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敘諸家文字
自古及近代紀(jì)評(píng)畫筆，文字非一，難悉具載，聊以其所見聞，篇目次之。凡三十家。
《名畫集》（南齊高帝撰）《古畫品錄》（謝赫撰）
《裝馬譜》（毛惠遠(yuǎn)撰）
《昭公錄》（梁武帝撰）
《僧繇錄》（亡名氏）
《畫說文》（亡名氏）
《述畫記》（后魏孫暢之撰）
《續(xù)畫品錄》（陳姚最撰）
《后畫品錄》（唐沙門彥撰）《畫斷》（張懷撰）
《名畫獵精錄》（亡名氏）
《后畫品錄》（李嗣真撰）
《雜色駿騎錄》（韓干撰）《繪境》（張ロ撰）
《畫評(píng)》（顧況撰）
《續(xù)畫評(píng)》（劉整撰）
《公私畫錄》（裴孝源撰）《畫拾遺錄》（竇蒙撰）《畫山水錄》（吳恬撰。一名玢校，汲本玢作“玢”）
《唐朝名畫錄》（朱景玄撰）
《歷代名畫記》（張彥遠(yuǎn)撰）
《畫山水訣》（荊浩撰一名洪谷子）《梁朝畫目》（亡名氏）
《廣畫新集》（蜀沙門仁顯撰）
《益州畫錄》（辛顯撰）
《江南畫錄》（亡名氏）
《江南畫錄拾遺》（徐鉉撰）
《廣梁朝畫目》（皇朝胡嶠撰）
《總畫集》（黃休復(fù)撰）
《本朝畫評(píng)》（劉道醇纂符嘉應(yīng)撰）○敘國朝求訪畫之源流，諸家備載。爰自唐季兵難，五朝亂離，圖畫之好，乍存乍失。逮我宋上符天命，下順人心。肇建皇基，肅清六合。沃野謳歌之際，復(fù)見堯風(fēng)；坐客間宴之余，兼窮繪事。太宗皇帝，欽明浚哲，富藝多才。時(shí)方諸偽歸真，四荒重譯，萬機(jī)豐暇，屢購珍奇。太平興國間，詔天下郡縣搜訪前哲墨跡圖畫。先是荊湖轉(zhuǎn)運(yùn)使得漢張芝草書、唐韓干馬二本以獻(xiàn)之，韶州得張九齡畫像并文集九卷表進(jìn)；后之繼者，難可勝紀(jì)。又敕待詔高文進(jìn)、黃居采，搜訪民間圖畫。端拱元年，以崇文院之中堂置秘閣，命吏部侍郎李至兼秘書監(jiān)，點(diǎn)檢供御圖書。選三館正本書萬卷，實(shí)之秘監(jiān)以進(jìn)御。退余藏于閣內(nèi)，又從中降圖畫并前賢墨跡數(shù)千軸以藏之。淳化中閣成，上飛白書額，親幸，召近臣縱觀圖籍，賜宴。又以供奉僧元靄所寫《御容》二軸，藏于閣。又有天章、龍圖、寶文三閣。后苑有圖書庫，皆藏貯圖書之府。秘閣每歲因暑伏曝{艸й}，近侍暨館閣諸公張?bào)劭v觀。圖典之盛，無替天祿石渠妙楷寶跡矣。
○敘自古規(guī)鑒
《易》稱“圣人有以見天下之賾，而擬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謂之象”。又曰“象也者。像此者也”嘗考前賢畫論，首稱像人，不獨(dú)神氣骨法衣紋向背為難。蓋古人必以圣賢形像、往昔事實(shí)，含毫命素。制為圖畫者，要在指鑒賢愚，發(fā)明治亂。故魯?shù)罴o(jì)興廢之事，麟閣會(huì)勛業(yè)之臣，跡曠代之幽潛，托無窮之炳煥。昔漢孝武帝欲以鉤弋趙婕妤少子為嗣，命大臣輔之。惟霍光任重大，可屬社稷。乃使黃門畫者畫《周公負(fù)成王朝諸侯》以賜光。孝成帝游于后庭，欲以班婕妤同輦載。婕妤辭曰：“觀古圖畫。圣賢之君，皆有名臣在側(cè)。三代末主，乃有嬖幸。今欲同輦，得無近似之乎？”上善其言而止。太后聞之喜曰：“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庇謬L設(shè)宴飲之會(huì)，趙、李諸侍中皆引滿舉白，談笑大噱。時(shí)乘輿幄坐，張畫屏風(fēng)，畫紂醉踞妲己作長夜之樂。上因顧指畫問班伯曰：“紂為無道至于是乎？”伯曰：“《書》云，乃用婦人之言，何有踞肆于朝？所謂眾惡歸之。不如是之甚者也?！鄙显唬骸捌埐蝗舸?，此圖何戒？”伯曰：“沉湎于酒，微子所以告去也；式號(hào)式讠，大雅所以流連也。謂書淫亂之戒，其原在于酒?！鄙相叭粐@曰：“久不見班生，今日復(fù)聞讜言?！焙鬂h光武明德馬皇后，美于色，厚于德，帝用嘉之。嘗從觀畫虞舜，見娥皇女英。帝指之戲后曰：“恨不得如此為妃。”又前見陶唐之像，后指堯曰：“嗟乎，群臣百僚恨不得為君如是！”帝顧而笑。唐德宗詔曰：“貞元己巳歲秋九月，我行西宮，瞻閎閣崇構(gòu)，見老臣遺像，然肅然，和敬在色。想云龍之葉應(yīng)，感致業(yè)之艱難，睹往思今，取類非遠(yuǎn)?！蔽淖诖蠛投?，自撰集《尚書》中君臣事跡，命畫工圖于太液亭，朝夕觀覽焉。漢文翁學(xué)堂，在益州大城內(nèi)，昔經(jīng)頹廢，后漢蜀郡太守高朕復(fù)繕立。乃圖書古人圣賢之像、及禮器瑞物于壁。唐韋機(jī)為檀州刺史，以邊人僻陋，不知文儒之貴，修學(xué)館，畫孔子七十二弟子、漢晉名儒像。自為贊，敦勸生徒。繇茲大化，夫如是。豈非文未盡經(jīng)緯，而書不能形容，然后繼之于畫也。所謂與六籍同功，四時(shí)并運(yùn)。亦宜哉！
○敘圖畫名意古之秘畫珍圖，名隨意立。典范則有《春秋》、《毛詩》、《論語》、《孝經(jīng)》、《爾雅》等圖（上古之畫多遺其姓》，其次后漢蔡邕有《講學(xué)圖》，梁張僧繇有《孔子問禮圖》，隋鄭法士有《明堂朝會(huì)圖》，唐閻立德有《封禪圖》，尹繼昭有《雪宮圖》；觀德則有《帝舜娥皇女英圖》（亡名氏），隋展子虔有《禹治水圖》，晉戴逵有《列女仁智圖》，宋陸探微有《勛賢圖》；忠鯁則《隋楊契丹有辛毗引裾?qǐng)D》，唐閻立本有《陳元達(dá)鎖諫圖》，吳道子有《朱云折檻圖》；高節(jié)則晉顧凱之有《祖二疏圖》，王е有《木雁圖》，宋史藝有《屈原漁父圖》，南齊蘧僧珍有《巢由洗耳圖》；壯氣則魏曹髦有《卞莊刺虎圖》，宋宗炳有《獅子擊象圖》，梁張僧繇有《漢武射鮫圖》；寫景則晉明帝有《輕舟迅邁圖》，衛(wèi)協(xié)有《穆天子宴瑤池圖》，史道碩有《金谷園圖》，顧凱之有《雪霽望五老峰圖》；靡麗則晉戴逵有《南朝貴戚圖》，宋袁倩有《丁貴人彈曲項(xiàng)琵琶圖》，唐周有《楊妃架雪衣女亂雙陸局圖》；風(fēng)俗則南齊毛惠遠(yuǎn)有《剡中溪谷村墟圖》，陶景真有《永嘉屋邑圖》，隋楊契丹有《長安車馬人物圖》，唐韓有《堯民鼓腹圖》（以上圖畫雖不能盡見其跡，前人載之甚詳。但愛其佳名，聊取一二，類而錄之）。
○敘制作楷模大率圖畫，風(fēng)力氣韻，固在當(dāng)人。其如種種之要，不可不察也。畫人物者必分貴賤氣貌、朝代衣冠。釋門則有善功方便之顏，道像必具修真度世之范，帝王當(dāng)崇上圣天日之表，外夷應(yīng)得慕華欽順之情，儒賢即見忠信禮義之風(fēng)，武士固多勇悍英烈之貌，隱逸俄識(shí)肥遁高世之節(jié)，貴戚蓋尚紛華侈靡之容，帝釋須明威福嚴(yán)重之儀，鬼神乃作丑《者鬼》（尺者切）馳《走隹》（于鬼切）之狀，士女宜富秀色委（烏果切）（奴坐切）之態(tài)，田家自有醇氓樸野之真。恭驁愉慘，又在其間矣。畫衣紋林木，用筆全類于書。畫衣紋有重大而調(diào)暢者，有縝細(xì)而勁健者，勾綽縱掣，理無妄下，以狀高側(cè)、深斜、卷折、飄舉之勢。畫林木有謬枝、挺干、屈節(jié)、皴皮，紐裂多端，分敷萬狀。作怒龍?bào)@虺之勢，聳凌云翳日之姿，宜須崖岸豐隆，方稱蟠根老壯也。畫山石者多作礬頭，亦為凌面。落筆便見堅(jiān)重之性，皴淡即生お凸之形，每留素以成云，或借地以為雪，其破墨之功，尤為難也。畫畜獸者，全要停分向背，筋力精神，肉分肥圓，毛骨隱起，仍分諸物所稟動(dòng)止之性（四足唯兔掌底有毛，謂之建毛）。畫龍者折出三停（自首至膊，膊至腰，腰至尾也），分成九似（角似鹿，頭似駝，眼似鬼，項(xiàng)似蛇，腹似蜃，鱗似魚，爪似鷹，掌似虎，耳似牛也），窮游泳蜿蜒之妙，得回蟠升降之宜。仍要げ鬃肘毛，筆畫壯快，直自肉中生出為佳也（凡畫龍開口者易為巧，合口者難為功。畫家稱“開口貓兒合口龍”，言其兩難也）。畫水者有一擺之波，三折之浪，布之字之勢，分虎爪之形，湯湯若動(dòng)，使觀者浩然有江湖之思為妙也。畫屋木者，折算無虧，筆畫勻壯，深遠(yuǎn)透空，一去百斜。如隋唐五代已前，洎國初郭忠恕、王士元之流，畫樓閣多見四角，其斗ㄆ逐鋪?zhàn)鳛橹?。向背分明，不失繩墨。今之畫者，多用直尺，一就界畫，分成斗ㄆ，筆跡繁雜，無壯麗閑雅之意。畫花果草木，自有四時(shí)景候，陰陽向背，筍條老嫩，苞萼后先，逮諸園蔬野草，咸有出土體性。畫翎毛者，必須知識(shí)諸禽形體名件。自嘴喙口臉眼緣（去聲），叢林腦毛、披蓑毛，翅有梢（去聲）翅、有蛤翅，翅邦（上聲）上有大節(jié)小節(jié)、大小窩翎、次及六梢，又有料（平聲）風(fēng)、掠草（纟爾縫翅羽之間）、散尾、壓覃尾、肚毛、腿褲、尾錐，腳有探爪（三節(jié)）、食爪（二節(jié)）、撩爪（四節(jié)）、托爪（一節(jié)）、宣黃、八甲、鷙鳥眼上謂之看棚（一名看檐），背毛之間謂之合溜。山鵲雞類，各有歲時(shí)蒼嫩、皮毛眼爪之異。家鵝鴨即有子肚，野飛水禽自然輕梢（去聲），如此之類，或鳴集而羽翮緊戢，或寒棲而毛葉松泡（去聲）。已上具有名體處所，必須融會(huì)，缺一不可。設(shè)或未識(shí)漢殿、吳殿、梁柱、斗ㄆ、叉手、替木、熟柱、駝峰、方莖、《各頁》道、抱間、昂頭、羅花羅幔、暗制綽幕、猢孫頭、琥珀枋、龜頭、虎座、飛檐、撲水、膊風(fēng)、化廢、垂魚、惹草、當(dāng)鉤、曲脊之類，憑何以畫屋木也。畫者尚罕能精究。況觀者乎？
○論衣冠異制自古衣冠之制，薦有變更。指事繪形，必分時(shí)代；袞冕法服，三禮備存。物狀實(shí)繁，難可得而載也。漢魏已前，始戴幅巾。晉宋之世，方用。后周以三尺皂絹，向后袱發(fā)，名折上巾，通謂之袱頭。武帝時(shí)裁成四腳。隋朝唯貴臣服黃綾紋袍、烏紗帽、九環(huán)帶、六合靴（起于后魏），次用桐木黑漆為巾子，裹于袱頭之內(nèi)，前系二腳，后垂二腳，貴賤服之，而烏紗帽漸廢（校，汲本作“而烏帽漸廢”）。唐太宗嘗服翼善冠，貴臣眼進(jìn)德冠，至則天朝以絲葛為袱頭巾子，以賜百官。開元間始易以羅，又別賜供奉官及內(nèi)臣圓頭宮樸巾子（校，汲本作“圜頭宮樣巾子”），至唐末方用漆紗裹之。乃今袱頭也。三代之際皆衣衤闌衫。秦始皇時(shí)以紫緋綠袍為三等品服，庶人以白?！秶Z》曰：“袍者，朝也。古公卿上服也?！敝林芪涞蹠r(shí)下加衤闌。唐高宗朝，給五品以上隨身魚。又敕品官紫服、金玉帶。深淺緋服、并金帶；深淺綠服、并銀帶；深淺青服、并石帶。庶人眼黃銅鐵帶。一品以下文官帶手巾、算袋、刀子、礪石；武官亦聽。睿宗朝制，武官五品已上帶七事ㄢ蹀（佩刀、刀子、磨石、契貞、噦厥、計(jì)筒、火石袋也。校，計(jì)簡汲本作針筒），開元初復(fù)罷之。晉處士馮翼，衣布大袖，周緣以皂，下加，前系二長帶。隨唐朝野服之。謂之馮翼之衣，今呼為直掇（《禮記·儒行篇》：“魯哀公問于孔子曰：‘夫子之服，其儒服與？’孔子對(duì)曰：‘丘少居魯，衣逢掖之衣；長居宋，冠章甫之冠?！弊⒃疲骸胺?，大也。大掖大袂，禪衣也。逢掖與馮翼音相近”）。又《梁志》有褲褶以從戎事。三代已前人皆跣足；三代以后，始服木屐。伊尹以草為之，名曰履；秦世參用絲革。靴本胡服，趙靈王好之，制有司衣袍者宜穿皂靴。唐代宗朝，令宮人侍左右者穿紅錦幼（校，汲本作“幻”）靴。凡在經(jīng)營，所宜詳辨。至如閻立本圖《昭君妃（音配）虜》，戴帷帽以據(jù)鞍；王知慎畫《梁武南郊》，有衣冠而跨馬。殊不知帷帽創(chuàng)從隋代，軒車廢自唐朝，雖弗害為名蹤，亦丹青之病耳（帷帽如今之席帽，周回垂網(wǎng)也）。
○論氣韻非師
謝赫云：“一曰氣韻生動(dòng)，二曰骨法用筆，三曰應(yīng)物像形，四曰隨類賦彩，五曰經(jīng)營位置，六曰傳模移寫。六法精論，萬古不移。然而骨法用筆以下，五者可學(xué)。如其氣韻，必在生知，固不可以巧密得，復(fù)不可以歲月到。默契神會(huì)，不知然而然也?！眹L試論之，竊觀自古奇跡，多是軒冕才賢，巖穴上士。依仁游藝，探賾鉤深，高雅之情，一寄于畫。人品既已高矣，氣韻不得不高；氣韻既已高矣，生動(dòng)不得不至。所謂神之又神，而能精焉。凡畫必周氣韻，方號(hào)世珍。不爾雖竭巧思，止同眾工之事。雖曰畫，而非畫。故楊氏不能授其師，輪扁不能傳其子。系乎得自天機(jī)，出于靈府也。且如世之相押字之術(shù)，謂之心印，本自心源，想成形跡，跡與心合，是之謂?。ㄐ?，“是之謂印”下，汲本多“爰及萬法，緣慮施為，隨心所合，皆得名印”十六字）。矧乎書畫發(fā)之于情思，契之于綃楮，則非印而何？押字且存諸貴賤禍福，書畫豈逃乎氣韻高卑？夫畫猶書也。楊子曰：“言，心聲也。書，心畫也。聲畫形，君子小人見矣?！薄鹫撚霉P得失凡畫，氣韻本乎游心，神彩生于用筆。用筆之難，斷可識(shí)矣。故愛賓稱唯王獻(xiàn)之能為一筆書，陸探微能為一筆畫。無適一篇之文、一物之像，而能一筆可就也。乃是自始及終，筆有朝揖，連綿相屬，氣脈不斷。所以意存筆先，筆周意內(nèi)，畫盡意在，像應(yīng)神全。夫內(nèi)自足，然后神閑意定；神閑意定則思不竭而筆不困也。昔宋元君將畫圖，眾史皆至，受揖而立，氐筆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亻々然不趨，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視之，則解衣盤礴，裸。君曰：“可矣，是真畫者也。”又畫有三病，皆系用筆。所謂三者，一曰版，二曰刻，三曰結(jié)。版者，腕弱筆癡，全虧取與，物狀平褊，不能圓混也；刻者，運(yùn)筆中疑，心手相戾，勾畫之際，妄生圭角也；結(jié)者，欲行不行，當(dāng)散不散，似物凝礙，不能流暢也。未窮三病，徒舉一隅，畫者鮮克留心，觀者當(dāng)煩拭眥（大抵氣韻高，筆畫壯，則愈玩愈妍；其或格凡毫懦，初觀縱似可采，久之還復(fù)意怠矣）。
○論曹吳體法
曹、吳二體，學(xué)者所宗。按唐張彥遠(yuǎn)《歷代名畫記》稱：“北齊曹仲達(dá)者，本曹國人，最推工畫梵像。是為曹。謂唐吳道子曰吳。吳之筆，其勢圓轉(zhuǎn)，而衣服飄舉；曹之筆，其體稠迭，而衣服緊窄。故后輩稱之曰：‘吳帶當(dāng)風(fēng)，曹衣出水’”。又按蜀僧仁顯《廣畫新集》，言曹曰：“昔竺干有康僧會(huì)者，初入?yún)?，設(shè)像行道，時(shí)曹不興見西國佛畫儀范寫之。故天下盛傳曹也?！庇盅詤钦撸鹩谒沃畢羌碇鳎侍?hào)吳也。且南齊謝赫云：“不興之跡，代不復(fù)見，唯秘閣一龍頭而已。觀其風(fēng)骨，擅名不虛。吳柬之說，聲微跡曖，世不復(fù)傳。”（謝赫云：“擅美當(dāng)年，有聲京洛，在第三品江僧寶下也?！保┲寥缰龠_(dá)見北齊之朝，距唐不遠(yuǎn)；道子顯開元之后，繪像仍存。證近代之師承，合當(dāng)時(shí)之體范，況唐室已上，未立曹、吳。豈顯釋寡要之談，亂愛賓不刊之論。推時(shí)驗(yàn)跡，無愧斯言也（雕塑鑄像，亦本曹、吳）
○論吳生設(shè)色
吳道子畫，今古一人而已。愛賓稱前不見顧、陸，后無來者。不其然哉？嘗觀所畫墻壁、卷軸，落筆雄勁，而傅彩簡淡?；蛴袎Ρ陂g設(shè)色重處，多是后人裝飾。至今畫家有輕拂丹青者，謂之吳裝（雕塑之像，亦有吳裝）。
○論婦人形相
歷觀古名士畫金童玉女，及神仙星官中，有婦人形相者，貌雖端嚴(yán)，神必清古，自有威重儼然之色，使人見則肅恭，有婦仰之心；今之畫者，但貴其夸麗之容，是取悅于眾目，不達(dá)畫之理趣也。觀者察之。
○論收藏圣像
論者或曰，不宜收藏佛道圣像?？制湟C慢葷穢，難可時(shí)時(shí)展玩。愚謂不然。凡士君子相與觀閱書畫為適，則必處閑靜。但鑒賞精能，瞻崇遺像，惡有褻慢之心哉？且古人所制佛道功德，則必專心勵(lì)志，曲盡其妙；或以希福田利益，是其尤為著意者。況自吳曹不興、晉顧凱之、戴逵、宋陸探微、梁張僧繇、北齊曹仲達(dá)、隋鄭法士、楊契丹、唐閻立德、立本、吳道子、周、盧楞伽之流，及近代侯翼、朱繇、張圖、武宗元、王、高益、高文進(jìn)、王靄、孫夢(mèng)卿、王道真、李用及、李象坤、蜀高道興、孫位、孫知微、范瓊、勾龍爽、石恪、金水石城張玄、蒲師訓(xùn)、江南曹仲元、陶守立、王齊翰、顧德謙之倫，無不以佛道為功。豈非釋梵莊嚴(yán)，真仙顯化，有以見雄才之浩博，盡學(xué)志之精深者乎？是知云不宜收藏者，未為要說也。
○論三家山水
畫山水唯營丘李成、長安關(guān)同、華原范寬，智妙入神，才高出類。三家鼎寺，百代標(biāo)程。前古雖有傳世可見者，如王維、李思訓(xùn)、荊浩之倫，豈能方駕近代？雖有專意力學(xué)者，如翟院深、劉永、紀(jì)真之輩，難繼后塵（翟學(xué)李，劉學(xué)關(guān)，紀(jì)學(xué)范）。夫氣象蕭疏，煙林清曠，毫鋒穎脫，墨法精微者，營丘之制也；石體堅(jiān)凝，雜木豐茂，臺(tái)閣古雅，人物幽閑者，關(guān)氏之風(fēng)也；峰巒渾厚，勢狀雄強(qiáng)，搶（上聲）筆俱均（?！熬保潮咀鲃颍?，人屋皆質(zhì)者，范氏之作也（煙林平遠(yuǎn)之妙，始自營丘。畫松葉謂之?dāng)€針，筆不染淡，自有榮茂之色。關(guān)畫木葉，間用墨，時(shí)出枯梢。筆蹤勁利，學(xué)者難到。范畫林木，或側(cè)或欹，形如偃蓋。別是一種風(fēng)規(guī)。但未見畫松柏耳。畫屋既質(zhì)，以墨籠染，后輩目為鐵屋）。復(fù)有王士元、王端、燕貴、許道寧、高克明、郭熙、李宗成、丘訥之流，或有一體，或具體而微，或預(yù)造堂室，或各開戶牖，皆可稱尚。然藏畫者方之三家，猶諸子之于正經(jīng)矣（關(guān)同雖師荊浩，蓋青出于藍(lán)也）。
○論黃徐體異諺云：“黃家富貴，徐熙野逸?！辈晃ǜ餮云渲?，蓋亦耳目所習(xí)，得之于心而應(yīng)之于手也。何以明其然？黃筌與其子居采，始并事蜀為待詔。筌后累遷如京副使，既歸朝，筌領(lǐng)真命為宮贊（或曰，荃到闕未久物故。今之遺跡，多是在蜀中日作，故往往有廣政年號(hào)。宮贊之命，亦恐傳之誤也），居采復(fù)以待詔錄之，皆給事禁中。多寫禁所有珍禽瑞鳥、奇花怪石。今傳世《桃花鷹鶻》、《純白難兔》、《金盆鵓鴿》、《孔雀龜鶴》之類是也。又翎毛骨氣尚豐滿，而天水分色。徐熙江南處士，志節(jié)高邁，放達(dá)不羈。多狀江湖所有。汀花野竹，水鳥淵魚。今傳世《鳧雁鷺鷥》、《蒲藻魚》、《叢艷折枝》、《園蔬藥苗》之類是也。又翎毛形骨貴輕秀，而天水通色（言多狀者，緣人之稱。聊分兩家作用，亦在臨時(shí)命意。大抵江南之藝，骨氣多不及蜀人。而蕭灑過之也）。二者猶春蘭秋菊，各擅重名。下筆成珍，揮毫可范。復(fù)有居采兄居寶，徐熙之孫曰崇嗣、崇矩，蜀有刁處士（名光胤）、劉贊、滕昌、夏侯延、李懷袞，江南有唐希雅，希雅之孫曰中祚、曰宿、及解處中輩，都下有李符、李吉之儔。及后來名手間出，望徐生與二黃，猶山水之有正經(jīng)（校，汲本作“繇山水之有三家”）也（黃筌之師刁處士，猶關(guān)同之師荊浩）。
○論畫龍?bào)w法
畫龍唯五代四明僧傳古大師，其名最著。觀其體則筆墨遒爽，善為蜿蜒之狀（皇建院法堂屏風(fēng)是其真跡）。至任從一待詔之作，稍加怪怒（建隆觀翊教院玉皇殿后，是其真跡也）。今崔白所圖，又得其要（建隆觀翊教院玉皇殿中羅邊，有一龍頭；北都大安寺羅漢壁有龍一條）。恨不見不興秘閣之頭，軌范同否；又不知葉公當(dāng)日所遇，厥狀何如。自昔豢龍氏歿，龍不復(fù)擾。所謂上飛于天，晦隔層云；下歸于泉，深入無底。人不可得而見也。今之圖寫，固難推以形似，但觀其揮毫落筆，筋力精神。理契吳畫鬼神也（前論三停九似，亦以人多不識(shí)真龍。先匠所遺傳授之法）。
○論古今優(yōu)劣
或問近代至藝，與古人何如。答曰：“近代方古多不及，而過亦有之。若論佛道、人物、士女、牛馬，則近不及古；若論山水、林石、花竹、禽魚，則古不及近。何以明之？且顧、陸、張、吳，中及二閻，皆純重雅正，性出天然（晉顧凱之，宋陸探微，梁張僧繇，唐閻立德，閻立本，暨吳道子也）。吳生之作，為萬世法。號(hào)曰畫圣，不亦宜哉（已上皆極佛道人物）。張、周、韓、戴，氣韻骨法，皆出意表（唐張萱、周皆工士女，韓工馬，戴嵩工牛?；騿栐唬骸焙我缘e韓干而不及曹霸，止引戴嵩而弗稱韓？”答曰：“韓師曹將軍，戴法韓晉公。但舉其弟子，可知其師也。至如韋鑒暨猶子，皆善畫馬。但取其尤著者明之，難即遍舉也?！保┖笾畬W(xué)者，終莫能到。故曰：近不及古。至如李與關(guān)、范之跡，徐暨二黃之蹤，前不謝師資，后無復(fù)繼踵，借使二李、三王之輩復(fù)起，邊鸞、陳庶之倫再生，亦將何以措手于其間哉？故曰：古不及近（二李則李思訓(xùn)將軍，并其子昭道中舍；三王則王維右丞，暨王熊、王宰，悉工山水。邊鸞、陳庶工花鳥。并唐人也）。是以推今考古，事絕理窮。觀者必辨金，無焚玉石?！?/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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