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八、知音

《知音》是《文心雕龍》的第四十八篇，論述如何進行文學(xué)批評，是劉勰批評論方面比較集中的一個專篇。
全篇分四個部分。第一部分講“知實難逢”。劉勰舉秦始皇、漢武帝、班固、曹植和樓護等人為例，說明古來文學(xué)批評存在著“貴古賤今”、“崇己抑人”、“信偽迷真”等不良傾向，而正確的文學(xué)評論者是很難遇見的。第二部分講“音實難知”。要做好文學(xué)批評，的確存在著一定的困難。因為從客觀上看，文學(xué)作品本身比較抽象而復(fù)雜多變；從主觀上看，評論家又見識有限而各有偏好，所以難于做得恰當。根據(jù)這種特點和困難，第三部分提出了做好文學(xué)批評的方法：主要是批評者應(yīng)博見廣聞，以增強其鑒賞文學(xué)作品的能力；排除私見偏愛，以求客觀公正地評價作品；并提出“六觀”，即從體裁的安排、辭句的運用、繼承與革新、表達的奇正、典故的運用、音節(jié)的處理等六個方面著手，考察其表達的思想內(nèi)容和這六個方面能否恰當?shù)貫閮?nèi)容服務(wù)。第四部分提出文學(xué)批評的基本原理：“綴文者情動而辭發(fā)，觀文者披文以入情。”說明文學(xué)批評雖有一定困難，但正確地理解作品和評價作品是完全可能的。最后強調(diào)批評者必須深入仔細地玩味作品，才能領(lǐng)會作品的微妙，欣賞作品的芬芳。
《知音》是我國古代第一篇比較系統(tǒng)的文學(xué)批評論，相當全面地論述了文學(xué)批評的態(tài)度、特點、方法和文學(xué)批評的基本原理，并涉及文學(xué)批評與創(chuàng)作的關(guān)系和文學(xué)欣賞等問題。但這些問題本篇都講的比較簡略，還須聯(lián)系全書有關(guān)論述，才能全面理解劉勰的文學(xué)批評觀點。劉勰的批評實踐，基本上是貫徹了他在本篇提出的主張的。因此，根據(jù)本篇所論，也有助于我們認識劉勰是怎樣評論古代作家作品的。
（一）
知音其難哉1！音實難知，知實難逢2；逢其知音，千載其一乎！夫古來知音3，多賤同而思古4；所謂“日進前而不御5，遙聞聲而相思”也6。昔《儲說》始出7，《子虛》初成8，秦皇、漢武，恨不同時9；既同時矣，則韓囚而馬輕10，豈不明鑒同時之賤哉11？至于班固、傅毅12，文在伯仲13，而固嗤毅云14“下筆不能自休15”。及陳思論才16，亦深排孔璋17；敬禮請潤色18，嘆以為美談19；季緒好詆訶20，方之于田巴21：意亦見矣。故魏文稱“文人相輕”22，非虛談也。至如君卿唇舌23，而謬欲論文，乃稱史遷著書24，咨東方朔25；于是桓譚之徒26，相顧?quán)托?。彼實博?7，輕言負誚28；況乎文士，可妄談哉？故鑒照洞明29，而貴古賤今者，二主是也30；才實鴻懿31，而崇己抑人者32，班、曹是也33；學(xué)不逮文34，而信偽迷真者35，樓護是也。醬瓿之議36，豈多嘆哉？
〔譯文〕
正確的評論多么困難！評論固然難于正確，正確的評論家也不易遇見；要碰上正確的評論家，一千年也不過一兩人吧！從古以來的評論家，常常輕視同時人而仰慕前代人，真像《鬼谷子》中所說的：“天天在眼前的并不任用，老遠聽到聲名卻不勝思慕?！睆那绊n非子的《儲說》剛傳出來，司馬相如的《子虛賦》剛寫成，秦始皇和漢武帝深恨不能和他們相見；但是后來相見了，結(jié)果卻是韓非下獄，司馬相如被冷落：這不顯然可以看出是對同時人的輕視嗎？至于班固同傅毅，作品成就本來差不多，但班固卻譏笑傅毅說：“傅毅寫起文章來就沒個停止的時候。”曹植評論作家時，也貶低陳琳；丁廙請他修改文章，他就稱贊丁廙說話得體；劉修喜歡批評別人，他就把劉修比作古代的田巴：那么，曹植的偏見就很明顯了。所以曹丕說“文人互相輕視”，這不是一句空話。還有樓護因有口才，便居然荒唐得要評論文章，說什么司馬遷曾請教于東方朔；于是桓譚等人都來嘲笑樓護。樓護本來沒有什么地位，信口亂說就被人譏笑；何況作為一個文人學(xué)者，怎么隨便亂發(fā)議論呢？由此看來，有見識高超而不免崇古非今的人，那就是秦始皇和漢武帝；有才華卓越而抬高自己、壓低別人的人，那就是班固和曹植；有毫無文才而誤信傳說、不明真相的人，那就樓護。劉歆擔心揚雄的著作會被后人用來做醬壇蓋子，這難道是多余的慨嘆嗎？
〔注釋〕
1　知音：本意是指懂得音樂，對音樂能作正確的理解和評論，這里是借指對文學(xué)作品的正確理解和批評。
2　知：指知音者，即對文學(xué)作品能作正確理解和評論的人。
3　知音：這里泛指一般的評論家或欣賞者，而不管正確與否。
4　同：指同時代的人。古：古人。
5　御：用。
6　聲：名聲。這兩句是《鬼谷子·內(nèi)楗（jiàn見）》篇中的話。
7　《儲說》：戰(zhàn)國時期杰出的思想家韓非所著《韓非子》中，有《內(nèi)儲說》、《外儲說》等篇。
8　《子虛》：指西漢作家司馬相如的《子虛賦》。
9　恨不同時：《史記·老莊申韓列傳》中說，秦始皇讀了韓非的《孤憤》等篇曾說：“寡人得見此人，與之游，死不恨矣！”《漢書·司馬相如傳》中說：漢武帝讀了司馬相如的《子虛賦》曾說：“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哉！”
10　韓：指韓非，他入秦后，被讒入獄而死。馬：指司馬相如，他始終只是漢武帝視若倡優(yōu)的人。
11　鑒：察看?！侗阕印V譬》：“貴遠而賤近者，常人之用情也；信耳而疑目者，古今之所患也。是以秦王嘆息于韓非之書，而想其為人；漢武慷慨于相如之文，而恨不同時。及既得之，終不能拔，或納讒而誅之，或放之乎冗散?！贝思磩③囊陨险撌鏊?。
12　班固：字孟堅，東漢初年史學(xué)家、文學(xué)家。傅毅：字武仲，和班固大致同時的文學(xué)家。
13　伯仲：兄弟。這里指班固和傅毅作品的成就差不多。
14　嗤（chī吃）：譏笑。
15　休：停止。全句意指傅毅寫作不會剪裁。以上幾句見曹丕的《典論·論文》：“傅毅之于班固，伯仲之間耳，而固小之；與弟超書曰：‘武仲以能屬文為蘭臺令史，下筆不能自休?！?br>16　陳思：即曹植，他封陳王，謚號“思”。
17　排：排斥。孔璋：陳琳的字。他是“建安七子”之一。曹植《與楊德祖書》說：“以孔璋之才，不閑于辭賦?！?br>18　敬禮：丁廙（yì意）的字。他是漢末作家，曹植的好友，常請曹植修改他的文章。潤色：修改加工。
19　美談：恰當?shù)恼f法。指曹植在《與楊德祖書》中所引丁廙的話：“文之佳惡，吾自得之，后世誰相知定吾文者耶？”曹植接著說：“吾常嘆此達言，以為美談?！?br>20　季緒：劉修的字。他是漢末作家。詆訶（dǐhē底河陰）：誹謗。
21　方：比。田巴：戰(zhàn)國時齊國善辯的人，曾被魯仲連所駁倒，曹植《與楊德祖書》：“劉季緒才不能逮于作者，而好詆訶文章，掎摭利病。昔田巴毀五帝、罪三王，訾五霸于稷下，一旦而服千人；魯連一說，使終身杜口。劉生之辯，未若田氏；今之仲連，求之不難，可無嘆息乎？”
22　魏文：即魏文帝曹丕。曹丕在《典論·論文》中說：“文人相輕，自古而然。”
23　君卿：樓護的字。他是西漢末年的辯士。唇舌，指有口才?！墩撜f》篇曾說：“樓護唇舌?！?br>24　史遷：即司馬遷。
25　咨（zī資）：詢問。東方朔：西漢作家。樓護說司馬遷著書曾咨詢東方朔的話今不存。《史記·太史公自序》司馬貞索隱：“案桓譚云：‘遷所著書成，以示東方朔，朔皆署曰《太史公》?！瘎t謂《史太公》是朔稱也?！?br>26　桓譚：東漢初年著名學(xué)者，著有《新論》。
27　博徒：指賤者。
28　誚（qiào竅）：責(zé)怪。
29　照：察看、理解。洞：深。
30　二主：指秦始皇與漢武帝。
31　鴻：大。懿（yì意）：美。
32　崇：高。
33　班：指班固。曹：指曹植。
34　逮（dài代）：及。
35　信偽：指關(guān)于司馬遷請教東方朔的錯誤傳說。
36　瓿（bù布）：小甕，《漢書·揚雄傳贊》中說，揚雄著《太玄經(jīng)》時，“劉歆亦嘗觀之，謂雄曰：空自苦！今學(xué)者有祿利，然尚不能明《易》，又如《玄》何？吾恐后人用覆醬瓿也”。這里是借以喻指在以上種種不正的批評風(fēng)氣之下，真正有價值的作品只能被人用來蓋醬壇子，難以得到正確的評價。
（二）
夫麟風(fēng)與麏雉懸絕1，珠玉與礫石超殊2，白日垂其照，青眸寫其形3。然魯臣以麟為麏4，楚人以雉為鳳5，魏氏以夜光為怪石6，宋客以燕礫為寶珠7。形器易征8，謬乃若是，文情難鑒，誰曰易分？夫篇章雜沓9，質(zhì)文交加10；知多偏好11，人莫圓該12?？犊吣媛暥鴵艄?jié)13，醞藉者見密而高蹈14，浮慧者觀綺而躍心15，愛奇者聞詭而驚聽16。會己則嗟諷17，異我則沮棄18；各執(zhí)一隅之解19，欲擬萬端之變20：所謂“東向而望，不見西墻”也21。
〔譯文〕麒麟和獐，鳳凰和野雞，都有極大的差別；珠玉和碎石塊也完全不同；陽光之下顯得很清楚，肉眼能夠辨別它們的形態(tài)。但是魯國官吏竟把麒麟當作獐，楚國人竟把野雞當做鳳凰，魏國老百姓把美玉誤當做怪異的石頭，宋國人把燕國的碎石塊誤當做寶珠。這些具體的東西本不難查考，居然錯誤到這種地步，何況文章中的思想情感本來不易看清楚，誰能說易于分辨優(yōu)劣呢？文學(xué)作品十分復(fù)雜，內(nèi)容與形式交織而多樣化，欣賞評論者又常常各有偏愛，認識能力也不全面。例如性情慷慨的人遇見激昂的聲調(diào)就打起拍子來，喜歡含蓄的人讀到細密的作品就會跟著走，有點小聰明的人看見靡麗的文章就動心，愛好新奇的人對于不平常的事物就覺得愛聽。凡是合于自己脾胃的作品就稱賞，不合的就不理會；各人拿自己片面的理解，來衡量多種多樣的文章：這真像一個人只知道向東望去，自然永遠看不到西邊的墻一樣。
〔注釋〕1　麏（jūn君）：獐，似鹿而小。雉（zhì志）：野雞。懸絕：相差極遠。
2　礫（lì力）石：碎石塊。
3　青眸（móu謀）：即青眼，指正視。正目而視，眼多青處。眸：眼的瞳仁。
4　麟為麏：《公羊傳·哀公十四年》中說：“春，西狩獲麟，……有以告者曰：有麏而角者?！?br>5　雉為鳳：《尹文子·大道上》中說：“楚人擔山雉者，路人問：‘何鳥也？’擔雉者欺之曰：‘鳳凰也。’路人曰：‘我聞有鳳凰，今直見之?！?br>6　氏：一作“民”。夜光：夜間發(fā)光，美玉或明珠都如此。這里指玉?！兑淖印ご蟮郎稀罚骸拔禾锔赣懈谝罢?，得寶玉徑尺，弗知其玉也，以告鄰人。鄰人陰欲圖之，謂之曰：‘怪石也?！谑清岫鴹売谶h野?！?br>7　燕礫：即燕石?！端囄念惥邸肪砹洝蛾R（kàn看）子》：“宋之愚人得燕石于梧臺之東，歸而藏之以為寶。周客聞而觀焉，……掩口而笑曰：‘此特燕石也，其與瓦甓（pì僻）不殊。’”
8　征：證、驗。
9　雜沓（tà踏）：紛亂，復(fù)雜。
10　質(zhì)：指作品的思想內(nèi)容。文：指藝術(shù)形式。交加：不同的事物一齊來臨。
11　知：這里是“知音”的知，指對作品的欣賞評論者。
12　圓該：全面具備。這里指評論一切作品的能力。
13　慷慨：指性情激昂的人。逆：迎。擊節(jié)：打拍節(jié)，表示欣賞。節(jié)：樂器。
14　醞藉：指性情含蓄的人。高蹈：遠行。
15　?。簻\。綺（qǐ起）：一種有花紋的絲織品，這里借指文辭華麗的作品。
16　詭（guǐ軌）：不平常的，怪異的。
17　會：合。嗟：稱，稱嘆。諷：誦讀。
18　沮（jǔ舉）：阻止。
19　隅：邊，角。
20　擬：度量，衡量。
21　東向而望，不見西墻：《淮南子·汜論訓(xùn)》：“故東面而望，不見西墻；南面而視，不睹北方?！?
（三）
凡操千曲而后曉聲1，觀千劍而后識器2；故圓照之象3，務(wù)先博觀4。閱喬岳以形培塿5，酌滄波以喻畎澮6。無私于輕重，不偏于憎愛；然后能平理若衡7，照辭如鏡矣。是以將閱文情，先標六觀：一觀位體8，二觀置辭9，三觀通變10，四觀奇正11，五觀事義12，六觀宮商13。斯術(shù)既形14，則優(yōu)劣見矣。
〔譯文〕
只有彈過千百個曲調(diào)的人才能懂得音樂，看過千百口寶劍的人才能懂得武器；所以全面評價作品的方法，就是必須廣泛地觀察。看了高峰就更明白小山，到過大海就更知道小溝。在或輕或重上沒有私心，在或愛或憎上沒有偏見：這樣就能和秤一樣公平，和鏡子一樣清楚了。因此，要查考作品中的思想情感，先從六個方面去觀察：第一是看作品采用什么體裁，第二是看作品的遣詞造句，第三是看作品對前人的繼承與自己的創(chuàng)新，第四是看作品中表現(xiàn)的不同手法，第五是看作品用典的意義，第六是看作品的音節(jié)。這種觀察的方法如能實行，那么，作品的好壞就可以看出來了。
〔注釋〕
1　操：持，即操作、實踐的意思。曉：明白?；缸T《新論·琴道》：“成少伯工吹竽，見安昌侯張子夏鼓瑟，謂曰：‘音不通千曲以上，不足以為知音?！保ā度鬂h文》卷十五）
2　觀千劍：桓譚《新論·道賦》：“揚子云工于賦，王君大習(xí)兵器，余欲從二子學(xué)，子云曰：‘能讀千賦則善賦?！笤唬骸苡^千劍則曉劍?！保ā度鬂h文》卷十五）
3　圓：周遍，全面。照：察看，理解。象：方法。
4　務(wù)：必須，博觀：《事類》：“將贍才力，務(wù)在博見?！薄蹲鄦ⅰ罚骸安┮娮阋愿F理?！?br>5　喬岳：高山。形：顯著，這里指看清。培塿（pǒulǒu剖上簍）：小土山。
6　酌：斟酌。滄：滄海。畎澮（quǎnkuài犬快）：田間小溝。
7　衡：秤。
8　位：安排，處理。體：體裁。
9　置：安放。
10　通：指繼承方面。變：指創(chuàng)新方面。
11　奇：指不正常的表現(xiàn)方式。正：指正常的表現(xiàn)方式。
12　事：主要指作品中所用的典故。
13　宮商：指平仄，古人常以五音配四聲。
14　術(shù)：方法。
（四）
夫綴文者情動而辭發(fā)1，觀文者披文以入情2；沿波討源3，雖幽必顯4。世遠莫見其面，覘文輒見其心5。豈成篇之足深？患識照之自淺耳。夫志在山水，琴表其情6，況形之筆端，理將焉匿7？故心之照理，譬目之照形：目瞭則形無不分8，心敏則理無不達9。然而俗監(jiān)之迷者10，深廢淺售11。此莊周所以笑《折楊》12，宋玉所以傷《白雪》也13。昔屈平有言14：“文質(zhì)疏內(nèi)15，眾不知余之異采16?！币姰?，唯知音耳。揚雄自稱17“心好沈博絕麗之文18”，其事浮淺19，亦可知矣。夫唯深識鑒奧20，必歡然內(nèi)懌21；譬春臺之熙眾人22，樂餌之止過客23。蓋聞蘭為國香24，服媚彌芬25；書亦國華26，玩澤方美27。知音君子，其垂意焉28。
〔譯文〕
文學(xué)創(chuàng)作是作家的內(nèi)心有所活動，然后才表現(xiàn)在作品之中；文學(xué)批評卻是先看作品的文辭，然后再深入到作家的內(nèi)心。從末流追溯到根源，即使隱微的也可以變得顯豁。對年代久遠的作者，固然不能見面，但讀了他的作品，也就可以看到作者的心情了。難道擔心作品太深奧嗎？只恐怕自己見解太淺薄罷了。彈琴的人如果內(nèi)心想到山和水，尚可在琴聲中表達出自己的心情，何況文章既用筆寫出來，其中的道理怎能隱藏？所以讀者內(nèi)心對作品中道理的理解，就像眼睛能看清事物的外形一樣：眼睛清楚的話，就沒有什么形態(tài)不能辨別；內(nèi)心聰慧的話，就沒有什么道理不能明白。然而世俗上認識不清楚的人，深刻的作品常被拋棄，淺薄的作品反而有市場。因此，莊周就譏笑人們只愛聽庸俗的《折楊》，而宋玉也慨嘆高雅的《白雪》不被人欣賞。從前屈原說過：“我內(nèi)心誠樸，而不善于表達，所以人們都不知道我的才華出眾?！蹦苷J識出眾的才能的，只有正確的評論家。揚雄曾說他自己“內(nèi)心喜歡深刻的、博洽的、絕頂華麗的文章”，那么他不喜歡淺薄的作品，也就由此可知了。只要是見解深刻，能看到作品深意的人，就必能在欣賞杰作時獲得內(nèi)心的享受；好像春天登臺所見美景可以使眾人心情舒暢，音樂與美味可以留住過客一樣。據(jù)說蘭花是全國最香的花，人們喜愛而佩在身上，就可發(fā)出更多的芬芳；文學(xué)書籍則是國家的精華，要細細體味才懂得其中的妙處。一切愿意正確評論作品的人，還是特別注意這些吧。
〔注釋〕
1　綴文：指寫作。綴：聯(lián)結(jié)。情動而辭發(fā)：《物色》：“情以物遷，辭以情發(fā)。”
2　披文：《辨騷》：“言節(jié)候，則披文而見時?！迸悍啞?br>3　討：尋究。
4　幽：隱微。
5　覘（chān攙）：窺視。
6　琴表其情：《呂氏春秋·本味》：“伯牙鼓琴，鐘子期聽之。方鼓琴而志在太山，鐘子期曰：‘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太山?！龠x（須臾）之間，而志在流水。鐘子期又曰：‘善哉乎鼓琴，湯湯（大水疾流的樣子）乎若流水?！辈?、鐘子期：傳為春秋時楚人。
7　匿（nì逆）：隱藏。
8　目瞭：目明。
9　達：通曉。
10　監(jiān)：察看。
11　售：指作品有許多人欣賞。
12　莊周：即莊子，戰(zhàn)國時思想家?！墩蹢睢罚阂环N庸俗的歌曲?！肚f子·天地》中說：“大聲不入千里耳，《折楊》、《皇華》則嗑（xiā蝦）然而笑。”嗑：笑聲。
13　宋玉：戰(zhàn)國時楚國著名作家。《白雪》：一種高妙的樂曲。傳為宋玉所作的《對楚王問》中說：“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國中屬而和者數(shù)千人，……其為《陽春白雪》，國中屬而和者不過數(shù)十人?！保ā段倪x》卷四十五）
14　屈平：名原。戰(zhàn)國時楚國人，古代偉大詩人之一。這里所引的話，見于《楚辭·九章·懷沙》。
15　文：指外表。質(zhì)：指本性。疏：粗，這里指不注意裝飾。內(nèi)：即訥，遲鈍，這里引申為樸實的意思。
16　異采：指與眾不同的才華。
17　揚雄：字子云，西漢末年著名作家。他的話見于《答劉歆書》（《古文苑》卷十）。
18　沈：深。絕：獨一無二。
19　其：當作“不”。事：從事于。
20　鑒奧：看得深。
21　內(nèi)：指內(nèi)心。懌（yì意）：喜悅。
22　熙：樂。春臺：《老子·二十章》說：“眾人熙熙，……如春登臺。”河上公本作“如登春臺”?！犊傂g(shù)》篇“落落之玉”，也是取河上公本，可見劉勰這里說“春臺”是據(jù)河上公本《老子》。
23　樂：音樂。餌（ěr耳）：食物。《老子·三十五章》說：“樂與餌，止過客?！?br>24　蘭為國香：《左傳·宣公三年》中說：“以蘭有國香，人服媚之如是?！眹悖喝珖钕愕幕ǎ笠浴皣恪睂Ｖ柑m花。
25　服：佩帶。媚：喜愛。彌：更加。
26　華：精華。
27　澤：當作“繹”。玩繹：細細體會玩味。
28　其：表示希望。垂意：留心，注意。
（五）
贊曰：洪鐘萬鈞1，夔、曠所定2。良書盈篋3，妙鑒乃訂4。流鄭淫人5，無或失聽6。獨有此律7，不謬蹊徑8?！沧g文〕
總之，三十萬斤重的大鐘，只有古時樂師夔和師曠才能制定。滿箱子的好書，就依靠卓越的評論家來判斷。鄭國流蕩的音樂會使人走入歧途，千萬不要為它迷惑聽覺。惟有遵守評論的規(guī)則，才不致于走錯道路?！沧⑨尅?br>1　洪：大。鈞：三十斤。
2　夔（kúi奎）：舜時的樂官。曠：師曠，春秋時晉國的樂師。
3　篋（qiè怯）：箱。
4　鑒：這里指評論家。訂：校訂。
5　流：流蕩。鄭：鄭聲。儒家認為鄭國的音樂淫邪。淫人：使人走到過分的境地。淫：過分。
6　失聽：聽錯了。
7　律：規(guī)則。
8　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