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一、指瑕
作者：陸侃如 牟世金《指瑕》是《文心雕龍》的第四十一篇，論述寫作上應(yīng)注意避免的種種毛病。本篇分三個部分。第一部分首先論避免瑕病的必要，認(rèn)為文學(xué)作品極易廣為流傳并深入人心。古今作者在寫作中很難考慮得全面周到，而文章稍有污點，就千年萬載也洗刷不掉，所以說避免瑕病“可不慎歟”。其次用實例說明內(nèi)容上的四種重要毛?。阂皇怯迷~不當(dāng)，二是違反孝道，三是尊卑不分，四是比擬不倫。第二部分從用字用義方面提出當(dāng)時創(chuàng)作中存在的三個問題：第一是用字“依希其旨”，含意模糊不清。其中舉到的“賞際奇至”、“撫叩酬即”二例，由于其原文今不可考，它本身又是含意不明的典型，所以，有關(guān)這幾句的論述，現(xiàn)在也難得確解。但用意含糊確是當(dāng)時的弊病之一，劉勰對這種傾向的批評，總的精神是對的。第二是在字音上的猜忌而出現(xiàn)的問題，這和當(dāng)時文人多習(xí)字音反切有關(guān)，沒有什么普遍意義。第三是剽竊他人文辭，劉勰用小偷大盜來嘲諷這種行為，指出偷來的文辭“終非其有”；但古今有別，不可一概而論。
第三部分論注解方面存在的問題，主要以薛綜注《西京賦》和應(yīng)劭解釋“匹”字二例為鑒戒。劉勰對“匹”字的解釋頗有道理，多為后世論者所取。（劉世儒在《魏晉南北朝量詞研究》中比較諸說，認(rèn)為“恐怕還是劉氏和段氏的說法可靠些”）
在本篇所講的種種瑕病中，有的是從封建道德觀念出發(fā)的，特別是左思一例，因“說孝不從”而否定其整個作品，不僅說明劉勰儒道觀念之重，也反映他在批評方法上的重要錯誤。但本篇所提出的一些弊病，如用詞不當(dāng)、比擬不倫、“依希其旨”、“掠人美辭”等，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具有一定普遍性，論者“舉以為戒”，希望作者引起重視而力求避免，還是很有必要的。（一）
管仲有言1：“無翼而飛者聲也，無根而固者情也?！?然則聲不假翼3，其飛甚易；情不待根，其固匪難4；以之垂文5，可不慎歟！古來文才6，異世爭驅(qū)，或逸才以爽迅7，或精思以纖密，而慮動難圓8，鮮無瑕病。陳思之文9，群才之俊也，而《武帝誄》云10：“尊靈永蟄11?！薄睹鞯垌灐吩?2：“圣體浮輕13?！薄案≥p”有似于胡蝶，“永蟄”頗疑于昆蟲；施之尊極14，豈其當(dāng)乎！左思《七諷》15，說孝而不從16，反道若斯，余不足觀矣。潘岳為才17，善于哀文18，然悲內(nèi)兄19，則云“感口澤”20，傷弱子21，則云心“如疑”22。《禮》文在尊極23，而施之下流24，辭雖足哀，義斯替矣25。若夫君子擬人必于其倫26，而崔瑗之誄李公27，比行于黃虞28；向秀之賦嵇生29，方罪于李斯30；與其失也31，雖寧僭無濫32，然高厚之詩33，不類甚矣34。凡巧言易標(biāo)35，拙辭難隱36，斯言之玷37，實深白圭38。繁例難載，故略舉四條39。〔譯文〕
管仲曾說：“沒有翅翼而能四處飛揚的是聲音，沒有根柢而能深入牢固的是情感。”但聲音不需要翅翼就很容易飛揚，情感不依靠根抵也不難牢固，根據(jù)這個道理來從事寫作，能不十分慎重么！自古以來的作者，在不同時代競相馳騁：有的才華卓越而豪放迅疾，有的思考精致而細(xì)密，但思慮所及往往難于全面，很少做到毫無瑕病。曹植在寫作上，是眾多文人中較為英俊的了，他在《武帝誄》中卻說：“尊貴的英靈永遠(yuǎn)蟄伏。”在《冬至獻(xiàn)襪頌》中又說：“圣王的身體輕浮地飛翔?！闭f“輕浮”就好像是胡蝶，說“永蟄”則容易懷疑為昆蟲；把這種描寫用于最尊貴的帝王，怎能恰當(dāng)呢！又如左思的《七諷》，有說之以孝而不從的話，既然如此違反大道，其他內(nèi)容就不值得一看了。潘岳的文才，是善于寫哀傷之作，但寫對內(nèi)兄的傷痛，就說有其留下的“口澤”；寫對幼子的哀悼，就說他思念之心“如疑”?！翱跐伞焙汀叭缫伞?，都是《禮記》中對尊敬的父母用的，潘岳卻用之于晚輩，文辭雖然寫得很悲哀，但有失于尊卑有別的大義。至于對人物的比擬，必須合于倫類。可是崔瑗對李公的誄文，把他的行為比之黃帝和虞舜；向秀在《思舊賦》中懷念嵇康，竟把李斯的罪過和嵇康相比。如果不得已而用不當(dāng)?shù)谋葦M，那就寧可好的方面比得過頭一些，而不要對壞的方面比得太重；但像高厚那樣的詩句，比擬得過分不倫不類仍是不對的。大凡精妙的言辭容易顯露，拙劣的毛病也難以掩蓋，只要有了缺點，就比潔白的玉器上有了缺點更難磨掉。文章的瑕病是很多的，不可能全部列舉出來，所以只大致提出以上四點。
〔注釋〕
1 管仲：字夷吾，春秋時齊國政治家。
2 “無翼而飛”二句：是《管子·戒》中的原話，尹知章注：“出言門庭，千里必應(yīng)，故曰無翼而飛；同舟而濟(jì)，胡越不患異心，知其情也，故曰無根而固?！?br>3 假：借助。
4 匪：不。
5 之：指上述不待翼可飛，沒有根可固的道理。垂文：留下文章，指寫作傳世。《程器》篇說：“窮則獨善以垂文。”
6 文才：有文學(xué)才能的作者。
7 爽：高邁，豪爽。
8 動：每，常。圓：周全。
9 陳思：曹植，他封陳王，謚思。
10 《武帝誄》：見《藝文類聚》卷三十。此文為悼念魏武帝曹操的功德。
11 蟄（zhé哲）：動物冬眠期間，不吃不動地潛伏著。曹植用以喻死者（曹操）如蟄伏。原話是：“幽闥（墓門）一扃（關(guān)閉），尊靈永蟄。”
12 《明帝頌》：指向魏明帝曹叡所獻(xiàn)的《冬至獻(xiàn)襪頌》，見《藝文類聚》卷七十。
13 浮輕：比擬輕如仙人。原文是：“翱翔萬域，圣體浮輕?！?br>14 尊極：最尊貴的人，指帝王。
15 左思：字太沖，西晉文學(xué)家?！镀咧S》：今不存，按“七”體通例，當(dāng)是說七事以諷。
16 說孝不從：“七”體所說七事，大都是前六事為被說者“不從”，“說孝”即六事之一。
17 潘岳：字安仁，西晉文學(xué)家。
18 善于哀文：《晉書·潘岳傳》說潘岳“尤善為哀誄之文”?！栋У酢菲f潘岳的哀辭：“義直而文婉，體舊而趣新，《金鹿》、《澤蘭》，莫之或繼也。”哀文：哀悼死者之作。
19 悲內(nèi)兄：潘岳悲內(nèi)兄之文今不存。
20 口澤：口所潤澤?！抖Y記·玉藻》：“母沒而杯圈不能飲焉，口澤之氣存焉爾?！笨追f達(dá)疏：“謂母平生口飲潤澤之氣存在焉，故不忍用之?！?br>21 傷弱子：指潘岳的《金鹿哀辭》（其幼子名金鹿），見《全晉文》卷九十三。
22 如疑：《禮記·問傷》：“故其往送也如慕，其反也如疑?！编嵭ⅲ骸澳秸撸云溆H之在前；疑者，不知神之來否?！薄督鹇拱мo》中曾說：“將反如疑，回首長顧?！?br>23 《禮》：指《禮記》。尊極：這里指父母。《詔策》篇曾說：“君父至尊，在三罔極?！北酒脙蓚€“尊極”，都和“至尊”義同，可用以指君，也可用以指父母。
24 下流：魏晉人稱子孫晚輩為下流?！度龂尽の簳妨晖趺瘋鳌罚骸敖穹饷癁榱某峭?，以慰太皇太后下流之念。”“悲內(nèi)兄”對作者來說是同輩，但從應(yīng)該用于“尊極”的角度看，仍是“下流”。
25 替：滅，廢棄。
26 擬：比擬。倫：同類，同輩?！抖Y記·曲禮下》，“擬人必于其倫?！编嵭ⅲ骸皵M，猶比也。倫，猶類也?！?br>27 崔瑗（yuàn院）：字子玉，東漢作家。誄李公：誄文今不存，“李公”指誰尚難定。與崔瑗（公元78—143年）同時的“李公”（姓李而為三公者）有三：李修、李郃、李固。李固卒于公元147年；李修為太尉在公元111至114年，略早；李郃在公元117至126年兩度為司空、司徒，所以指李郃的可能性較大。
28 黃虞：黃帝、虞舜。
29 向秀：字子期，魏晉之交的作家，嵇康的好友。嵇生：即嵇康。向秀有懷念嵇康的《思舊賦》，載《文選》卷十六。
30 方：比。李斯：秦始皇時的政治家?！端寂f賦》中說：“昔李斯之受罪兮，嘆黃犬而長吟；悼嵇生之永辭兮，顧日影而彈琴?！崩钏贡粴⒅皩λ膬鹤诱f：“吾欲與若復(fù)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其可得乎！”（《史記·李斯列傳》）嵇康臨刑前曾“顧視日影，索琴彈之”（《晉書·嵇康傳》）。劉勰認(rèn)為前例比好人失之太高，后例比壞人失之過重。不過《思舊賦》用意，還不是用李斯之罪的大小比嵇康。
31 失：指失于“擬人必于其倫”。
32 寧僭無濫：寧可比得略高，而不應(yīng)比得太低?！蹲髠鳌は骞辍罚骸吧茷閲撸p不僭而刑不濫。賞僭則懼及淫人（壞人），刑濫則懼及善人。若不幸而過，寧僭無濫。與其失善（善人），寧其利淫。無善人，則國從之?！辟裕╦iàn薦）：過分。
33 高厚：春秋時齊國大夫。
34 不類：《左傳·襄公十六年》：“晉侯與諸侯宴于溫，使諸大夫舞，曰：‘歌詩必類?！R高厚之詩不類?！倍抛ⅲ骸褒R有二心故?！笨资瑁骸案韫旁姼鲝钠涠骱弥x類，高厚所歌之詩，獨不取恩好之義類，故云齊有二心。”這里是借用高厚故事，用“不類甚矣”表示雖不得已時可以“寧僭無濫”，但所比不能過分不倫不類。
35 標(biāo)：木末，樹梢，引申為顯露、表現(xiàn)。
36 拙（zhuō捉）：劣，指有瑕病的文辭。
37 玷（diàn店）：玉的斑點。
38 白珪（guī歸）：白色玉器。以上兩句，取《詩經(jīng)·大雅·抑》中的意思：“白珪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苯柚肝膶W(xué)作品一經(jīng)寫定，其毛病就無法更改。
39 四條：范文瀾注：“陳思比尊于微，一也；左思反道，二也；潘岳稱卑如尊，三也；崔、向僭濫，四也?！?br>（二）
若夫立文之道1，惟字與義：字以訓(xùn)正2，義以理宣3。而晉末篇章，依希其旨4，始有“賞際奇至”之言5，終無“撫叩酬即”之語6；每單舉一字，指以為情。夫“賞”訓(xùn)錫賚7，豈關(guān)心解8；“撫”訓(xùn)執(zhí)握9，何預(yù)情理10；《雅》、《頌》未聞11，漢魏莫用；懸領(lǐng)似如可辯12，課文了不成義13。斯實情訛之所變14，文澆之致弊15。而宋來才英16，未之或改17，舊染成俗，非一朝也。近代辭人，率多猜忌，至乃比語求蚩18，反音取瑕19：雖不屑于古20，而有擇于今焉21。又制同他文，理宜刪革22；若排人美辭23，以為己力，寶玉大弓24，終非其有25。全寫則揭篋26，傍采則探囊27；然世遠(yuǎn)者太輕28，時同者為尤矣29。
〔譯文〕
文章寫作的基本途徑，不外用字和立義兩個方面：用字要根據(jù)正確的解釋來確定含義，立義要通過正確的道理來闡明。晉末以來的作品，有的意旨模糊不清，開始有“賞際奇致”的奇言，后來有“撫叩酬酢”的怪語；且常常是單獨標(biāo)出一字，用以表達(dá)情感?！百p”字的意思是賞賜，和內(nèi)心是否領(lǐng)會毫不相關(guān)；“撫”字的意思是執(zhí)持，也牽涉不到什么情理：這都是《詩經(jīng)》中未曾見到，漢魏時期也無人用過的?；\統(tǒng)含混地領(lǐng)會似乎還可辨識，核實文字就完全不成其為意義。這都是情感不正常所產(chǎn)生的變化，文風(fēng)衰落造成的弊病。到劉宋以后的作者，仍然沒有改變，老毛病已習(xí)染成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近代的作家，大都愛好猜忌，以至從語音相同的字上尋找缺點，從反切出的字音去挑取毛?。哼@在古代雖不重要，在今天就要受到指責(zé)了。此外，所寫和他人的文章雷同，按理應(yīng)當(dāng)加以刪改。如果掠取人家的美辭，當(dāng)做自己的創(chuàng)作，就像古代陽虎竊取了魯國的寶玉大弓，終于不是自己應(yīng)有之物而退還。全部抄襲別人的作品，就如巨盜竊取整箱的財物；部分采取他人的文辭，則如小偷摸人家的口袋；但襲用前人論述的很淺薄，竊取當(dāng)代著作就是過錯了。
〔注釋〕
1 道：道路，途徑。
2 正：定，指通過正確的解釋來確定字義。 宣：表明，顯示。
4 依希：一作“依稀”，模糊不清。
5 賞際奇至：這四字和下句的“撫扣酬即”，都未知所出，其義難詳。按下文：“‘賞’訓(xùn)錫賚，豈關(guān)心解？”則“賞”字是用作“心解”之意。至：通改。“賞際奇至”約為領(lǐng)會奇特的情致。
6 終無：黃侃說：“無當(dāng)作有?！毕挛恼f：“‘撫’訓(xùn)執(zhí)握，何預(yù)情理？”可見“撫”字是用以形容“情理”的。撫叩：拍擊，表示高興。酬即：一作“酬酢”，應(yīng)酬的意思。酬：向客人敬酒。?。▃uò做）：客人以酒回敬主人?！睹髟姟菲f：“酬酢以為賓榮?！?br>7 錫：賜予。賚（lài賴）：贈送。
8 心解：內(nèi)心領(lǐng)會。鄭玄注《禮記·學(xué)記》中的“雖終其業(yè)，其去之必速”說：“學(xué)不心解，則亡之易。”
9 執(zhí)握：執(zhí)持。
10 何預(yù)：何干，也是無關(guān)的意思。劉永濟(jì)《文心雕龍校釋》：“然以錫賚作心解之意，用執(zhí)握指情理為言，乃文家引申本義而用之之法，初不必為瑕累?！眲③倪@里是針對“單舉一字，指以為情”而言，單是“賞”字、“撫”字，固難說有關(guān)情理。但本篇是論作品中的瑕病，在作品中，用字之義，通常不是孤立的。所以要視具體情況如何，不能一概而論。
11 《雅》、《頌》：泛指《詩經(jīng)》。
12 懸領(lǐng)：抽象地、不具體地領(lǐng)悟。懸：遠(yuǎn)。辯：辨識。
13 課：考核。了不：完全不。
14 訛（é鵝）：錯誤。
15 文澆（jiāo交）：文風(fēng)衰落。澆：薄。
16 才英：才華英俊的作者。
17 未之或改：沒有改?！蹲髠鳌ふ压辍罚骸白怨乓詠恚粗蚴б??！被颍河械?。
18 比語：和字音相同或相近的字并列。蚩（chī癡）：缺點。范文瀾注：“比語求蚩，如‘是耶非’、‘云母舟’之類是。”《顏氏家訓(xùn)·文章》中講到：“梁世費旭（王利器校，當(dāng)作費昶）詩云：‘不知是耶非?！鬀V詩云：‘搖飏云母舟?！單模ㄊ捑V）曰：‘旭既不識其父，沄又搖飏其母?！穗m悉古事，不可用也。”南北朝時俗稱父為“耶”，故有此父母之譏。費昶、蕭綱、顏之推（《顏氏家訓(xùn)》的作者）等，都是劉勰以后的人，以上例子，只是借以說明當(dāng)時“比語求蚩”的情況。
19 反音：范文瀾注：“反音取瑕，如‘高厚’、‘伐鼓’之類是?！薄督饦亲印るs記上》：“鮑照之‘伐鼓’……何倍智者，嘗于任昉坐賦詩，而言其詩不類。任云：‘卿詩可謂高厚?！未笈唬骸煲晕覟楣诽枺 保ā案吆瘛鼻小肮贰?，“厚高”切“號”）高厚，參看本篇第一段注33、34。伐鼓，《文鏡秘府論》西卷論二十八種病的第十八種講到此例：“翻語病者，正言是佳詞，反語則深累是也。如鮑明遠(yuǎn)詩云：‘雞鳴關(guān)吏起，伐鼓早通晨?！ス摹?，正言是佳詞，反語則不祥，是其病也。崔氏云：‘伐鼓反語“腐骨”，是其病?！保ā胺ス摹鼻小案保肮姆ァ鼻小肮恰?。）
20 不屑：輕視，不重要。上舉諸忌，古代是沒有的，如漢武帝《李夫人歌》中曾說“是耶非耶”，《詩經(jīng)·小雅·采芑》中的“伐鼓淵淵”等。
21 擇：挑剔。有擇于今，因當(dāng)時文人習(xí)用反切，所以重視反音取瑕。劉勰對這點只是作為當(dāng)時存在的一個問題提出來，從他所說“近代辭人，率好猜忌”看，這種“猜忌”之病，劉勰并不是很贊同的。
22 革：刪除。
23 排：一作“掠”。譯文據(jù)“掠”字。掠（lüè略）：奪取。
24 寶玉大弓：魯國的國寶?！洞呵铩ざü四辍罚骸氨I竊寶玉大弓?！倍抛ⅲ骸氨I，謂陽虎也。……寶玉，夏后氏之璜（半璧形的玉）；大弓，封父之繁弱（弓名）?！?br>25 終非其有：《左傳·定公九年》：“陽虎歸寶玉大弓?！倍抛ⅲ骸盁o益近用，而只為名，故歸之。”
26 全寫：全部抄襲前人文章。揭篋（qiè怯）：扛走箱子，把整個箱子偷走。
27 傍采：即旁采，部分、不正面采取。探囊：盜取口袋中的東西。揭篋、探囊，是借用《莊子·胠篋》之說為喻：“將為胠（開）篋、探囊、發(fā)匱（開柜）之盜，而為守備，……然而巨盜至，則負(fù)匱、揭篋、擔(dān)囊而趨?！?br>28 太輕：很淺薄。
29 尤：過失。
（三）
若夫注解為書1，所以明正事理，然謬于研求，或率意而斷2?！段骶┵x》稱3，“中黃、育、獲之疇”4，而薛綜謬注5，謂之“閹尹”6，是不聞執(zhí)雕虎之人也7。又《周禮》井賦8，舊有“匹馬”9；而應(yīng)劭釋“匹”10，或量首數(shù)蹄11，斯豈辯物之要哉12！原夫古之正名13，車“兩”而馬“匹”14，“匹”、“兩”稱目15，以并耦為用16。蓋車貳佐乘17，馬儷驂服18；服乘不只，故名號必雙，名號一正，則雖單為匹矣19。匹夫匹婦，亦配義矣20。夫車馬小義，而歷代莫悟；辭賦近事21，而千里致差22；況鉆灼經(jīng)典23，能不謬哉！夫辯言而數(shù)筌蹄24，選勇而驅(qū)閹尹25，失理太甚，故舉以為戒。丹青初炳而后渝26，文章歲久而彌光27，若能檃括于一朝28，可以無慚于千載也。
〔譯文〕
至于注釋之成為書籍，是用以辨明事理的，但由于研究得不正確，有的便輕率地做了判斷。張衡在《西京賦》中講到“中黃伯，以及夏育、烏獲之類勇士”，薛綜把中黃伯誤注為宦官的頭目，這是他不知道中黃伯是能執(zhí)雕虎的勇士。又如《周禮》中講按井田征收賦稅，過去有三十戶出“匹馬”之說，而應(yīng)劭在《風(fēng)俗通義》中解釋“匹”字，有按馬頭數(shù)馬蹄的說法，這豈是辨別事物的要義呢？考查古代正定名稱的原意，車用“兩”而馬用“匹”，“匹”和“兩”的稱呼，都是取并偶的意思。隨帝王朝會和祭祀的貳車、軍事和打獵的佐車，駕車在中的兩服、在外的兩驂，都是雙馬。既然這些都不是單的，所以它們的名稱必須成雙；名稱一經(jīng)正定之后，就雖是單數(shù)也通稱為“匹”了。所謂“匹夫匹婦”，也就是取配偶的意思。車馬名稱的含義是比較簡單的，歷代還有不少人不明白；辭賦是文人的家常便飯，還有人注得差之千里，何況研討宏深的儒家經(jīng)典，怎能不發(fā)生錯誤呢？為辨別“匹”字而計算馬頭馬蹄，挑選勇士卻推出了宦官頭子，都是錯得過分突出的例子，所以舉為鑒戒。繪畫是開始鮮明而后來變色，文章卻可年代越久而更為光彩；如能在寫作時改正了作品中的缺點，就可傳之千載而永無愧色了。
〔注釋〕
1 注解為書：《論說》篇說：“若夫注釋為詞，解散論體，雜文雖異，總會是同?！闭f明劉勰認(rèn)為注解也是一種論著的書。
2 率：輕遽，不慎重。
3 《西京賦》：東漢張衡所著《二京賦》之一，載《文選》卷二。
4 中黃、育、獲之疇：《西京賦》的原文是：“乃使中黃之士，育、獲之疇?！崩钌谱⒁妒印罚骸爸悬S伯曰：余左執(zhí)泰行之猱（猴的一種）而右搏雕虎?！庇忠稇?zhàn)國策·秦策三》：“烏獲之力焉而死，夏育之勇焉而死?！敝悬S：古國名，多勇士。夏育、烏獲：均傳為古代勇力之士。疇（chóu仇）：類。
5 薛綜：字敬文，三國吳人。張衡《二京賦》最初是他注的。
6 謂之“閹（yān淹）尹”：今存《文選》中薛綜的注無此語。《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九五評黃叔琳《文心雕龍輯注》說：“而《指瑕》篇中，‘《西京賦》稱中黃賁（育）獲之疇，薛綜謬注，謂之閹尹’句，今《文選》薛綜注中，實無此語，乃獨不糾彈?！卑?，這并非劉勰之誤，是不應(yīng)糾彈的。李善補(bǔ)注此賦，已于賦前說明：“善曰，舊注是者，因而留之?！奔热弧伴幰敝f是謬注，李善便已刪去。閹尹：宦官之首。
7 執(zhí)雕虎之人：即中黃伯。雕虎：《文選·思玄賦》：“執(zhí)雕虎而試象兮?！弊ⅲ骸暗窕?、象，獸名也?！?br>8 井賦：按井田征收賦稅?！吨芏Y·地官·小司徒》：“九夫為井，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四丘為甸，四甸為縣，四縣為都，以任地事而令貢賦；凡稅斂之事。”鄭注引《司馬法》曰：“六尺為步，步百為畝，畝百為夫，夫三為屋，屋三為井，井十為通，通為匹馬。”賈公彥疏：“三十家使出馬一匹，故云通為匹馬?！?br>9 舊有匹馬：指上引《司馬法》（戰(zhàn)國時兵書）中論井賦所說“匹馬”。
10 應(yīng)劭：字仲遠(yuǎn)，東漢文人。
11 量首數(shù)蹄：應(yīng)劭有《風(fēng)俗通義》，其佚文中有對馬匹的解釋：“馬一匹，俗說相馬及君子，與人相匹?；蛟唬厚R夜行，目明照前四丈，故曰一匹?；蛟欢锐R縱橫，適得一匹?；蛘f馬死賣得一匹帛?；蛟疲骸洞呵铩纷笫险f，諸侯相贈乘馬束帛，帛為匹，與馬之相匹耳。”（《藝文類聚》卷九十三）可能“量首數(shù)蹄”的解釋為其中一說，其文已佚。
12 辯：這里和“辨”通，指辨明。
13 正名：辨正名稱、名分。
14 車“兩”馬“匹”：車稱“兩”，馬稱“匹”，都見于《尚書》。如《牧誓》“武王戎車三百兩”，《文侯之命》“馬四匹”等。
15 目：也是稱。
16 耦：雙數(shù)，配偶?！讹L(fēng)俗通義》：“車一兩，謂兩兩相與體也。原其所以言‘兩’者，箱裝及輪，兩兩而耦，故稱‘兩’耳。”（《藝文類聚》卷七十一）
17 車貳佐乘：《禮記·少儀》：“乘貳車則式（主敬），佐車則否。”鄭注：“貳車佐車，皆副車也。朝祀之副曰貳，戎獵之副曰佐?！?br>18 儷：成雙，對偶。驂（cān餐）服：《詩經(jīng)·鄭風(fēng)·大叔于田》：“兩服上襄，兩驂雁行?！编嵐{：“兩服，中央夾轅者，襄駕也。上駕者，言為眾馬之最良也。雁行者，言與中服相次序。”《荀子·哀公》：“兩驂列，兩服入廄?！睏顐娮ⅲ骸皟煞R在中；兩驂，兩服之外馬?！?br>19 雖單為匹：如《論語·子罕》中的“匹夫不可奪志也”。劉寶楠《正義》：“匹夫者，《爾雅·釋詁》：‘匹，合也?！稌虻洹肥瑁骸看蠓蛞焉?，則有妾媵，庶人無妾媵，惟夫妻相匹，其名既定，雖單亦通謂之匹夫匹婦?！薄秷虻洹房资?，即取劉勰的解釋。
20 配：合，配偶。《通俗編》卷三十二釋“一匹”：“劉勰《文心雕龍》曰：古名車以兩，馬以匹；蓋車有佐乘，馬有驂服，皆以對并稱。雙名既定，則雖單亦稱匹，如匹夫匹婦之比。其說為長?！?br>21 近事：平常之事。
22 千里致差：指薛綜注《西京賦》。
23 鉆灼：古代用龜甲鉆孔燒灼以卜兇吉，這里借指探討經(jīng)典的深意而為之作注。
24 辯言：一作“辯匹”。筌蹄：一作“首蹄”。譯文據(jù)“辯匹而數(shù)首蹄”。
25 勇：勇士，指中黃伯，推選勇士推出了太監(jiān)頭子，這是對薛綜誤注的嘲諷說法。
26 丹青：繪畫。炳：鮮明。渝：變。這句是化用《法言·君子》中的話：“或問圣人之言炳若丹青，有諸？曰：吁！是何言與。丹青初則炳，久則渝，渝乎哉？”
27 彌光：更加光彩鮮明。晉李軌注上引《法言》：“圣人之書，久而益明?！?br>28 檃（yǐn引）括：矯正曲木的工具，這里指改正作品中的瑕病。
（四）
贊曰：界氏舛射1，東野敗駕2。雖有俊才，謬則多謝3。斯言一玷，千載弗化。令章靡疚4，亦善之亞5。〔譯文〕總之，善于射箭的后羿曾出過差錯，善于御馬的東野稷也有過失誤。雖然有杰出的才能，出了錯誤就很慚愧。作品中一個小小的污點，一千年也改變不了。能寫出沒有毛病的好作品，也就和寫作的高手相去不遠(yuǎn)了。
〔注釋〕
1 羿（yì藝）：傳說中古代善射的人，常稱“后羿”。舛（chuǎn喘）：錯誤?！兜弁跏兰o(jì)》：“羿有窮氏，未聞其姓，其先帝嚳以世掌射，……（羿）與吳賀北游，（賀）使羿射雀左目，羿引弓射之，誤中左（右）目，羿俯首而愧，終身不忘?！保ā短接[》卷八十二）
2 東野：傳為古代善駕車的人，姓東野，名稷。《莊子·達(dá)生》中講到他的故事：“東野稷以御見莊公。進(jìn)退中繩，左右旋中規(guī)；莊公以為文弗過也。（成玄英疏：“莊公以為組繡織文不能過此之妙也”）使之鉤百而反。（成疏：“任馬旋回如鉤之曲，百度反之，皆復(fù)其跡”）顏闔（魯國賢人）遇之，入見曰：‘稷之馬將敗。’公密而不應(yīng)。少焉，果敗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馬力竭矣，而猶求焉，故曰敗?！?br>3 謬：指作品有了瑕病、錯誤。謝：慚愧?！段倪x》顏延年《贈王太?！罚骸皩倜乐x繁翰?！崩钌谱ⅲ骸爸x，猶慚也?！鄙衔恼f沒有瑕病的文章，“可以無慚于千載”；這里反過來說，有了謬誤，就是“千載弗化”的慚愧。
4 令章：美好的作品。靡疚：沒有毛病。
5 善：指善于寫作的人，即《練字》篇說的“善為文者”。亞：稍次。
第三部分論注解方面存在的問題，主要以薛綜注《西京賦》和應(yīng)劭解釋“匹”字二例為鑒戒。劉勰對“匹”字的解釋頗有道理，多為后世論者所取。（劉世儒在《魏晉南北朝量詞研究》中比較諸說，認(rèn)為“恐怕還是劉氏和段氏的說法可靠些”）
在本篇所講的種種瑕病中，有的是從封建道德觀念出發(fā)的，特別是左思一例，因“說孝不從”而否定其整個作品，不僅說明劉勰儒道觀念之重，也反映他在批評方法上的重要錯誤。但本篇所提出的一些弊病，如用詞不當(dāng)、比擬不倫、“依希其旨”、“掠人美辭”等，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具有一定普遍性，論者“舉以為戒”，希望作者引起重視而力求避免，還是很有必要的。（一）
管仲有言1：“無翼而飛者聲也，無根而固者情也?！?然則聲不假翼3，其飛甚易；情不待根，其固匪難4；以之垂文5，可不慎歟！古來文才6，異世爭驅(qū)，或逸才以爽迅7，或精思以纖密，而慮動難圓8，鮮無瑕病。陳思之文9，群才之俊也，而《武帝誄》云10：“尊靈永蟄11?！薄睹鞯垌灐吩?2：“圣體浮輕13?！薄案≥p”有似于胡蝶，“永蟄”頗疑于昆蟲；施之尊極14，豈其當(dāng)乎！左思《七諷》15，說孝而不從16，反道若斯，余不足觀矣。潘岳為才17，善于哀文18，然悲內(nèi)兄19，則云“感口澤”20，傷弱子21，則云心“如疑”22。《禮》文在尊極23，而施之下流24，辭雖足哀，義斯替矣25。若夫君子擬人必于其倫26，而崔瑗之誄李公27，比行于黃虞28；向秀之賦嵇生29，方罪于李斯30；與其失也31，雖寧僭無濫32，然高厚之詩33，不類甚矣34。凡巧言易標(biāo)35，拙辭難隱36，斯言之玷37，實深白圭38。繁例難載，故略舉四條39。〔譯文〕
管仲曾說：“沒有翅翼而能四處飛揚的是聲音，沒有根柢而能深入牢固的是情感。”但聲音不需要翅翼就很容易飛揚，情感不依靠根抵也不難牢固，根據(jù)這個道理來從事寫作，能不十分慎重么！自古以來的作者，在不同時代競相馳騁：有的才華卓越而豪放迅疾，有的思考精致而細(xì)密，但思慮所及往往難于全面，很少做到毫無瑕病。曹植在寫作上，是眾多文人中較為英俊的了，他在《武帝誄》中卻說：“尊貴的英靈永遠(yuǎn)蟄伏。”在《冬至獻(xiàn)襪頌》中又說：“圣王的身體輕浮地飛翔?！闭f“輕浮”就好像是胡蝶，說“永蟄”則容易懷疑為昆蟲；把這種描寫用于最尊貴的帝王，怎能恰當(dāng)呢！又如左思的《七諷》，有說之以孝而不從的話，既然如此違反大道，其他內(nèi)容就不值得一看了。潘岳的文才，是善于寫哀傷之作，但寫對內(nèi)兄的傷痛，就說有其留下的“口澤”；寫對幼子的哀悼，就說他思念之心“如疑”?！翱跐伞焙汀叭缫伞?，都是《禮記》中對尊敬的父母用的，潘岳卻用之于晚輩，文辭雖然寫得很悲哀，但有失于尊卑有別的大義。至于對人物的比擬，必須合于倫類。可是崔瑗對李公的誄文，把他的行為比之黃帝和虞舜；向秀在《思舊賦》中懷念嵇康，竟把李斯的罪過和嵇康相比。如果不得已而用不當(dāng)?shù)谋葦M，那就寧可好的方面比得過頭一些，而不要對壞的方面比得太重；但像高厚那樣的詩句，比擬得過分不倫不類仍是不對的。大凡精妙的言辭容易顯露，拙劣的毛病也難以掩蓋，只要有了缺點，就比潔白的玉器上有了缺點更難磨掉。文章的瑕病是很多的，不可能全部列舉出來，所以只大致提出以上四點。
〔注釋〕
1 管仲：字夷吾，春秋時齊國政治家。
2 “無翼而飛”二句：是《管子·戒》中的原話，尹知章注：“出言門庭，千里必應(yīng)，故曰無翼而飛；同舟而濟(jì)，胡越不患異心，知其情也，故曰無根而固?！?br>3 假：借助。
4 匪：不。
5 之：指上述不待翼可飛，沒有根可固的道理。垂文：留下文章，指寫作傳世。《程器》篇說：“窮則獨善以垂文。”
6 文才：有文學(xué)才能的作者。
7 爽：高邁，豪爽。
8 動：每，常。圓：周全。
9 陳思：曹植，他封陳王，謚思。
10 《武帝誄》：見《藝文類聚》卷三十。此文為悼念魏武帝曹操的功德。
11 蟄（zhé哲）：動物冬眠期間，不吃不動地潛伏著。曹植用以喻死者（曹操）如蟄伏。原話是：“幽闥（墓門）一扃（關(guān)閉），尊靈永蟄。”
12 《明帝頌》：指向魏明帝曹叡所獻(xiàn)的《冬至獻(xiàn)襪頌》，見《藝文類聚》卷七十。
13 浮輕：比擬輕如仙人。原文是：“翱翔萬域，圣體浮輕?！?br>14 尊極：最尊貴的人，指帝王。
15 左思：字太沖，西晉文學(xué)家?！镀咧S》：今不存，按“七”體通例，當(dāng)是說七事以諷。
16 說孝不從：“七”體所說七事，大都是前六事為被說者“不從”，“說孝”即六事之一。
17 潘岳：字安仁，西晉文學(xué)家。
18 善于哀文：《晉書·潘岳傳》說潘岳“尤善為哀誄之文”?！栋У酢菲f潘岳的哀辭：“義直而文婉，體舊而趣新，《金鹿》、《澤蘭》，莫之或繼也。”哀文：哀悼死者之作。
19 悲內(nèi)兄：潘岳悲內(nèi)兄之文今不存。
20 口澤：口所潤澤?！抖Y記·玉藻》：“母沒而杯圈不能飲焉，口澤之氣存焉爾?！笨追f達(dá)疏：“謂母平生口飲潤澤之氣存在焉，故不忍用之?！?br>21 傷弱子：指潘岳的《金鹿哀辭》（其幼子名金鹿），見《全晉文》卷九十三。
22 如疑：《禮記·問傷》：“故其往送也如慕，其反也如疑?！编嵭ⅲ骸澳秸撸云溆H之在前；疑者，不知神之來否?！薄督鹇拱мo》中曾說：“將反如疑，回首長顧?！?br>23 《禮》：指《禮記》。尊極：這里指父母。《詔策》篇曾說：“君父至尊，在三罔極?！北酒脙蓚€“尊極”，都和“至尊”義同，可用以指君，也可用以指父母。
24 下流：魏晉人稱子孫晚輩為下流?！度龂尽の簳妨晖趺瘋鳌罚骸敖穹饷癁榱某峭?，以慰太皇太后下流之念。”“悲內(nèi)兄”對作者來說是同輩，但從應(yīng)該用于“尊極”的角度看，仍是“下流”。
25 替：滅，廢棄。
26 擬：比擬。倫：同類，同輩?！抖Y記·曲禮下》，“擬人必于其倫?！编嵭ⅲ骸皵M，猶比也。倫，猶類也?！?br>27 崔瑗（yuàn院）：字子玉，東漢作家。誄李公：誄文今不存，“李公”指誰尚難定。與崔瑗（公元78—143年）同時的“李公”（姓李而為三公者）有三：李修、李郃、李固。李固卒于公元147年；李修為太尉在公元111至114年，略早；李郃在公元117至126年兩度為司空、司徒，所以指李郃的可能性較大。
28 黃虞：黃帝、虞舜。
29 向秀：字子期，魏晉之交的作家，嵇康的好友。嵇生：即嵇康。向秀有懷念嵇康的《思舊賦》，載《文選》卷十六。
30 方：比。李斯：秦始皇時的政治家?！端寂f賦》中說：“昔李斯之受罪兮，嘆黃犬而長吟；悼嵇生之永辭兮，顧日影而彈琴?！崩钏贡粴⒅皩λ膬鹤诱f：“吾欲與若復(fù)牽黃犬，俱出上蔡東門，逐狡兔，其可得乎！”（《史記·李斯列傳》）嵇康臨刑前曾“顧視日影，索琴彈之”（《晉書·嵇康傳》）。劉勰認(rèn)為前例比好人失之太高，后例比壞人失之過重。不過《思舊賦》用意，還不是用李斯之罪的大小比嵇康。
31 失：指失于“擬人必于其倫”。
32 寧僭無濫：寧可比得略高，而不應(yīng)比得太低?！蹲髠鳌は骞辍罚骸吧茷閲撸p不僭而刑不濫。賞僭則懼及淫人（壞人），刑濫則懼及善人。若不幸而過，寧僭無濫。與其失善（善人），寧其利淫。無善人，則國從之?！辟裕╦iàn薦）：過分。
33 高厚：春秋時齊國大夫。
34 不類：《左傳·襄公十六年》：“晉侯與諸侯宴于溫，使諸大夫舞，曰：‘歌詩必類?！R高厚之詩不類?！倍抛ⅲ骸褒R有二心故?！笨资瑁骸案韫旁姼鲝钠涠骱弥x類，高厚所歌之詩，獨不取恩好之義類，故云齊有二心。”這里是借用高厚故事，用“不類甚矣”表示雖不得已時可以“寧僭無濫”，但所比不能過分不倫不類。
35 標(biāo)：木末，樹梢，引申為顯露、表現(xiàn)。
36 拙（zhuō捉）：劣，指有瑕病的文辭。
37 玷（diàn店）：玉的斑點。
38 白珪（guī歸）：白色玉器。以上兩句，取《詩經(jīng)·大雅·抑》中的意思：“白珪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為也?！苯柚肝膶W(xué)作品一經(jīng)寫定，其毛病就無法更改。
39 四條：范文瀾注：“陳思比尊于微，一也；左思反道，二也；潘岳稱卑如尊，三也；崔、向僭濫，四也?！?br>（二）
若夫立文之道1，惟字與義：字以訓(xùn)正2，義以理宣3。而晉末篇章，依希其旨4，始有“賞際奇至”之言5，終無“撫叩酬即”之語6；每單舉一字，指以為情。夫“賞”訓(xùn)錫賚7，豈關(guān)心解8；“撫”訓(xùn)執(zhí)握9，何預(yù)情理10；《雅》、《頌》未聞11，漢魏莫用；懸領(lǐng)似如可辯12，課文了不成義13。斯實情訛之所變14，文澆之致弊15。而宋來才英16，未之或改17，舊染成俗，非一朝也。近代辭人，率多猜忌，至乃比語求蚩18，反音取瑕19：雖不屑于古20，而有擇于今焉21。又制同他文，理宜刪革22；若排人美辭23，以為己力，寶玉大弓24，終非其有25。全寫則揭篋26，傍采則探囊27；然世遠(yuǎn)者太輕28，時同者為尤矣29。
〔譯文〕
文章寫作的基本途徑，不外用字和立義兩個方面：用字要根據(jù)正確的解釋來確定含義，立義要通過正確的道理來闡明。晉末以來的作品，有的意旨模糊不清，開始有“賞際奇致”的奇言，后來有“撫叩酬酢”的怪語；且常常是單獨標(biāo)出一字，用以表達(dá)情感?！百p”字的意思是賞賜，和內(nèi)心是否領(lǐng)會毫不相關(guān)；“撫”字的意思是執(zhí)持，也牽涉不到什么情理：這都是《詩經(jīng)》中未曾見到，漢魏時期也無人用過的?；\統(tǒng)含混地領(lǐng)會似乎還可辨識，核實文字就完全不成其為意義。這都是情感不正常所產(chǎn)生的變化，文風(fēng)衰落造成的弊病。到劉宋以后的作者，仍然沒有改變，老毛病已習(xí)染成俗，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近代的作家，大都愛好猜忌，以至從語音相同的字上尋找缺點，從反切出的字音去挑取毛?。哼@在古代雖不重要，在今天就要受到指責(zé)了。此外，所寫和他人的文章雷同，按理應(yīng)當(dāng)加以刪改。如果掠取人家的美辭，當(dāng)做自己的創(chuàng)作，就像古代陽虎竊取了魯國的寶玉大弓，終于不是自己應(yīng)有之物而退還。全部抄襲別人的作品，就如巨盜竊取整箱的財物；部分采取他人的文辭，則如小偷摸人家的口袋；但襲用前人論述的很淺薄，竊取當(dāng)代著作就是過錯了。
〔注釋〕
1 道：道路，途徑。
2 正：定，指通過正確的解釋來確定字義。 宣：表明，顯示。
4 依希：一作“依稀”，模糊不清。
5 賞際奇至：這四字和下句的“撫扣酬即”，都未知所出，其義難詳。按下文：“‘賞’訓(xùn)錫賚，豈關(guān)心解？”則“賞”字是用作“心解”之意。至：通改。“賞際奇至”約為領(lǐng)會奇特的情致。
6 終無：黃侃說：“無當(dāng)作有?！毕挛恼f：“‘撫’訓(xùn)執(zhí)握，何預(yù)情理？”可見“撫”字是用以形容“情理”的。撫叩：拍擊，表示高興。酬即：一作“酬酢”，應(yīng)酬的意思。酬：向客人敬酒。?。▃uò做）：客人以酒回敬主人?！睹髟姟菲f：“酬酢以為賓榮?！?br>7 錫：賜予。賚（lài賴）：贈送。
8 心解：內(nèi)心領(lǐng)會。鄭玄注《禮記·學(xué)記》中的“雖終其業(yè)，其去之必速”說：“學(xué)不心解，則亡之易。”
9 執(zhí)握：執(zhí)持。
10 何預(yù)：何干，也是無關(guān)的意思。劉永濟(jì)《文心雕龍校釋》：“然以錫賚作心解之意，用執(zhí)握指情理為言，乃文家引申本義而用之之法，初不必為瑕累?！眲③倪@里是針對“單舉一字，指以為情”而言，單是“賞”字、“撫”字，固難說有關(guān)情理。但本篇是論作品中的瑕病，在作品中，用字之義，通常不是孤立的。所以要視具體情況如何，不能一概而論。
11 《雅》、《頌》：泛指《詩經(jīng)》。
12 懸領(lǐng)：抽象地、不具體地領(lǐng)悟。懸：遠(yuǎn)。辯：辨識。
13 課：考核。了不：完全不。
14 訛（é鵝）：錯誤。
15 文澆（jiāo交）：文風(fēng)衰落。澆：薄。
16 才英：才華英俊的作者。
17 未之或改：沒有改?！蹲髠鳌ふ压辍罚骸白怨乓詠恚粗蚴б??！被颍河械?。
18 比語：和字音相同或相近的字并列。蚩（chī癡）：缺點。范文瀾注：“比語求蚩，如‘是耶非’、‘云母舟’之類是。”《顏氏家訓(xùn)·文章》中講到：“梁世費旭（王利器校，當(dāng)作費昶）詩云：‘不知是耶非?！鬀V詩云：‘搖飏云母舟?！單模ㄊ捑V）曰：‘旭既不識其父，沄又搖飏其母?！穗m悉古事，不可用也。”南北朝時俗稱父為“耶”，故有此父母之譏。費昶、蕭綱、顏之推（《顏氏家訓(xùn)》的作者）等，都是劉勰以后的人，以上例子，只是借以說明當(dāng)時“比語求蚩”的情況。
19 反音：范文瀾注：“反音取瑕，如‘高厚’、‘伐鼓’之類是?！薄督饦亲印るs記上》：“鮑照之‘伐鼓’……何倍智者，嘗于任昉坐賦詩，而言其詩不類。任云：‘卿詩可謂高厚?！未笈唬骸煲晕覟楣诽枺 保ā案吆瘛鼻小肮贰?，“厚高”切“號”）高厚，參看本篇第一段注33、34。伐鼓，《文鏡秘府論》西卷論二十八種病的第十八種講到此例：“翻語病者，正言是佳詞，反語則深累是也。如鮑明遠(yuǎn)詩云：‘雞鳴關(guān)吏起，伐鼓早通晨?！ス摹?，正言是佳詞，反語則不祥，是其病也。崔氏云：‘伐鼓反語“腐骨”，是其病?！保ā胺ス摹鼻小案保肮姆ァ鼻小肮恰?。）
20 不屑：輕視，不重要。上舉諸忌，古代是沒有的，如漢武帝《李夫人歌》中曾說“是耶非耶”，《詩經(jīng)·小雅·采芑》中的“伐鼓淵淵”等。
21 擇：挑剔。有擇于今，因當(dāng)時文人習(xí)用反切，所以重視反音取瑕。劉勰對這點只是作為當(dāng)時存在的一個問題提出來，從他所說“近代辭人，率好猜忌”看，這種“猜忌”之病，劉勰并不是很贊同的。
22 革：刪除。
23 排：一作“掠”。譯文據(jù)“掠”字。掠（lüè略）：奪取。
24 寶玉大弓：魯國的國寶?！洞呵铩ざü四辍罚骸氨I竊寶玉大弓?！倍抛ⅲ骸氨I，謂陽虎也。……寶玉，夏后氏之璜（半璧形的玉）；大弓，封父之繁弱（弓名）?！?br>25 終非其有：《左傳·定公九年》：“陽虎歸寶玉大弓?！倍抛ⅲ骸盁o益近用，而只為名，故歸之。”
26 全寫：全部抄襲前人文章。揭篋（qiè怯）：扛走箱子，把整個箱子偷走。
27 傍采：即旁采，部分、不正面采取。探囊：盜取口袋中的東西。揭篋、探囊，是借用《莊子·胠篋》之說為喻：“將為胠（開）篋、探囊、發(fā)匱（開柜）之盜，而為守備，……然而巨盜至，則負(fù)匱、揭篋、擔(dān)囊而趨?！?br>28 太輕：很淺薄。
29 尤：過失。
（三）
若夫注解為書1，所以明正事理，然謬于研求，或率意而斷2?！段骶┵x》稱3，“中黃、育、獲之疇”4，而薛綜謬注5，謂之“閹尹”6，是不聞執(zhí)雕虎之人也7。又《周禮》井賦8，舊有“匹馬”9；而應(yīng)劭釋“匹”10，或量首數(shù)蹄11，斯豈辯物之要哉12！原夫古之正名13，車“兩”而馬“匹”14，“匹”、“兩”稱目15，以并耦為用16。蓋車貳佐乘17，馬儷驂服18；服乘不只，故名號必雙，名號一正，則雖單為匹矣19。匹夫匹婦，亦配義矣20。夫車馬小義，而歷代莫悟；辭賦近事21，而千里致差22；況鉆灼經(jīng)典23，能不謬哉！夫辯言而數(shù)筌蹄24，選勇而驅(qū)閹尹25，失理太甚，故舉以為戒。丹青初炳而后渝26，文章歲久而彌光27，若能檃括于一朝28，可以無慚于千載也。
〔譯文〕
至于注釋之成為書籍，是用以辨明事理的，但由于研究得不正確，有的便輕率地做了判斷。張衡在《西京賦》中講到“中黃伯，以及夏育、烏獲之類勇士”，薛綜把中黃伯誤注為宦官的頭目，這是他不知道中黃伯是能執(zhí)雕虎的勇士。又如《周禮》中講按井田征收賦稅，過去有三十戶出“匹馬”之說，而應(yīng)劭在《風(fēng)俗通義》中解釋“匹”字，有按馬頭數(shù)馬蹄的說法，這豈是辨別事物的要義呢？考查古代正定名稱的原意，車用“兩”而馬用“匹”，“匹”和“兩”的稱呼，都是取并偶的意思。隨帝王朝會和祭祀的貳車、軍事和打獵的佐車，駕車在中的兩服、在外的兩驂，都是雙馬。既然這些都不是單的，所以它們的名稱必須成雙；名稱一經(jīng)正定之后，就雖是單數(shù)也通稱為“匹”了。所謂“匹夫匹婦”，也就是取配偶的意思。車馬名稱的含義是比較簡單的，歷代還有不少人不明白；辭賦是文人的家常便飯，還有人注得差之千里，何況研討宏深的儒家經(jīng)典，怎能不發(fā)生錯誤呢？為辨別“匹”字而計算馬頭馬蹄，挑選勇士卻推出了宦官頭子，都是錯得過分突出的例子，所以舉為鑒戒。繪畫是開始鮮明而后來變色，文章卻可年代越久而更為光彩；如能在寫作時改正了作品中的缺點，就可傳之千載而永無愧色了。
〔注釋〕
1 注解為書：《論說》篇說：“若夫注釋為詞，解散論體，雜文雖異，總會是同?！闭f明劉勰認(rèn)為注解也是一種論著的書。
2 率：輕遽，不慎重。
3 《西京賦》：東漢張衡所著《二京賦》之一，載《文選》卷二。
4 中黃、育、獲之疇：《西京賦》的原文是：“乃使中黃之士，育、獲之疇?！崩钌谱⒁妒印罚骸爸悬S伯曰：余左執(zhí)泰行之猱（猴的一種）而右搏雕虎?！庇忠稇?zhàn)國策·秦策三》：“烏獲之力焉而死，夏育之勇焉而死?！敝悬S：古國名，多勇士。夏育、烏獲：均傳為古代勇力之士。疇（chóu仇）：類。
5 薛綜：字敬文，三國吳人。張衡《二京賦》最初是他注的。
6 謂之“閹（yān淹）尹”：今存《文選》中薛綜的注無此語。《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九五評黃叔琳《文心雕龍輯注》說：“而《指瑕》篇中，‘《西京賦》稱中黃賁（育）獲之疇，薛綜謬注，謂之閹尹’句，今《文選》薛綜注中，實無此語，乃獨不糾彈?！卑?，這并非劉勰之誤，是不應(yīng)糾彈的。李善補(bǔ)注此賦，已于賦前說明：“善曰，舊注是者，因而留之?！奔热弧伴幰敝f是謬注，李善便已刪去。閹尹：宦官之首。
7 執(zhí)雕虎之人：即中黃伯。雕虎：《文選·思玄賦》：“執(zhí)雕虎而試象兮?！弊ⅲ骸暗窕?、象，獸名也?！?br>8 井賦：按井田征收賦稅?！吨芏Y·地官·小司徒》：“九夫為井，四井為邑，四邑為丘，四丘為甸，四甸為縣，四縣為都，以任地事而令貢賦；凡稅斂之事。”鄭注引《司馬法》曰：“六尺為步，步百為畝，畝百為夫，夫三為屋，屋三為井，井十為通，通為匹馬。”賈公彥疏：“三十家使出馬一匹，故云通為匹馬?！?br>9 舊有匹馬：指上引《司馬法》（戰(zhàn)國時兵書）中論井賦所說“匹馬”。
10 應(yīng)劭：字仲遠(yuǎn)，東漢文人。
11 量首數(shù)蹄：應(yīng)劭有《風(fēng)俗通義》，其佚文中有對馬匹的解釋：“馬一匹，俗說相馬及君子，與人相匹?；蛟唬厚R夜行，目明照前四丈，故曰一匹?；蛟欢锐R縱橫，適得一匹?；蛘f馬死賣得一匹帛?；蛟疲骸洞呵铩纷笫险f，諸侯相贈乘馬束帛，帛為匹，與馬之相匹耳。”（《藝文類聚》卷九十三）可能“量首數(shù)蹄”的解釋為其中一說，其文已佚。
12 辯：這里和“辨”通，指辨明。
13 正名：辨正名稱、名分。
14 車“兩”馬“匹”：車稱“兩”，馬稱“匹”，都見于《尚書》。如《牧誓》“武王戎車三百兩”，《文侯之命》“馬四匹”等。
15 目：也是稱。
16 耦：雙數(shù)，配偶?！讹L(fēng)俗通義》：“車一兩，謂兩兩相與體也。原其所以言‘兩’者，箱裝及輪，兩兩而耦，故稱‘兩’耳。”（《藝文類聚》卷七十一）
17 車貳佐乘：《禮記·少儀》：“乘貳車則式（主敬），佐車則否。”鄭注：“貳車佐車，皆副車也。朝祀之副曰貳，戎獵之副曰佐?！?br>18 儷：成雙，對偶。驂（cān餐）服：《詩經(jīng)·鄭風(fēng)·大叔于田》：“兩服上襄，兩驂雁行?！编嵐{：“兩服，中央夾轅者，襄駕也。上駕者，言為眾馬之最良也。雁行者，言與中服相次序。”《荀子·哀公》：“兩驂列，兩服入廄?！睏顐娮ⅲ骸皟煞R在中；兩驂，兩服之外馬?！?br>19 雖單為匹：如《論語·子罕》中的“匹夫不可奪志也”。劉寶楠《正義》：“匹夫者，《爾雅·釋詁》：‘匹，合也?！稌虻洹肥瑁骸看蠓蛞焉?，則有妾媵，庶人無妾媵，惟夫妻相匹，其名既定，雖單亦通謂之匹夫匹婦?！薄秷虻洹房资?，即取劉勰的解釋。
20 配：合，配偶。《通俗編》卷三十二釋“一匹”：“劉勰《文心雕龍》曰：古名車以兩，馬以匹；蓋車有佐乘，馬有驂服，皆以對并稱。雙名既定，則雖單亦稱匹，如匹夫匹婦之比。其說為長?！?br>21 近事：平常之事。
22 千里致差：指薛綜注《西京賦》。
23 鉆灼：古代用龜甲鉆孔燒灼以卜兇吉，這里借指探討經(jīng)典的深意而為之作注。
24 辯言：一作“辯匹”。筌蹄：一作“首蹄”。譯文據(jù)“辯匹而數(shù)首蹄”。
25 勇：勇士，指中黃伯，推選勇士推出了太監(jiān)頭子，這是對薛綜誤注的嘲諷說法。
26 丹青：繪畫。炳：鮮明。渝：變。這句是化用《法言·君子》中的話：“或問圣人之言炳若丹青，有諸？曰：吁！是何言與。丹青初則炳，久則渝，渝乎哉？”
27 彌光：更加光彩鮮明。晉李軌注上引《法言》：“圣人之書，久而益明?！?br>28 檃（yǐn引）括：矯正曲木的工具，這里指改正作品中的瑕病。
（四）
贊曰：界氏舛射1，東野敗駕2。雖有俊才，謬則多謝3。斯言一玷，千載弗化。令章靡疚4，亦善之亞5。〔譯文〕總之，善于射箭的后羿曾出過差錯，善于御馬的東野稷也有過失誤。雖然有杰出的才能，出了錯誤就很慚愧。作品中一個小小的污點，一千年也改變不了。能寫出沒有毛病的好作品，也就和寫作的高手相去不遠(yuǎn)了。
〔注釋〕
1 羿（yì藝）：傳說中古代善射的人，常稱“后羿”。舛（chuǎn喘）：錯誤?！兜弁跏兰o(jì)》：“羿有窮氏，未聞其姓，其先帝嚳以世掌射，……（羿）與吳賀北游，（賀）使羿射雀左目，羿引弓射之，誤中左（右）目，羿俯首而愧，終身不忘?！保ā短接[》卷八十二）
2 東野：傳為古代善駕車的人，姓東野，名稷。《莊子·達(dá)生》中講到他的故事：“東野稷以御見莊公。進(jìn)退中繩，左右旋中規(guī)；莊公以為文弗過也。（成玄英疏：“莊公以為組繡織文不能過此之妙也”）使之鉤百而反。（成疏：“任馬旋回如鉤之曲，百度反之，皆復(fù)其跡”）顏闔（魯國賢人）遇之，入見曰：‘稷之馬將敗。’公密而不應(yīng)。少焉，果敗而反。公曰：‘子何以知之？’曰：‘其馬力竭矣，而猶求焉，故曰敗?！?br>3 謬：指作品有了瑕病、錯誤。謝：慚愧?！段倪x》顏延年《贈王太?！罚骸皩倜乐x繁翰?！崩钌谱ⅲ骸爸x，猶慚也?！鄙衔恼f沒有瑕病的文章，“可以無慚于千載”；這里反過來說，有了謬誤，就是“千載弗化”的慚愧。
4 令章：美好的作品。靡疚：沒有毛病。
5 善：指善于寫作的人，即《練字》篇說的“善為文者”。亞：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