豈今年辟公以行，至十四年始有成命邪？亦不應(yīng)如是之緩也。方考：蜀本、樊本，無“三十一而仕”之文，但云“歷官二十有七年?duì)枴?。然自公卒之年逆?shù)之，亦當(dāng)以十四年三十一歲為歷官之始。故公入汴，雖在十二年，然《水門記》十四年正月作。石本猶但稱“攝節(jié)度掌書記前進(jìn)士韓愈”，是辟命猶未下也。計(jì)必是年辟命乃下，故《碑》、《志》之言如此。不當(dāng)以命下之緩為疑也。今按：公入汴之年，洪、方得之?！侗贰ⅰ吨尽匪?jì)年數(shù)，若以命下之日言之，亦未為失，但云十四年從董晉平汴州，則誤矣。又《送俱文珍序》，亦在十三年，安得言十四年乃入汴乎？在要當(dāng)以公之自言及二《狀》、二《史》、《通鑒》為正。持正狂躁，其考之或有未審，不足據(jù)也。《舊史》之作巡官，則程《記》已辨其非矣。洪《譜》又云：十三年扼，公在汴有《復(fù)志賦》、《送汴州監(jiān)軍俱文珍序》。十四年戊寅，公在汴，有《天星詩》、《水門記》、《楊燕奇碑》。十五年已卯，《董晉行狀》云：二月三日，丞相薨，公從喪行，四日而汴州亂。有《汴州亂詩》?！稓v官記》云：汴軍亂，愈家在圍中，尋得脫。下汴東趨彭城，愈從喪至洛，還孟津，度汜水，出陳、許間，以二月暮抵徐州。節(jié)度使張建封居之于符離睢上，及秋將辭去，建封奏為節(jié)度推官試協(xié)律郎。至冬，建封使愈朝正于京師，見《歐陽哀辭》。是年有《此日足可惜》、《汴泗交流詩》、《答李翱書》、《上建封書》、《論晨入夜歸事》，后又有《諫擊《毛求》書》、《賀白兔狀》、《徐泗豪節(jié)度掌書記廳石記》、《崔翰墓志》。十六年庚辰春，公朝正回徐，有《歸彭城詩》。夏去徐，西居于洛陽，見《孟東野書》及《題下邳李生壁》。按公《與東野書》，欲至秋辭去，而《題李生壁》，在五月十四日，則不待至秋而已去徐矣?！杜f史》亦云：“公發(fā)言真率，無所畏避?！必M竟以此不合，雖建封之知己，亦不能容邪？公既去徐，而建封卒。翌日，徐軍亂，見白樂天《哀二良文》。在洛有《與衛(wèi)中行書》。冬，公如京師。）調(diào)四門博士，（洪《譜》云：十七年辛巳，公在京師，從調(diào)選，三月東還，見《與盧汝州薦侯喜狀》。將歸，有《贈孟東野》、《房蜀客》詩。是年有《送李愿歸盤谷序》、《李楚金墓志》。公自去年冬參調(diào)，竟無所成而歸，今年冬再往。十八年壬午春，始有四門博士之授。為博士日，嘗謁告歸洛，因游華山，即《答張徹詩》所謂“洛邑得休告，華山窮絕陘”者也。李肇《國史補(bǔ)》云：“愈好奇，與客登華山絕峰，度不可返，發(fā)狂慟哭，為書與家人別。華陰令百計(jì)取之，乃下?！鄙蝾?zhàn)鳌恶鷷罚詾檎赝d，豈有賢者輕命如此？考公詩，則知《國史補(bǔ)》乃實(shí)錄也。是年有《送陸歙州序》、《上巳日燕太學(xué)聽彈琴序》、《與崔群書》、《施士丐墓志》、《馬匯行狀》。）遷監(jiān)察御史。上疏極論宮市，德宗怒，貶陽山令。有愛在民，民生子，多以其姓字之。（洪《譜》云：十九年癸未，公年三十六，自博士拜監(jiān)察御史，時(shí)有《齒落》、《哭楊兵曹》、《陸歙州傪》詩，及《與陳京給事書》、《議》、《論權(quán)停選舉狀》、《苗氏墓志》。又上《李實(shí)書》稱“前守四門博士”，時(shí)已罷博士，未受御史之命?！稌吩疲骸坝鷣砭?，于今十五年?！鄙w公自貞元五年，從鄭滑間復(fù)來京師，至此十五年矣。《實(shí)錄》于實(shí)詆之不余力，而此書乃盛稱其所長，此又不可曉也。方考：唐制，凡居官以四考為滿，公在官逾年耳，不知何故而罷，罷而復(fù)遷。《行狀》、《墓碑》皆只言選授四門博士，遷監(jiān)察御史，而此書稱前官，又以文投贄于李實(shí)，似若不得已者。是固嘗罷博士而別遷也。是歲七月，公猶任博士，《乞免停選狀》，謂：“臣雖非朝官，月受俸錢?！笨梢钥家?。罷免之由，不可詳究。然恐不至于媚實(shí)以求進(jìn)也?；蛟疲旱伦谀┠?，不任宰相，所取信者，李實(shí)、韋執(zhí)誼輩耳。公蓋未免于屈身以伸道也。然公《天旱人饑狀》，專指李實(shí)而言，其修《實(shí)錄》，又于實(shí)一辭不恕，獨(dú)于此書，抵牾如此。又公年十九，始來京師，在貞元二年也。至貞元十九年，實(shí)十八年矣。今云“來京師，于今十五年”，洪雖以再至言之，其實(shí)牽合也。并《志》所疑，以俟知者。洪《譜》又云：是時(shí)有詔，以旱饑蠲租之半，有司征愈急，公與張署、李方叔上疏言：關(guān)中天下根本，民急如是，請寬民徭而免田租。天子惻然，卒為幸臣所讒，貶連州陽山令。幸臣，李實(shí)也。見《進(jìn)學(xué)解》及《祭張署文》。《舊史》云：愈嘗上章數(shù)千言，極論宮市之弊，貶陽山令。疏今不傳，則公之被絀，坐論此兩事也。方考云：公陽山之貶，《寄三學(xué)士》詩，敘述其詳，而《行狀》但云“為幸臣所惡，出宰陽山?！薄渡竦辣芬嘀辉?，“因疏關(guān)中旱饑，專政者惡之”，則其非為論宮市明矣。今公集有《御史臺論天旱人饑狀》，與詩正合。況翱、皆從公游者，不應(yīng)公嘗論宮市數(shù)千言，而《狀》及《碑》、《志》，略不一言及也。然《行狀》且謂“為幸臣所惡”，而公詩云：“或自疑上疏，上疏豈其由?！眲t是又未必皆上疏之罪也。又曰：“同官九俊，偏善柳與劉。或慮語言泄，傳之落冤仇?！庇帧对狸枠窃姟吩疲骸扒澳瓿龉儆桑说溩顭o妄。奸猜畏彈射，斥逐恣欺誑。”是蓋為王叔文、韋執(zhí)誼等所排矣。德宗晚年，韋、王之黨已成。是年，補(bǔ)闕張正買疏諫它事，得召見，與所善者數(shù)人皆被譴斥，意公之出，有類此也?！稇涀蛐小吩疲骸皝晌奈崔星把轮轃?，雖得赦宥常愁猜。”是其為叔文等所排，豈不明甚？特?zé)o所歸咎，駕其罪于上疏耳。洪兼宮市、旱饑兩事言之，而又不考韋、王始末，故為申及之。洪《譜》又云：以公詩考之，蓋以十九年冬末貶官，二十年甲申春，始到陽山，時(shí)有《同冠峽》、《貞女峽》、《和張十一功曹》、《送劉生》、《謝李員外》諸詩，及《別知賦》、《送楊八弟歸湖南序》、《區(qū)冊序》、《答竇存亮?xí)?、《王弘中燕喜亭記》。）改江陵法曹參軍。（洪《譜》及《歷官記》云：廿一年乙酉正月丙申，順宗即位；二月甲子，大赦；八月辛丑，改元永貞，遷者皆追回。愈為觀察使所抑，只徙江陵府法曹參軍，事見《八月十五夜贈張功曹》詩，及《張署墓志》、《河南同官記》。洪又云：公以今年春遇赦，夏秋離陽山，俟命于郴者三月，至秋末，始受法曹之命，見《祭李郴州文》。時(shí)有《郴州祈雨》及《郴口》諸詩。自郴至衡，有《合江亭》及《謁衡岳廟詩》。自衡至潭，有《陪杜侍御游湘西寺》及《湘中》諸詩。自此泛洞庭，有《阻風(fēng)贈張十一》詩。至岳州，有《別竇司直》詩。赴江陵，有《途中寄翰林三學(xué)士》詩，又有《送孟序》、《荊潭唱和序》、《上李巽書》、《鄭夫人殯表》及《五箴》。序云余生三十有八年，則其《箴》蓋是年作。所謂“幕中之辨”，蓋謂在徐州時(shí)；“臺中之評”，則謂為御史時(shí)也。）元和初，權(quán)知國子博士，分司東都，三歲為真。（洪《譜》云：永貞元年丙戌，正月丙寅朔，改元元和，時(shí)憲宗即位之逾年也。公年三十有九，其春夏猶在江陵，有《李花》、《寒食出游夜歸贈張十一》、《鄭群贈簟》、《答張徹》諸詩。六月，自江陵召拜國子博士。還朝后，有《豐陵行》、《游青龍寺》、《贈崔立之》、《送文暢》諸詩，《城南》諸聯(lián)句，及《祭十二兄岌文》并《墓志》。二年丁亥春，公為博士，有《元和圣德詩》，并《釋言》?！缎袪睢罚骸霸紫嘤袗酃恼?，將以文學(xué)職處公，有爭先者，構(gòu)公語以飛之。公恐及難，遂求分司東都?！倍鳌吨軟r妻韓墓志》，乃云：“從兄俞卒開封尉，愈于時(shí)為博士，乞分教東都生，以收其孥于開封界中，教畜之?！憋w語，即《釋言》所解之讒，而竟不能解，故以兄喪為辭而求去耳。時(shí)宰相鄭，翰林舍人李吉甫、裴復(fù)也。公以夏末離京，赴東都，有《酬裴十六途中見寄》詩。是年有《張中丞傳后敘》、《答馮宿書》、《盧於陵墓志》。三年戊子，改真博士，見《行狀》。有《酬崔十六少府》及《東都遇春》詩，《與少室李渤書》，《裴復(fù)墓志》?！缎率贰凡硞髟疲郝尻柫铐n愈遺渤書。公時(shí)為博士，五年方為河南令，未嘗為洛陽令。）改都官員外郎，即拜河南令。（洪《譜》云：四年己丑，公年四十二，改都官員外郎，守東都省。《神道碑》云：除尚書都官郎中，分司判祠部?！缎袪睢?、《新、舊史》皆云員外郎，《送李正字序》，亦但云都官郎，碑文誤也。方考：公除都官，六月十日也。制辭亦作員外郎。洪《譜》又云：《神道碑》云：“中官號功德使，司京城觀寺，尚書斂手失職，先生按《六典》盡索之以歸。誅其無良，時(shí)其出入。禁嘩眾以正浮屠?！薄稓v官記》云：“公判祠部，日與宦者為敵，惡言罵辭，狼籍公牒，乃上書留守鄭余慶，乞與諸郎官更判，不見允?！痹跂|都有游嵩洛諸《題名》、《送李翱》、《侯參謀》、《和盧汀錢徽》、《與竇韋尋劉尊師》諸詩，《送李正字歸湖南序》并詩，《鄭涵校理序》、《祭薛公達(dá)文》并《墓志》、《京兆韋夫人墓志》、《河南府同官記》。五年庚寅，授河南縣令?！渡竦辣吩疲骸拔亨i幽鎮(zhèn)各為留邸，貯潛卒以橐罪士，官無敢問者。先生將レ（其禁，以壯朝廷，斷民署吏，俟令且發(fā)。留守、尹大恐，遽相禁。有使還為言，憲宗悅曰：韓愈助我者。是后鄆邸果謀反，東都將署留守，以應(yīng)淮蔡。”又有《上留守鄭公啟》。時(shí)公以論事失鄭公意，既令河南，軍人有罪，公追而杖之。留守不悅，公以啟辨明，且力求去，見《集》中。《行狀》云：“改河南令，日以職分辨于留守及尹，故軍士莫敢犯禁。”疑鄭公卒聽其言，故軍人畏服如此也。在河南有《感春詩》、《燕河南秀才序》、《送石洪序》并詩，及《月蝕》、《招楊之罘》、《河南令舍池臺》諸詩，《張圓墓碣》、《盧殷墓志》。）遷職方員外郎。（洪《譜》云：六年辛卯，行尚書職方員外郎。是年春，公尚在河南，有《送窮文》、《辛卯年雪》、《寄盧仝》、《誰氏子》諸詩，《送溫造序》、《乳母志》。至京師，有《酬盧云夫望秋作》、《石鼓歌》、《復(fù)仇狀》、《盧丞》、《房武》、《畢墓志》。）
華陰令柳澗有罪，前刺史劾奏之，未報(bào)而刺史罷。澗諷百姓，遮索軍頓役直，后刺史惡之，按其獄，貶澗房州司馬。愈過華，以為刺史陰相黨，上疏治之。既御史覆問，得澗贓，再貶封溪尉。愈坐是復(fù)為博士。（洪《譜》云：七年壬辰二月乙未，以職方員外郎復(fù)為國子博士，年四十五。《舊史》云：“愈因使過華，上疏理澗。”公自去年以來，未嘗出使?；蛟疲杭垂奥毞綍r(shí)，過華睹其事，遂疏于朝爾?！哆M(jìn)學(xué)解》云：“三年博士，冗不見治。”《舊》又作“三為博士?！卑矗汗懺晌?，授四門博士；元和丙戌，為國子博士；丁亥，分教東都；今年又自郎中下遷，凡四為博士矣。此先言暫為御史，繼言三為博士，則自丙戌而后，三歷此官也。若云三年，則自元年夏赴召，至四年春尚為博士，首尾巳四年矣。方考：丙戌初除，丁亥分教，自不必厘而為二，其為博士，實(shí)三遷。當(dāng)作三為為是。今按：上句言暫為御史，而此言三年博士，正以其居官之久近為言，恐當(dāng)作年為是，然亦未敢必也。洪《譜》又云：是年二月，有《論錢重物輕狀》?！缎轮尽吩疲骸白越ㄖ卸▋啥?，而物輕錢重，民以為患，于是詔百官議革其弊?！狈娇家詾椋捍俗h在穆宗即位之初，《通鑒》附之長慶元年秋，為得其實(shí)。今年初，無此議也。惟《會要》載元和六年二月制，謂建中后，貨輕物重，許諸道所納見錢，五分量征二分，余三分兼納實(shí)估匹段。或當(dāng)時(shí)有此議，然亦非七年也。況公六年二月尚在東都，洪誤矣。洪《譜》又云：是年有《石鼎聯(lián)句》、《贈劉師服詩》、《祭石洪文》、《李素》、《石洪墓志》、《路應(yīng)神道碑》。）既才高數(shù)黜，官又下遷，乃作《進(jìn)學(xué)解》以自諭。執(zhí)政覽之，奇其才，改比部郎中、史館修撰。（洪《譜》云：此除在八年癸巳三月乙亥，《舊史》云：“執(zhí)政覽其文而憐之，以其有史才，故除是官?！睍r(shí)宰相武元衡、李吉甫、李絳也。是年有《答劉秀才論史書》，及《烏氏》、《田氏廟碑》、《鄭儋神道碑》、《李虛中》、《董溪》、《息國夫人墓志》。）轉(zhuǎn)考功，知制誥。（洪《譜》云：九年甲午十月甲子，為考功郎中，依前史館修撰。十二月戊午，以考功知制誥。是年有《元微之書》、《田弘正書》、《送張道士序》、《劉昌裔神道碑》、《王適》、《孟郊》、《扶風(fēng)郡夫人墓志》。十年乙未，公知制誥，有《和庫部盧曹長元日朝回》及《寒食直歸遇雨》二詩，《與李絳書》、《進(jìn)順宗實(shí)錄狀》。《舊史》云：“愈撰實(shí)錄，繁簡不當(dāng)，敘事拙于取舍?！卑矗和酥魇?，詳略各有意，削去常事，著其系于政者，其褒善貶惡之旨明甚。當(dāng)時(shí)議者非之，卒竄走無全篇，良可惜也。史又云：“愈說禁中事頗切直，內(nèi)官惡之，往往于上前言其不實(shí)?！贝搜允且病Ｊ悄暧小杜c柳公綽》二書，《論淮西事宜狀》，說見明年。又有《捕賊行賞表》、《藍(lán)田縣丞廳記》、《獨(dú)孤郁》、《衛(wèi)之立墓志》、《徐偃王廟碑》。）進(jìn)中書舍人。初，憲宗將平蔡，命御史中丞裴度使諸軍按視。及還，具言賊可滅，與宰相議不合。愈亦奏言：“淮西連年侵掠，得不償費(fèi)，其敗可立而待。然未可知者，在陛下斷與不斷耳?！眻?zhí)政不喜，會有人詆愈在江陵時(shí)為裴均所厚，均子鍔素?zé)o狀，愈為文章，字命鍔，謗語囂暴。由是改太子右庶子。（洪《譜》云：十一年丙申正月丙戌，以考功郎中知制誥，遷中書舍人。丙申，賜緋魚。五月癸未，降為太子右庶子?！缎袪睢吩疲骸氨I殺武元衡，公以為盜殺宰相而遽息兵，其為懦甚大，兵不可以息，以天下力取三州，尚何不可？與裴丞相議合，故兵遂用，而宰相有不便之者。月滿，遷中書舍人，后竟以它事改右庶子。”時(shí)宰相李逢吉、韋貫之也。其云月滿遷中書舍人者，蓋唐制臺郎滿歲則遷。公以去年冬知制誥，至今春，竟一歲矣。李漢云：“收拾遺文，無所失墜?！惫凭]誥一年，無一篇見收者，失墜多矣。唯后集有《崔群戶部侍郎制》一首爾。今按：《行狀》、《通鑒》、洪《譜》，《論淮西事宜狀》在去年知制誥時(shí)，而《神道碑》、《新史》則在遷中書舍人之后。但《行狀》言，公所論有殺宰相事，乃在去年六月，而《狀》中實(shí)無此語。若《狀》果在六月之后，則不應(yīng)全不言及，則是此《狀》，不惟不在十一年正月之后，亦不在十年六月之后也。故《通鑒》直以系于五月之下?！缎袪睢窋⑹码m實(shí)，而記言則誤?！侗摹贰ⅰ缎率贰饭虨槭е?。今當(dāng)以《通鑒》為正。洪《譜》又云：是年有《酬盧云夫曲江荷花行》、《周況妻韓氏墓志》、《王用碑》、《科斗書后記》。）及度以宰相節(jié)度彰義軍，宣慰淮西，奏愈行軍司馬。愈請乘遽先入汴，說韓弘，使協(xié)力。元濟(jì)平，遷刑部侍郎。（《行狀》、《神道碑》及《舊史》云：十二年丁酉秋，以兵老久屯，賊未滅，上命裴丞相為淮西節(jié)度使，以招討之。丞相請公以行，賜三品衣、魚，為行軍司馬，從丞相居于郾城。軍出潼關(guān)，公請先乘遽至汴，感說都統(tǒng)弘。弘說用命，師乘遂和。公知蔡州精卒，悉聚界上，以拒官軍，守城者率老弱，且不過千人，亟白丞相，請以兵三千人，間道以入，必擒吳元濟(jì)。丞相未及行，而李自唐州文城壘，提其卒以夜入蔡州，果得元濟(jì)。三軍之士為公恨。蔡州既平，布衣柏耆，以計(jì)謁公，公與語，奇之，遂白丞相曰：“淮西滅，王承宗膽破，可不勞用眾，宜使辯士奉相公書，明禍福以招之，彼必服?！必┫嗳恢?，公口占為書，使柏耆袖之，以至鎮(zhèn)州，承宗果大恐，上表請割德、棣二州以獻(xiàn)，遣子入侍。丞相歸京師，以功遷刑部侍郎，詔公撰《平淮西碑》，其辭多敘裴度事。時(shí)先入蔡州擒元濟(jì)，李功第一。不平之，妻出入禁中，因訴碑辭不實(shí)，詔令磨公文，命翰林學(xué)士段文昌重撰文勒石。是年有《送殷侑序》、《祭張署文》并《墓志》，及東征往還酬唱諸詩，《晚秋郾城夜會聯(lián)句》。為刑部時(shí)，有《舉錢徽自代狀》。十三年戊戌四月，鄭余慶詳定禮樂使，奏韓愈、李程為副。是年有《李惟簡墓志》、《權(quán)德輿碑》。）
憲宗遣使者往鳳翔迎佛骨入禁中，三日，乃送佛祠。王公士庶，奔走膜唄，至為夷法灼體膚，委珍貝騰杳系路。愈聞，惡之，乃上表極諫。帝大怒，持示宰相，將抵以死，裴度、崔群曰：“愈言訐牾，罪之誠宜。然非內(nèi)懷至忠，安能及此？愿少寬假，以來諫爭?！钡墼唬骸坝晕曳罘鹛^，猶可容；至謂東漢奉佛以后，天子咸夭促，言何乖剌耶？愈，人臣，狂妄敢爾，固不可赦?！庇谑侵型怦攽?，雖戚里諸貴，亦為愈言。乃貶潮州刺史。既至潮，以表哀謝。帝頗感悔，欲復(fù)用之，持示宰相曰：“愈前所論，是大愛朕。然不當(dāng)言天子事佛乃年促耳?！被矢λ丶捎保醋嘌裕骸坝K狂疏，可且內(nèi)移?！蹦烁脑荽淌贰?br>初，愈至潮，問民疾苦，皆曰：“惡溪有鱷魚，食民畜產(chǎn)且盡，民以是窮?！睌?shù)日，愈自往視，令其屬秦濟(jì)，以一羊一豚，投溪水而祝之。是夕，暴風(fēng)震電起溪中，數(shù)日水盡涸，西徙六十里。自是潮無鱷魚患。袁人以男女為隸，過期不贖，則沒入之。愈至，悉計(jì)庸得贖所沒，歸之父母七百余人，因與約，禁其為隸。（洪《譜》云：公以十四年己亥正月癸巳，貶潮州刺史。宰相疑馮宿草疏，出宿為歙州刺史。時(shí)宰相皇甫、程異也。公之被謫，即日上道，便道炔，以至海上。據(jù)《宜城驛記》，則以三月二日過宜城；據(jù)《瀧吏詩》，則以三月幾望至曲江；據(jù)《謝表》，則以三月二十五日至潮州；據(jù)《祭文》，則以四月二十四日逐鱷魚。其自曲江至潮，以十許日，行三千里，蓋瀧水湍急故也。方《考》乃云：《謝表》及《祭神文》皆止云今月，而《逐鱷魚文》正本，皆但云“年月日”，則公之到郡，實(shí)不知何月日也。況自韶至廣，雖為順流，而自廣之惠，自惠之潮，水陸相半，要非旬日可到，故公表亦云，“自潮至廣，來往動皆經(jīng)月。”則公到郡，決非三月；而逐鱷魚，亦未必在四月二十四日也。今按：道里行程，則方說為是，但《與大顛第一書》，石本乃云：四月七日，則又似實(shí)以三月二十五到郡也。未詳其說，闕之可也。洪《譜》又云：公自京歸至潮，有《路旁堠》、《至藍(lán)關(guān)示侄孫湘》、《武關(guān)西逢配流吐蕃》、《食曲河驛》、《次鄧州界》、《過南陽》、《瀧吏》、《題臨瀧寺》、《至韶州寄張使君》、《酬張使君惠書》、《過始興江口感懷》、《贈元十八協(xié)律》、《初南食貽元十八》、《答柳柳州食蝦蟆》、《別趙子》諸詩，及《宣城驛記》、《潮州謝表》、《祭鱷魚文》、《請置鄉(xiāng)校牒》、《賀冊尊號表》。是年七月己丑，群臣上尊號，大赦。十月己巳，準(zhǔn)例量移，改授袁州刺史。）召拜國子祭酒，（洪《譜》云：十五年庚子閏正月，穆宗即位，公以今年春到袁，途中有《酬張韶州端公》及《韶州留別張使君》二詩。至袁有《袁州謝上》、《賀穆宗即位》、《賀赦》、《賀冊皇太后》、《賀慶云》五表、《舉韓泰自代狀》、《滕王閣記》。九月，召拜國子祭酒，而《閣記》乃云“十月，袁州刺史”者，蓋命下在九月，受命在十月也。有《祭湘君夫人文》，祭文所謂“復(fù)其章綬”者，公為行軍司馬時(shí)，賜金紫，今為祭酒，始復(fù)其舊也。自袁趨京師，有《次石頭驛寄江西王中丞閣老仲舒》詩。至江州，有《寄鄂岳李大夫程》及《題西林寺故蕭二郎中舊堂》詩?！兑蛟掍洝吩疲骸笆挿f士子存，字伯誠，為金部員外郎，惡裴延齡之為人，棄官歸廬山。公少時(shí)，嘗受金部賞知，及經(jīng)江州，游廬山，訪金部故居，因賦此詩，留百縑以拯之?！毙写伟碴?，有《寄隨州周員外君巢》二詩。至棗陽縣，有《題廣昌館》詩。至襄州，有《醉中留別李相公》詩。以冬暮至京師。是年有《南海廟碑》、《與孟簡書》、《論黃家賊事宜》及《典貼良人男女狀》。又《論夷僚》，請因改元大慶，遣使宣諭，仍擇經(jīng)略使撫之。又有《柳子厚》及《侄孫滂祭文》、《墓志》。洪《譜》又云：《行狀》云，公入遷祭酒，有直講，能說禮而陋容，學(xué)官多豪族子，擯之不得共食。公命吏曰：召直講來，與祭酒共食。學(xué)官由此不敢賤直講。奏儒生為學(xué)官，日使會講。生徒奔走聽聞，皆相喜曰：“韓公來為祭酒，國子監(jiān)不寂寞矣?！惫趪佑小队曛屑膹埣姟贰ⅰ杜e張惟素自代》及《請復(fù)國子監(jiān)生徒狀》、《論新注學(xué)官牒》、《薦張籍狀》、《請上尊號表》。）轉(zhuǎn)兵部侍郎。（洪《譜》云：此除在長慶元年辛丑七月，時(shí)有《舉韋ダ自代狀》、《李并阝》、《張徹祭文》，《李并阝》、《鄭群》、《薛戎墓志》。今按方氏《增考》，《論錢重物輕狀》，當(dāng)在此年秋。）
鎮(zhèn)州亂，殺田弘正而立王廷湊。詔愈宣撫。既行，眾皆危之。元稹言：“韓愈可惜?！蹦伦谝嗷?，詔愈度事從宜，無必入。愈曰：“安有受君命而滯留自顧？”遂疾驅(qū)入。廷湊嚴(yán)兵迓之，甲士陳庭。既坐，廷湊曰：“所以紛紛者，乃此士卒也?！庇舐曉唬骸疤熳右怨珵橛袑洸模寿n以節(jié)，豈意同賊反邪？”語未終，士前奮曰：“先太師為國擊朱滔，血衣猶在，此軍何負(fù)朝廷，乃以為賊乎？”愈曰：“以為爾不記先太師也。若猶記之，固善。且為逆與順利害，不能遠(yuǎn)引古事，但以天寶來禍福，為爾等明之。安祿山、史思明、李希烈、梁崇義、朱滔、朱Г、吳元濟(jì)、李師道，有若子若孫在乎？亦有居官者乎？”眾曰：“無?！庇唬骸疤锕晕翰┝輾w朝廷，官中書令，父子受旗節(jié)。劉悟、李皆大鎮(zhèn)，此爾軍所共聞也?！北娫唬骸昂胝?，故此軍不安?！庇唬骸叭?，爾曹害田公，又殘其家矣，復(fù)何道？”眾乃歡曰：“侍郎語是?！蓖惪直娦膭?，遽麾使去，因泣謂愈曰：“今欲廷湊何所為？”愈曰：“神策六軍之將，如牛元翼比者不少，但朝廷顧大體，不可棄之。公久圍之，何也？”廷湊曰：“即出之。”愈曰：“若爾，則無事矣?！睍硪酀觯惒蛔?。愈歸奏其語，帝大悅，轉(zhuǎn)吏部侍郎。（洪《譜》云：長慶元年七月，鎮(zhèn)州亂，殺田弘正，立王廷湊。命深州刺史牛元翼節(jié)度深冀以討之。十月，命裴度為鎮(zhèn)州四面行營都招討使。元翼為廷湊所圍。二年壬寅二月，赦廷湊，詔愈宣撫，歸，而牛元翼果出?！缎袪睢吩疲骸肮€，于上前奏與廷湊及三軍語，上大悅曰：卿直向伊如此道。由是有意大用，授吏部侍郎?！苯癜矗骸跋忍珟煛敝^故鎮(zhèn)帥王武俊也?！渡竦辣吩疲骸胺芥?zhèn)反，太原兵以輕利誘回紇，召先生禍福，譬引虎嚙臃血，直今所患，非兵不足，遽疏陳得失?！苯癜矗捍藬?shù)語不可曉，它書亦皆無之，未詳何謂，恐有誤也。洪《譜》又云：是年有《次壽陽驛》、《次太原呈副使吳郎中》、《次承天營奉酬裴司空》、《鎮(zhèn)州路上酬裴司空重見寄》、《鎮(zhèn)州初歸》諸詩，及《韋侍講盛山詩序》、《論變鹽法事宜狀》。二年壬寅九月，轉(zhuǎn)吏部侍郎。《行狀》云：凡令吏皆不鎖，聽出入，或問公，公曰：“人所以畏鬼者，以其不能見也，鬼如可見，則人不畏矣。選人不得見令史，故令史勢重。聽其出入，故勢輕?！笔悄暧小多i州溪堂詩》、《竇司業(yè)祭文》、《墓志》、《楚國夫人墓志》、《黃陵廟碑》。）時(shí)宰相李逢吉惡李紳，欲逐之，遂以愈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特詔不臺參，而除紳中丞。紳果劾奏愈，愈以詔自解，其后文刺紛然。宰相以臺府不協(xié)，遂罷愈為兵部侍郎，而出紳江西觀察使。紳見帝得留，愈亦復(fù)為吏部侍郎。（洪《譜》云：三年癸卯六月，以吏部侍郎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敕放臺參，后不得為例。十月癸巳，為兵部侍郎。庚子，為吏部侍郎?！缎袪睢吩疲骸案木┱滓妼⑹拷圆桓曳?，私相告曰：是尚欲燒佛骨者，安可忤？故盜賊止。遇旱，米價(jià)不敢上。李紳為御史中丞，械囚送府，使以尹杖杖之。公曰：安有此，使歸其囚。是時(shí)，紳方幸，旦夕且相，宰相欲去之，故以臺與府不協(xié)為請，兩改其官。紳既后留，公入謝，上曰：卿與紳爭何事？公因自辨。數(shù)日，復(fù)為吏部侍郎?！薄渡竦辣吩疲骸皬?fù)為兵部侍郎，銓不鎖入吏。選父七十，母六十，身七十，悉與三利擾，財(cái)勢路絕?！苯癜矗骸侗肥П恳还?jié)，此兵字當(dāng)作吏字?！安绘i入吏”，即謂前縱吏出入事。“三利擾”，未詳其義，疑銓法有此語，或是有脫誤也。洪《譜》云：公為京兆，有《舉馬扌自代狀》、《賀雨》及《賀太陽不虧表》、《祭竹林神》、《曲江祭龍文》。再為兵部，有《舉張正甫自代狀》。是年，有《羅池廟碑》、《送鄭權(quán)序并詩》、《祭馬扌》、《女文》，并李干、女《墓志》、《韓弘碑》、《論孔致仕狀》。）長慶四年卒，年五十七，贈禮部尚書，謚曰文。（洪《譜》云：四年甲辰正月，敬宗即位，二月有《王仲舒碑》，四月有《張徹墓志》。八月有《孔墓志》，是年公沒，年五十七。《行狀》云：得病，滿百日假，既罷，以十二月二日卒于靖安里第。公屬纊語曰：某伯兄德行高，曉方藥，食必視《本草》，年止于四十二。某疏愚，食不擇禁忌，位為侍郎，年出伯兄十五歲矣。如又不足？于何而足，且獲終于牖下，幸不至失大節(jié)，以下見先人，可謂榮矣。明年，張籍祭公詩有云：“去夏公請告，養(yǎng)疾城南莊。籍時(shí)官休罷，兩月同游翔。”又曰：“共愛池上佳，聯(lián)句舒遐情。”又曰：“公為游溪詩，唱詠多慨慷。”城南莊，在長安城南，公之別墅也?！冻厣下?lián)句》，集中無之。游溪詩，即《南溪始泛三首》是也。又曰：“公有曠達(dá)識，生死為一綱。及當(dāng)臨終晨，意色亦不荒。贈我珍重言，傲然委衾裳。”其于死生之際如此?！渡竦辣吩疲骸斑z命喪葬無不如禮。俗習(xí)夷狄，畫寫浮圖，日以七數(shù)之，及拘陰陽，所謂吉兇，一無污我?！苯癜矗捍耸拢梢姽缴?jǐn)守禮法，排斥異教，自信之篤，至死不變，可以為后世法。而《譜》不載，蓋不以為然也。）
愈性明銳，不詭隨，與人交，終始不少變。成就后進(jìn)士，往往知名。經(jīng)愈指授，皆稱“韓門弟子”。愈官顯，稍謝遣。凡內(nèi)外親若交友無后者，為嫁遣孤女而恤其家。嫂鄭喪，為服期以報(bào)。（《行狀》云：“公氣厚性通，論議多大體?！薄渡竦辣吩疲骸俺写螵z大疑，文武會同，莫先發(fā)言；先生援經(jīng)引決，考合傳記，侃侃正色，伏其所詞。”《墓志》云：“公洞朗軒辟，不施戟級；平居雖寢食，未嘗去書，怠以為枕，餐以飴口，講評孜孜，以磨諸生，恐不完美；游以詼笑嘯歌，使皆醉義忘歸。嗚呼，可謂樂易君子鉅人者矣?！薄侗酚衷疲骸皟?nèi)外煢弱悉撫之，一親以仁，使男有官，女有從，不啻于己生。交于人，已而我負(fù)，終不計(jì)。死則庀其家，均食剖資，雖微弱，待之如賢戚。人詬笑之，愈篤。未嘗一食不對客，閨人或晝見其面，退相指語，以為異事。未嘗宿貨余財(cái)。每曰：吾前日解衣質(zhì)食，今存有已多矣。”）
每言文章，自漢司馬相如、太史公、劉向、揚(yáng)雄后，作者不出世，故愈深探本元，卓然樹立，成一家言。其《原道》、《原性》、《師說》等數(shù)十篇，皆奧衍閎深，與孟軻、揚(yáng)雄相表里，而佐佑《六經(jīng)》云。至它文造端置辭，要為不襲蹈前人者。然惟愈為之，沛然若有余，至其徒李翱、李漢、皇甫從而效之，遽不及遠(yuǎn)甚。從愈游者，若孟郊、張籍，亦皆自名于時(shí)。（《墓志》云：“先生之作，無圓無方，至是歸工。抉經(jīng)之心，執(zhí)圣之權(quán)，尚友作者，跋邪抵異，以扶孔氏，存皇之極。知人罪，非我計(jì)，茹古涵今，無有端涯，渾渾灝灝，不可窺校。及其酣放，豪曲快字，凌紙怪發(fā)，鯨鏗春麗，驚耀天下。然而栗密窈眇，章妥句適，精能之至，入神出天。嗚呼極矣！后人無以加之矣！姬氏已來，一人而止矣！”按：“知人罪，非我計(jì)”，此句中必有脫誤。疑當(dāng)云：“人知人罪，非我所計(jì)。”方氏《附錄》：程子曰：“韓愈亦近世豪杰之士，如《原道》之言，雖不能無病，然自孟子以來，能知此者，獨(dú)愈而已。其曰孟氏醇乎醇，又曰荀與揚(yáng)也，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若無所見，安能由千載之后，判其得失若是之明也？”又曰：“退之晚年之文，所見甚高，不可易而讀也。古之學(xué)者，修德而已。有德則言可不學(xué)而能，此必然之理也。退之乃以學(xué)文之故，日求其所未至，故其所見及此。其于為學(xué)之序，雖若有所戾者，然其言曰：軻之死不得其傳，此非有所襲于前人之語，又非鑿空信口，率然而言之，是必有所見矣。若無所見，則其所謂以是而傳者，果何事邪？”今按：諸賢之論，唯此二條，為能極其深處。然復(fù)考諸臨川王氏之書，則其詩有曰：“紛紛易盡百年身，舉世何人識道真？力去陳言夸末俗，可憐無補(bǔ)費(fèi)精神?！逼錇橛鑺Z，乃有大不同者，故嘗折其衷而論之。竊謂程子之意，固為得其大端；而王氏之言，亦自不為無理。蓋韓公于道，知其用之周于萬事，而未知其體之具于吾之一心；知其可行于天下，而未知其本之當(dāng)先于吾之一身也。是以其言常詳于外，而略于內(nèi)；其志常極于遠(yuǎn)大，而其行未必能謹(jǐn)于細(xì)微。雖知文與道有內(nèi)外淺深之殊，而終未能審其緩急重輕之序，以決取舍；雖知汲汲以行道濟(jì)時(shí)，抑邪與正為事，而或未免雜乎貪位慕祿之私。此其見于文字之中，信有如王氏所譏者矣。但王氏雖能言此，而其所謂道真者，實(shí)乃老佛之余波，正韓公所深詆。則是楚雖失，而齊亦未為得耳。故今兼存其說，而因附以狂妄管窺之一二。私竊以為若以是而論之，則于韓公之學(xué)所以為得失者，庶幾其有分乎。）
贊曰：唐興，承五代剖分，王政不綱，文弊質(zhì)窮，蛙俚混并。天下已定，治荒剔蠹，討究儒術(shù)，以興典憲，熏釀涵浸，殆百余年，其后文章稍稍可述。至貞元、元和間，愈遂以六經(jīng)之文為諸儒倡，障堤末流，反元刂以樸，偽以真。然愈之才，自視司馬遷、揚(yáng)雄，至班固以下不論也。當(dāng)其所得，粹然一出于正，刊落陳言，橫騖別驅(qū)，汪洋大肆，要之無抵牾圣人者。其道蓋自比孟軻，以荀況、揚(yáng)雄為未淳，寧不信然？至進(jìn)諫陳謀，排難恤孤，矯拂俞末，皇皇于仁義，可謂篤道君子矣。自晉訖隋，老、佛顯行，圣道不斷如帶。諸儒倚天下正議，助為怪神。愈獨(dú)喟然引圣，爭四海之惑，雖蒙訕笑，合而復(fù)奮，始若未之信，卒大顯于時(shí)。昔孟軻拒楊、墨，去孔子才二百年。愈排二家，乃去千余載，撥衰反正，功與齊而力倍之，所以過況、雄為不少矣。自愈沒，其言大行，學(xué)者仰之，如泰山、北斗云。文錄序趙德昌黎公，圣人之徒歟！其文高出，與古之遺文不相上下。所履之道，則堯、舜、禹、湯、文、武、周、孔、孟軻、揚(yáng)雄所授受服行之實(shí)也。固已不雜其傳，由佛及聃、莊、楊之言，不得干其思，入其文也。以是光于今，大于后，金石焦鑠，斯文燦然。德行道學(xué)文庶幾乎古。蓬茨中，手持目覽，饑食渴飲，沛然滿飽，顧非適諸圣賢之域，而謬志于斯，將所以盜其影響。僻處無備，得以所遇，次之為卷，私曰《文錄》，實(shí)以師氏為請益依歸之所云。（實(shí)或作寶。）
記舊本韓文后】（歐陽文忠公）
予少家漢東，漢東僻陋無學(xué)者，吾家又貧無藏書。州南有大姓李氏者，其子彥輔，頗好學(xué)。予為兒童時(shí)，多游其家，見其弊筐貯故書在壁間，發(fā)而視之，得唐《昌黎先生文集》六卷，脫略顛倒無次第。因乞李氏以歸，讀之。見其言深厚而雄博，然予猶少，未能究其義，徒見其浩然無涯，若可愛。是時(shí)天下學(xué)者，楊、劉之作，號為“時(shí)文”，能者取科第，擅名聲，以夸榮當(dāng)世，未嘗有道韓文者。予亦方舉進(jìn)士，以禮部詩賦為事。年十有七，試于州，為有司所黜。因取所藏韓氏之文復(fù)閱之，則喟然嘆曰：“學(xué)者當(dāng)至于是而止?fàn)枺 惫坦謺r(shí)人之不道，而顧己亦未暇學(xué)，徒時(shí)時(shí)獨(dú)念于予心，以謂方從進(jìn)士干祿以養(yǎng)親。茍得祿矣，當(dāng)盡力于斯文，以償其素志。后七年，舉進(jìn)士及第，官于洛陽。而尹師魯之徒皆在，遂相與作為古文，因出所藏《昌黎集》而補(bǔ)綴之。求人家所有舊本而校定之。其后天下學(xué)者，亦漸趨于古，而韓文遂行于世，至于今蓋三十余年矣。學(xué)者非韓不學(xué)也，可謂盛矣！
嗚呼！道固有行于遠(yuǎn)而止于近，有忽于往而貴于今者。非惟世俗好惡之使然，亦其理有當(dāng)然者。故孔、孟惶惶于一時(shí)，而師法于千萬世。韓氏之文，沒而不見者二百年，而后大施于今。此又非特好惡之所上下，蓋其久而愈明，不可磨滅，雖蔽于暫，而終耀于無窮者，其道當(dāng)然也。予之始得于韓也，當(dāng)其沉沒棄廢之時(shí)。予固知其不足以追時(shí)好而取勢利，于是就而學(xué)之，則予之所為者，豈所以急名譽(yù)而干勢利之用哉？亦志乎久而已矣！故予之仕，于進(jìn)不為喜，退不為懼者，蓋其志先定，而所學(xué)者宜然也。
集本出于蜀，文字刻畫，頗精于今世俗本，而脫繆尤多。凡三十年間，聞人有善本者，必求而改正之。其最后卷帙不足，今不復(fù)補(bǔ)者，重增其故也。予家藏書萬卷，獨(dú)《昌黎先生集》為舊物也。嗚呼！韓氏之文之道，萬世所共尊，天下所共傳而有也。予于此本，特以其舊物而尤惜之。（泉本云：“吾少居漢東，年五十六時(shí)，于里人李堯輔家，見一弊筐，棄在壁角中，有故書數(shù)十冊，因得韓文于其間，皆脫落無次序。吾略讀之，愛其文辨而意深。當(dāng)是時(shí)，學(xué)者方作時(shí)文，天下之人，無道韓文者。予亦將舉進(jìn)士，以觖祿利，未暇學(xué)也。遂求于李氏，而得之以歸，補(bǔ)次成帙而藏之。數(shù)年始及第，遂官于洛，而得師魯與之游，因出韓文而學(xué)之。自后天下學(xué)者，亦稍稍近古。吾家所藏書萬卷，然獨(dú)韓文最為舊物，君為吾愛惜之可也。”今按：泉州本，乃汪彥章所刻，此序獨(dú)與諸本不同，不知何據(jù)。其所謂君者。又不知為何人也。今并存之，以俟知者。）
潮州韓文公廟碑】（蘇文忠公）
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關(guān)盛衰之運(yùn)，其生也有自來，其逝也有所為矣。故申、呂自岳降，而傅說為列星，古今所傳，不可誣也。孟子曰：“吾善養(yǎng)浩然之氣。”是氣也，寓于尋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間。卒然遇之，則王公失其貴，晉、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賁、育失其勇，儀、秦失其辯。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隨死而亡者矣。故在天為星辰，在地為河岳，幽則為鬼神，而明則復(fù)為人。此理之常，無足怪者。自東漢以來，道喪文弊，異端并起，歷唐貞觀、開元之盛，輔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獨(dú)韓文公起布衣，談笑而麾之，天下靡然從公，復(fù)歸于正，蓋三百年于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jì)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此豈非參天地，關(guān)盛衰，浩然而獨(dú)存者乎？
蓋嘗論天人之辨，以謂人無所不至，惟天不容偽；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魚；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婦之心。故公之精誠，能開衡山之云，而不能回憲宗之惑；能馴鱷魚之暴，而不能弭皇甫、李逢吉之謗；能信于南海之民，廟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蓋其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始潮人未知學(xué)，公命進(jìn)士趙德為之師，自是潮之士，皆篤于文行，延及齊民，至于今，號稱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學(xué)道則愛人，而小人學(xué)道則易使也！”潮人之事公也，飲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禱焉。而廟在刺史公堂之后，民以出入為艱。前守欲請諸朝，作新廟，不果。元五年，朝散郎王君滌來守是邦，凡所以養(yǎng)士治民者，一以公為師。民既悅服，則出令曰：“愿新公廟者聽?！泵駳g趨之。卜地于州城南七里，期年而廟成?；蛟唬骸肮f里，而謫于潮，不能一歲而歸，沒而有知，其不眷念于潮也審矣。”軾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無所往而不在也。而潮人獨(dú)信之深，思之至蒿凄愴，若或見之。譬如鑿井得泉，而曰水專在是，豈理也哉？”元豐七年，詔封公昌黎伯，故榜曰：“昌黎伯韓文公之廟?！背比苏垥涫掠谑?yàn)樽髟娨赃z之，使歌以祀公。其詞曰：
公昔騎龍白云鄉(xiāng)，手抉云漢分天章，天孫為織云錦裳。飄然乘風(fēng)來帝旁，下與濁世掃秕糠，西游咸池略扶桑。草木衣被昭回光，追逐李杜參翱翔，汗流籍走且僵。滅沒倒景不可望，作書詆佛譏君王，要觀南海窺衡湘。歷舜九疑吊英皇，祝融先驅(qū)海若藏，約束鮫鱷如驅(qū)羊。鈞天無人帝悲傷，謳吟下招遣巫陽，暴牲雞卜羞我觴。於粲荔丹與蕉黃，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發(fā)下大荒。韓昌黎集序（朱子云：此集今世本多不同，惟近歲南安軍所刊方崧卿校定本，號為精善。別有《舉正》十卷，論其所以去取之意，又它本之所無也。然其去取多以祥符杭本、嘉蜀本及李、謝所據(jù)館閣本為定，而尤尊館閣本，雖有謬誤，往往曲從，它本雖善，亦棄不錄。至于《舉正》，則又例多而詞寡，覽者或頗不能曉知。故今輒因其書，更為校定，悉考眾本之同異，而一以文勢義理及它書之可證驗(yàn)者決之。茍是矣，則雖民間近出小本不敢違，有所未安，則雖官本、古本、石本不敢信。又各詳著其所以然者，以為《考異》十卷。庶幾去取之未善者，覽者得以參伍而筆削焉。方云：序只目為《昌黎先生集》，諸本亦多無文字者，今從之。后凡從方氏者不復(fù)論，所不同者乃著之。）
門人李漢編。（蜀本作“朝議郎、行尚書屯田員外郎、史館修撰、上柱國、賜緋魚袋李漢編?！苯癖净蛴小安⑿颉倍?，非是。）
文者，貫道之器也。不深于斯道，有至焉者不也？《易》繇爻象，（繇，音宙，占辭也。）《春秋》書事，《詩》詠歌，《書》、《禮》剔其偽，皆深矣乎。秦漢已前，其氣渾然，迨乎司馬遷、相如、董生、揚(yáng)雄、劉向之徒，尤所謂杰然者也。至后漢、曹魏，氣象萎{艸爾}，司馬氏已來，規(guī)范蕩悉。謂《易》已下，為古文，剽掠潛竊為工耳，文與道蓁塞固然莫知也。
先生生于大歷戊申。幼孤，隨兄播遷韶嶺。兄卒，鞠于嫂氏，辛勤來歸。（來或作求，非是。）自知讀書為文，日記數(shù)千百言。比壯，經(jīng)書通念曉析，酷排釋氏，諸史百子，皆搜抉無隱。（或無皆字。）汗瀾卓踔，ち泫澄深，（左太沖《吳都賦》云：泓澄ち[A15A]，郭璞《江賦》云：“氵廣《囗水》泫”。ち，于切。泫音玄，或作，非是。）詭然而蛟龍翔，蔚然而虎鳳躍，鏘然而韶鈞鳴。（方從杭、蜀本作發(fā)。今按：二字兩通，但作鳴則句響而字穩(wěn)耳。故今定從諸本，而特著方本所從，以備參考，后皆仿此。）日光玉潔，周情孔思，千態(tài)萬貌，卒澤于道德仁義，炳如也。洞視萬古，愍惻當(dāng)世，遂大拯頹風(fēng)，教人自為。（《左氏》成公二年：“其自為謀也，則過矣?！睘椋聜吻?。）時(shí)人始而驚，中而笑，且排先生益堅(jiān)，終而翕然隨以定。嗚呼，先生于文，摧陷廓清之功，比于武事，（閣本作土，非是。）可謂雄偉不常者矣?。ǔ＃綇暮急咀髻p，云取《漢書》“功蓋天下者不賞”之語。今按：不賞，乃蒯徹教韓信背叛之語。而唐太宗亦嘗自言：“武德末年，實(shí)有功高不賞之懼?！笔┲诖?，既不相似，且非臣子所宜言者，李亦未必敢取以為用也。當(dāng)從諸本為正。）長慶四年冬，先生歿。門人隴西李漢（或無“隴西”二字。）辱知最厚且親，遂收拾遺文，無所失墜。（《左傳》、《國語》多用“失墜”字，或作“墜失”，或無失字者，皆非。）得賦四，古詩二百一十，聯(lián)句十一，律詩一百六十，雜著六十五，書啟序九十六，哀詞祭文三十九，碑志七十六，筆硯《鱷魚文》三，表狀五十二，總七百，（或作七百一十六，或作七百三十八，方氏考其數(shù)皆不合，而姑從閣本、杭本。以為唐本舊如此，既非文義所系，今亦不能深考。）并目錄合為四十一卷，目為《昌黎先生集》，傳于代。又有注《論語》十卷，傳學(xué)者；《順宗實(shí)錄》五卷，列于史書，不在集中。
先生諱愈，字退之，官至吏部侍郎，余在國史本傳。
敘說宋景文公云：柳柳州為文，或取前人陳語用之，不及韓吏部卓然不丐于古，而一出諸己。
蘇明允上歐陽書云：《孟子》之文，語約而意深，不為刻斬絕之言，而其鋒不可犯。韓子之文如長江大河，渾浩流轉(zhuǎn)，魚黿蛟龍，萬怪遑惑，而抑絕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見其淵然之光，蒼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視。
東坡云：杜詩、韓文、顏書、左史，皆集大成也。又云：唐之古文，自韓愈始。其后學(xué)韓而不至者為皇甫，學(xué)皇甫而不至者為孫樵。自樵以降，無足觀矣。
山谷《與王觀復(fù)書》云：杜子美到夔州后詩，韓退之自潮州還朝后文章，皆不煩繩削而自合矣。又云：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蓋后人讀書少，故謂韓、杜自作此語耳。又《答洪駒父》云：諸文皆好，但少古人繩墨耳?？筛熳x司馬子長、韓退之文章。
秦少游云：探道德之理，述性命之情，發(fā)天人之奧，明死生之變，此論理之文，如列御寇、莊周之作是也。別黑白陰陽，要其歸宿，決其嫌疑，此論事之文，如蘇秦、張儀之所作是也?？纪?，次舊聞，不虛美，不隱惡，人以為實(shí)錄，此敘事之文，如司馬遷、班固之所作是也。原本山川，極命草木，比物屬事，駭耳目，變心意，此托詞之文，如屈原、宋玉之所作是也。鉤莊、列之微，挾蘇、張之辯，摭遷、固之實(shí)，獵屈、宋之英，本之以《詩》、《書》，折之以孔氏，此成體之文，如韓愈之所作是也。蓋前之作者多矣，而莫有備于愈；后之作者亦多矣，而無以加于愈，故曰：總而論之，未有如韓愈者也。
陳后山云：杜之詩法，韓之文法也。詩文各有體，韓以文為詩，杜以詩為文，故不工耳。李方叔云：東坡教人讀《戰(zhàn)國策》，學(xué)說利害；讀賈誼、晁錯、趙充國章疏，學(xué)論事；讀《莊子》，學(xué)論理性。又須熟讀《論語》、《孟子》、《檀弓》，要志趣正當(dāng)；讀韓、柳令記得數(shù)百篇，要知作文體面。凡例是集慶元間魏仲舉刊《五百家注》，引洪興祖、樊汝霖、孫汝聽、韓醇、劉崧、祝充、蔡元定諸家注文，（洪《辨證》，樊《譜注》，孫、韓、劉《全解》，?！兑袅x》，蔡《補(bǔ)注》。）未免冗復(fù)，而方崧卿《舉正》、朱子校本《考異》，卻未附入，讀者病之。今以朱子校本《考異》為主，而刪取諸家要語附注其下，庶讀是書者，開卷曉然。今舉凡例于左。
一，朱子《考異》凡例，見于《文集序》首，并仍其舊。
一，閣、京、杭、蜀、石本異同，已見朱子《考異》凡例，今更加讎校，是正頗多，觀者當(dāng)自知之。
一，注引經(jīng)子史等事，則書于《考異》之上，釋音則附其下。一，小圈下今按云云者，并是《考異》全文。一，注引經(jīng)子史書傳事為證者，則入。如集中有關(guān)系時(shí)政及公卿拜罷月日，更博采《新》、《舊史》、《唐登科記》附益之。一，舊注引某氏云者，今仿朱子《離騷集注》例，皆刪去，惟《考異》下有糾方之繆者則存之，如《復(fù)志賦》“誰無施而有獲”所辯之類是也。
一，先儒議論有關(guān)系者，隨所聞見增入，如《閔己賦》“固哲人之細(xì)事兮”，東坡《顏樂亭記》，嘗有評議；《元和圣德詩》“婉婉弱子，赤立傴僂”，南軒所議之類是也。
一，正文或有疑字，并依《考異》文從囗，如《藍(lán)田縣丞廳壁記》“再進(jìn)再屈囗人”之類是也。
一，皇朝廟諱，諸本多易本字，如“貞元”作“正元”之類，非臨文不諱之義，徒失古意。今例：但空本字點(diǎn)畫；若唐諱，如以“丙”為“景”，以“民”為“人”之類，卻存古不改。
一，《考異》于正文本字，或一字或二字并提起。今例：如本字在句未，即入注腳，不復(fù)重出句讀中；或一兩字各有《考異》，并總附于一句之下?！俄n集點(diǎn)勘》書后近代吳中徐氏東雅堂，（堂主人徐時(shí)泰，萬歷中進(jìn)士，歷官工部郎中。后崇禎末，堂已易主，項(xiàng)宮詹煜居之。煜后以降流賊，名麗丹書，里人噪而焚其宅，堂遂毀于火。今僅存池塘遺跡而已。）刊韓集，用宋末廖瑩中世纟采堂本。其注采建安魏仲舉五百家注本為多，間有引他書者，僅十之三。復(fù)刪節(jié)朱子單行《考異》，散入各條下，皆出瑩中手也。瑩中為賈似道館客，事跡見《宋史·似道傳》。其人乃粗涉文藝，全無學(xué)識者。其博采諸條，不特遴擇失當(dāng)，即文義亦多疏舛。閱者但取魏本及《考異》全文互勘，得失立辨矣。瑩中之?dāng)?，在德元年，則書出德前可知。徐氏刊此本，不著其由來，殆深鄙瑩中為人，故削其氏名并開板歲月耶。今世纟采堂韓集與瑩中所輯似道悅生堂禊帖，并為世所希有矣。廖為閩中著姓，世有眉壽，高曾多及見曾玄，故以世纟采名堂。朱子高第廖子晦，亦其裔也。至于瑩中，遂以相門狎客，ㄨ其家聲，而猶遵奉朱子之書。蓋先世之緒言猶在，不敢忘淵源所自也。雍正丁未春日，長洲陳景云書。不敢忘淵源所自也。雍正丁未春日，長洲陳景云書。
韓愈，字退之，鄧州南陽人。七世祖茂，有功于后魏，封安定王。父仲卿，為武昌令，有美政，既去，縣人刻石頌德。終秘書郎。（李白作文公父仲卿《去思碑》云：“南陽人。”而公常自稱“昌黎”。李翱作公《行狀》，亦云：“昌黎某人。”皇甫作《墓志》，不言鄉(xiāng)里；又作《神道碑》乃云：“上世嘗居南陽，又隸延州之武陽?！倍杜f史》亦但云：“昌黎某?！苯癜矗骸缎率贰?，蓋因李碑而加“鄧州”二字也。然考《漢書·地理志》，有兩南陽，其一河內(nèi)修武，即《左傳》所謂“晉啟南陽”也。其一南陽堵陽，即荊州之南陽郡。字與“赭”同，在唐屬鄧州者也?！对托兆搿贰ⅰ短茣な老当怼酚袃身n氏。其一漢弓高侯頹當(dāng)玄孫騫，避亂居南陽郡之赭陽。九世孫河?xùn)|太守術(shù)，生河?xùn)|太守純。純四世孫安之，晉員外郎。二子：潛、恬。（恬）隨司馬休之入后魏，為玄菟太守。二子：都、偃，偃生后魏中郎穎。穎生播，徙昌黎棘城。其一則頹當(dāng)裔孫尋，為后漢隴西太守，世居潁川。生司空棱。后徙安定武安。至后魏有常山太守武安成侯耆，徙居九門，生尚書令、征南大將軍、安定桓王茂。茂生均。均生。生仁泰。仁泰生素。素生仲卿。仲卿生會、愈，而中間嘗徙陳留。以此而推，則公固潁川之族，尋、棱之后，而不得承騫之系矣。而洪興祖所撰《年譜》，但以騫之后世嘗徙昌黎，遂附《新史》之說，獨(dú)以赭陽為均州，小有不同耳。及其再考二《書》，而見公世系之實(shí)，則遂諱匿，不敢復(fù)著仲卿、會、愈之名，而直以為不可考。今固不得而據(jù)也。唯方崧卿《增考》，引董說，以為騫乃韓瑗、韓休之祖，而公自出于尋、棱，與二《書》合。其論南陽，則又云：今孟、懷州皆春秋南陽之地。自漢至隋，二州皆屬河內(nèi)郡。唐顯慶中，始以孟州隸河南府。建中中，乃以河南之四縣入河陽三城使，其后又改為孟州。今河內(nèi)有河陽縣，韓氏世居之。故公每自言歸河陽，省墳?zāi)梗懸嘣唬骸皻w骨于河南之河陽韓氏墓?！睆埣拦娨嘣疲骸芭f塋盟津北?！眲t知公為河內(nèi)之南陽人。其說獨(dú)為得之。公詩所謂“舊籍在東都”，“我家本谷”，則必以地近而后嘗徙居耳。但據(jù)此，則公與昌黎之韓異派，而每以自稱，則又有不可曉者。豈是時(shí)昌黎之族類盛，故隨稱之，亦若所謂言劉悉出彭城，言李悉出隴西者邪？然設(shè)使公派果出昌黎也，則其去赭陽，已歷數(shù)世，其后人屢遷徙，不應(yīng)舍其近世所居之土，而遠(yuǎn)指鄧州為鄉(xiāng)里也。方又引孔武仲之說，亦同董氏。而王铚以為公生于河中之永樂，今永樂猶有韓文鄉(xiāng)，則其說為已誕。蓋其世系雖有不可知者，然南陽之為河內(nèi)修武，則無可疑者，而《新史》、洪《譜》之誤，斷可識矣。）
愈生三歲而孤，隨伯兄會貶官嶺表。會卒，嫂鄭鞠之。（李漢《序》云：先生生于大歷三年戊申，三歲而孤。見《祭嫂文》及《乳母志》。會事見盧東美《志》。洪《譜》云：盧《志》所謂宗兄，乃大宗小宗之宗?！杜f史》以為從父兄，誤矣。又云：《舊史》（大歷十二年）夏五月，起居舍人韓會，坐元載貶官。柳宗元《先友記》云：“會善清言，有文章，名最高，以故多謗?！睍茸?，公攜家北歸，葬會河陽。建中、貞元間，復(fù)避地于江南，韓氏有別業(yè)在宣城，因就食焉。見《歐陽詹哀詞》、《復(fù)志賦》、《祭嫂》及《老成文》、《示爽》詩。）愈自知讀書，日記數(shù)千百言，比長，盡能通《六經(jīng)》百家學(xué)。（《行狀》云：“讀書能記它生之所習(xí)?！薄赌怪尽吩疲骸跋壬邭q好學(xué)，言出成文。”今按：《復(fù)志賦》云：“值中原之有事兮，將就食于江之南。始專專于講習(xí)兮，非古訓(xùn)為無所用其心?！眲t公之為學(xué)，正在就食江南時(shí)也。）擢進(jìn)士第。（洪《譜》云：貞元二年丙寅，公年十九，始至京師。見《祭老成文》、《歐陽哀詞》、《答崔立之書》。五年己巳，有《上賈滑州書》。六年庚午，有《河中府連理木頌》。七年辛未，有《送齊序》。八年壬申，登進(jìn)士第，時(shí)年二十五，見《上邢君牙書》?！短瓶泼洝吩疲贺懺四?，陸贄主司，試《明水賦》、《御溝新柳》詩。公名在榜中。見《與陸員外書》?！杜f史》云：大歷、貞元間，文士多尚古學(xué)，而獨(dú)孤及、梁肅最稱淵奧。愈從其徒游，銳意鉆仰，欲自振于一代。洎舉進(jìn)士，投文于公卿間，故相鄭余慶頗為延譽(yù)，由是知名。是年有《爭臣論》。九年癸酉，博學(xué)宏詞試《太清宮觀紫極舞賦》、《顏?zhàn)硬毁E過論》，見《上考功崔虞部書》及《與韋舍人書》。十九年甲戌，有《省試學(xué)生代齋郎議》。方考：此議當(dāng)系十一年試宏詞下，未詳是否。洪《譜》又云：是年嘗歸河陽省墳?zāi)梗姟都览铣晌摹?。有《贈張童子序》。十一年乙亥，又試宏詞，見《答崔立之書》。有《三上宰相書》，皆不報(bào)。是年去京師，過潼關(guān)，有《感二鳥賦》。既歸河陽，有《畫記》。遂自河陽如東都，有《祭田橫文》。今按：八年以后，此年以前，又嘗游鳳翔，以書抵邢君牙，不得意去，有《岐山詩》。洪、程皆定為此年六月，誤矣。）會董晉為宣武節(jié)度使，表署觀察推官。晉卒，愈從喪出，不四日，汴軍亂，乃去。依武寧節(jié)度使張建封，建封辟府推官。操行堅(jiān)正，鯁言無所忌。（《董晉行狀》云：“十二年七月，晉拜宣武節(jié)度使，受命遂行，韓愈實(shí)從?！惫缎袪睢吩疲骸岸俟孕校迷嚸貢⌒桑瑸橛^察推官?！薄赌怪尽吩疲骸跋壬幸欢??！薄渡竦辣吩疲骸笆哪暧眠M(jìn)士從董晉平汴州?！蓖乒?，《舊史》作巡官。洪《譜》云：二《狀》載公入汴，在十二年丙子，與史合，而《志》、《碑》所記，皆后二年，殊不可曉。豈今年辟公以行，至十四年始有成命邪？亦不應(yīng)如是之緩也。方考：蜀本、樊本，無“三十一而仕”之文，但云“歷官二十有七年?duì)枴?。然自公卒之年逆?shù)之，亦當(dāng)以十四年三十一歲為歷官之始。故公入汴，雖在十二年，然《水門記》十四年正月作。石本猶但稱“攝節(jié)度掌書記前進(jìn)士韓愈”，是辟命猶未下也。計(jì)必是年辟命乃下，故《碑》、《志》之言如此。不當(dāng)以命下之緩為疑也。今按：公入汴之年，洪、方得之?！侗贰ⅰ吨尽匪?jì)年數(shù)，若以命下之日言之，亦未為失，但云十四年從董晉平汴州，則誤矣。又《送俱文珍序》，亦在十三年，安得言十四年乃入汴乎？在要當(dāng)以公之自言及二《狀》、二《史》、《通鑒》為正。持正狂躁，其考之或有未審，不足據(jù)也。《舊史》之作巡官，則程《記》已辨其非矣。洪《譜》又云：十三年扼，公在汴有《復(fù)志賦》、《送汴州監(jiān)軍俱文珍序》。十四年戊寅，公在汴，有《天星詩》、《水門記》、《楊燕奇碑》。十五年已卯，《董晉行狀》云：二月三日，丞相薨，公從喪行，四日而汴州亂。有《汴州亂詩》?！稓v官記》云：汴軍亂，愈家在圍中，尋得脫。下汴東趨彭城，愈從喪至洛，還孟津，度汜水，出陳、許間，以二月暮抵徐州。節(jié)度使張建封居之于符離睢上，及秋將辭去，建封奏為節(jié)度推官試協(xié)律郎。至冬，建封使愈朝正于京師，見《歐陽哀辭》。是年有《此日足可惜》、《汴泗交流詩》、《答李翱書》、《上建封書》、《論晨入夜歸事》，后又有《諫擊《毛求》書》、《賀白兔狀》、《徐泗豪節(jié)度掌書記廳石記》、《崔翰墓志》。十六年庚辰春，公朝正回徐，有《歸彭城詩》。夏去徐，西居于洛陽，見《孟東野書》及《題下邳李生壁》。按公《與東野書》，欲至秋辭去，而《題李生壁》，在五月十四日，則不待至秋而已去徐矣?！杜f史》亦云：“公發(fā)言真率，無所畏避?！必M竟以此不合，雖建封之知己，亦不能容邪？公既去徐，而建封卒。翌日，徐軍亂，見白樂天《哀二良文》。在洛有《與衛(wèi)中行書》。冬，公如京師。）調(diào)四門博士，（洪《譜》云：十七年辛巳，公在京師，從調(diào)選，三月東還，見《與盧汝州薦侯喜狀》。將歸，有《贈孟東野》、《房蜀客》詩。是年有《送李愿歸盤谷序》、《李楚金墓志》。公自去年冬參調(diào)，竟無所成而歸，今年冬再往。十八年壬午春，始有四門博士之授。為博士日，嘗謁告歸洛，因游華山，即《答張徹詩》所謂“洛邑得休告，華山窮絕陘”者也。李肇《國史補(bǔ)》云：“愈好奇，與客登華山絕峰，度不可返，發(fā)狂慟哭，為書與家人別。華陰令百計(jì)取之，乃下?！鄙蝾?zhàn)鳌恶鷷罚詾檎赝d，豈有賢者輕命如此？考公詩，則知《國史補(bǔ)》乃實(shí)錄也。是年有《送陸歙州序》、《上巳日燕太學(xué)聽彈琴序》、《與崔群書》、《施士丐墓志》、《馬匯行狀》。）遷監(jiān)察御史。上疏極論宮市，德宗怒，貶陽山令。有愛在民，民生子，多以其姓字之。（洪《譜》云：十九年癸未，公年三十六，自博士拜監(jiān)察御史，時(shí)有《齒落》、《哭楊兵曹》、《陸歙州傪》詩，及《與陳京給事書》、《議》、《論權(quán)停選舉狀》、《苗氏墓志》。又上《李實(shí)書》稱“前守四門博士”，時(shí)已罷博士，未受御史之命?！稌吩疲骸坝鷣砭?，于今十五年?！鄙w公自貞元五年，從鄭滑間復(fù)來京師，至此十五年矣。《實(shí)錄》于實(shí)詆之不余力，而此書乃盛稱其所長，此又不可曉也。方考：唐制，凡居官以四考為滿，公在官逾年耳，不知何故而罷，罷而復(fù)遷。《行狀》、《墓碑》皆只言選授四門博士，遷監(jiān)察御史，而此書稱前官，又以文投贄于李實(shí)，似若不得已者。是固嘗罷博士而別遷也。是歲七月，公猶任博士，《乞免停選狀》，謂：“臣雖非朝官，月受俸錢?！笨梢钥家?。罷免之由，不可詳究。然恐不至于媚實(shí)以求進(jìn)也?；蛟疲旱伦谀┠?，不任宰相，所取信者，李實(shí)、韋執(zhí)誼輩耳。公蓋未免于屈身以伸道也。然公《天旱人饑狀》，專指李實(shí)而言，其修《實(shí)錄》，又于實(shí)一辭不恕，獨(dú)于此書，抵牾如此。又公年十九，始來京師，在貞元二年也。至貞元十九年，實(shí)十八年矣。今云“來京師，于今十五年”，洪雖以再至言之，其實(shí)牽合也。并《志》所疑，以俟知者。洪《譜》又云：是時(shí)有詔，以旱饑蠲租之半，有司征愈急，公與張署、李方叔上疏言：關(guān)中天下根本，民急如是，請寬民徭而免田租。天子惻然，卒為幸臣所讒，貶連州陽山令。幸臣，李實(shí)也。見《進(jìn)學(xué)解》及《祭張署文》。《舊史》云：愈嘗上章數(shù)千言，極論宮市之弊，貶陽山令。疏今不傳，則公之被絀，坐論此兩事也。方考云：公陽山之貶，《寄三學(xué)士》詩，敘述其詳，而《行狀》但云“為幸臣所惡，出宰陽山?！薄渡竦辣芬嘀辉?，“因疏關(guān)中旱饑，專政者惡之”，則其非為論宮市明矣。今公集有《御史臺論天旱人饑狀》，與詩正合。況翱、皆從公游者，不應(yīng)公嘗論宮市數(shù)千言，而《狀》及《碑》、《志》，略不一言及也。然《行狀》且謂“為幸臣所惡”，而公詩云：“或自疑上疏，上疏豈其由?！眲t是又未必皆上疏之罪也。又曰：“同官九俊，偏善柳與劉。或慮語言泄，傳之落冤仇?！庇帧对狸枠窃姟吩疲骸扒澳瓿龉儆桑说溩顭o妄。奸猜畏彈射，斥逐恣欺誑。”是蓋為王叔文、韋執(zhí)誼等所排矣。德宗晚年，韋、王之黨已成。是年，補(bǔ)闕張正買疏諫它事，得召見，與所善者數(shù)人皆被譴斥，意公之出，有類此也?！稇涀蛐小吩疲骸皝晌奈崔星把轮轃?，雖得赦宥常愁猜。”是其為叔文等所排，豈不明甚？特?zé)o所歸咎，駕其罪于上疏耳。洪兼宮市、旱饑兩事言之，而又不考韋、王始末，故為申及之。洪《譜》又云：以公詩考之，蓋以十九年冬末貶官，二十年甲申春，始到陽山，時(shí)有《同冠峽》、《貞女峽》、《和張十一功曹》、《送劉生》、《謝李員外》諸詩，及《別知賦》、《送楊八弟歸湖南序》、《區(qū)冊序》、《答竇存亮?xí)?、《王弘中燕喜亭記》。）改江陵法曹參軍。（洪《譜》及《歷官記》云：廿一年乙酉正月丙申，順宗即位；二月甲子，大赦；八月辛丑，改元永貞，遷者皆追回。愈為觀察使所抑，只徙江陵府法曹參軍，事見《八月十五夜贈張功曹》詩，及《張署墓志》、《河南同官記》。洪又云：公以今年春遇赦，夏秋離陽山，俟命于郴者三月，至秋末，始受法曹之命，見《祭李郴州文》。時(shí)有《郴州祈雨》及《郴口》諸詩。自郴至衡，有《合江亭》及《謁衡岳廟詩》。自衡至潭，有《陪杜侍御游湘西寺》及《湘中》諸詩。自此泛洞庭，有《阻風(fēng)贈張十一》詩。至岳州，有《別竇司直》詩。赴江陵，有《途中寄翰林三學(xué)士》詩，又有《送孟序》、《荊潭唱和序》、《上李巽書》、《鄭夫人殯表》及《五箴》。序云余生三十有八年，則其《箴》蓋是年作。所謂“幕中之辨”，蓋謂在徐州時(shí)；“臺中之評”，則謂為御史時(shí)也。）元和初，權(quán)知國子博士，分司東都，三歲為真。（洪《譜》云：永貞元年丙戌，正月丙寅朔，改元元和，時(shí)憲宗即位之逾年也。公年三十有九，其春夏猶在江陵，有《李花》、《寒食出游夜歸贈張十一》、《鄭群贈簟》、《答張徹》諸詩。六月，自江陵召拜國子博士。還朝后，有《豐陵行》、《游青龍寺》、《贈崔立之》、《送文暢》諸詩，《城南》諸聯(lián)句，及《祭十二兄岌文》并《墓志》。二年丁亥春，公為博士，有《元和圣德詩》，并《釋言》?！缎袪睢罚骸霸紫嘤袗酃恼?，將以文學(xué)職處公，有爭先者，構(gòu)公語以飛之。公恐及難，遂求分司東都?！倍鳌吨軟r妻韓墓志》，乃云：“從兄俞卒開封尉，愈于時(shí)為博士，乞分教東都生，以收其孥于開封界中，教畜之?！憋w語，即《釋言》所解之讒，而竟不能解，故以兄喪為辭而求去耳。時(shí)宰相鄭，翰林舍人李吉甫、裴復(fù)也。公以夏末離京，赴東都，有《酬裴十六途中見寄》詩。是年有《張中丞傳后敘》、《答馮宿書》、《盧於陵墓志》。三年戊子，改真博士，見《行狀》。有《酬崔十六少府》及《東都遇春》詩，《與少室李渤書》，《裴復(fù)墓志》?！缎率贰凡硞髟疲郝尻柫铐n愈遺渤書。公時(shí)為博士，五年方為河南令，未嘗為洛陽令。）改都官員外郎，即拜河南令。（洪《譜》云：四年己丑，公年四十二，改都官員外郎，守東都省。《神道碑》云：除尚書都官郎中，分司判祠部?！缎袪睢?、《新、舊史》皆云員外郎，《送李正字序》，亦但云都官郎，碑文誤也。方考：公除都官，六月十日也。制辭亦作員外郎。洪《譜》又云：《神道碑》云：“中官號功德使，司京城觀寺，尚書斂手失職，先生按《六典》盡索之以歸。誅其無良，時(shí)其出入。禁嘩眾以正浮屠?！薄稓v官記》云：“公判祠部，日與宦者為敵，惡言罵辭，狼籍公牒，乃上書留守鄭余慶，乞與諸郎官更判，不見允?！痹跂|都有游嵩洛諸《題名》、《送李翱》、《侯參謀》、《和盧汀錢徽》、《與竇韋尋劉尊師》諸詩，《送李正字歸湖南序》并詩，《鄭涵校理序》、《祭薛公達(dá)文》并《墓志》、《京兆韋夫人墓志》、《河南府同官記》。五年庚寅，授河南縣令?！渡竦辣吩疲骸拔亨i幽鎮(zhèn)各為留邸，貯潛卒以橐罪士，官無敢問者。先生將レ（其禁，以壯朝廷，斷民署吏，俟令且發(fā)。留守、尹大恐，遽相禁。有使還為言，憲宗悅曰：韓愈助我者。是后鄆邸果謀反，東都將署留守，以應(yīng)淮蔡。”又有《上留守鄭公啟》。時(shí)公以論事失鄭公意，既令河南，軍人有罪，公追而杖之。留守不悅，公以啟辨明，且力求去，見《集》中。《行狀》云：“改河南令，日以職分辨于留守及尹，故軍士莫敢犯禁。”疑鄭公卒聽其言，故軍人畏服如此也。在河南有《感春詩》、《燕河南秀才序》、《送石洪序》并詩，及《月蝕》、《招楊之罘》、《河南令舍池臺》諸詩，《張圓墓碣》、《盧殷墓志》。）遷職方員外郎。（洪《譜》云：六年辛卯，行尚書職方員外郎。是年春，公尚在河南，有《送窮文》、《辛卯年雪》、《寄盧仝》、《誰氏子》諸詩，《送溫造序》、《乳母志》。至京師，有《酬盧云夫望秋作》、《石鼓歌》、《復(fù)仇狀》、《盧丞》、《房武》、《畢墓志》。）
華陰令柳澗有罪，前刺史劾奏之，未報(bào)而刺史罷。澗諷百姓，遮索軍頓役直，后刺史惡之，按其獄，貶澗房州司馬。愈過華，以為刺史陰相黨，上疏治之。既御史覆問，得澗贓，再貶封溪尉。愈坐是復(fù)為博士。（洪《譜》云：七年壬辰二月乙未，以職方員外郎復(fù)為國子博士，年四十五。《舊史》云：“愈因使過華，上疏理澗。”公自去年以來，未嘗出使?；蛟疲杭垂奥毞綍r(shí)，過華睹其事，遂疏于朝爾?！哆M(jìn)學(xué)解》云：“三年博士，冗不見治。”《舊》又作“三為博士?！卑矗汗懺晌?，授四門博士；元和丙戌，為國子博士；丁亥，分教東都；今年又自郎中下遷，凡四為博士矣。此先言暫為御史，繼言三為博士，則自丙戌而后，三歷此官也。若云三年，則自元年夏赴召，至四年春尚為博士，首尾巳四年矣。方考：丙戌初除，丁亥分教，自不必厘而為二，其為博士，實(shí)三遷。當(dāng)作三為為是。今按：上句言暫為御史，而此言三年博士，正以其居官之久近為言，恐當(dāng)作年為是，然亦未敢必也。洪《譜》又云：是年二月，有《論錢重物輕狀》?！缎轮尽吩疲骸白越ㄖ卸▋啥?，而物輕錢重，民以為患，于是詔百官議革其弊?！狈娇家詾椋捍俗h在穆宗即位之初，《通鑒》附之長慶元年秋，為得其實(shí)。今年初，無此議也。惟《會要》載元和六年二月制，謂建中后，貨輕物重，許諸道所納見錢，五分量征二分，余三分兼納實(shí)估匹段。或當(dāng)時(shí)有此議，然亦非七年也。況公六年二月尚在東都，洪誤矣。洪《譜》又云：是年有《石鼎聯(lián)句》、《贈劉師服詩》、《祭石洪文》、《李素》、《石洪墓志》、《路應(yīng)神道碑》。）既才高數(shù)黜，官又下遷，乃作《進(jìn)學(xué)解》以自諭。執(zhí)政覽之，奇其才，改比部郎中、史館修撰。（洪《譜》云：此除在八年癸巳三月乙亥，《舊史》云：“執(zhí)政覽其文而憐之，以其有史才，故除是官?！睍r(shí)宰相武元衡、李吉甫、李絳也。是年有《答劉秀才論史書》，及《烏氏》、《田氏廟碑》、《鄭儋神道碑》、《李虛中》、《董溪》、《息國夫人墓志》。）轉(zhuǎn)考功，知制誥。（洪《譜》云：九年甲午十月甲子，為考功郎中，依前史館修撰。十二月戊午，以考功知制誥。是年有《元微之書》、《田弘正書》、《送張道士序》、《劉昌裔神道碑》、《王適》、《孟郊》、《扶風(fēng)郡夫人墓志》。十年乙未，公知制誥，有《和庫部盧曹長元日朝回》及《寒食直歸遇雨》二詩，《與李絳書》、《進(jìn)順宗實(shí)錄狀》。《舊史》云：“愈撰實(shí)錄，繁簡不當(dāng)，敘事拙于取舍?！卑矗和酥魇?，詳略各有意，削去常事，著其系于政者，其褒善貶惡之旨明甚。當(dāng)時(shí)議者非之，卒竄走無全篇，良可惜也。史又云：“愈說禁中事頗切直，內(nèi)官惡之，往往于上前言其不實(shí)?！贝搜允且病Ｊ悄暧小杜c柳公綽》二書，《論淮西事宜狀》，說見明年。又有《捕賊行賞表》、《藍(lán)田縣丞廳記》、《獨(dú)孤郁》、《衛(wèi)之立墓志》、《徐偃王廟碑》。）進(jìn)中書舍人。初，憲宗將平蔡，命御史中丞裴度使諸軍按視。及還，具言賊可滅，與宰相議不合。愈亦奏言：“淮西連年侵掠，得不償費(fèi)，其敗可立而待。然未可知者，在陛下斷與不斷耳?！眻?zhí)政不喜，會有人詆愈在江陵時(shí)為裴均所厚，均子鍔素?zé)o狀，愈為文章，字命鍔，謗語囂暴。由是改太子右庶子。（洪《譜》云：十一年丙申正月丙戌，以考功郎中知制誥，遷中書舍人。丙申，賜緋魚。五月癸未，降為太子右庶子?！缎袪睢吩疲骸氨I殺武元衡，公以為盜殺宰相而遽息兵，其為懦甚大，兵不可以息，以天下力取三州，尚何不可？與裴丞相議合，故兵遂用，而宰相有不便之者。月滿，遷中書舍人，后竟以它事改右庶子。”時(shí)宰相李逢吉、韋貫之也。其云月滿遷中書舍人者，蓋唐制臺郎滿歲則遷。公以去年冬知制誥，至今春，竟一歲矣。李漢云：“收拾遺文，無所失墜?！惫凭]誥一年，無一篇見收者，失墜多矣。唯后集有《崔群戶部侍郎制》一首爾。今按：《行狀》、《通鑒》、洪《譜》，《論淮西事宜狀》在去年知制誥時(shí)，而《神道碑》、《新史》則在遷中書舍人之后。但《行狀》言，公所論有殺宰相事，乃在去年六月，而《狀》中實(shí)無此語。若《狀》果在六月之后，則不應(yīng)全不言及，則是此《狀》，不惟不在十一年正月之后，亦不在十年六月之后也。故《通鑒》直以系于五月之下?！缎袪睢窋⑹码m實(shí)，而記言則誤?！侗摹贰ⅰ缎率贰饭虨槭е?。今當(dāng)以《通鑒》為正。洪《譜》又云：是年有《酬盧云夫曲江荷花行》、《周況妻韓氏墓志》、《王用碑》、《科斗書后記》。）及度以宰相節(jié)度彰義軍，宣慰淮西，奏愈行軍司馬。愈請乘遽先入汴，說韓弘，使協(xié)力。元濟(jì)平，遷刑部侍郎。（《行狀》、《神道碑》及《舊史》云：十二年丁酉秋，以兵老久屯，賊未滅，上命裴丞相為淮西節(jié)度使，以招討之。丞相請公以行，賜三品衣、魚，為行軍司馬，從丞相居于郾城。軍出潼關(guān)，公請先乘遽至汴，感說都統(tǒng)弘。弘說用命，師乘遂和。公知蔡州精卒，悉聚界上，以拒官軍，守城者率老弱，且不過千人，亟白丞相，請以兵三千人，間道以入，必擒吳元濟(jì)。丞相未及行，而李自唐州文城壘，提其卒以夜入蔡州，果得元濟(jì)。三軍之士為公恨。蔡州既平，布衣柏耆，以計(jì)謁公，公與語，奇之，遂白丞相曰：“淮西滅，王承宗膽破，可不勞用眾，宜使辯士奉相公書，明禍福以招之，彼必服?！必┫嗳恢?，公口占為書，使柏耆袖之，以至鎮(zhèn)州，承宗果大恐，上表請割德、棣二州以獻(xiàn)，遣子入侍。丞相歸京師，以功遷刑部侍郎，詔公撰《平淮西碑》，其辭多敘裴度事。時(shí)先入蔡州擒元濟(jì)，李功第一。不平之，妻出入禁中，因訴碑辭不實(shí)，詔令磨公文，命翰林學(xué)士段文昌重撰文勒石。是年有《送殷侑序》、《祭張署文》并《墓志》，及東征往還酬唱諸詩，《晚秋郾城夜會聯(lián)句》。為刑部時(shí)，有《舉錢徽自代狀》。十三年戊戌四月，鄭余慶詳定禮樂使，奏韓愈、李程為副。是年有《李惟簡墓志》、《權(quán)德輿碑》。）
憲宗遣使者往鳳翔迎佛骨入禁中，三日，乃送佛祠。王公士庶，奔走膜唄，至為夷法灼體膚，委珍貝騰杳系路。愈聞，惡之，乃上表極諫。帝大怒，持示宰相，將抵以死，裴度、崔群曰：“愈言訐牾，罪之誠宜。然非內(nèi)懷至忠，安能及此？愿少寬假，以來諫爭?！钡墼唬骸坝晕曳罘鹛^，猶可容；至謂東漢奉佛以后，天子咸夭促，言何乖剌耶？愈，人臣，狂妄敢爾，固不可赦?！庇谑侵型怦攽?，雖戚里諸貴，亦為愈言。乃貶潮州刺史。既至潮，以表哀謝。帝頗感悔，欲復(fù)用之，持示宰相曰：“愈前所論，是大愛朕。然不當(dāng)言天子事佛乃年促耳?！被矢λ丶捎保醋嘌裕骸坝K狂疏，可且內(nèi)移?！蹦烁脑荽淌贰?br>初，愈至潮，問民疾苦，皆曰：“惡溪有鱷魚，食民畜產(chǎn)且盡，民以是窮?！睌?shù)日，愈自往視，令其屬秦濟(jì)，以一羊一豚，投溪水而祝之。是夕，暴風(fēng)震電起溪中，數(shù)日水盡涸，西徙六十里。自是潮無鱷魚患。袁人以男女為隸，過期不贖，則沒入之。愈至，悉計(jì)庸得贖所沒，歸之父母七百余人，因與約，禁其為隸。（洪《譜》云：公以十四年己亥正月癸巳，貶潮州刺史。宰相疑馮宿草疏，出宿為歙州刺史。時(shí)宰相皇甫、程異也。公之被謫，即日上道，便道炔，以至海上。據(jù)《宜城驛記》，則以三月二日過宜城；據(jù)《瀧吏詩》，則以三月幾望至曲江；據(jù)《謝表》，則以三月二十五日至潮州；據(jù)《祭文》，則以四月二十四日逐鱷魚。其自曲江至潮，以十許日，行三千里，蓋瀧水湍急故也。方《考》乃云：《謝表》及《祭神文》皆止云今月，而《逐鱷魚文》正本，皆但云“年月日”，則公之到郡，實(shí)不知何月日也。況自韶至廣，雖為順流，而自廣之惠，自惠之潮，水陸相半，要非旬日可到，故公表亦云，“自潮至廣，來往動皆經(jīng)月。”則公到郡，決非三月；而逐鱷魚，亦未必在四月二十四日也。今按：道里行程，則方說為是，但《與大顛第一書》，石本乃云：四月七日，則又似實(shí)以三月二十五到郡也。未詳其說，闕之可也。洪《譜》又云：公自京歸至潮，有《路旁堠》、《至藍(lán)關(guān)示侄孫湘》、《武關(guān)西逢配流吐蕃》、《食曲河驛》、《次鄧州界》、《過南陽》、《瀧吏》、《題臨瀧寺》、《至韶州寄張使君》、《酬張使君惠書》、《過始興江口感懷》、《贈元十八協(xié)律》、《初南食貽元十八》、《答柳柳州食蝦蟆》、《別趙子》諸詩，及《宣城驛記》、《潮州謝表》、《祭鱷魚文》、《請置鄉(xiāng)校牒》、《賀冊尊號表》。是年七月己丑，群臣上尊號，大赦。十月己巳，準(zhǔn)例量移，改授袁州刺史。）召拜國子祭酒，（洪《譜》云：十五年庚子閏正月，穆宗即位，公以今年春到袁，途中有《酬張韶州端公》及《韶州留別張使君》二詩。至袁有《袁州謝上》、《賀穆宗即位》、《賀赦》、《賀冊皇太后》、《賀慶云》五表、《舉韓泰自代狀》、《滕王閣記》。九月，召拜國子祭酒，而《閣記》乃云“十月，袁州刺史”者，蓋命下在九月，受命在十月也。有《祭湘君夫人文》，祭文所謂“復(fù)其章綬”者，公為行軍司馬時(shí)，賜金紫，今為祭酒，始復(fù)其舊也。自袁趨京師，有《次石頭驛寄江西王中丞閣老仲舒》詩。至江州，有《寄鄂岳李大夫程》及《題西林寺故蕭二郎中舊堂》詩?！兑蛟掍洝吩疲骸笆挿f士子存，字伯誠，為金部員外郎，惡裴延齡之為人，棄官歸廬山。公少時(shí)，嘗受金部賞知，及經(jīng)江州，游廬山，訪金部故居，因賦此詩，留百縑以拯之?！毙写伟碴?，有《寄隨州周員外君巢》二詩。至棗陽縣，有《題廣昌館》詩。至襄州，有《醉中留別李相公》詩。以冬暮至京師。是年有《南海廟碑》、《與孟簡書》、《論黃家賊事宜》及《典貼良人男女狀》。又《論夷僚》，請因改元大慶，遣使宣諭，仍擇經(jīng)略使撫之。又有《柳子厚》及《侄孫滂祭文》、《墓志》。洪《譜》又云：《行狀》云，公入遷祭酒，有直講，能說禮而陋容，學(xué)官多豪族子，擯之不得共食。公命吏曰：召直講來，與祭酒共食。學(xué)官由此不敢賤直講。奏儒生為學(xué)官，日使會講。生徒奔走聽聞，皆相喜曰：“韓公來為祭酒，國子監(jiān)不寂寞矣?！惫趪佑小队曛屑膹埣姟贰ⅰ杜e張惟素自代》及《請復(fù)國子監(jiān)生徒狀》、《論新注學(xué)官牒》、《薦張籍狀》、《請上尊號表》。）轉(zhuǎn)兵部侍郎。（洪《譜》云：此除在長慶元年辛丑七月，時(shí)有《舉韋ダ自代狀》、《李并阝》、《張徹祭文》，《李并阝》、《鄭群》、《薛戎墓志》。今按方氏《增考》，《論錢重物輕狀》，當(dāng)在此年秋。）
鎮(zhèn)州亂，殺田弘正而立王廷湊。詔愈宣撫。既行，眾皆危之。元稹言：“韓愈可惜?！蹦伦谝嗷?，詔愈度事從宜，無必入。愈曰：“安有受君命而滯留自顧？”遂疾驅(qū)入。廷湊嚴(yán)兵迓之，甲士陳庭。既坐，廷湊曰：“所以紛紛者，乃此士卒也?！庇舐曉唬骸疤熳右怨珵橛袑洸模寿n以節(jié)，豈意同賊反邪？”語未終，士前奮曰：“先太師為國擊朱滔，血衣猶在，此軍何負(fù)朝廷，乃以為賊乎？”愈曰：“以為爾不記先太師也。若猶記之，固善。且為逆與順利害，不能遠(yuǎn)引古事，但以天寶來禍福，為爾等明之。安祿山、史思明、李希烈、梁崇義、朱滔、朱Г、吳元濟(jì)、李師道，有若子若孫在乎？亦有居官者乎？”眾曰：“無?！庇唬骸疤锕晕翰┝輾w朝廷，官中書令，父子受旗節(jié)。劉悟、李皆大鎮(zhèn)，此爾軍所共聞也?！北娫唬骸昂胝?，故此軍不安?！庇唬骸叭?，爾曹害田公，又殘其家矣，復(fù)何道？”眾乃歡曰：“侍郎語是?！蓖惪直娦膭?，遽麾使去，因泣謂愈曰：“今欲廷湊何所為？”愈曰：“神策六軍之將，如牛元翼比者不少，但朝廷顧大體，不可棄之。公久圍之，何也？”廷湊曰：“即出之。”愈曰：“若爾，則無事矣?！睍硪酀觯惒蛔?。愈歸奏其語，帝大悅，轉(zhuǎn)吏部侍郎。（洪《譜》云：長慶元年七月，鎮(zhèn)州亂，殺田弘正，立王廷湊。命深州刺史牛元翼節(jié)度深冀以討之。十月，命裴度為鎮(zhèn)州四面行營都招討使。元翼為廷湊所圍。二年壬寅二月，赦廷湊，詔愈宣撫，歸，而牛元翼果出?！缎袪睢吩疲骸肮€，于上前奏與廷湊及三軍語，上大悅曰：卿直向伊如此道。由是有意大用，授吏部侍郎?！苯癜矗骸跋忍珟煛敝^故鎮(zhèn)帥王武俊也?！渡竦辣吩疲骸胺芥?zhèn)反，太原兵以輕利誘回紇，召先生禍福，譬引虎嚙臃血，直今所患，非兵不足，遽疏陳得失?！苯癜矗捍藬?shù)語不可曉，它書亦皆無之，未詳何謂，恐有誤也。洪《譜》又云：是年有《次壽陽驛》、《次太原呈副使吳郎中》、《次承天營奉酬裴司空》、《鎮(zhèn)州路上酬裴司空重見寄》、《鎮(zhèn)州初歸》諸詩，及《韋侍講盛山詩序》、《論變鹽法事宜狀》。二年壬寅九月，轉(zhuǎn)吏部侍郎。《行狀》云：凡令吏皆不鎖，聽出入，或問公，公曰：“人所以畏鬼者，以其不能見也，鬼如可見，則人不畏矣。選人不得見令史，故令史勢重。聽其出入，故勢輕?！笔悄暧小多i州溪堂詩》、《竇司業(yè)祭文》、《墓志》、《楚國夫人墓志》、《黃陵廟碑》。）時(shí)宰相李逢吉惡李紳，欲逐之，遂以愈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特詔不臺參，而除紳中丞。紳果劾奏愈，愈以詔自解，其后文刺紛然。宰相以臺府不協(xié)，遂罷愈為兵部侍郎，而出紳江西觀察使。紳見帝得留，愈亦復(fù)為吏部侍郎。（洪《譜》云：三年癸卯六月，以吏部侍郎為京兆尹兼御史大夫，敕放臺參，后不得為例。十月癸巳，為兵部侍郎。庚子，為吏部侍郎?！缎袪睢吩疲骸案木┱滓妼⑹拷圆桓曳?，私相告曰：是尚欲燒佛骨者，安可忤？故盜賊止。遇旱，米價(jià)不敢上。李紳為御史中丞，械囚送府，使以尹杖杖之。公曰：安有此，使歸其囚。是時(shí)，紳方幸，旦夕且相，宰相欲去之，故以臺與府不協(xié)為請，兩改其官。紳既后留，公入謝，上曰：卿與紳爭何事？公因自辨。數(shù)日，復(fù)為吏部侍郎?！薄渡竦辣吩疲骸皬?fù)為兵部侍郎，銓不鎖入吏。選父七十，母六十，身七十，悉與三利擾，財(cái)勢路絕?！苯癜矗骸侗肥П恳还?jié)，此兵字當(dāng)作吏字?！安绘i入吏”，即謂前縱吏出入事。“三利擾”，未詳其義，疑銓法有此語，或是有脫誤也。洪《譜》云：公為京兆，有《舉馬扌自代狀》、《賀雨》及《賀太陽不虧表》、《祭竹林神》、《曲江祭龍文》。再為兵部，有《舉張正甫自代狀》。是年，有《羅池廟碑》、《送鄭權(quán)序并詩》、《祭馬扌》、《女文》，并李干、女《墓志》、《韓弘碑》、《論孔致仕狀》。）長慶四年卒，年五十七，贈禮部尚書，謚曰文。（洪《譜》云：四年甲辰正月，敬宗即位，二月有《王仲舒碑》，四月有《張徹墓志》。八月有《孔墓志》，是年公沒，年五十七。《行狀》云：得病，滿百日假，既罷，以十二月二日卒于靖安里第。公屬纊語曰：某伯兄德行高，曉方藥，食必視《本草》，年止于四十二。某疏愚，食不擇禁忌，位為侍郎，年出伯兄十五歲矣。如又不足？于何而足，且獲終于牖下，幸不至失大節(jié)，以下見先人，可謂榮矣。明年，張籍祭公詩有云：“去夏公請告，養(yǎng)疾城南莊。籍時(shí)官休罷，兩月同游翔。”又曰：“共愛池上佳，聯(lián)句舒遐情。”又曰：“公為游溪詩，唱詠多慨慷。”城南莊，在長安城南，公之別墅也?！冻厣下?lián)句》，集中無之。游溪詩，即《南溪始泛三首》是也。又曰：“公有曠達(dá)識，生死為一綱。及當(dāng)臨終晨，意色亦不荒。贈我珍重言，傲然委衾裳。”其于死生之際如此?！渡竦辣吩疲骸斑z命喪葬無不如禮。俗習(xí)夷狄，畫寫浮圖，日以七數(shù)之，及拘陰陽，所謂吉兇，一無污我?！苯癜矗捍耸拢梢姽缴?jǐn)守禮法，排斥異教，自信之篤，至死不變，可以為后世法。而《譜》不載，蓋不以為然也。）
愈性明銳，不詭隨，與人交，終始不少變。成就后進(jìn)士，往往知名。經(jīng)愈指授，皆稱“韓門弟子”。愈官顯，稍謝遣。凡內(nèi)外親若交友無后者，為嫁遣孤女而恤其家。嫂鄭喪，為服期以報(bào)。（《行狀》云：“公氣厚性通，論議多大體?！薄渡竦辣吩疲骸俺写螵z大疑，文武會同，莫先發(fā)言；先生援經(jīng)引決，考合傳記，侃侃正色，伏其所詞。”《墓志》云：“公洞朗軒辟，不施戟級；平居雖寢食，未嘗去書，怠以為枕，餐以飴口，講評孜孜，以磨諸生，恐不完美；游以詼笑嘯歌，使皆醉義忘歸。嗚呼，可謂樂易君子鉅人者矣?！薄侗酚衷疲骸皟?nèi)外煢弱悉撫之，一親以仁，使男有官，女有從，不啻于己生。交于人，已而我負(fù)，終不計(jì)。死則庀其家，均食剖資，雖微弱，待之如賢戚。人詬笑之，愈篤。未嘗一食不對客，閨人或晝見其面，退相指語，以為異事。未嘗宿貨余財(cái)。每曰：吾前日解衣質(zhì)食，今存有已多矣。”）
每言文章，自漢司馬相如、太史公、劉向、揚(yáng)雄后，作者不出世，故愈深探本元，卓然樹立，成一家言。其《原道》、《原性》、《師說》等數(shù)十篇，皆奧衍閎深，與孟軻、揚(yáng)雄相表里，而佐佑《六經(jīng)》云。至它文造端置辭，要為不襲蹈前人者。然惟愈為之，沛然若有余，至其徒李翱、李漢、皇甫從而效之，遽不及遠(yuǎn)甚。從愈游者，若孟郊、張籍，亦皆自名于時(shí)。（《墓志》云：“先生之作，無圓無方，至是歸工。抉經(jīng)之心，執(zhí)圣之權(quán)，尚友作者，跋邪抵異，以扶孔氏，存皇之極。知人罪，非我計(jì)，茹古涵今，無有端涯，渾渾灝灝，不可窺校。及其酣放，豪曲快字，凌紙怪發(fā)，鯨鏗春麗，驚耀天下。然而栗密窈眇，章妥句適，精能之至，入神出天。嗚呼極矣！后人無以加之矣！姬氏已來，一人而止矣！”按：“知人罪，非我計(jì)”，此句中必有脫誤。疑當(dāng)云：“人知人罪，非我所計(jì)。”方氏《附錄》：程子曰：“韓愈亦近世豪杰之士，如《原道》之言，雖不能無病，然自孟子以來，能知此者，獨(dú)愈而已。其曰孟氏醇乎醇，又曰荀與揚(yáng)也，擇焉而不精，語焉而不詳。若無所見，安能由千載之后，判其得失若是之明也？”又曰：“退之晚年之文，所見甚高，不可易而讀也。古之學(xué)者，修德而已。有德則言可不學(xué)而能，此必然之理也。退之乃以學(xué)文之故，日求其所未至，故其所見及此。其于為學(xué)之序，雖若有所戾者，然其言曰：軻之死不得其傳，此非有所襲于前人之語，又非鑿空信口，率然而言之，是必有所見矣。若無所見，則其所謂以是而傳者，果何事邪？”今按：諸賢之論，唯此二條，為能極其深處。然復(fù)考諸臨川王氏之書，則其詩有曰：“紛紛易盡百年身，舉世何人識道真？力去陳言夸末俗，可憐無補(bǔ)費(fèi)精神?！逼錇橛鑺Z，乃有大不同者，故嘗折其衷而論之。竊謂程子之意，固為得其大端；而王氏之言，亦自不為無理。蓋韓公于道，知其用之周于萬事，而未知其體之具于吾之一心；知其可行于天下，而未知其本之當(dāng)先于吾之一身也。是以其言常詳于外，而略于內(nèi)；其志常極于遠(yuǎn)大，而其行未必能謹(jǐn)于細(xì)微。雖知文與道有內(nèi)外淺深之殊，而終未能審其緩急重輕之序，以決取舍；雖知汲汲以行道濟(jì)時(shí)，抑邪與正為事，而或未免雜乎貪位慕祿之私。此其見于文字之中，信有如王氏所譏者矣。但王氏雖能言此，而其所謂道真者，實(shí)乃老佛之余波，正韓公所深詆。則是楚雖失，而齊亦未為得耳。故今兼存其說，而因附以狂妄管窺之一二。私竊以為若以是而論之，則于韓公之學(xué)所以為得失者，庶幾其有分乎。）
贊曰：唐興，承五代剖分，王政不綱，文弊質(zhì)窮，蛙俚混并。天下已定，治荒剔蠹，討究儒術(shù)，以興典憲，熏釀涵浸，殆百余年，其后文章稍稍可述。至貞元、元和間，愈遂以六經(jīng)之文為諸儒倡，障堤末流，反元刂以樸，偽以真。然愈之才，自視司馬遷、揚(yáng)雄，至班固以下不論也。當(dāng)其所得，粹然一出于正，刊落陳言，橫騖別驅(qū)，汪洋大肆，要之無抵牾圣人者。其道蓋自比孟軻，以荀況、揚(yáng)雄為未淳，寧不信然？至進(jìn)諫陳謀，排難恤孤，矯拂俞末，皇皇于仁義，可謂篤道君子矣。自晉訖隋，老、佛顯行，圣道不斷如帶。諸儒倚天下正議，助為怪神。愈獨(dú)喟然引圣，爭四海之惑，雖蒙訕笑，合而復(fù)奮，始若未之信，卒大顯于時(shí)。昔孟軻拒楊、墨，去孔子才二百年。愈排二家，乃去千余載，撥衰反正，功與齊而力倍之，所以過況、雄為不少矣。自愈沒，其言大行，學(xué)者仰之，如泰山、北斗云。文錄序趙德昌黎公，圣人之徒歟！其文高出，與古之遺文不相上下。所履之道，則堯、舜、禹、湯、文、武、周、孔、孟軻、揚(yáng)雄所授受服行之實(shí)也。固已不雜其傳，由佛及聃、莊、楊之言，不得干其思，入其文也。以是光于今，大于后，金石焦鑠，斯文燦然。德行道學(xué)文庶幾乎古。蓬茨中，手持目覽，饑食渴飲，沛然滿飽，顧非適諸圣賢之域，而謬志于斯，將所以盜其影響。僻處無備，得以所遇，次之為卷，私曰《文錄》，實(shí)以師氏為請益依歸之所云。（實(shí)或作寶。）
記舊本韓文后】（歐陽文忠公）
予少家漢東，漢東僻陋無學(xué)者，吾家又貧無藏書。州南有大姓李氏者，其子彥輔，頗好學(xué)。予為兒童時(shí)，多游其家，見其弊筐貯故書在壁間，發(fā)而視之，得唐《昌黎先生文集》六卷，脫略顛倒無次第。因乞李氏以歸，讀之。見其言深厚而雄博，然予猶少，未能究其義，徒見其浩然無涯，若可愛。是時(shí)天下學(xué)者，楊、劉之作，號為“時(shí)文”，能者取科第，擅名聲，以夸榮當(dāng)世，未嘗有道韓文者。予亦方舉進(jìn)士，以禮部詩賦為事。年十有七，試于州，為有司所黜。因取所藏韓氏之文復(fù)閱之，則喟然嘆曰：“學(xué)者當(dāng)至于是而止?fàn)枺 惫坦謺r(shí)人之不道，而顧己亦未暇學(xué)，徒時(shí)時(shí)獨(dú)念于予心，以謂方從進(jìn)士干祿以養(yǎng)親。茍得祿矣，當(dāng)盡力于斯文，以償其素志。后七年，舉進(jìn)士及第，官于洛陽。而尹師魯之徒皆在，遂相與作為古文，因出所藏《昌黎集》而補(bǔ)綴之。求人家所有舊本而校定之。其后天下學(xué)者，亦漸趨于古，而韓文遂行于世，至于今蓋三十余年矣。學(xué)者非韓不學(xué)也，可謂盛矣！
嗚呼！道固有行于遠(yuǎn)而止于近，有忽于往而貴于今者。非惟世俗好惡之使然，亦其理有當(dāng)然者。故孔、孟惶惶于一時(shí)，而師法于千萬世。韓氏之文，沒而不見者二百年，而后大施于今。此又非特好惡之所上下，蓋其久而愈明，不可磨滅，雖蔽于暫，而終耀于無窮者，其道當(dāng)然也。予之始得于韓也，當(dāng)其沉沒棄廢之時(shí)。予固知其不足以追時(shí)好而取勢利，于是就而學(xué)之，則予之所為者，豈所以急名譽(yù)而干勢利之用哉？亦志乎久而已矣！故予之仕，于進(jìn)不為喜，退不為懼者，蓋其志先定，而所學(xué)者宜然也。
集本出于蜀，文字刻畫，頗精于今世俗本，而脫繆尤多。凡三十年間，聞人有善本者，必求而改正之。其最后卷帙不足，今不復(fù)補(bǔ)者，重增其故也。予家藏書萬卷，獨(dú)《昌黎先生集》為舊物也。嗚呼！韓氏之文之道，萬世所共尊，天下所共傳而有也。予于此本，特以其舊物而尤惜之。（泉本云：“吾少居漢東，年五十六時(shí)，于里人李堯輔家，見一弊筐，棄在壁角中，有故書數(shù)十冊，因得韓文于其間，皆脫落無次序。吾略讀之，愛其文辨而意深。當(dāng)是時(shí)，學(xué)者方作時(shí)文，天下之人，無道韓文者。予亦將舉進(jìn)士，以觖祿利，未暇學(xué)也。遂求于李氏，而得之以歸，補(bǔ)次成帙而藏之。數(shù)年始及第，遂官于洛，而得師魯與之游，因出韓文而學(xué)之。自后天下學(xué)者，亦稍稍近古。吾家所藏書萬卷，然獨(dú)韓文最為舊物，君為吾愛惜之可也。”今按：泉州本，乃汪彥章所刻，此序獨(dú)與諸本不同，不知何據(jù)。其所謂君者。又不知為何人也。今并存之，以俟知者。）
潮州韓文公廟碑】（蘇文忠公）
匹夫而為百世師，一言而為天下法，是皆有以參天地之化，關(guān)盛衰之運(yùn)，其生也有自來，其逝也有所為矣。故申、呂自岳降，而傅說為列星，古今所傳，不可誣也。孟子曰：“吾善養(yǎng)浩然之氣。”是氣也，寓于尋常之中，而塞乎天地之間。卒然遇之，則王公失其貴，晉、楚失其富，良、平失其智，賁、育失其勇，儀、秦失其辯。是孰使之然哉？其必有不依形而立，不恃力而行，不待生而存，不隨死而亡者矣。故在天為星辰，在地為河岳，幽則為鬼神，而明則復(fù)為人。此理之常，無足怪者。自東漢以來，道喪文弊，異端并起，歷唐貞觀、開元之盛，輔以房、杜、姚、宋，而不能救。獨(dú)韓文公起布衣，談笑而麾之，天下靡然從公，復(fù)歸于正，蓋三百年于此矣。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濟(jì)天下之溺；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此豈非參天地，關(guān)盛衰，浩然而獨(dú)存者乎？
蓋嘗論天人之辨，以謂人無所不至，惟天不容偽；智可以欺王公，不可以欺豚魚；力可以得天下，不可以得匹夫匹婦之心。故公之精誠，能開衡山之云，而不能回憲宗之惑；能馴鱷魚之暴，而不能弭皇甫、李逢吉之謗；能信于南海之民，廟食百世，而不能使其身一日安于朝廷之上。蓋其所能者，天也；其所不能者，人也。始潮人未知學(xué)，公命進(jìn)士趙德為之師，自是潮之士，皆篤于文行，延及齊民，至于今，號稱易治。信乎！孔子之言：“君子學(xué)道則愛人，而小人學(xué)道則易使也！”潮人之事公也，飲食必祭；水旱疾疫，凡有求，必禱焉。而廟在刺史公堂之后，民以出入為艱。前守欲請諸朝，作新廟，不果。元五年，朝散郎王君滌來守是邦，凡所以養(yǎng)士治民者，一以公為師。民既悅服，則出令曰：“愿新公廟者聽?！泵駳g趨之。卜地于州城南七里，期年而廟成?；蛟唬骸肮f里，而謫于潮，不能一歲而歸，沒而有知，其不眷念于潮也審矣。”軾曰：“不然，公之神在天下者，如水之在地中，無所往而不在也。而潮人獨(dú)信之深，思之至蒿凄愴，若或見之。譬如鑿井得泉，而曰水專在是，豈理也哉？”元豐七年，詔封公昌黎伯，故榜曰：“昌黎伯韓文公之廟?！背比苏垥涫掠谑?yàn)樽髟娨赃z之，使歌以祀公。其詞曰：
公昔騎龍白云鄉(xiāng)，手抉云漢分天章，天孫為織云錦裳。飄然乘風(fēng)來帝旁，下與濁世掃秕糠，西游咸池略扶桑。草木衣被昭回光，追逐李杜參翱翔，汗流籍走且僵。滅沒倒景不可望，作書詆佛譏君王，要觀南海窺衡湘。歷舜九疑吊英皇，祝融先驅(qū)海若藏，約束鮫鱷如驅(qū)羊。鈞天無人帝悲傷，謳吟下招遣巫陽，暴牲雞卜羞我觴。於粲荔丹與蕉黃，公不少留我涕滂，翩然被發(fā)下大荒。韓昌黎集序（朱子云：此集今世本多不同，惟近歲南安軍所刊方崧卿校定本，號為精善。別有《舉正》十卷，論其所以去取之意，又它本之所無也。然其去取多以祥符杭本、嘉蜀本及李、謝所據(jù)館閣本為定，而尤尊館閣本，雖有謬誤，往往曲從，它本雖善，亦棄不錄。至于《舉正》，則又例多而詞寡，覽者或頗不能曉知。故今輒因其書，更為校定，悉考眾本之同異，而一以文勢義理及它書之可證驗(yàn)者決之。茍是矣，則雖民間近出小本不敢違，有所未安，則雖官本、古本、石本不敢信。又各詳著其所以然者，以為《考異》十卷。庶幾去取之未善者，覽者得以參伍而筆削焉。方云：序只目為《昌黎先生集》，諸本亦多無文字者，今從之。后凡從方氏者不復(fù)論，所不同者乃著之。）
門人李漢編。（蜀本作“朝議郎、行尚書屯田員外郎、史館修撰、上柱國、賜緋魚袋李漢編?！苯癖净蛴小安⑿颉倍?，非是。）
文者，貫道之器也。不深于斯道，有至焉者不也？《易》繇爻象，（繇，音宙，占辭也。）《春秋》書事，《詩》詠歌，《書》、《禮》剔其偽，皆深矣乎。秦漢已前，其氣渾然，迨乎司馬遷、相如、董生、揚(yáng)雄、劉向之徒，尤所謂杰然者也。至后漢、曹魏，氣象萎{艸爾}，司馬氏已來，規(guī)范蕩悉。謂《易》已下，為古文，剽掠潛竊為工耳，文與道蓁塞固然莫知也。
先生生于大歷戊申。幼孤，隨兄播遷韶嶺。兄卒，鞠于嫂氏，辛勤來歸。（來或作求，非是。）自知讀書為文，日記數(shù)千百言。比壯，經(jīng)書通念曉析，酷排釋氏，諸史百子，皆搜抉無隱。（或無皆字。）汗瀾卓踔，ち泫澄深，（左太沖《吳都賦》云：泓澄ち[A15A]，郭璞《江賦》云：“氵廣《囗水》泫”。ち，于切。泫音玄，或作，非是。）詭然而蛟龍翔，蔚然而虎鳳躍，鏘然而韶鈞鳴。（方從杭、蜀本作發(fā)。今按：二字兩通，但作鳴則句響而字穩(wěn)耳。故今定從諸本，而特著方本所從，以備參考，后皆仿此。）日光玉潔，周情孔思，千態(tài)萬貌，卒澤于道德仁義，炳如也。洞視萬古，愍惻當(dāng)世，遂大拯頹風(fēng)，教人自為。（《左氏》成公二年：“其自為謀也，則過矣?！睘椋聜吻?。）時(shí)人始而驚，中而笑，且排先生益堅(jiān)，終而翕然隨以定。嗚呼，先生于文，摧陷廓清之功，比于武事，（閣本作土，非是。）可謂雄偉不常者矣?。ǔ＃綇暮急咀髻p，云取《漢書》“功蓋天下者不賞”之語。今按：不賞，乃蒯徹教韓信背叛之語。而唐太宗亦嘗自言：“武德末年，實(shí)有功高不賞之懼?！笔┲诖?，既不相似，且非臣子所宜言者，李亦未必敢取以為用也。當(dāng)從諸本為正。）長慶四年冬，先生歿。門人隴西李漢（或無“隴西”二字。）辱知最厚且親，遂收拾遺文，無所失墜。（《左傳》、《國語》多用“失墜”字，或作“墜失”，或無失字者，皆非。）得賦四，古詩二百一十，聯(lián)句十一，律詩一百六十，雜著六十五，書啟序九十六，哀詞祭文三十九，碑志七十六，筆硯《鱷魚文》三，表狀五十二，總七百，（或作七百一十六，或作七百三十八，方氏考其數(shù)皆不合，而姑從閣本、杭本。以為唐本舊如此，既非文義所系，今亦不能深考。）并目錄合為四十一卷，目為《昌黎先生集》，傳于代。又有注《論語》十卷，傳學(xué)者；《順宗實(shí)錄》五卷，列于史書，不在集中。
先生諱愈，字退之，官至吏部侍郎，余在國史本傳。
敘說宋景文公云：柳柳州為文，或取前人陳語用之，不及韓吏部卓然不丐于古，而一出諸己。
蘇明允上歐陽書云：《孟子》之文，語約而意深，不為刻斬絕之言，而其鋒不可犯。韓子之文如長江大河，渾浩流轉(zhuǎn)，魚黿蛟龍，萬怪遑惑，而抑絕蔽掩，不使自露，而人望見其淵然之光，蒼然之色，亦自畏避，不敢迫視。
東坡云：杜詩、韓文、顏書、左史，皆集大成也。又云：唐之古文，自韓愈始。其后學(xué)韓而不至者為皇甫，學(xué)皇甫而不至者為孫樵。自樵以降，無足觀矣。
山谷《與王觀復(fù)書》云：杜子美到夔州后詩，韓退之自潮州還朝后文章，皆不煩繩削而自合矣。又云：老杜作詩，退之作文，無一字無來處。蓋后人讀書少，故謂韓、杜自作此語耳。又《答洪駒父》云：諸文皆好，但少古人繩墨耳?？筛熳x司馬子長、韓退之文章。
秦少游云：探道德之理，述性命之情，發(fā)天人之奧，明死生之變，此論理之文，如列御寇、莊周之作是也。別黑白陰陽，要其歸宿，決其嫌疑，此論事之文，如蘇秦、張儀之所作是也?？纪?，次舊聞，不虛美，不隱惡，人以為實(shí)錄，此敘事之文，如司馬遷、班固之所作是也。原本山川，極命草木，比物屬事，駭耳目，變心意，此托詞之文，如屈原、宋玉之所作是也。鉤莊、列之微，挾蘇、張之辯，摭遷、固之實(shí)，獵屈、宋之英，本之以《詩》、《書》，折之以孔氏，此成體之文，如韓愈之所作是也。蓋前之作者多矣，而莫有備于愈；后之作者亦多矣，而無以加于愈，故曰：總而論之，未有如韓愈者也。
陳后山云：杜之詩法，韓之文法也。詩文各有體，韓以文為詩，杜以詩為文，故不工耳。李方叔云：東坡教人讀《戰(zhàn)國策》，學(xué)說利害；讀賈誼、晁錯、趙充國章疏，學(xué)論事；讀《莊子》，學(xué)論理性。又須熟讀《論語》、《孟子》、《檀弓》，要志趣正當(dāng)；讀韓、柳令記得數(shù)百篇，要知作文體面。凡例是集慶元間魏仲舉刊《五百家注》，引洪興祖、樊汝霖、孫汝聽、韓醇、劉崧、祝充、蔡元定諸家注文，（洪《辨證》，樊《譜注》，孫、韓、劉《全解》，?！兑袅x》，蔡《補(bǔ)注》。）未免冗復(fù)，而方崧卿《舉正》、朱子校本《考異》，卻未附入，讀者病之。今以朱子校本《考異》為主，而刪取諸家要語附注其下，庶讀是書者，開卷曉然。今舉凡例于左。
一，朱子《考異》凡例，見于《文集序》首，并仍其舊。
一，閣、京、杭、蜀、石本異同，已見朱子《考異》凡例，今更加讎校，是正頗多，觀者當(dāng)自知之。
一，注引經(jīng)子史等事，則書于《考異》之上，釋音則附其下。一，小圈下今按云云者，并是《考異》全文。一，注引經(jīng)子史書傳事為證者，則入。如集中有關(guān)系時(shí)政及公卿拜罷月日，更博采《新》、《舊史》、《唐登科記》附益之。一，舊注引某氏云者，今仿朱子《離騷集注》例，皆刪去，惟《考異》下有糾方之繆者則存之，如《復(fù)志賦》“誰無施而有獲”所辯之類是也。
一，先儒議論有關(guān)系者，隨所聞見增入，如《閔己賦》“固哲人之細(xì)事兮”，東坡《顏樂亭記》，嘗有評議；《元和圣德詩》“婉婉弱子，赤立傴僂”，南軒所議之類是也。
一，正文或有疑字，并依《考異》文從囗，如《藍(lán)田縣丞廳壁記》“再進(jìn)再屈囗人”之類是也。
一，皇朝廟諱，諸本多易本字，如“貞元”作“正元”之類，非臨文不諱之義，徒失古意。今例：但空本字點(diǎn)畫；若唐諱，如以“丙”為“景”，以“民”為“人”之類，卻存古不改。
一，《考異》于正文本字，或一字或二字并提起。今例：如本字在句未，即入注腳，不復(fù)重出句讀中；或一兩字各有《考異》，并總附于一句之下?！俄n集點(diǎn)勘》書后近代吳中徐氏東雅堂，（堂主人徐時(shí)泰，萬歷中進(jìn)士，歷官工部郎中。后崇禎末，堂已易主，項(xiàng)宮詹煜居之。煜后以降流賊，名麗丹書，里人噪而焚其宅，堂遂毀于火。今僅存池塘遺跡而已。）刊韓集，用宋末廖瑩中世纟采堂本。其注采建安魏仲舉五百家注本為多，間有引他書者，僅十之三。復(fù)刪節(jié)朱子單行《考異》，散入各條下，皆出瑩中手也。瑩中為賈似道館客，事跡見《宋史·似道傳》。其人乃粗涉文藝，全無學(xué)識者。其博采諸條，不特遴擇失當(dāng)，即文義亦多疏舛。閱者但取魏本及《考異》全文互勘，得失立辨矣。瑩中之?dāng)?，在德元年，則書出德前可知。徐氏刊此本，不著其由來，殆深鄙瑩中為人，故削其氏名并開板歲月耶。今世纟采堂韓集與瑩中所輯似道悅生堂禊帖，并為世所希有矣。廖為閩中著姓，世有眉壽，高曾多及見曾玄，故以世纟采名堂。朱子高第廖子晦，亦其裔也。至于瑩中，遂以相門狎客，ㄨ其家聲，而猶遵奉朱子之書。蓋先世之緒言猶在，不敢忘淵源所自也。雍正丁未春日，長洲陳景云書。不敢忘淵源所自也。雍正丁未春日，長洲陳景云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