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才略

作者:陸侃如 牟世金
《才略》是《文心雕龍》的第四十七篇,從文學(xué)才力上論歷代作家的主要成就。全篇論述了先秦、兩漢到魏、晉時期的作家近百人,正如黃叔琳所評:“上下百家,體大而思精,真文囿之巨觀?!北酒_可謂古代批評史上作家論的洋洋大觀。
全篇共五個部分。第一部分評先秦作家,其中如“皋陶六德,夔序八音”等,不僅是不可靠的傳說,也還談不到什么文學(xué)作品;至于《五子之歌》原是后人偽作,劉勰竟奉為“萬代之儀表”,這都是其歷史局限。第二部分評兩漢作家三十三人。第三部分評魏代作家十八人。第四部分評兩晉作家二十五人,附帶說明宋代作家“世近易明”,不再評述。第五部分是根據(jù)以上評述所作的小結(jié),主要說明文人成就的大小和他所處的時代有關(guān)。這一認(rèn)識值得注意的是:本篇以評論作家才氣為主,這只是作家成就高低的主觀因素,篇末強(qiáng)調(diào)“貴乎時”,則注意到了作家成就的客觀因素。文人與社會的關(guān)系,是《時序》篇的論題,本篇簡要地提出,不僅必要,且有畫龍點睛的作用。但也應(yīng)看到,劉勰在這里講的“貴乎時”,主要指“崇文之盛世,招才之嘉會”,是有很大局限性的。
本篇按略遠(yuǎn)詳近的原則評論歷代作家,其略與詳,主要指所論各個時期作家的多少而言;凡所論及,其詳略雖也稍有不同,總的來說,都是很簡要的。但劉勰所論,話雖不多,大都概括了作家的主要成就、基本特點和重要得失。這些作家在“論文敘筆”的各篇,大都各有分別論述,所以,本篇的概括評論,則是劉勰對作家的總論。在這篇總論中,也有如曹操、陶淵明等少數(shù)重要作家沒有談到。曹操在本書其他篇章還講到幾處,陶淵明則除存疑的《隱秀》篇外,全書都沒有提到。就《才略》篇來說,陶淵明或被列入“宋代逸才”而不論,不講曹操就毫無道理了。此外,如班婕妤、徐淑、蔡琰、左芬等女作家一個不講,這就是劉勰的儒家正統(tǒng)觀念造成的了;其中對《五子之歌》、尹吉甫、馬融等評價太高,也是這個原因。
值得注意的是,本篇雖對“九代之文”做了比較全面的評述,文史詩賦、章表奏議等都有所涉及,但劉勰對文學(xué)藝術(shù)和學(xué)術(shù)論著的不同特點,在這些評論中卻表現(xiàn)了他更為明確的認(rèn)識。如董仲舒和司馬遷,劉勰說他們一是“專儒”,一是“純史”,其所肯定的,并不是《春秋繁露》或《史記》這樣的巨著,而是董仲舒的《士不遇賦》和司馬遷的《感士不遇賦》,認(rèn)為這才屬于“麗縟成文”的文學(xué)作品。又如說:“桓譚著論,富號猗頓,宋弘稱薦,爰比相如,而《集靈》諸賦,偏淺無才?!薄巴跻莶┳R有功,而絢采無力?!边@里,不僅沒有混同文學(xué)作品和學(xué)術(shù)論著,反而是有意識地加以對照,用“富號猗頓”的論著,“博識有功”的學(xué)力,來反襯他們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上“偏淺無才”,“絢采無力”。這說明,本篇所論之“才”,是專指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才力,文學(xué)家的“才”和學(xué)術(shù)家的“才”,是各有特點而不可混同的兩種才力。

(一)
九代之文1,富矣盛矣;其辭令華采,可略而詳也2。虞夏文章,則有皋陶六德3,夔序八音4,益則有贊5。五子作歌6,辭義溫雅,萬代之儀表也7。商周之世,則仲虺垂誥8,伊尹敷訓(xùn)9;吉甫之徒10,并述詩頌11:義固為經(jīng)12,文亦師矣13。及乎春秋大夫,則修辭聘會14,磊落如瑯玕\之圃15,焜耀似縟錦之肆16。薳敖擇楚國之令典17,隨會講晉國之禮法18,趙衰以文勝從饗19,國僑以修辭捍鄭20,子太叔美秀而文21,公孫揮善于辭令22:皆文名之標(biāo)者也23。戰(zhàn)代任武24,而文士不絕。諸子以道術(shù)取資25,屈、宋以《楚辭》發(fā)采26,樂毅《報書》辨以義27,范雎《上書》密而至28,蘇秦歷說壯而中29,李斯《自奏》麗而動30:若在文世31,則揚、班儔矣32。荀況學(xué)宗而象物名賦33,文質(zhì)相稱34,固巨儒之情也35。
〔譯文〕
從黃唐到魏晉九代的文章,是十分豐富而繁盛了;這個時期優(yōu)秀的作家作品,可略加評述。虞夏時期的文章,有皋陶提出諸侯必備的六種品德,夔所整理的八音,益對舜的贊辭等。太康的五個兄弟所作的《五子之歌》,文辭溫和,意義雅正,為后世萬代的典范。商、周時期,有仲虺告誡商王的《仲虺之誥》,伊尹教訓(xùn)太甲的《伊訓(xùn)》,尹吉甫歌頌周宣王的詩篇:這些作品的意義既合于常道,文辭也值得后人師法。到了春秋時期,各國大夫在聘問集會中運用修飾得很好的辭藻,其眾多如美玉聚積的園圃,光彩似繁華的錦繡市場。薳敖選用楚國美好的典章,士會講求晉國的禮法,趙衰以富有文采而隨晉公子重耳到秦國赴宴,子產(chǎn)因善于辭令而捍衛(wèi)了鄭國,鄭國游吉貌美才秀而有文采,鄭國的公孫揮善于言辭:這些都是春秋時期以文辭著稱的突出人物。戰(zhàn)國時期任用武力,但文人仍不斷出現(xiàn)。諸子百家以他們的思想學(xué)說為憑借,屈原、宋玉以《楚辭》表現(xiàn)其異采,樂毅的《獻(xiàn)書報燕王》明辨而義正,范雎的《獻(xiàn)書昭王》雖未明言“宣后亂秦”卻講出了當(dāng)時秦國的要害,蘇秦游說六國的言辭有力而切合時事,李斯的《上書諫逐客》文辭華麗而內(nèi)容有說服力:如果在重視文辭的盛世,這些作者就是揚雄、班固一類的人物了。此外,荀況既是儒學(xué)的宗師,又描繪物象而稱之為《賦》,文采和內(nèi)容相稱,的確具有大儒的特點。
〔注釋〕
1 九代:黃帝、唐、虞、夏、商、周、漢、魏、晉為九代,與《通變》所說的“九代”略同?!锻ㄗ儭分械摹熬糯伕琛?,是從傳為黃帝時的《彈歌》開始,到宋初而止。本篇從“虞、夏文章”開始,到晉為止,其中又講到“戰(zhàn)代”。所以“九代”是泛指,不是很固定的確數(shù)。
2 詳:考察,研究。
3 皋陶(gāoyáo高搖):傳為虞舜時的刑官。六德:《尚書·皋陶謨》:“皋陶曰:‘都(贊美辭)!亦行有九德?!瓕挾酰▽捄甓f嚴(yán))、柔而立(和柔而能立事)、愿(謹(jǐn)慎)而恭、亂(治理)而敬、擾(和順)而毅、直而溫、簡(寬大)而廉、剛而塞(剛正而充實)、強(qiáng)而義(強(qiáng)勁而合道義)。彰(明)厥有常,吉哉!日宣(布)三德,夙夜浚明有家(九德中有三德,可為大夫);日嚴(yán)祗敬六德,亮采有邦(有六德可為諸侯)?!?br>4 夔(kuí葵):舜的臣子。序:次序,這里指使之有一定的次序。八音:古代樂器的總稱,指金、石、土、革、絲、木、匏(páo袍)、竹八類。《尚書·舜典》:“帝曰,‘夔,命汝典(掌管)樂,教胄子(貴族子弟)、……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缭唬骸叮╳ū烏)!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br>5 益:舜的臣子。有贊:《尚書·大禹謨(偽)》:“益贊于禹曰,‘惟德動天,無遠(yuǎn)弗屆;滿招損,謙受益,時乃天道?!?br>6 五子:一說為夏帝太康之弟,一說為夏啟的五個兒子(即太康的五個兄弟)。據(jù)《明詩》篇“五子咸怨”之說,劉勰是取后說?!渡袝分杏小段遄又琛芬黄?,是晉人偽作。
7 儀者:標(biāo)準(zhǔn)?!豆茏印ば蝿萁狻罚骸皟x者,萬物之程式也;法度者,萬民之儀表也?!?br>8 仲虺(huǐ悔):商湯王的臣子。垂誥:留下告誡商湯的話?!渡袝分杏小吨衮持a》,是后人偽作。其序說:“湯歸自夏,至于大坰(jiōng扃),仲虺作誥。”
9 伊尹:湯臣,亦名伊摯。敷訓(xùn):陳說教訓(xùn)。湯死,其孫太甲無道,伊尹作訓(xùn)以教太甲?!渡袝分杏小兑劣?xùn)》,是后人偽作的。其序說:“成湯既沒,太甲元年,伊尹作伊訓(xùn)。”
10 吉甫:尹吉甫,周宣王時的賢臣。
11 并述詩頌:指尹吉甫作歌頌周宣王的詩?!对娊?jīng)·大雅》中《崧高》、《烝民》、《韓奕》、《江漢》諸篇的序都說:“尹吉甫美宣王也?!?br>12 經(jīng):《總術(shù)》篇說:“常道曰經(jīng)?!?br>13 文亦師矣:范文瀾注:“疑師字上脫一足字?!卑础墩魇ァ菲f:“征之周、孔,則文有師矣。”“足師”似太重,“亦師”稍輕。
14 修辭:修飾辭藻。聘會:聘問集會。春秋時期諸侯國之間?;ヅ墒构?jié)問候集會。
15 磊落:眾多貌,和《論說》篇“六印磊落以佩”的“磊落”意同?,槴\\(lánggān郎干):似珠玉的美石?!渡袝び碡暋罚骸柏守曃┣?、琳、瑯玕\?!笨讉鳎骸扒?、琳,皆玉名?,槴\\,石而似玉。”圃(pǔ普):園圃。
16 焜(kūn昆)耀:照明?!蹲髠鳌ふ压辍罚骸盁j耀寡人之望?!笨追f達(dá)疏:“服虔云:‘耀,照也;焜,明也?!缘脗溴鷭逯?,照明己之意望也?!笨d(rù入)錦:文采繁盛的錦繡。肆:商店,市場。
17 薳(wěi偉)敖:春秋時楚國人,一作蒍敖,一說即孫叔敖。孫叔敖在楚莊王時曾三度為相?!蹲髠鳌ば辍罚骸吧J敖為宰(杜注:“宰,令尹。蒍敖,孫叔敖”),擇楚國之令典,……百官象物而動,軍政不戒而備,能用典矣。”擇:選擇。據(jù)《左傳》原話所說“能用典矣”,當(dāng)指選用。
18 隨會:即士會,春秋時晉國大夫,因食采于隨地,故稱隨會。后改封于范,稱范武子。《左傳·宣公十六年》:“晉侯使士會平王室(之亂),定王享之(用享禮招待士會)。原襄公(周大夫)相(助)禮。肴烝(杜注,“烝,升也,升肴于俎?!奔窗亚虚_的肉放在盛肉器里)。武子私問其故(按享禮當(dāng)用不切開的肉,故問)。王聞之,召武子曰:‘季氏(士會字季),而(你)弗聞乎?王享有體薦(用不切開的肉),宴有折俎(切開的肉)。公當(dāng)享,卿當(dāng)宴,王室之禮也。’武子歸而講求典禮,以修晉國之法?!?br>19 趙衰(cuī催):字子余,春秋時晉國大夫。文勝:富有文采。從饗:隨從赴宴?!蹲髠鳌べ夜辍份d,秦穆公設(shè)享禮招待晉公子重耳,晉國大夫狐偃(字子犯)說:“吾不如衰(趙衰)之文也,請使衰從。”“公子賦《河水》(逸詩),公賦《六月》(《小雅》中的一篇)。趙衰曰:‘重耳拜賜?!咏担ㄏ码A一級)拜稽首。公降一級而辭焉。衰曰:“君稱所以佐天子者命重耳,重耳敢不拜?!?br>20 國僑:春秋時鄭國大夫,字子產(chǎn),掌國政四十余年,故稱國僑。修辭:指善于運用辭令。捍鄭:捍衛(wèi)鄭國?!蹲髠鳌は骞迥辍份d,鄭國攻入陳國,獲勝后子產(chǎn)到晉國報捷。晉國執(zhí)問子產(chǎn):陳國有何罪過,鄭國為什么入侵小國等。子產(chǎn)雄辯地做了回答??鬃臃Q贊子產(chǎn)說:“《志》(杜注:“古書”)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不言,誰知其志?言之無文,行而不遠(yuǎn)。’晉為伯(霸主),鄭入陳,非文辭不為功,慎辭哉!”
21 子太叔:即游吉,春秋時鄭國正卿。美秀而文:《左傳·襄公三十一年):“子太叔美秀而文?!倍抛ⅲ骸捌涿裁?,其才秀?!?br>22 公孫揮:字子羽,春秋鄭國簡公時為行人(掌朝見聘問)。善于辭令:《左傳·襄公三十一年》:“公孫揮能知四國之為(杜注:“知諸侯所欲為”),而辨于其大夫之族性、班位(官職,爵位)、貴賤、能否(才能高低),而又善于辭令?!?br>23 文名:以文辭為名。標(biāo):木末,引申為突出的意思。按,以上所講從“作歌”到“善于辭令”,都是廣義的“文”,其中除尹吉甫的詩以外,大部還不是文學(xué)創(chuàng)作或文學(xué)作品。
24 任:任用。
25 道術(shù):泛指諸子百家的思想學(xué)說。取資:猶憑借。
26 屈、宋:屈原、宋玉。發(fā)采:表現(xiàn)出文采。
27 樂毅:戰(zhàn)國時燕國的上將軍,以功封昌國君?!秷髸罚褐浮东I(xiàn)書報楚王》?!稇?zhàn)國策·燕策二》:“昌國君樂毅為燕昭王合五國之兵而攻齊,下七十余城,盡郡縣之以屬燕,三城未下,而燕昭王死?;萃跫次?,用齊人反間,疑樂毅,而使騎劫代之將。樂毅奔趙,趙封以為望諸君。齊田單欺詐騎劫,卒敗燕軍,復(fù)收七十城以復(fù)齊。燕王悔,懼趙用樂毅,承燕之弊以伐燕。燕王乃使人讓樂毅,……望諸君乃使人獻(xiàn)書報燕王,曰……”辨:明辨。
28 范雎(jū居):字叔,戰(zhàn)國時魏人,入秦為秦昭王相?!渡蠒罚褐浮东I(xiàn)書昭王》,載《戰(zhàn)國策·秦策三》。密而至:《史記·范雎列傳》:“穰侯、華陽君,昭王母宣太后之弟也:而涇陽君、高陵君,皆昭王同母弟也。穰侯相,三人者更將,有封邑。以太后故,私家富重于王室。及穰侯為秦將,且欲越韓、魏而伐齊綱壽,欲以廣其陶封。范雎乃上書曰:臣聞明王立政,有功者不得不賞,有能者不得不官,勞大者其祿厚,功多者其爵尊,能治眾者其官大。故無能者不敢當(dāng)職焉。……”這說明范雎上書正“以太后故”而發(fā),《史傳》篇說的“宣后亂秦”即指此事。但范雎在《獻(xiàn)書昭王》中,既未講太后專政,又未說穰侯等無功受祿,卻觸及當(dāng)時秦國存在問題的實質(zhì)。這就是所謂“密而至”。
29 蘇秦:字季子,戰(zhàn)國時期的縱橫家?!稘h書·藝文志》有《蘇子》三十一篇,今佚?!稇?zhàn)國策》和《史記·蘇秦列傳》中載有部分蘇秦的游說辭。壯:有力。中:符合,切中時事。
30 李斯:秦代政治家,秦始皇的丞相?!蹲宰唷罚骸爸浮渡蠒G逐客》。《史記·李斯列傳》:“秦宗室大臣,皆言秦王曰:諸侯人來事秦者,大抵為其主游間于秦耳,請一切逐客。李斯議亦在逐中,乃上書曰……”動:動人,有說服力。
31 文世:即本篇下面所說“崇文之盛世”。
32 揚、班:揚雄、班固,漢代有代表性的作家。儔(chóu酬):同輩。曹丕《典論·論文》:“及其所善,揚、班儔也?!?br>33 荀況:即荀子,名況,時人尊稱荀卿。戰(zhàn)國時期的思想家、文學(xué)家。學(xué)宗:學(xué)術(shù)上受人尊敬的人。象物名賦:《荀子·賦篇》有《禮》、《知》、《云》、《蠶》、《箴》五篇賦。象物:狀貌事物,描寫物象。
34 文質(zhì):文辭和實質(zhì),形式和內(nèi)容。
35 巨儒:漢人已稱荀況為“大儒孫卿”(《漢書·藝文志》)?!皩O卿”是漢人避宣帝諱而改。情:這里指情況,實情?!墩卤怼菲扒閭螌疫w”的“情”字與此意近。
(二)
漢室陸賈1,首發(fā)奇采,賦《孟春》而選《典》、《誥》2,其辯之富矣3。賈誼才穎4,陵軼飛兔5,議愜而賦清6,豈虛至哉7!枚乘之《七發(fā)》8,鄒陽之《上書》9,膏潤于筆10,氣形于言矣11。仲舒專儒12,子長純史13,而麗縟成文14,亦《詩》人之“告哀”焉15。相如好書16,師范屈、宋,洞入夸艷,致名辭宗。然覆取精意17,理不勝辭,故揚子以為18“文麗用寡者,長卿”19,誠哉是言也。王褒構(gòu)采20,以密巧為致21,附聲測貌22,泠然可觀23。子云屬意24,辭人最深25,觀其涯度幽遠(yuǎn)26,搜選詭麗27,而竭才以鉆思28,故能理贍而辭堅矣29。桓譚著論30,富號猗頓31,宋弘稱薦32,爰比相如33;而《集靈》諸賦34,偏淺無才:故知長于諷論,不及麗文也35。敬通雅好辭說36,而坎壈盛世37,《顯志》自序38,亦蚌病成珠矣39。二班、兩劉40,奕葉繼采41,舊說以為固文優(yōu)彪,歆學(xué)精向,然《王命》清辯42,《新序》該練43,璇璧產(chǎn)于昆岡44,亦難得而逾本矣。傅毅、崔骃45,光采比肩;瑗、寔踵武46,能世厥風(fēng)者矣47。杜篤、賈逵48,亦有聲于文49,跡其為才50,崔、傅之末流也51。李尤賦、銘52,志慕鴻裁53,而才力沈膇54,垂翼不飛。馬融鴻儒55,思洽識高56,吐納經(jīng)范57,華實相扶58。王逸博識有功59,而絢采無力60。延壽繼志61,瑰穎獨標(biāo)62;其善圖物寫貌,豈枚乘之遺術(shù)歟63!張衡通贍64,蔡邕精雅65,文史彬彬66,隔世相望67。是則竹柏異心而同貞,金玉殊質(zhì)而皆寶也。劉向之奏議,旨切而調(diào)緩68;趙壹之辭賦69,意繁而體疏70;孔融氣盛于為筆71,禰衡思銳于為文72:有偏美焉73。潘勖憑經(jīng)以聘才74,故絕群于《錫命》75;王朗發(fā)憤以托志76,亦致美于序銘77。然自卿、淵以前78,多俊才而不課學(xué)79;雄、向以后80,頗引書以助文81:此取與之大際82,其分不可亂者也。
〔譯文〕
漢初陸賈,首先創(chuàng)造了奇特的文采,他寫了《孟春賦》和合于《典》、《誥》的《新語》,其中辯麗的文辭已很豐富了。賈誼銳利的才力,能超越奔馳的駿馬;他的議論妥帖,辭賦清新,豈能是憑空達(dá)到的!枚乘的《七發(fā)》,鄒陽的《上書吳王》等,筆下有豐富的文采,言辭有旺盛的氣勢。董仲舒是儒學(xué)專家,司馬遷是純粹的史學(xué)家,他們也以富麗的辭采寫成《士不遇賦》、《感士不遇賦》,也就是《詩經(jīng)》的作者抒發(fā)哀思的意義了。司馬相如愛好讀書,學(xué)習(xí)屈原、宋玉的作品,以大量夸張艷麗的描寫,成為辭賦的宗匠。但考察其辭藻的純粹意義,內(nèi)容和形式很不相稱,所以揚雄認(rèn)為“文辭華麗而用處不大的,就是司馬相如”,這話的確是對的。王褒創(chuàng)造文采,以細(xì)密工巧為旨趣,他描繪的聲音狀貌,輕巧可觀。揚雄作品的命意,是辭賦家中最深刻的,試看他寫得內(nèi)容深廣,文辭奇麗,又能竭盡全力進(jìn)行鉆研思考,所以內(nèi)容豐富而文辭有力?;缸T的理論著作,號稱比古代猗頓的的財產(chǎn)還富裕;宋弘向光武帝稱揚推薦,便把桓譚比作司馬相如;但他的《仙賦》等文學(xué)作品,卻寫得淺陋無才:由此可見,桓譚雖長于論著,卻不善于文學(xué)創(chuàng)作。馮衍很愛好進(jìn)獻(xiàn)說辭,在東漢的昌盛之世卻很不得志,但他抒寫其不得志之情的《顯志賦》,反而像蚌的病成了珍珠一樣。班彪和班固,劉向和劉歆,都是父子相繼有文采。過去的說法是班固的文才優(yōu)于班彪,劉歆的學(xué)識精于劉向;但班彪的《王命論》寫得清晰明辯,劉向的《新序》寫得完備精練,這就如同出產(chǎn)于昆山的美玉,也難超出昆山之玉的原貌了。傅毅和崔骃,他們的光華辭采并駕齊驅(qū);崔瑗、崔寔緊跟其后,可謂能繼承其家風(fēng)了。杜篤和賈逵,在文才方面也頗有聲譽(yù),考察他們的實際才力,只能是崔骃、傅毅一類作家的末流。李尤的賦和銘,希望寫成意義鴻深的作品,可是才力不高,只能低垂著翅翼不能奮飛。馬融是東漢的大儒,思想博大,認(rèn)識高超,作品合于儒家經(jīng)典的規(guī)范,內(nèi)容和形式相得益彰。王逸的學(xué)識廣博,這方面很有成就,但文學(xué)創(chuàng)作沒有力量。王逸的兒子王延壽繼承父志,瑰麗的鋒芒特別突出,他善于描繪事物的形貌,豈不是得到枚乘流傳下來的技巧!張衡多才多藝,蔡邕精深雅正;他們都文史兼通,前后三十多年遙遙相望。由此可見,竹、柏雖有異而同樣貞定,金、玉雖殊卻都是珍寶。劉向的奏議,意旨急切而文辭舒緩;趙壹的辭賦,意義充實而體制松散;孔融的氣勢較盛,顯示在書表方面;禰衡的文思較銳,運用在辭賦之中:他們都各有自己的優(yōu)點。潘勖憑借儒家經(jīng)典而施展才力,所以《冊魏公九錫文》寫得超群出眾;王朗努力著作以寄托情志,也在學(xué)習(xí)古代銘文上獲得成就。但司馬相如和王褒以前的寫作,主要是運用才氣而不追求學(xué)識;揚雄、劉向以后,就常常引用古書來輔助文章:這是憑才氣或靠學(xué)識的重要界線,它的區(qū)分是不可混亂的。
〔注釋〕1 陸賈:西漢初年的政論家、辭賦家。
2 《孟春》:《漢書·藝文志》列陸賈賦三篇,今均不存,《孟春賦》當(dāng)是其中之一。選《典》、《誥》:范文瀾注引孫詒讓《札迻》:“‘選典誥’當(dāng)作‘進(jìn)典語’。《諸子》篇云‘陸賈《典語》’,并誤以《新語》為《典語》也?!M(jìn)’、‘選’,‘語’、‘誥’,皆形近而誤。”此可備一說。因各種版本均作“選典誥”,是否“進(jìn)新語”之誤,惜無確證。“選”與“撰”通,和“賦”字正好對稱,和下文所講“選賦而時美”的“選”字用意相同,未必是“進(jìn)”字之誤?!吨T子》篇的《典語》指《新語》,亦非字誤。聯(lián)系這兩處用例看,當(dāng)指《新語》寫得合于《典》、《誥》之體。《辨騷》篇說:“故其陳堯舜之耿介,稱湯武之祗敬:《典》、《誥》之體也?!薄缎抡Z》中稱道堯、舜、湯、武、周、孔的正多,現(xiàn)存《新語》十二篇,差不多篇篇都有?!端膸烊珪偰刻嵋肪砭攀弧缎抡Z》條說:其書“大旨皆崇王道,黜霸術(shù),歸本于修身用人?!畵?jù)多《春秋》、《論語》之文,漢儒自董仲舒外,未有如是之醇正也”。這也是劉勰稱《新語》為《典語》,或謂其合于《典》、《誥》的原因。
3 辯:巧言,辯麗。富:指充分。
4 賈誼:西漢初政論家、文學(xué)家。穎(yǐng影):禾的末端,引申指鋒銳。《議對》篇說:“賈誼之遍代諸生,可謂捷于議也。”《體性》篇說:“賈誼俊發(fā)?!?br>5 陵軼(yì義):超越。飛兔:《呂氏春秋·離俗覽》:“飛兔、要褭(niǎo鳥),古之駿馬也。”高誘注:“飛兔、要褭,皆馬名也。日行萬里,馳若兔之飛,故以為名也。”
6 議愜(qiè怯):議論恰當(dāng)。
7 豈虛至:指其成就由“才穎”而來,不是沒有原因的。
8 枚乘:字叔,西漢初辭賦家?!镀甙l(fā)》:此文設(shè)七事說楚太子,為“七”體之始,載《文選》卷三十四。
9 鄒陽:西漢文人?!渡蠒罚亨u陽初仕吳王劉濞(bì閉),劉濞謀反,鄒陽有《上書吳王》勸阻。劉濞不聽,鄒陽轉(zhuǎn)仕梁孝王劉武,又遭讒言而下獄,鄒陽以《獄中上書自明》獲釋。這兩次上書均載《漢書·鄒陽傳》。
10 膏:油脂,這里指豐富的文采。《雜文》篇說枚乘《七發(fā)》寫得“腴辭云搆”。膏、腴意近。
11 氣:指氣勢。
12 仲舒:董仲舒,西漢經(jīng)學(xué)家,儒家思想的主要代表人物。
13 子長:司馬遷,字子長,西漢著名史學(xué)家、文學(xué)家。
14 麗縟:繁盛的文采。文:指董仲舒的《士不遇賦》、司馬遷的《感士不遇賦》等文學(xué)作品。
15 《詩》人告哀:《詩經(jīng)·小雅·四月》:“君子作歌,維以告哀?!?br>16 相如:司馬相如,西漢著名辭賦家。好書:《漢書·司馬相如傳》:“司馬相如,字長卿,蜀郡成都人也。少時好讀書,學(xué)擊劍?!?br>17 覆:王利器校作“核”,考查,核驗。精:指除去文采的純質(zhì)。
18 揚子:指揚雄。
19 文麗用寡:《法言·君子》:“文麗用寡,長卿也?!?br>20 王褒:字子淵,西漢辭賦家。構(gòu):造。
21 密巧:細(xì)密工巧。致:旨趣。范文瀾注:“駢儷之文,始于王褒《圣主得賢臣頌》,故云以密巧為致?!?br>22 附聲測貌:描繪聲音狀貌。附:接近。測:度量。
23 泠(líng零)然:《莊子·逍遙游》:“夫列子御風(fēng)而行,泠然善也?!惫ⅲ骸般鋈?,輕妙之貌?!?br>24 子云:揚雄的字。
25 辭人最深:范文瀾注:“人當(dāng)作義,俗寫致訛?!蓖趵鳌段男牡颀埿WC》改作“辭義最深”。按作“義”與上句“意”字犯復(fù)。“義”、“人”“字形迥異,也無由致誤,《物色》篇說:“詩人麗則而言約,辭人麗淫而繁句也?!比珪@類說法甚多,共用“辭人”十二次,正是劉勰的常用語。范注引《漢書·揚雄傳》:“雄少而好學(xué),……默而好深湛之思?!眲③囊惨辉僬f“揚雄覃(深)思文闊(閣),業(yè)深綜述”(《雜文》),“揚雄自稱‘心好沈博絕麗之文’,其(不)事浮淺,亦可知矣”(《知音》)。這都說明,“辭人最深”既合揚雄其人的實際,也是劉勰對他的看法。
26 涯度:指內(nèi)容的廣闊。涯:極限。
27 詭(guǐ鬼)麗:指奇麗。
28 竭才:猶全力以赴。竭:盡。
29 贍(shàn善):富足。
30 桓譚:字君山,東漢思想家。著論:桓譚有《新論》二十九篇,原書不存,佚文見《全后漢文》卷十三至十五。
31 富號猗(yī衣)頓:喻桓譚論著的貴重。《論衡·佚文》:“挾桓君山之書,富于積猗頓之財。”猗頓:《孔叢子·陳士義第十四》:“猗頓,魯之窮士也,耕則常饑,桑則常寒。聞陶朱公富,往而問術(shù)焉。朱公告之曰:‘子欲速富,當(dāng)畜五牸(馬、牛、豬、羊、驢五種雌性牲畜)?!谑悄诉m河西,大畜牛羊于猗氏之南,十年之間,其滋息不可計,貲(財)擬王公,馳名天下。以興富于猗氏,故曰猗頓。”
32 宋弘:字仲子,東漢光武帝拜大司空。《后漢書·宋弘傳》:“帝嘗問宏通博之士,弘乃薦沛國桓譚,才學(xué)洽聞,幾能及揚雄、劉向父子?!?br>33 爰(yuán員):乃,于是。相如,司馬相如。據(jù)上引《宋弘傳》,應(yīng)為揚雄。譯文仍據(jù)“相如”。
34 《集靈》諸賦:《后漢書·桓譚傳》說,桓譚“所著賦、誄、書、奏凡二十六篇”。他的賦現(xiàn)只存《仙賦》一篇,見《藝文類聚》卷七十八。其序云:“余少時為中郎,從孝成帝出祠甘泉河?xùn)|,見郊先置華陰集靈宮。宮在華山下,武帝所造,欲以懷集仙者王喬、赤松子,故名殿為存仙?!睋?jù)此,《集靈》即指《仙賦》。
35 麗文:指詩、賦等文學(xué)作品。
36 敬通:馮衍的字。他是東漢初作家。雅好:很愛好。《后漢書·馮衍傳》說他著有賦、誄、銘、說等五十篇,其現(xiàn)存作品以說辭最多,如《說廉丹》、《計說鮑永》、《說鄧禹書》等,見《全后漢文》卷二十。
37 坎壈(1ǎn覽):不順利,不得志。
38 《顯志》:指馮衍的《顯志賦》,載《后漢書·馮衍傳》。自序:自述,抒寫己志?!恶T衍傳》中說:“衍不得志,退而作賦,又自論曰:‘……喟然長嘆,自傷不遭,久棲遲于小官,不得舒其所懷,……乃作賦自厲,命其篇曰《顯志》。顯志者,言光明風(fēng)化之情,昭章玄妙之思也。’”
39 蚌病成珠:指馮衍因不得志反而有助于他寫成《顯志賦》?!痘茨献印ふf林訓(xùn)》:“明月之珠,蚌之病而我之利。”《藝文類聚》卷九十六引作:“明月之珠,螺蚌之病而我之利也?!?br>40 二班:班彪、班固父子。兩劉:劉向、歆父子。
41 奕(yì義)葉:累世,一代接一代。
42 《王命》:班彪的《王命論》,載《漢書·敘傳》。清辯:清晰明辯。《論說》篇評《王命論》“敷述昭情”,與此論一致。
43 《新序》:劉向著,十卷,今存。該練:完備而精練。
44 璇(xuán玄)璧:美玉。昆岡:古代傳說中產(chǎn)玉的山?!渡袝へ氛鳎▊危罚骸盎鹧桌??!笨讉鳎骸吧郊乖粚?,昆山出玉?!?br>45 傅毅:字武仲。崔骃(yīn因):字亭伯。都是東漢文學(xué)家。
46 瑗(yuàn院):指崔瑗,字子玉,崔骃之子。寔(shí實):指崔寔,字子真,崔骃之孫。踵武:跟前人腳步走,這里指崔氏祖孫相繼為東漢文學(xué)家。
47 世:承襲?!稘h書·賈誼傳》:“賈嘉最好學(xué),世其家?!鳖亷煿抛ⅲ骸把岳^其家業(yè)?!必剩浩?。
48 杜篤:字季雅,東漢文人。賈逵:字景伯,東漢文人。
49 有聲于文:《誄碑》篇說:“杜篤之誄,有譽(yù)前代?!薄逗鬂h書·賈逵傳》說“后世稱(逵)為通儒”;文學(xué)方面只講到他寫過《神雀頌》,今不存。
50 跡:循其實而考察。
51 崔、傅:指崔骃、傅毅。末流:末等。
52 李尤:字伯仁,東漢文學(xué)家。賦銘:李尤的賦有《函谷關(guān)賦》、《辟雍賦》等五篇,現(xiàn)均不全。李尤的銘今存《河銘》、《洛銘》等八十余篇。均見《全后漢文》卷五十。
53 鴻裁:李尤的銘,多是四句十六字的短篇,最長的《刻漏銘》也不足百字。所以這里的“鴻”,不指篇幅的鴻大,而是說意義的巨大。裁:制,創(chuàng)作。
54 沈膇(zhuì墜):《左傳·成公六年》:“民愁則墊隘(瘦弱),于是乎有沈溺重膇之疾。”杜注:“沈溺,濕疾;重膇,足腫?!边@里喻才力低下。“才力沈膇,垂翼不飛”,和《風(fēng)骨》篇的“翾翥百步,肌豐而力沈也”意近。
55 馬融:字季長,東漢經(jīng)學(xué)家、文學(xué)家。
56 洽(qià?。罕?,廣博。
57 吐納:言談,寫作。經(jīng)范:儒家經(jīng)典的規(guī)范。
58 華實:形式和內(nèi)容。相扶:互相支持,指形式和內(nèi)容配合很好。
59 王逸:字叔師,東漢文學(xué)家。博識有功:指王逸作《楚辭章句》,在見識廣博方面有成就?!冻o章句·九思序》:“逸,南陽人,博雅多覽?!庇帧冻o章句序》:“今臣復(fù)以所識所知,稽之舊章,合之經(jīng)傳,作十六卷章句。雖未能究其微妙,然大指之趣,略可見矣?!?br>60 絢(xuàn炫)采:絢麗的文采,指文學(xué)創(chuàng)作。
61 延壽:王延壽,字文考,王逸的兒子,東漢辭賦家。
62 瑰(guī規(guī))穎:奇麗的鋒芒。標(biāo):突出。
63 枚乘之遺術(shù):指寫《七發(fā)》所用形象描繪的方法?!镀甙l(fā)》中寫音樂的動聽、飲食的可口、車馬的名貴,以及宮苑、田獵、觀濤等,都是企圖用鮮明生動的形象來打動楚太子。王延壽的代表作《魯靈光殿賦》,其“圖物寫貌”,正是繼承了《七發(fā)》形象描寫的特點。
64 張衡:字平子,東漢著名科學(xué)家、文學(xué)家,通贍:指才學(xué)廣博豐富。
65 蔡邕:字伯喈(jiē街),漢末學(xué)者、文學(xué)家。
66 文史彬彬(bīn賓):指張衡、蔡邕都文史雙全?!逗鬂h書·張衡傳》:“永初中,謁者仆射劉珍、校書郎劉騊駼(táotú逃涂)等,著作東觀,撰集《漢記》,因定漢家禮儀。上言請衡參論其事,會并卒。而衡常嘆息,欲終成之。及為侍中,上疏請得專事東觀,收檢遺文,畢力補(bǔ)綴?!庇帧恫嚏邆鳌罚骸扮咔霸跂|觀,與盧植、韓說等撰補(bǔ)《后漢記》,會遭事流離,不及得成,因上書自陳,奏其所著《十意》(即《十志》)?!?br>67 隔世相望:指張衡、蔡邕二人遙遙相對。世:古以三十年為一世。張衡為侍中,請專事東觀,在順帝陽嘉年間(公元132—135年),蔡邕校書東觀在靈帝熹平初(公元173年左右),正好相隔一世。
68 旨切而調(diào)緩:劉向的奏議,多為當(dāng)時外戚專政,漢室危急的情況而發(fā),但或以災(zāi)異兇吉論時政,如《條災(zāi)異封事》等;或以大量歷史事實諫用外戚,如《極諫用外戚封事》等(均見《漢書·劉向傳》)。
69 趙壹:字元叔,東漢文學(xué)家?!逗鬂h書·趙壹傳》載其《窮鳥賦》和《刺世疾邪賦》。
70 意繁:趙壹的兩篇賦(另有《迅風(fēng)賦》等不全)都很簡短,意旨也比較集中;從上下幾句講劉向、孔融等人各“有偏美”的說法看,“意繁”在這里指內(nèi)容充實。體疏:主要指《刺世疾邪賦》的體制松散。這篇賦的最后說:“有秦客者乃為詩曰:‘河清不可俟,人命不可延,……?!斏劥宿o,系而作歌曰:‘勢家多所宜,咳唾自成珠,……。’”以賦、詩、歌合為一篇,故云“體疏”。
71 孔融:字文舉,漢末文學(xué)家,“建安七子”之一。氣盛:《風(fēng)骨》篇引劉楨云:“孔氏卓卓,信含異氣,筆墨之性,殆不可勝?!睆堜摺犊咨俑}辭》:“東漢詞章拘密,獨少府(孔融官至少府)詩文,豪氣直上?!惫P:指孔融的《薦禰衡表》、《論盛孝章書》等書、表。
72 禰衡:字正平,漢末辭賦家。思銳:《后漢書·禰衡傳》:“(劉)表嘗與諸文人共草章奏,并極其才思。時衡出,還見之,開省未周,因毀以抵(擲)地。表憮然為駭。衡乃從求筆札,須臾立成,辭義可觀?!庇终f:“(黃)射時大會賓客,人有獻(xiàn)鸚鵡者。射舉卮于衡曰:‘愿先生賦之以娛嘉賓。’衡覽筆而作,文無加點,辭采甚麗。”文:指《鸚鵡賦》等有韻之文。但這兩句中的“文”、“筆”,不是絕對的。
73 偏美:偏長于某一方面。但上面所講孔融、禰衡二人,不指偏長于“文”或“筆”,而指其“氣盛”和“思銳”的不同特點。
74 潘勖(xù序):字元茂,漢末文人,建安中拜尚書左丞。憑經(jīng):依靠儒家經(jīng)書。
75 《錫命》:指潘勖的《冊魏公九錫文》,載《文選》卷三十五。這是代漢獻(xiàn)帝起草給曹操加九錫的冊命。錫:賜。古代帝王給有功大臣賞賜衣服、車馬、弓矢等九種器物為加九錫。
76 王朗:字景興,三國文人。魏文帝、明帝時為司空、司徒。
77 序銘:王朗序銘今不存,《三國志·魏書·王朗傳》只說:“朗著《易》、《春秋》、《孝經(jīng)》、《周官》傳,奏議論記,咸傳于世?!笨赡芩⑽磳戇^銘文,本書《銘箴》篇評王朗的《雜箴》說:“觀其約文舉要,憲章戒(武)銘?!蓖趵薀o詩賦,今存表奏書論三十余篇,也沒有什么堪稱“致美”的作品,所以“序銘”或即指他的《雜箴》能“憲章武銘”。
78 卿、淵:指司馬相如、王褒。
79 俊才:《史通·雜說下》引作“役才”。譯文據(jù)“役才”,指使用才力。課學(xué),講求學(xué)問。
80 雄、向:指揚雄、劉向。
81 引書以助文:《事類》篇說:“及揚雄《百官箴》,頗酌于《詩》、《書》;劉歆《遂初賦》,歷敘于紀(jì)傳,漸漸綜采矣。至于崔、班、張、蔡,遂捃摭經(jīng)史,華實布濩;因書立功,皆后人之范式也?!?br>82 取與:猶取予,采取或給與。?。哼@里指“役才”。與:這里指引書助文。際:邊,交接之處。
(三)魏文之才1,洋洋清綺2,舊談抑之3,謂去植千里4。然子建思捷而才俊5,詩麗而表逸6;子桓慮詳而力緩,故不競于先鳴7,而樂府清越8,《典論》辯要9:迭用短長10,亦無懵焉11。但俗情抑揚,雷同一響12,遂令文帝以位尊減才,思王以勢窘益價13,未為篤論也14。仲宣溢才15,捷而能密16,文多兼善17,辭少瑕累18,摘其詩賦19,則七子之冠冕乎20!琳、瑀以符檄擅聲21,徐干以賦論標(biāo)美22,劉楨情高以會采23,應(yīng)玚學(xué)優(yōu)以得文24。路粹、楊修25,頗懷筆記之工26;丁儀、邯鄲27,亦含論述之美28:有足算焉29。劉劭《趙都》30,能攀于前修31;何晏《景?!?2,克光于后進(jìn)33。休璉風(fēng)情34,則《百壹》標(biāo)其志35;吉甫文理36,則《臨丹》成其采37。嵇康師心以遣論38,阮籍使氣以命詩39:殊聲而合響40,異翮而同飛41。
〔譯文〕魏文帝曹丕的文才,旺盛而清麗,過去的評論貶低他,認(rèn)為比曹植相差千里。但曹植是文思敏捷而才氣俊秀,詩歌華麗而章表卓越;曹丕則思考周詳而才力遲緩,因此他的名聲不大??墒遣茇У臉犯娗逍录ぴ?,《典論·論文》辯明扼要:注意到他們各有長短,也就可以做正確的評價了。但世俗之情對人的或抑或揚,往往是隨聲附和,于是使曹丕因身為帝王而降低了文才,曹植因處境困難而增加其價值,這并不是準(zhǔn)確的論斷。王粲的才力充沛,寫作敏捷而精密,詩賦論銘樣樣都寫得好,文辭也很少病累:取其優(yōu)秀的詩賦,就是“建安七子”中成就最大的作家吧!陳琳和阮瑀,以擅長章表檄移稱著,徐干以辭賦和論著顯示其優(yōu)美,劉楨以高尚的情操和辭采相結(jié)合,應(yīng)玚才學(xué)優(yōu)秀而在詩賦創(chuàng)作上有所收獲。路粹和楊修,在筆札書記方面頗為精工,丁儀和邯鄲淳,他們的《刑禮論》、《受命述》也還寫得不錯:這些作家都有值得稱道的。劉劭的《趙都賦》,能夠追趕前代優(yōu)秀的作家;何晏的《景福殿賦》,則可光照后世的作者。應(yīng)璩深懷意趣,用《百壹詩》顯示他的情志:應(yīng)貞掌握寫作的道理,用《臨丹賦》組成其文采。嵇康獨出心裁來寫論文,阮籍任其志氣以寫詩歌:他們通過不同的形式發(fā)出共同的心聲,用不同的翅膀朝著同一方向奮飛。
〔注釋〕
1 魏文:魏文帝曹丕,字子桓,三國時期的文學(xué)家。
2 洋洋:眾多、盛大的樣子,這里形容才氣很盛。清綺(qǐ起):清麗。綺:有花紋的絲織品。
3 抑:壓抑,貶低。
4 植:曹植,字子建,三國時著名文學(xué)家。
5 思捷:《三國志·魏書·陳思王植傳》:“太祖嘗視其文,謂植曰:“汝倩人(請人代作)耶?’植跪曰:‘言出為論,下筆成章,顧當(dāng)面試,奈何倩人?’時鄴銅爵(雀)臺新成,太祖悉將諸子登臺,使各為賦。植援筆立成,可觀,太祖甚異之?!?br>6 表逸:章表卓越。《章表》篇說:“陳思之表,獨冠群才?!?br>7 不競:不強(qiáng)。先鳴:名聲居上。鳴:《易經(jīng)·謙》:“鳴謙,貞吉?!弊ⅲ骸傍Q者,聲名聞之謂也?!?br>8 清越:清新激越。
9 《典論》:曹丕著?!杜f唐書·經(jīng)籍志》和《新唐書·藝文志》列為儒家,五卷。《宋史·藝文志》不錄,可能宋以后己不存。現(xiàn)有孫馮翼輯本,其中《論文》一篇因收入《文選》卷五十二而獨完。劉勰這里主要就是指其《論文》?!缎蛑尽菲f“魏文述《典》”,即指《論文》。辯要:辯析扼要。
10 迭用短長:各有所長。迭:更迭,交互。短長:這里指曹丕、曹植互有優(yōu)劣。
11 亦無懵(méng蒙)焉:此句是借用《左傳·襄公十四年》中的“說無瞢焉”。杜預(yù)注:“瞢,悶也。”無瞢:不愁悶,這里指能識別清楚。
12 雷同:《禮記·曲禮》:“毋雷同?!编嵶ⅲ骸袄字l(fā)聲,物無不同時應(yīng)者;人之言當(dāng)各由己,不當(dāng)然也?!?br>13 思王:曹植謚號“思”。窘(jiǒng迥):指曹植與曹丕爭立太子失敗后所處困境。
14 篤論:確實的論斷。
15 仲宣:王粲的字。他是“建安七子”之一。溢:滿而有余。
16 捷而能密:敏捷而精密?!度龂尽の簳ね豸觽鳌罚骸吧茖傥模e筆便成,無所改定,時人常以為宿構(gòu);然正復(fù)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br>17 文多兼善:《典論·論文》說“王粲長于辭賦”。本書《明詩》篇說“兼善則子建、仲宣”?!墩撜f》篇說:“仲宣之《去代(伐)》……,并師心獨見,鋒穎精密,蓋論之英也?!薄栋t》篇說:“仲宣所制,譏訶實工。”《雜文》篇說:“仲宣《七釋》,致辨于事理。”摯虞《文章流別論》:“銘之嘉者有……王粲《硯銘》?!?br>18 瑕:毛病,缺點。
19 摘:選取,指選其優(yōu)秀作品。
20 七子:指“建安七子”?!兜湔摗ふ撐摹罚骸敖裰娜?,魯國孔融文舉、廣陵陳琳孔璋、山陽王粲仲宣、北海徐干偉長、陳留阮瑀元瑜、汝南應(yīng)玚(chàng唱)德璉、東平劉楨公干:斯七子者……。”冠冕:帝王的帽子,這里指文學(xué)成就的最高者。
21 琳、瑀:陳琳、阮瑀。符:符命,古代歌頌帝王功德的文體。檄:檄文,軍事上曉諭敵方的文體。陳琳、阮瑀均無符命?!度龂尽の簳ね豸觽鳌罚骸败妵鴷?、檄,多琳、瑀所作也?!薄兜湔摗ふ撐摹罚骸傲?、瑀之章表書記,今之雋也?!北緯墩卤怼芬舱f:“琳、瑀章表,有譽(yù)當(dāng)時?!边@和“琳、瑀以符檄擅聲”意近。這里的“符檄”,是泛指章表檄移之類?!抖▌荨罚骸胺瓡?,則楷式于明斷?!鄙寐暎褐敢陨瞄L于章表檄移著名。
22 賦:《典論·論文》:“干之《玄猿》、《漏卮》、《圓扇》、《橘賦》,雖張(衡)蔡(邕)不過也?!敝T賦今均不存,只《圓扇賦》存殘文數(shù)句,見《全后漢文》卷九十三。論:曹丕《與吳質(zhì)書》:“偉長獨懷文抱質(zhì),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謂彬彬君子者矣。著《中論》二十余篇,成一家之言,辭義典雅,足傳于后:此子為不朽矣。”(《文選》卷四十二)
23 情高以會采:皎然《詩式·鄴中集》:“鄴中七子,陳王最高。劉楨辭氣,偏正得其中。不拘屬對,偶或有之。語與興驅(qū),勢逐情起,不由作意,氣格自高,與《十九首》其一流也?!币虿粸槲淖?,而是“勢逐情起”,就能以情會文,“氣格自高”。此論與劉勰足相發(fā)明。
24 學(xué)優(yōu)得文:曹丕《與吳質(zhì)書》:“德璉常斐然有述作之意,其才學(xué)足以著書,美志不遂,良可痛惜?!睉?yīng)玚和陳琳、徐干等,都同時死于建安二十二年(公元217年)的一次大疫,所以著書未成,仍“得文”不少。應(yīng)玚現(xiàn)存十多篇賦和幾篇書論(見《全后漢文》卷四十二),詩六首(見《全三國詩》卷三十)。
25 路粹:字文蔚,漢末文人,做曹操的軍謀祭酒。楊修:字德祖,漢末文人,曹操的主簿。
26 懷:指具有。筆記:筆札書記。路粹有《為曹公與孔融書》等(見《后漢書·孔融傳》)。楊修有《答臨淄侯箋》(見《文選》卷四十)等。
27 丁儀:字正禮,漢末文人。邯鄲:邯鄲淳,字子叔,漢末文人。楊修、丁儀、邯鄲淳等,都是曹植的追從者。
28 論述之美:丁儀有《刑禮論》(見《藝文類聚》卷五十四),邯鄲淳有《受命述》(見《藝文類聚》卷十)。
29 足算:可稱數(shù)?!墩撜Z·子路》:“斗筲(shāo燒)之人,何足算也?!?br>30 劉劭:字孔才,三國時魏國文人,明帝時官至散騎常侍。《趙都》:《趙都賦》,今存不全,見《全三國文》卷三十二。
31 攀:依附,引申為接近,趕上的意思?!妒骂悺菲f:“劉劭《趙都賦》云:‘公子之客,叱勁楚令歃血;管庫隸臣,呵強(qiáng)秦使鼓缶。’用事如斯,可稱理得而義要矣?!蹦芘是靶蓿饕椭高@方面。前修:前代賢人,指前代優(yōu)秀的作家。
32 何晏:字平叔,三國時魏國玄學(xué)家、文學(xué)家。《景?!罚褐负侮痰摹毒案5钯x》,載《文選》卷十一。
33 克:能。后進(jìn):后來作家。
34 休璉:應(yīng)璩(qú渠)的字。他是魏國文學(xué)家,應(yīng)玚之弟。風(fēng)情:作者的懷抱,意趣。《晉書·袁宏傳》:“曾為詠史詩,是其風(fēng)情所寄?!?br>35 《百壹》:應(yīng)璩的《百一詩》,載《文選》卷二十一。
36 吉甫:應(yīng)貞的字。他是西晉文學(xué)家,應(yīng)璩之子。文理:寫作的道理。這里指應(yīng)貞對為文之理的掌握?!蹲诮?jīng)》:“辭亦匠于文理?!?br>37 《臨丹》:應(yīng)貞的《臨丹賦》,見《藝文類聚》卷八。
38 嵇康:字叔夜,魏末文學(xué)家、音樂家。師心:根據(jù)自己獨立的思考而不拘成法。遣論:寫論文。嵇康的論文較多,如《養(yǎng)生論》、《答向子期難養(yǎng)生論》、《聲無哀樂論》、《難張遼叔自然好學(xué)論》等,見《嵇康集》。
39 阮籍:字嗣宗,魏末詩人,主要作品是八十二首《詠懷詩》。使氣:任其志氣。劉禹錫《郊阮公體》:“昔賢多使氣,憂國不謀身?!?br>40 殊聲:指嵇康以論,阮籍以詩。合響:指嵇、阮都反對司馬氏。
41 翮(hé和),鳥翅。此句指稽阮二人并肩斗爭,和上句用意略同。
(四)
張華短章1,奕奕清暢2,其《鷦鷯》寓意3,即韓非之《說難》也4。左思奇才5,業(yè)深覃思6,盡銳于《三都》7,拔萃于《詠史》8,無遺力矣。潘岳敏給9,辭自和暢10,鐘美于《西征》11,賈余于哀誄12,非自外也13。陸機(jī)才欲窺深14,辭務(wù)索廣15,故思能入巧16,而不制繁17。士龍朗練18,以識檢亂19,故能布采鮮凈20,敏于短篇21。孫楚綴思22,每直置以疏通23。摯虞述懷24,必循規(guī)以溫雅25;其品藻流別26,有條理焉。傅玄篇章27,義多規(guī)鏡28;長虞筆奏29,世執(zhí)剛中30:并楨干之實才31,非群華之韡萼也32。成公子安33,選賦而時美34;夏侯孝若35,具體而皆微36。曹攄清靡于長篇37,季鷹辨切于短韻38:各其善也。孟陽、景陽39,才綺而相埒40,可謂魯衛(wèi)之政41,兄弟之文也42。劉琨雅壯而多風(fēng)43,盧諶情發(fā)而理昭44,亦遇之于時勢也45。景純艷逸46,足冠中興47,《郊賦》既穆穆以大觀48,《仙詩》亦飄飄而凌云矣49。庾元規(guī)之表奏50,靡密以閑暢51;溫太真之筆記52,循理而清通:亦筆端之良工也53。孫盛、干寶54,文勝為史,準(zhǔn)的所擬55,志乎《典》、《訓(xùn)》56:戶牖雖異57,而筆彩略同。袁宏發(fā)軫以高驤58,故卓出而多偏;孫綽規(guī)旋以矩步59,故倫序而寡狀60。殷仲文之孤興61,謝叔源之閑情62,并解散辭體63,縹渺浮音64;雖滔滔風(fēng)流65,而大澆文意66。
宋代逸才67,辭翰鱗萃68,世近易明,無勞甄序69。
〔譯文〕
張華的小賦,寫得很美而清新流暢,其《鷦鷯賦》的寓意,就是韓非所寫《說難》的意思。左思有出奇的文才,擅長于深入地思考;但他寫《三都賦》用盡了銳氣,寫《詠史詩》表現(xiàn)了才華的卓越,就再沒有寫其他作品的精力了。潘岳的文思敏捷,文辭暢達(dá),意義和諧;他的才氣積聚在《西征賦》中,更充分體現(xiàn)于哀誄之作,這是他內(nèi)在的情感所決定的。陸機(jī)的才力要求深入探討,辭藻力求繁富:所以他的文思雖很工巧,卻不能約束繁雜。陸云愛好明朗簡練,由于他懂得控制繁多,所以運用文采鮮明省凈,善于寫短小的篇章。孫楚構(gòu)思作文,往往是質(zhì)直陳述而文辭通暢。摯虞抒發(fā)胸懷之作,總是遵循天命而辭義溫雅;他在《文章流別論》中敘述各種文體的源流并加以品評,寫得頗有條理。傅玄的作品,內(nèi)容大都是規(guī)勸鑒戒;傅咸的奏議,能繼承其父的剛勁正直:他們父子都是堪當(dāng)重任的棟梁之材,而不是各種花朵的美麗花托。成公綏的賦大都寫得不錯;夏侯湛的作品,雖具有《尚書》、《詩經(jīng)》的形式,但成就都很微小。曹攄的長詩寫得比較清麗,張翰的小詩寫得明辨而切實:這是他們各不相同的優(yōu)點。張載、張協(xié)兄弟,才華秀麗而不相上下,正像魯國和衛(wèi)國的兄弟之政,他倆的文學(xué)成就也在兄弟之間。劉琨的作品雅正雄壯而富有風(fēng)力,盧諶的作品情志明顯而道理清晰:這都是由當(dāng)時的政治形勢造成的。郭璞的詩賦華艷俊逸,可稱東晉之冠;他的《南郊賦》既是莊嚴(yán)美好的大手筆,《游仙詩》也能使讀者有如飄浮在云端。庾亮的章表,寫得細(xì)密而閑熟暢通;溫嶠的筆札書記,遵循事理而清新通達(dá):他們也是筆札方面的高手了。孫盛和干寶,都長于文辭而成為史學(xué)家,他們學(xué)習(xí)的標(biāo)準(zhǔn),是《尚書》中的《典》、《訓(xùn)》:兩人的途徑雖然不同,但文筆辭采是相近的。袁宏寫文章立意甚高,所以雖卓越出眾卻常有偏差;孫綽的詩賦過分拘守玄理,所以雖有條理卻缺乏形象。殷仲文的《南州桓公九井作》,謝混的《游西池》,都沖散了長期來講玄理的文辭,使虛浮的玄音漸趨淡薄:如同滔滔洪水的玄風(fēng)雖已消失,殘存在詩文中的玄理,仍使文章大為澆薄。
宋代才高的作家、作品如鱗片大量積聚;因為時代很近,容易了解,就沒有加以評述的必要了。
〔注釋〕
1 張華:字茂先,西晉文學(xué)家。短章:范文瀾注引陸云《與兄平原書》:“張公(即張華)文無他異,正自情省無煩長,作文正爾自復(fù)佳?!保ā度珪x文》卷一百零二)陸云此書是論賦,則所稱張華“無煩長”,也當(dāng)指賦。張華今存《永懷賦》、《歸田賦》等,都較短(見《全晉文》卷五十八)。
2 奕奕(yì意):盛美。
3 《鷦鷯(jiāoliáo焦療)》:指張華的《鷦鷯賦》,載《文選》卷十三。
4 韓非:戰(zhàn)國末年思想家,所著《韓非子》中有《說難》一篇?!耳匉嵸x》序云:“鷦鷯,小鳥也。生于蒿萊之間,長于藩籬之下,翔集尋常之內(nèi),而生生之理足矣。色淺體陋,不為人用,形微處卑,物莫之害,繁滋族類,乘居匹游,翩翩然有以自樂也。彼鷲鶚鹍鴻,孔雀翡翠,或凌赤霄之際,或托絕垠之外,翰舉足以沖天,觜距足以自衛(wèi),然皆負(fù)矰(箭)嬰繳,羽毛入貢。何者?有用于人也。”這就是全賦的主旨,說明“形微處卑”者自足而遠(yuǎn)害,才高力強(qiáng)者,“無罪而皆斃”?!墩f難》講陳說君主之難。篇末借春秋時衛(wèi)靈公的嬖臣彌子瑕的故事,總結(jié)全文主旨:“故彌子之行未變于初也,而(以)前之所以見賢而后獲罪者,愛憎之變也。故有愛于主,則智當(dāng)而加親;有憎于主,則智不當(dāng),見罪而加疏。故諫說談?wù)撝浚豢刹徊鞇巯е鞫笳f焉。”陳奇猷《集釋》引舊注:“夫說者有逆順之機(jī),順以招福,逆而制禍,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以此說之所以難也?!彼?,二者都有全身避害的寓意。
5 左思:字太沖,西晉文學(xué)家。
6 業(yè)深:專擅?!峨s文》篇:“揚雄覃思文闊(閣),業(yè)深綜述?!边@里也是“業(yè)深”和“覃思”并用。覃(tán談):深。
7 《三都》:左思的《三都賦》(《蜀都賦》、《吳都賦》、《魏都賦》),載《文選》卷四至六。
8 拔萃:《孟子·公孫丑上》:“出乎其類,拔乎其萃?!陛停翰菽緟采?。《詠史》:左思有《詠史詩》八首,載《文選》卷二十一。
9 潘岳:字安仁,西晉文學(xué)家。敏給:敏捷?!肚f子·徐無鬼》:“有一狙(狝猴)焉,委蛇(從容)攫搔(騰擲)。見巧乎王,王射之,敏給搏捷矢。”成玄英疏:“敏給,猶速也。……搏,接也;捷,速也;矢,箭也。箭往雖速,狙皆接之,其敏捷也如此。”
10 自:黃叔琳注:“疑作旨?!弊g文從“旨”字。
11 鐘:集聚?!段髡鳌罚号嗽赖摹段髡髻x》,載《文選》卷十。
12 賈(gǔ古)余:出售多余的才力,指才力豐富。
13 非自外:指潘岳擅于寫哀誄,是由其內(nèi)心的情感決定的。陳柞明《采菽堂古詩選》:“安仁情深之子,每一涉筆,淋漓傾注,宛轉(zhuǎn)側(cè)折,旁寫曲訴,刺刺不能自休。夫詩以道情,未有情深而語不佳者。”(卷十一)
14 陸機(jī):字士衡,西晉文學(xué)家。窺:探求。
15 務(wù):追求。索:搜尋。《熔裁》:“士衡才優(yōu),而綴辭尤繁?!?br>16 入巧:《書記》:“陸機(jī)自理,情周而巧。”
17 制:制約,控制。繁:《哀弔》:“陸機(jī)之《弔魏武》,序巧而文繁?!?br>18 士龍:陸云的字。他是陸機(jī)之弟,西晉文學(xué)家。朗練:指陸云文風(fēng)明朗簡練?!度鄄谩罚骸笆魁埶剂?,而雅好清省?!?br>19 檢:約束,限制。亂:繁亂。陸云在《與兄平原書》(現(xiàn)存三十多篇,見《全晉文》卷一○二)中,一再強(qiáng)調(diào)文章的“清省”、“清約”、“無煩長”等,所以劉勰說他“識檢亂”。
20 布采鮮凈:指陸云的作品運用文采鮮明省凈。《與兄平原書》中自稱:“云今意視文,乃好清省?!?br>21 敏:這里指慧。短篇:《與兄平原書》中說自己“才不便作大文,……大文難作”。
22 孫楚:字子荊,西晉文學(xué)家,玄言詩的早期作者。綴(zhuì墜)思:即構(gòu)思。綴:連結(jié)。
23 直置:直陳、直述,和《詩品序》中所講寫即目所見的“直尋”意近?!段溺R秘府論·十體》之一有“直置體”:“直置體者,謂直書其事置之于句者是?!鄙蚣s《宋書·謝靈運傳論》:“子荊‘零雨’之章,正長(王瓚)‘朔風(fēng)’之句,并直舉胸情,非傍詩史?!薄傲阌辍敝?,指孫楚的《西征官屬送于陟陽候作詩》,其首二句是:“晨風(fēng)飄歧路,零雨被秋草。”鐘嶸《詩品》列孫楚、王瓚為中品,也主要是根據(jù)這兩句,所以說:“子荊‘零雨’之外,正長‘朔風(fēng)’之后,雖有累札,良亦無聞?!奔匆蜻@種寫法和鐘嶸主張的“直尋”相近。所以,直舉、直尋、直置諸說,都大致意近。疏通:通暢。《奏啟》:“辨析疏通為首?!?br>24 摯虞:字仲洽,西晉文學(xué)家。述懷:《晉書·摯虞傳》載他的《思游賦》,末二句是:“樂自然兮識窮達(dá),澹無思兮心恒娛?!闭瞧涫鰬阎?。
25 循規(guī)以溫雅:指遵循天命而辭義溫和雅正?!端加钨x》的序說:“虞嘗以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天之所祐者,義也;人之所助者,信也。履信思順,所以延福;違此而行,所以速禍?!粕衩髦畱?yīng)于視聽之表,崇否泰之運于智力之外,以明信天任命之不可違,故作《思游賦》。”
26 品藻流別:摯虞有《文章流別論》,其書早佚,《全晉文》卷七十七輯得部分殘文。品藻:指評論。流別:流派,指不同文體的源流演變。就現(xiàn)存《文章流別論》殘文看,和劉勰文體論相近似。
27 傅玄:字休奕,西晉文學(xué)家。
28 規(guī)鏡:規(guī)誡鑒戒。
29 長虞:傅咸的字。他是西晉文學(xué)家,傅玄之子。筆奏:傅咸以奏議稱著?!蹲h對》篇說:“晉代能議,則傅咸為宗?!薄蹲鄦ⅰ菲f:“若夫傅咸勁直,而按辭堅深?!?br>30 世執(zhí)剛中:世代堅持剛強(qiáng)正直?!稌x書·傅玄傳》說傅玄“性剛勁亮直”、“陳事切直”。又說傅咸“剛簡有大節(jié),風(fēng)格峻整,識性明悟,疾惡如仇,推賢樂善。常慕季文子、仲山甫之志,好屬文論,雖綺麗不足,而言成規(guī)鑒”。
31 楨干:骨干,國家的棟梁之材。
32 韡萼(wěiè偉餓):美觀的花托。
33 成公子安:成公綏,字子安,西晉文學(xué)家。
34 選賦:撰賦。成公綏的《嘯賦》較突出,載《文選》卷十八?!度珪x文》卷五十九輯其《天地賦》、《云賦》等二十余篇。
35 夏侯孝若:夏侯湛(zhàn站),字孝若,西晉文學(xué)家。
36 具體皆微:指形式具備,成就不大。這是借用孟子的話。《孟子·公孫丑》:“子夏、子游、子張,皆有圣人之一體;冉牛、閔子、顏淵,則具體而微?!壁w歧注:“體者,四枝股肱也?!唧w者,四枝皆具。微,小也,比圣人之體微小耳。體以喻德也。”劉勰是借“體”以喻儒家經(jīng)典的形式。夏侯湛有《昆弟誥》,開頭說“惟正月才生魄,湛若曰,咨爾昆弟……”,全仿《尚書》而作。又有《周詩》一首,其序云:“《周詩》者,《南陔》、《白華》、《華黍》、《由庚》、《崇丘》、《由儀》(皆《詩經(jīng)·小雅》篇名)六篇,有其義而亡其辭(各篇篇名及其序尚存,故知其義)。湛續(xù)其亡,故曰《周詩》也?!比姲司洌骸凹纫笏跪?,仰說洪恩。夕定晨省,奉朝侍昏。宵中告退,雞鳴在門。孳孳恭誨,夙夜是敦?!保ㄒ姟断暮畛J碳罚堜摺断暮畛J碳}辭》:“《昆弟誥》總訓(xùn)群子,……但規(guī)模帝典,僅能形似,刻鵠畫虎,不無譏焉?!?br>37 曹攄(shū書):字顏遠(yuǎn),西晉良吏,工詩賦。丁福?!度珪x詩》卷四輯他的《贈韓德真》等九首,多是長篇。
38 季鷹:張翰的字。他是西晉文學(xué)家。辨切:辨明切實。短韻:指小詩。《文選》卷二十八錄其《雜詩》一首。鐘嶸《詩品》稱許:“季鷹‘黃華’之唱,……得虬龍片甲,鳳皇一毛?!奔粗浮峨s詩》中的“黃華如散金”句。
39 孟陽:張載的字。景陽:張協(xié)的字。張載、張協(xié)兄弟二人,都是西晉文學(xué)家。
40 相埒(liè列):相等。鐘嶸《詩品》列張協(xié)為上品,張載為下品,是僅就二人的五言詩而論。張溥《張孟陽、景陽集題辭》:“景陽文稍讓兄,而詩獨勁出。蓋二張齊驅(qū),詩文之間,互有短長。若論才家庭,則伯難為兄,仲難為弟矣。”
41 魯衛(wèi)之政:《論語·子路》:“魯衛(wèi)之政,兄弟也。”
42 兄弟:此二字意義雙關(guān),既說張載、張協(xié)二人是兄弟,又表示二人文學(xué)成就大小相近。
43 劉琨:字越石,西晉詩人,愛國將領(lǐng)。多風(fēng):風(fēng)力強(qiáng)盛。陳沆《詩比興箋》:“元遺山《論詩絕句》曰:‘曹劉坐嘯虎生風(fēng),萬古無人角兩雄??上Р⒅輨⒃绞唤虣M槊建安中?!^劉楨淺狹闃寥之作,未能以敵三曹,惟越石氣蓋一世,始足與曹公蒼茫相敵也?!保ň恚?br>44 盧諶(chén沉):字子諒,東西晉之交的作家。發(fā):明顯。
45 遇之于時勢:指劉琨、盧諶均遭西晉末年的動亂。劉琨《答盧諶書》說:“昔在少壯,未嘗檢括(約束),遠(yuǎn)慕老莊之齊物,近嘉阮生(阮籍)之放曠,……自傾辀(zhōu舟)張(驚懼),困于逆亂,國破家亡,親友凋殘。負(fù)杖行吟,則百憂俱至;塊然獨坐,則哀憤兩集。”(《文選》卷二十五)
46 景純:郭璞的字。他是東西晉之間的文學(xué)家、訓(xùn)詁學(xué)家。艷逸:鐘嶸《詩品》說郭璞的詩“文體相輝,彪炳可玩;始變永嘉平淡之體,故稱中興第一”。本書《明詩》篇也說:“袁(宏)、孫(綽)已下,雖各有雕采,而辭趣一揆(指傾向玄理),莫與爭雄。所以景純《仙篇》,挺拔而為俊矣?!边@里說郭璞的作品艷麗超逸,正指當(dāng)時玄言詩盛行之下,在平淡的詩風(fēng)中挺拔為俊。
47 中興:晉室南遷,于公元317年建立東晉政權(quán),是為“中興”?!稌x書·郭璞傳》說郭璞“詞賦為中興之冠”。
48 《郊賦》:郭璞有《南郊賦》,今不全,見《初學(xué)記》卷十三。穆穆:莊嚴(yán)美好。
49 《仙詩》:郭璞有《游仙詩》十四首(見《郭弘農(nóng)集》),《文選》卷二十一錄七首。飄飄而凌云:《史記·司馬相如傳》:“相如既奏《大人》之頌,天子大說(悅),飄飄有凌云之氣,似游天地之間意?!彼抉R相如的《大人賦》中,描寫了大量神仙活動,漢武帝聽后似覺自己也飄飄然飛升入云了。劉勰借以說明《游仙詩》寫得有仙味,能動人。
50 庾元規(guī):庾亮,字元規(guī),東晉成帝時任中書令,進(jìn)號征西將軍。庾亮是東晉玄言詩的主要作者之一,但其表奏劉勰評價較高?!墩卤怼菲f:“庾公之《讓中書》,信美于往載?!?br>51 靡密:細(xì)密。閑暢:熟練暢達(dá)。
52 溫太真:溫嶠,字太真,東晉成帝時任江州刺史,遷驃騎將軍。
53 筆端:筆札方面。
54 孫盛:字安國,東晉史學(xué)家,著《魏氏春秋》、《晉陽秋》等史書(均不存),也有部分詩賦。干寶:字令升,東晉史學(xué)家,著有《晉紀(jì)》(今不全)和志怪小說《搜神記》。
55 準(zhǔn)的:標(biāo)準(zhǔn)。擬:仿效,學(xué)習(xí)。
56 《典》、《訓(xùn)》:指《尚書》中的《堯典》、《伊訓(xùn)》之類。
57 戶牖(yǒu有):門戶,指不同的道路。雖異:《史傳》篇講到干寶和孫盛史書的不同特點:“干寶述《紀(jì)》,以審正得序;孫盛《陽秋》,以約舉為能?!?br>58 袁宏:字彥伯,東晉文學(xué)家、史學(xué)家。發(fā)軫(zhěn疹):發(fā)車,喻指出發(fā)點?!赌淆R書·顧歡傳》:“孔老治世為本,釋氏出世為宗,發(fā)軫既殊,其歸亦異?!斌J(xiāng箱):舉。發(fā)軫高驤,指為文立意甚高?!对娖贰吩u袁宏說:“彥伯《詠史》,雖文體未遒,而鮮明緊健,去凡俗遠(yuǎn)矣?!?br>59 孫綽:字興公,東晉玄言詩的代表作家之一。規(guī)旋以矩步:指遵循玄理寫詩文?!妒勒f新語·文學(xué)》注引《續(xù)晉陽秋》:“正始中,王弼、何晏好莊老玄勝之談,而世遂貴焉。至過江,佛理尤勝,故郭璞五言,始會合道家之言而韻之。(許)詢及太原孫綽,轉(zhuǎn)相祖尚,又加以三世之辭(佛教的佛理),而詩騷之體盡矣?!?br>60 倫序:有次序,有條理。寡狀:缺乏形象描繪?!对娖沸颉氛f:“孫綽、許詢、桓、庾諸公詩,皆平典似《道德論》?!狈段臑懽ⅲ骸皩O興公《游天臺山賦》,多用佛老之語,不甚狀貌山水,與漢賦窮形盡貌者頗異?!?br>61 殷仲文:字仲文,晉末詩人。孤興:黃叔琳注:孤,“疑作秋”。秋興,《文選》卷二十二載殷仲文《南州桓公九井作》,中有“獨有清秋日,能使高興盡”二句,或指此。按,“孤興”即謂孤高之興,不必改“孤”為“秋”。
62 謝叔源:謝混,字叔源,小字益壽,晉末詩人。閑情:楊明照注:“按《文選》載有叔源《游西池》詩,‘本思與友朋相與為樂’之作(李善注引沈約《宋書》語?!氨尽保鳌盎臁保?。殆舍人所謂‘閑情’者歟?”其說可從。按《才略》全篇舉到的作品,除桓譚《集靈》一例,特用以指他在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上“偏淺無才”外,其余都是能代表作者文才的優(yōu)秀篇章?!段倪x》只錄謝混《游西池》一詩(上句“孤興”亦同),可為補(bǔ)證。
63 解散辭體:《明詩》篇說:“江左篇制,溺乎玄風(fēng),……袁、孫以下,雖各有雕采,而辭趣一揆,莫與爭雄。”這里所說“解散”,即指玄風(fēng)而言;“辭體”,即“辭趣一揆”的玄理文辭。解散:分散,沖淡?!墩撜f》篇:“若夫注釋為詞,解散論體,雜文雖異,總會是同?!?br>64 縹渺:若有若無的樣子。浮音:指玄理?!睹髟姟罚骸罢济鞯?,詩雜仙心,何晏之徒,率多浮淺?!币笾傥暮椭x混是晉宋之際革除玄風(fēng)的過渡詩人?!赌淆R書·文學(xué)傳論》:“仲文玄氣,猶不盡除;謝混情新,得名未盛?!薄端螘ぶx靈運傳論》:“仲文始革孫、許之風(fēng),叔源大變太元之氣。”《明詩》篇所說:“宋初文詠,體有因革,莊老告退,而山水方滋。”也是講這時有因有革的過渡情況。正因殷、謝二人開始革除玄風(fēng),故云“解散”,又因他們玄氣未盡,便謂“縹緲”。
65 滔滔:盛大的樣子,指“莫與爭雄”的玄風(fēng)。風(fēng)流:和《詔策》篇的“風(fēng)流”意近:“晉室中興,唯明帝崇才,以溫嶠文清,故引入中書。自斯以后,體憲風(fēng)流矣?!币鉃橄В感L(fēng)的大勢已去,如風(fēng)之流失。
66 澆:澆薄。
67 逸才:高才。宋代作者,本書只《時序》篇簡單提到“王、袁聯(lián)宗”、“顏、謝重葉”等。
68 辭翰:指文學(xué)作品。翰:筆。鱗萃:如魚龍之鱗聚,形容很多。
69 甄(zhēn真)序:評述。甄:鑒別。
(五)
觀夫后漢才林,可參西京1;晉世文苑,足儷鄴都2。然而魏時話言,必以元封為稱首3;宋來美談,亦以建安為口實4。何也?豈非崇文之盛世,招才之嘉會哉!嗟夫,此古人所以貴乎時也5!
〔譯文〕
查看東漢的作家,和西漢作家也相差無幾;晉代的文壇,幾乎可以和建安文學(xué)媲美。但曹魏時期的議論,必然以漢武帝時期為最高理想;劉宋以后的高論,又總是以建安時期為話題。這是為什么呢?豈不是因為這兩個時期是崇尚文學(xué)的盛世,廣招才士的最好時機(jī)。唉!這就是古人不能不重視時機(jī)的原因了?!沧⑨尅?br>1 參:參與,指能比上。西京:西漢,也稱前漢。西漢都長安,在西;東漢都洛陽,在東。
2 儷:并,偶。鄴(yè夜)都:指三國的魏。魏都鄴(今河北省臨漳縣)。
3 元封:西漢武帝年號(公元前110—前105年)。這里用以代表漢武帝時期?!稌r序》篇說:“逮孝武崇儒,潤色鴻業(yè),禮樂爭輝,辭藻競騖,……遺風(fēng)余采,莫與比盛。”
4 建安:東漢末獻(xiàn)帝年號(公元196—220年)??趯崳赫勗捹Y料,指經(jīng)常談到建安文學(xué)的成就。
5 貴乎時:指文人的興廢與成就,貴在時機(jī)。這種時機(jī)的具體含義,即上面所說“崇文之盛世,招才之嘉會”?!稌r序》篇充分反映了劉勰的這一思想,除上舉武帝崇儒而辭采競騖外,建安時期曹氏父子“雅愛詩章”,并能“體貌英逸,故俊才云蒸”,也是劉勰所推重的極好時機(jī)。古人貴時的很多,如禰衡《弔張衡文》:“伊尹值湯,呂望遇旦,嗟矣君生,而獨值漢?!眲③姆Q此為“有志而無時”(《哀弔》)。
(六)
贊曰:才難然乎1,性各異稟2。一朝綜文3,千年凝錦4。余采徘徊5,遺風(fēng)籍甚6。無曰紛雜,皎然可品7。
〔譯文〕
總之,人才難得,確是如此;每個人的稟性是各不相同的。一旦寫成文章,就凝結(jié)成千古不朽的錦繡。豐富的文采長期流傳,良好的風(fēng)尚更加盛大。不要說九代的作家作品紛雜,仍可清清楚楚地予以品評。
〔注釋〕
1 才難然乎:《論語·泰伯》:“才難,不其然乎!”意為人才難得,不是這樣嗎?
2 稟:稟賦,生來就具有的。
3 綜文:指寫成文章。
4 凝:聚,結(jié)。
5 徘徊:反復(fù)回旋,指作品長期流傳。
6 風(fēng):風(fēng)尚。籍甚:盛大?!稘h書·陸賈傳》:“賈以此游漢廷公卿間,名聲籍甚。”王先謙補(bǔ)注引周壽昌曰:“籍甚,《史記》作‘藉盛’,蓋籍即藉用白茅之藉,言聲名得所藉而益盛也?!?br>7 皎然:明亮,清楚。品: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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