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楊副都劾奸解組 萬工部忤惡亡身
作者：不題撰人詩曰：
碎首承明一上書，嚴(yán)嚴(yán)白簡映青蒲。
旁觀下石猶堪笑，同室操戈更可虞。
漫把高名推李杜，已看蜀黨錮黃蘇。
片言未落奸雄膽，徒惜孤忠一夕殂。
卻說崔呈秀拜了魏忠賢為干父，飲酒回來，何等快活。次早，又備了禮，寫上個愚弟的帖子，拜魏良卿與田爾耕。先拜過爾耕，纔到魏府謝酒。見忠賢，拜謝畢，坐下。忠賢道：“咱昨日想起來，當(dāng)日在薊州時與二哥原是舊交。咱如今怎好占大，咱們還是弟兄稱呼罷?！背市汶x坐打一躬道：“爹爹德高望重，今非昔比，如今便是君臣了。”忠賢呵呵大笑道：“好高比！二哥到說得燥脾，只恐咱沒福，全仗哥們扶持?！辈枇T，呈秀起身。忠賢對侄兒良卿道：“你同崔二哥去看看姑娘，說咱連日有事，遲日再來看他?！倍祟I(lǐng)命，同上轎往奉圣府來。呈秀的長班傳進(jìn)兩個眷弟的貼去，同良卿下轎，到廳上。侯七同侄兒國興出來相見。那侯國興纔有十五六歲，生得美如冠玉。見了禮，坐下。良卿道：“姑母起來否？”國興道：“纔起來，尚未梳洗。”對小廝道：“進(jìn)去對太太說，魏大爺要進(jìn)來見太太哩。呈秀躬身道：“拜煩也代弟說聲，要謁見姑母?！眹d道：“不敢當(dāng)?！背赃^茶，小廝來回道：“太太尚未梳洗，多謝崔爺，教請魏大爺進(jìn)去。”呈秀對國興道：“小弟特為竭誠來謁見姑母，務(wù)必要求見的，請老表兄委婉道意。”國興道：“小弟同家表兄先進(jìn)去，代吾兄道達(dá)?！倍诉M(jìn)去一會，同出來，國興道：“家母多拜上崔先生，有勞大駕，因連日身子有些不快，改日再請會罷?！背市愕溃骸柏M有此理！同是一樣的子侄，大哥可見得，小弟獨不可見，姑母見外小弟了?！绷记涞溃骸拔瘜嵱许Γu小弟就在榻前談話的。”呈秀道：“不妨。小弟亦可在榻前請安，定要求見，少表孝念，就等到明日，弟也是不去的?！眹d只得又進(jìn)去說。又回了數(shù)次，呈秀只是不肯。
直等到午候，纔見兩個小廝出來，請呈秀等同至內(nèi)堂。只見猩氈布地，沉香熏爐，擺列的精光奪目。客巴巴身穿元色花袍，珠冠玉帶，如月里嫦娥一般。呈秀上前，拉過一張交椅在當(dāng)中，請印月上坐。印月謙讓道：“豈有此事。不敢當(dāng)，行常禮罷。”說罷立在左首。呈秀向上拜了四拜，復(fù)呈上禮單。客巴巴接了道：“多承厚賜，權(quán)領(lǐng)了?！北娙朔仲e主坐下。茶罷，印月對國興道：“畜崔先生便飯?！彼娜似鹕韥淼綇d上，早已擺下酒席。崔、魏二人上坐，侯七側(cè)席，國興下陪。侯七安席已畢，階下響動樂器，本府的女班演戲，說不盡肴核精潔，聲韻悠揚。至晚席散，呈秀重賞，入內(nèi)稱謝而散。
次日，魏良卿與侯國興都來回拜呈秀，呈秀也備席相畝。第二日，長班來回道：“高大人的本批下來了，著爺照舊供職，只罰俸三個月。”遲不數(shù)日，就改授了河南道御史，時人有詩嘆曰：消禍為祥又轉(zhuǎn)官，奴顏婢膝媚權(quán)奸。
還將富貴驕奔子，羞殺峨峨獬豸冠。
呈秀從此揚揚得意，大搖大擺的拜客。他同衙門的并魏黨中人，都來拜賀，他一一置酒相請。
一日，請了幾個科道，內(nèi)中就有個中書，姓汪名文言，原是微州府的個門子，因壞了事，逃走到京，依附黃正賓引薦，到王安門下納了個中書。他先就打勤勞遞消息，也與士大夫熟識，及至納了中書，他也出來攢分子，遞傳貼，包辦酒席，強(qiáng)挨人縉紳里面鬼混。這些縉紳也只把他作走卒。及后王安事壞，他又番轉(zhuǎn)面皮，依傍魏黨，得免于禍。他卻舊性不改，憑著那副涎臉、利嘴、軟骨頭、壞肚腸，處處挨去打哄。今日也在崔家席上，見呈秀也是他一路上人，他便輕嘴薄舌，議論朝政，譏諷正人，調(diào)弄縉紳，一席上俱厭惡他。內(nèi)中有個刑科給事傅櫆，是個正直人，耐他不得，恰好一杯酒到了他，他只是延挨不吃，恣口亂談。傅給事大怒，當(dāng)面叱軒了他幾句，他就不辭而去。傅給事道：“這等小人，豈可容他在朝？也玷軔朝班?！贝稳眨銋⒘怂槐镜溃骸巴粑难哉埻羞^付。”又帶上僉都御史左光斗、給事魏大中與他交往。左光斗、魏大中俱上本辨理。
魏忠賢見了這本，大喜道：“好個機(jī)會！我把那些不附咱的畜生，都拿他們下去，看他們可怕不怕！”此時要害眾人，也顧不得借汪文言用用。著李永貞票本，著錦衣衛(wèi)官即行拿問。那北鎮(zhèn)撫司指揮姓劉名僑，卻是個正直官兒，見了參疏，道：“汪文言原是個邪路小人，只是這些株連的都是些正人君子，平日交往則有之，若說過付，卻無實據(jù)，豈可枉害無軻。”故審問時，連汪文言也不十分用刑，只說他不合依附內(nèi)監(jiān)，濫冒名器。左光斗、魏大中得贓，實無明證，但不合比近匪人，只擬革職。呈了堂，田爾耕看了，先自不快道：“劉指揮，你得了他們的錢，也該把事問明白了，參本上說有許多贓證，你怎么審得一些兒沒有？叫我如何回話？”劉僑道：“得贓須有證據(jù)，本上說汪文言過付，亦無確證，他也不肯妄認(rèn)。”爾耕道：“著實的夾他，怕他不招！”劉僑道：“徒仗威逼，恐他們妄板平人，于心何安？”爾耕道：“我實對你說罷：這干人都是廠里老爺要重處的，你今從輕問了，只恐你當(dāng)不起魏爺?shù)男宰印！眲S道：“這也不妨，無不過壞官罷了。”田爾耕冷笑一聲道：“好個正直官兒！”劉指揮便自題一本上去，只把汪文言擬徒，其余概不波及。時人有詩贊他道：
誓把回光照覆盆，寧思豚報在高門。
公平豈為權(quán)奸奪，四海應(yīng)令頌不冤。這本上去，魏監(jiān)見了，大怒道：“快傳田爾耕來?！币灰姡銌柕溃骸巴粑难赃@事，咱原叫你從重問的，怎么還是這等問法？”爾耕道：“是北鎮(zhèn)撫司劉僑問的，孩兒曾分付過，他不肯依?！敝屹t道：“他怎么不依？”爾耕道：“他平日是個固執(zhí)人。”忠賢道：“若是這等，咱明日就另著錦衣衛(wèi)堂上官兒問，你可代我出力。”爾耕道：“孩兒只依參本上問就是了。”忠賢畝爾耕飲酒。只見李永貞差人來說道：“副都楊漣有本，劾爺二十四罪款。”忠賢道：“他的本在哪里？”來人道：“在御前，尚未拆封哩。”忠賢叫請李永貞、劉若愚、崔呈秀等都來商議。不一時俱到。忠賢道：“楊漣為何參我？”呈秀道：“孩兒訪得外面的光景，不止楊漣一個，附會而起者甚多。”永貞道：“總因爺拿了汪文言，里頭牽連了眾人，那些人恐不害爺爺就要害他的，這些人急了，故此結(jié)黨而起。這也是騎虎之勢。據(jù)我想，不如把汪文言依擬問徒，準(zhǔn)他納贖，這些人放了心，氣息下去，自然不上本。”爾耕道：“不好，認(rèn)他們上本，只是按住了不與圣上見，怕他怎么？”呈秀道：“這些官一窩蜂的上本，若知道畜中不發(fā)，他們就越來得多了。須尋他們個空隙，重處他幾個，自然怕。”五人飲酒計議，不題。
且說副都御史楊漣，見忠賢亂政，心中大怒。近日又見拿了汪文言，要誣害無軻，對諭德繆昌期道：“弟受先帝顧命，憑幾之時，猶言致君當(dāng)如堯舜。今日反使驩、共在庭，弟有何面目見先帝于九泉。”遂于六月初四日，將忠賢惡跡大罪，列成二十四款上奏，其咯曰：
都察院副都御史臣楊漣題：為逆珰怙勢作威，專權(quán)亂政，欺君藐法，無日無天，大負(fù)圣恩，大干祖制。懇速奮干斷，立賜究問，以救宗社事。太監(jiān)魏忠賢，原一市井無賴，中年凈身，夤入內(nèi)地。皇上念其服役微勞，拔于幽賤。初猶謬為小忠小信以幸恩，既而敢為大奸大惡以亂政。祖制，原以票擬托重閣臣。自忠賢攬權(quán)，旨意多出傳奉，真?zhèn)握l與辨之？乃公然三五成群，喧嚷于政事之堂，以致閣臣求去，壞祖宗二百年之政體。其大罪一。
閣臣劉一親定大計，冢宰周一謨力阻后封，忠賢急于剪已之忌，不容皇上有不改父之臣。其大罪二。
先帝一月賓天，進(jìn)御進(jìn)藥之間，普天實有飲恨。執(zhí)春秋討罪之義者，禮臣孫慎行也。明萬古綱常之重者，總憲鄒元標(biāo)也。忠賢一則逼之告病去，一則嗾言官論劾去；顧于氣毆圣母之人，曲意綢繆，終加蟒玉。親亂賊而仇忠義，其大罪三。
王紀(jì)、鐘羽正為司徒，清修如鶴，忠賢皆使人陷之，不容有正色立朝之臣。其大罪四。
國家最重，無如枚卜，忠賢一手握定，力阻孫慎行、盛以弘，更以他辭錮其出，是真欲門生宰相乎？其大罪五。
爵人于朝，莫重廷推。太宰、少宰所推皆點陪貳。致名賢不安位去，忠賢則顛倒銓政，掉弄機(jī)權(quán)。其大罪六。
圣政初新，正資忠直滿朝，薦文震孟等十九人，抗論稍忤忠賢，則盡遭降斥。屢經(jīng)恩典，竟阻賜環(huán)。長安謂”皇上之怒易解，忠賢之怒難測。”其大罪七。然猶曰外庭臣子也。傳言宮中貴人，荷上壟注。忠賢恐其問已，托病掩殺，是皇上亦不能保其貴幸矣。其大罪八。
然猶曰無名封地。裕妃有喜得封，忠賢以抗不附已，矯旨勒令自經(jīng)，是皇上又不能保其嬪妃矣。其大罪九。
然猶曰在嬪妃矣。中宮有慶，已經(jīng)成男，乃繞電流虹之祥，忽化為飛星墮月之慘。忠賢與客氏實有陰謀，是皇上又不能保其子嗣矣。其大罪十。
護(hù)持先帝于青宮四十年，操心慮患者，王安一人耳。王安于皇上受命，亦有微功，而忠賢以私忿，矯旨掩殺于南海子。是不但仇王安，實仇先帝于皇上矣。其大罪十一。獎賞祠額，要挾無窮。近又毀人房屋，以建牌坊，鏤鳳雕龍，干云插漢，塋地規(guī)制，僭擬陵寢。其大罪十二。
今日蔭中書，明日蔭錦衣。如魏良弼等，金吾之堂口皆乳臭，誥敕之館目不識丁，甚褻朝廷之名器。五侯七貴，保以加茲？其大罪十三。
近更手滑膽粗，枷死皇親家人者，竟欲扳害皇親，搖動三宮。若非閣臣立持，椒房之戚又興大獄矣。其大罪十四。
良鄉(xiāng)生員章士魁，以爭煤窯傷其墳脈，托言開礦而殺之。假令盜長陵一抔土，又將何以處之？是趙高鹿可為馬，忠賢煤可為礦。其大罪十五。
生員伍思敬、胡遵道等以侵地納事，以致囚阱，使青磷赤壁之氣，先結(jié)于辟宮泮藻之間。其大罪十六。
未也，明懸監(jiān)謗之令于臺省?？瞥贾苁繕阍诠ぱ怨ぃ屹t停其升遷，使吏部不得專其銓除，言官不得司其封駁，致令士相困頓以去。其大罪十七。
未也，且將開羅織之毒于縉紳矣。北鎮(zhèn)撫劉僑，不肯屈殺媚人，忠賢以不善鍛煉，竟令冠藉。明示大明之律可以不守，忠賢之律不可不遵也。其大罪十八。
未也，且示移天障日之手于絲綸矣?？瞥嘉捍笾械饺?，已奉明旨，鴻臚司忽傳詰豚，煌煌天語，朝夕紛更，令天下后世，視皇上為何如主也。其大罪十九。東廠原以察奸，不以擾民也。自忠賢受事，雞犬不寧，詞組違忤，駕帖立下，不從票擬，不令閣知，而傅應(yīng)星等造謀告密，日夜未已。其大罪二十。奸細(xì)韓宗功，潛入京打點，實往來于忠賢之家，事露始令避去。又發(fā)銀七萬兩，更創(chuàng)肅寧新城，為郿塢之計，其大罪二十一。
祖制不畜內(nèi)兵。忠賢謀同沉崔，創(chuàng)立內(nèi)操，而復(fù)輕財厚與之交納。昔劉瑾招納亡命，曹吉祥傾結(jié)達(dá)官，忠賢蓋已兼之。不知意欲何為？其大罪二十二。
忠賢進(jìn)香涿州，警蹕傳呼，清塵墊道，人人以為駕幸。忠賢此時自視為何如人？想亦恨在一人之下耳。其大罪二十三。
忠賢走馬御前，上射其馬，貸以不死。忠賢不自畏罪，乃敢進(jìn)有傲色，退有后言。從來亂臣賊子，只爭一念放肆，遂至收拾不住，奈何養(yǎng)虎兕于肘腋間乎？其大罪二十四。伏乞敕下法司，逐款嚴(yán)究正法，以快神人共憤。其奉圣客氏，亦并令居外，無令厚毒于宮中。其傅應(yīng)星等，亦著法司勘問。
其時有給事魏大中、陳良訓(xùn)、許譽(yù)卿，御史周宗建、李應(yīng)升、袁化中，太常卿胡其賞，祭酒蔡毅中等，并勛臣撫寧侯朱國弼，南京兵部尚書陳道亨，侍郎岳元升等，交章論劾。又有工部郎中萬，因陵工不敷，奏請內(nèi)府廢銅鑄錢足用，為忠賢所阻，也上一本論他。大略曰：臣見魏忠賢毒捕士庶，威加縉紳，生殺予奪盡出其手。且自營西山墳地，仿佛陵寢，前列祠宇，后建佛堂，金碧輝煌。使忠賢果忠、果賢，必且以營墳地之急，轉(zhuǎn)而為先帝陵寢之急；必且以閏美梵剎之資，為先帝陵寢之資。乃筑地豎坊，杵木雷動，布金施粟，車轂如流，曾不聞一痛念先帝之陵工未完，曾不一蒿目先帝之陵工無措，靡金數(shù)百萬。乞加顯戮，以安人心。
李永貞將本俱拿到魏忠賢面前，一一讀與他聽。忠賢道：“楊漣仗首顧命大臣，欺咱也罷了，這些科道小畜生，還說是言官，那萬不過是個部屬，前日要內(nèi)里發(fā)廢銅，因咱沒有允他，他就懷恨也來論咱，朱國弼是個武職世爵，有多大的面皮，也跟著他們文官里頭鬼混，豈不可笑、可惱！”劉若愚道：“這幾個本，只有楊漣的本來的利害，件件都是實事。爺須先到里面講明，說各大臣之升遷，都是言官論劾，閣臣票旨，緝拿人犯原是東廠執(zhí)事，蔭襲賞賜都是皇上的天恩。宮中之事，外面何由得知？這總是風(fēng)聞陷害?？奁恢?，皇上自然不難為爺?！庇镭懙溃骸安皇沁@話，上前泣訴，縱洗清身子，皇上也必不肯十分處他們。及本批到閣下票擬，那韓老兒就與爺不睦，前日害了趙選侍與成、裕二妃，他們都是敢怒而不敢言的?；噬显O(shè)因此本問起那些嬪妃們來，必是直言無隱。如今客太太又不在內(nèi)，何人代爺辨白？不若只是把本按住，不與皇上見面，竟自批發(fā)，稱把楊漣放倒，看閣下怎么票擬?！?br>計較停當(dāng)，就批在本上道：“楊漣尋端沽譽(yù)，憑臆肆談，是欲屏逐左右，使朕孤立，著內(nèi)閣擬旨豉問。”大學(xué)士韓爌見了，甚是駭然，便具揭道：“忠賢亂法，事多實據(jù)，楊漣志在匡君，且系顧命大臣，不宜切豚?！蔽簭V微道：“圣意如此，大人與他做甚冤家?！表n相公道：“今日楊大洪之彈章不效，則忠賢之勢愈熾矣?！彼觳宦犖合喙?，竟自具揭進(jìn)去。忠賢竟自不理，批出旨來道：“大小各官，各宜盡心供職，不得隨聲附和?！惫槐姽俣疾桓易雎?。次后傳旨道：“朱國弼出位言事，且事多遮飾不的，著革職柑問，本人交錦衣衛(wèi)重處。萬前次抗旨請銅，語多謗訕，已經(jīng)寬宥；今又借端瀆擾，狂悖無理，著革職，廷杖一百?！贝藭r內(nèi)閣具疏，兩衙門具疏救理。御史李應(yīng)升有本：“乞念死諫之臣，大作敢言之氣?！敝屹t俱蔽抑不下。
田爾耕得了旨，次早即差校尉到寓所，把萬郎中拿下。其時正當(dāng)酷暑之時，纔進(jìn)得長安門，遇見幾個小黃門罵道：“你這該死的蠻子，誰叫你說咱祖爺?shù)??！本局^發(fā)一齊亂打，也有拳打的，也有腳踢的。那萬雙手被校尉用銅手銬子扭住，不能遮擋，只得認(rèn)踢打。及到午門時，頭發(fā)已被揪去一半，氣到將沒了，身上的青衣扯得粉碎。拿到衙門丹墀下，只見兩邊的：
刀槍密布，朵杖齊排。刀槍密布，是羽林軍、錦衣軍、御林軍，個個威風(fēng)凜冽；朵杖齊排，都是叉刀手、圍子手、緝捕手，人人殺氣猙獰。堂檐前立著狐群狗黨，紅袍烏帽掌刑官；丹墀下擺著虎體狼形，藤帽宣牌刑杖吏。縛身的麻繩鐵索，追魂的漆棍鋼條。假饒鐵漢也寒心，就是石人須落膽。只見黑叢叢的幾群校尉，把萬郎中抓過來跪下，叫道：“犯官萬當(dāng)面?！眱闪宦曔汉?，聲如巨雷。錦衣衛(wèi)掌堂指揮田爾耕，將旨捧的高高的，宣讀過了，道：“拿下去打。”那些行刑的早已將他捆縛停當(dāng)。內(nèi)官又傳旨道：“著實打！”階下答應(yīng)一聲，每一棍吆喝一聲。田爾耕不住的叫重打。打到五十棍，皮開骨折，血肉齊飛，萬郎中早已沒氣了。那些行杖的猶自拿著個死尸打，直打完了一百，纔拖到會極門外，一團(tuán)血肉中真挺挺一把骸骨，正是：
欲把封章逐虎鋃，反遭凈涅一身亡。
炎炎浩氣沖牛斗，長使芳名史冊揚。
可憐萬郎中血污游魂，骨肉離折，拋在街上，家人自行殯殮。行路生怨，縉紳慘目，卻也無人敢指摘他。
魏監(jiān)雖打死了萬，心中還不肯放他，說他監(jiān)督陵工坐贓三百兩，行旨江西追比。楊副都見諫諍不行，也不安其位，上本告病回籍。忠賢票旨冠奪，韓中常主持具貼，申救不準(zhǔn)。楊副都?xì)w里，忠賢更無顧忌，又把當(dāng)日上本的各科道，漸次逐回。正是：
曹節(jié)奸謀先亂漢，陳蕃大老漫安劉。
畢竟不知忠賢處治各官，后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碎首承明一上書，嚴(yán)嚴(yán)白簡映青蒲。
旁觀下石猶堪笑，同室操戈更可虞。
漫把高名推李杜，已看蜀黨錮黃蘇。
片言未落奸雄膽，徒惜孤忠一夕殂。
卻說崔呈秀拜了魏忠賢為干父，飲酒回來，何等快活。次早，又備了禮，寫上個愚弟的帖子，拜魏良卿與田爾耕。先拜過爾耕，纔到魏府謝酒。見忠賢，拜謝畢，坐下。忠賢道：“咱昨日想起來，當(dāng)日在薊州時與二哥原是舊交。咱如今怎好占大，咱們還是弟兄稱呼罷?！背市汶x坐打一躬道：“爹爹德高望重，今非昔比，如今便是君臣了。”忠賢呵呵大笑道：“好高比！二哥到說得燥脾，只恐咱沒福，全仗哥們扶持?！辈枇T，呈秀起身。忠賢對侄兒良卿道：“你同崔二哥去看看姑娘，說咱連日有事，遲日再來看他?！倍祟I(lǐng)命，同上轎往奉圣府來。呈秀的長班傳進(jìn)兩個眷弟的貼去，同良卿下轎，到廳上。侯七同侄兒國興出來相見。那侯國興纔有十五六歲，生得美如冠玉。見了禮，坐下。良卿道：“姑母起來否？”國興道：“纔起來，尚未梳洗。”對小廝道：“進(jìn)去對太太說，魏大爺要進(jìn)來見太太哩。呈秀躬身道：“拜煩也代弟說聲，要謁見姑母?！眹d道：“不敢當(dāng)?！背赃^茶，小廝來回道：“太太尚未梳洗，多謝崔爺，教請魏大爺進(jìn)去。”呈秀對國興道：“小弟特為竭誠來謁見姑母，務(wù)必要求見的，請老表兄委婉道意。”國興道：“小弟同家表兄先進(jìn)去，代吾兄道達(dá)?！倍诉M(jìn)去一會，同出來，國興道：“家母多拜上崔先生，有勞大駕，因連日身子有些不快，改日再請會罷?！背市愕溃骸柏M有此理！同是一樣的子侄，大哥可見得，小弟獨不可見，姑母見外小弟了?！绷记涞溃骸拔瘜嵱许Γu小弟就在榻前談話的。”呈秀道：“不妨。小弟亦可在榻前請安，定要求見，少表孝念，就等到明日，弟也是不去的?！眹d只得又進(jìn)去說。又回了數(shù)次，呈秀只是不肯。
直等到午候，纔見兩個小廝出來，請呈秀等同至內(nèi)堂。只見猩氈布地，沉香熏爐，擺列的精光奪目。客巴巴身穿元色花袍，珠冠玉帶，如月里嫦娥一般。呈秀上前，拉過一張交椅在當(dāng)中，請印月上坐。印月謙讓道：“豈有此事。不敢當(dāng)，行常禮罷。”說罷立在左首。呈秀向上拜了四拜，復(fù)呈上禮單。客巴巴接了道：“多承厚賜，權(quán)領(lǐng)了?！北娙朔仲e主坐下。茶罷，印月對國興道：“畜崔先生便飯?！彼娜似鹕韥淼綇d上，早已擺下酒席。崔、魏二人上坐，侯七側(cè)席，國興下陪。侯七安席已畢，階下響動樂器，本府的女班演戲，說不盡肴核精潔，聲韻悠揚。至晚席散，呈秀重賞，入內(nèi)稱謝而散。
次日，魏良卿與侯國興都來回拜呈秀，呈秀也備席相畝。第二日，長班來回道：“高大人的本批下來了，著爺照舊供職，只罰俸三個月。”遲不數(shù)日，就改授了河南道御史，時人有詩嘆曰：消禍為祥又轉(zhuǎn)官，奴顏婢膝媚權(quán)奸。
還將富貴驕奔子，羞殺峨峨獬豸冠。
呈秀從此揚揚得意，大搖大擺的拜客。他同衙門的并魏黨中人，都來拜賀，他一一置酒相請。
一日，請了幾個科道，內(nèi)中就有個中書，姓汪名文言，原是微州府的個門子，因壞了事，逃走到京，依附黃正賓引薦，到王安門下納了個中書。他先就打勤勞遞消息，也與士大夫熟識，及至納了中書，他也出來攢分子，遞傳貼，包辦酒席，強(qiáng)挨人縉紳里面鬼混。這些縉紳也只把他作走卒。及后王安事壞，他又番轉(zhuǎn)面皮，依傍魏黨，得免于禍。他卻舊性不改，憑著那副涎臉、利嘴、軟骨頭、壞肚腸，處處挨去打哄。今日也在崔家席上，見呈秀也是他一路上人，他便輕嘴薄舌，議論朝政，譏諷正人，調(diào)弄縉紳，一席上俱厭惡他。內(nèi)中有個刑科給事傅櫆，是個正直人，耐他不得，恰好一杯酒到了他，他只是延挨不吃，恣口亂談。傅給事大怒，當(dāng)面叱軒了他幾句，他就不辭而去。傅給事道：“這等小人，豈可容他在朝？也玷軔朝班?！贝稳眨銋⒘怂槐镜溃骸巴粑难哉埻羞^付。”又帶上僉都御史左光斗、給事魏大中與他交往。左光斗、魏大中俱上本辨理。
魏忠賢見了這本，大喜道：“好個機(jī)會！我把那些不附咱的畜生，都拿他們下去，看他們可怕不怕！”此時要害眾人，也顧不得借汪文言用用。著李永貞票本，著錦衣衛(wèi)官即行拿問。那北鎮(zhèn)撫司指揮姓劉名僑，卻是個正直官兒，見了參疏，道：“汪文言原是個邪路小人，只是這些株連的都是些正人君子，平日交往則有之，若說過付，卻無實據(jù)，豈可枉害無軻。”故審問時，連汪文言也不十分用刑，只說他不合依附內(nèi)監(jiān)，濫冒名器。左光斗、魏大中得贓，實無明證，但不合比近匪人，只擬革職。呈了堂，田爾耕看了，先自不快道：“劉指揮，你得了他們的錢，也該把事問明白了，參本上說有許多贓證，你怎么審得一些兒沒有？叫我如何回話？”劉僑道：“得贓須有證據(jù)，本上說汪文言過付，亦無確證，他也不肯妄認(rèn)。”爾耕道：“著實的夾他，怕他不招！”劉僑道：“徒仗威逼，恐他們妄板平人，于心何安？”爾耕道：“我實對你說罷：這干人都是廠里老爺要重處的，你今從輕問了，只恐你當(dāng)不起魏爺?shù)男宰印！眲S道：“這也不妨，無不過壞官罷了。”田爾耕冷笑一聲道：“好個正直官兒！”劉指揮便自題一本上去，只把汪文言擬徒，其余概不波及。時人有詩贊他道：
誓把回光照覆盆，寧思豚報在高門。
公平豈為權(quán)奸奪，四海應(yīng)令頌不冤。這本上去，魏監(jiān)見了，大怒道：“快傳田爾耕來?！币灰姡銌柕溃骸巴粑难赃@事，咱原叫你從重問的，怎么還是這等問法？”爾耕道：“是北鎮(zhèn)撫司劉僑問的，孩兒曾分付過，他不肯依?！敝屹t道：“他怎么不依？”爾耕道：“他平日是個固執(zhí)人。”忠賢道：“若是這等，咱明日就另著錦衣衛(wèi)堂上官兒問，你可代我出力。”爾耕道：“孩兒只依參本上問就是了。”忠賢畝爾耕飲酒。只見李永貞差人來說道：“副都楊漣有本，劾爺二十四罪款。”忠賢道：“他的本在哪里？”來人道：“在御前，尚未拆封哩。”忠賢叫請李永貞、劉若愚、崔呈秀等都來商議。不一時俱到。忠賢道：“楊漣為何參我？”呈秀道：“孩兒訪得外面的光景，不止楊漣一個，附會而起者甚多。”永貞道：“總因爺拿了汪文言，里頭牽連了眾人，那些人恐不害爺爺就要害他的，這些人急了，故此結(jié)黨而起。這也是騎虎之勢。據(jù)我想，不如把汪文言依擬問徒，準(zhǔn)他納贖，這些人放了心，氣息下去，自然不上本。”爾耕道：“不好，認(rèn)他們上本，只是按住了不與圣上見，怕他怎么？”呈秀道：“這些官一窩蜂的上本，若知道畜中不發(fā)，他們就越來得多了。須尋他們個空隙，重處他幾個，自然怕。”五人飲酒計議，不題。
且說副都御史楊漣，見忠賢亂政，心中大怒。近日又見拿了汪文言，要誣害無軻，對諭德繆昌期道：“弟受先帝顧命，憑幾之時，猶言致君當(dāng)如堯舜。今日反使驩、共在庭，弟有何面目見先帝于九泉。”遂于六月初四日，將忠賢惡跡大罪，列成二十四款上奏，其咯曰：
都察院副都御史臣楊漣題：為逆珰怙勢作威，專權(quán)亂政，欺君藐法，無日無天，大負(fù)圣恩，大干祖制。懇速奮干斷，立賜究問，以救宗社事。太監(jiān)魏忠賢，原一市井無賴，中年凈身，夤入內(nèi)地。皇上念其服役微勞，拔于幽賤。初猶謬為小忠小信以幸恩，既而敢為大奸大惡以亂政。祖制，原以票擬托重閣臣。自忠賢攬權(quán)，旨意多出傳奉，真?zhèn)握l與辨之？乃公然三五成群，喧嚷于政事之堂，以致閣臣求去，壞祖宗二百年之政體。其大罪一。
閣臣劉一親定大計，冢宰周一謨力阻后封，忠賢急于剪已之忌，不容皇上有不改父之臣。其大罪二。
先帝一月賓天，進(jìn)御進(jìn)藥之間，普天實有飲恨。執(zhí)春秋討罪之義者，禮臣孫慎行也。明萬古綱常之重者，總憲鄒元標(biāo)也。忠賢一則逼之告病去，一則嗾言官論劾去；顧于氣毆圣母之人，曲意綢繆，終加蟒玉。親亂賊而仇忠義，其大罪三。
王紀(jì)、鐘羽正為司徒，清修如鶴，忠賢皆使人陷之，不容有正色立朝之臣。其大罪四。
國家最重，無如枚卜，忠賢一手握定，力阻孫慎行、盛以弘，更以他辭錮其出，是真欲門生宰相乎？其大罪五。
爵人于朝，莫重廷推。太宰、少宰所推皆點陪貳。致名賢不安位去，忠賢則顛倒銓政，掉弄機(jī)權(quán)。其大罪六。
圣政初新，正資忠直滿朝，薦文震孟等十九人，抗論稍忤忠賢，則盡遭降斥。屢經(jīng)恩典，竟阻賜環(huán)。長安謂”皇上之怒易解，忠賢之怒難測。”其大罪七。然猶曰外庭臣子也。傳言宮中貴人，荷上壟注。忠賢恐其問已，托病掩殺，是皇上亦不能保其貴幸矣。其大罪八。
然猶曰無名封地。裕妃有喜得封，忠賢以抗不附已，矯旨勒令自經(jīng)，是皇上又不能保其嬪妃矣。其大罪九。
然猶曰在嬪妃矣。中宮有慶，已經(jīng)成男，乃繞電流虹之祥，忽化為飛星墮月之慘。忠賢與客氏實有陰謀，是皇上又不能保其子嗣矣。其大罪十。
護(hù)持先帝于青宮四十年，操心慮患者，王安一人耳。王安于皇上受命，亦有微功，而忠賢以私忿，矯旨掩殺于南海子。是不但仇王安，實仇先帝于皇上矣。其大罪十一。獎賞祠額，要挾無窮。近又毀人房屋，以建牌坊，鏤鳳雕龍，干云插漢，塋地規(guī)制，僭擬陵寢。其大罪十二。
今日蔭中書，明日蔭錦衣。如魏良弼等，金吾之堂口皆乳臭，誥敕之館目不識丁，甚褻朝廷之名器。五侯七貴，保以加茲？其大罪十三。
近更手滑膽粗，枷死皇親家人者，竟欲扳害皇親，搖動三宮。若非閣臣立持，椒房之戚又興大獄矣。其大罪十四。
良鄉(xiāng)生員章士魁，以爭煤窯傷其墳脈，托言開礦而殺之。假令盜長陵一抔土，又將何以處之？是趙高鹿可為馬，忠賢煤可為礦。其大罪十五。
生員伍思敬、胡遵道等以侵地納事，以致囚阱，使青磷赤壁之氣，先結(jié)于辟宮泮藻之間。其大罪十六。
未也，明懸監(jiān)謗之令于臺省?？瞥贾苁繕阍诠ぱ怨ぃ屹t停其升遷，使吏部不得專其銓除，言官不得司其封駁，致令士相困頓以去。其大罪十七。
未也，且將開羅織之毒于縉紳矣。北鎮(zhèn)撫劉僑，不肯屈殺媚人，忠賢以不善鍛煉，竟令冠藉。明示大明之律可以不守，忠賢之律不可不遵也。其大罪十八。
未也，且示移天障日之手于絲綸矣?？瞥嘉捍笾械饺?，已奉明旨，鴻臚司忽傳詰豚，煌煌天語，朝夕紛更，令天下后世，視皇上為何如主也。其大罪十九。東廠原以察奸，不以擾民也。自忠賢受事，雞犬不寧，詞組違忤，駕帖立下，不從票擬，不令閣知，而傅應(yīng)星等造謀告密，日夜未已。其大罪二十。奸細(xì)韓宗功，潛入京打點，實往來于忠賢之家，事露始令避去。又發(fā)銀七萬兩，更創(chuàng)肅寧新城，為郿塢之計，其大罪二十一。
祖制不畜內(nèi)兵。忠賢謀同沉崔，創(chuàng)立內(nèi)操，而復(fù)輕財厚與之交納。昔劉瑾招納亡命，曹吉祥傾結(jié)達(dá)官，忠賢蓋已兼之。不知意欲何為？其大罪二十二。
忠賢進(jìn)香涿州，警蹕傳呼，清塵墊道，人人以為駕幸。忠賢此時自視為何如人？想亦恨在一人之下耳。其大罪二十三。
忠賢走馬御前，上射其馬，貸以不死。忠賢不自畏罪，乃敢進(jìn)有傲色，退有后言。從來亂臣賊子，只爭一念放肆，遂至收拾不住，奈何養(yǎng)虎兕于肘腋間乎？其大罪二十四。伏乞敕下法司，逐款嚴(yán)究正法，以快神人共憤。其奉圣客氏，亦并令居外，無令厚毒于宮中。其傅應(yīng)星等，亦著法司勘問。
其時有給事魏大中、陳良訓(xùn)、許譽(yù)卿，御史周宗建、李應(yīng)升、袁化中，太常卿胡其賞，祭酒蔡毅中等，并勛臣撫寧侯朱國弼，南京兵部尚書陳道亨，侍郎岳元升等，交章論劾。又有工部郎中萬，因陵工不敷，奏請內(nèi)府廢銅鑄錢足用，為忠賢所阻，也上一本論他。大略曰：臣見魏忠賢毒捕士庶，威加縉紳，生殺予奪盡出其手。且自營西山墳地，仿佛陵寢，前列祠宇，后建佛堂，金碧輝煌。使忠賢果忠、果賢，必且以營墳地之急，轉(zhuǎn)而為先帝陵寢之急；必且以閏美梵剎之資，為先帝陵寢之資。乃筑地豎坊，杵木雷動，布金施粟，車轂如流，曾不聞一痛念先帝之陵工未完，曾不一蒿目先帝之陵工無措，靡金數(shù)百萬。乞加顯戮，以安人心。
李永貞將本俱拿到魏忠賢面前，一一讀與他聽。忠賢道：“楊漣仗首顧命大臣，欺咱也罷了，這些科道小畜生，還說是言官，那萬不過是個部屬，前日要內(nèi)里發(fā)廢銅，因咱沒有允他，他就懷恨也來論咱，朱國弼是個武職世爵，有多大的面皮，也跟著他們文官里頭鬼混，豈不可笑、可惱！”劉若愚道：“這幾個本，只有楊漣的本來的利害，件件都是實事。爺須先到里面講明，說各大臣之升遷，都是言官論劾，閣臣票旨，緝拿人犯原是東廠執(zhí)事，蔭襲賞賜都是皇上的天恩。宮中之事，外面何由得知？這總是風(fēng)聞陷害?？奁恢?，皇上自然不難為爺?！庇镭懙溃骸安皇沁@話，上前泣訴，縱洗清身子，皇上也必不肯十分處他們。及本批到閣下票擬，那韓老兒就與爺不睦，前日害了趙選侍與成、裕二妃，他們都是敢怒而不敢言的?；噬显O(shè)因此本問起那些嬪妃們來，必是直言無隱。如今客太太又不在內(nèi)，何人代爺辨白？不若只是把本按住，不與皇上見面，竟自批發(fā)，稱把楊漣放倒，看閣下怎么票擬?！?br>計較停當(dāng)，就批在本上道：“楊漣尋端沽譽(yù)，憑臆肆談，是欲屏逐左右，使朕孤立，著內(nèi)閣擬旨豉問。”大學(xué)士韓爌見了，甚是駭然，便具揭道：“忠賢亂法，事多實據(jù)，楊漣志在匡君，且系顧命大臣，不宜切豚?！蔽簭V微道：“圣意如此，大人與他做甚冤家?！表n相公道：“今日楊大洪之彈章不效，則忠賢之勢愈熾矣?！彼觳宦犖合喙?，竟自具揭進(jìn)去。忠賢竟自不理，批出旨來道：“大小各官，各宜盡心供職，不得隨聲附和?！惫槐姽俣疾桓易雎?。次后傳旨道：“朱國弼出位言事，且事多遮飾不的，著革職柑問，本人交錦衣衛(wèi)重處。萬前次抗旨請銅，語多謗訕，已經(jīng)寬宥；今又借端瀆擾，狂悖無理，著革職，廷杖一百?！贝藭r內(nèi)閣具疏，兩衙門具疏救理。御史李應(yīng)升有本：“乞念死諫之臣，大作敢言之氣?！敝屹t俱蔽抑不下。
田爾耕得了旨，次早即差校尉到寓所，把萬郎中拿下。其時正當(dāng)酷暑之時，纔進(jìn)得長安門，遇見幾個小黃門罵道：“你這該死的蠻子，誰叫你說咱祖爺?shù)??！本局^發(fā)一齊亂打，也有拳打的，也有腳踢的。那萬雙手被校尉用銅手銬子扭住，不能遮擋，只得認(rèn)踢打。及到午門時，頭發(fā)已被揪去一半，氣到將沒了，身上的青衣扯得粉碎。拿到衙門丹墀下，只見兩邊的：
刀槍密布，朵杖齊排。刀槍密布，是羽林軍、錦衣軍、御林軍，個個威風(fēng)凜冽；朵杖齊排，都是叉刀手、圍子手、緝捕手，人人殺氣猙獰。堂檐前立著狐群狗黨，紅袍烏帽掌刑官；丹墀下擺著虎體狼形，藤帽宣牌刑杖吏。縛身的麻繩鐵索，追魂的漆棍鋼條。假饒鐵漢也寒心，就是石人須落膽。只見黑叢叢的幾群校尉，把萬郎中抓過來跪下，叫道：“犯官萬當(dāng)面?！眱闪宦曔汉?，聲如巨雷。錦衣衛(wèi)掌堂指揮田爾耕，將旨捧的高高的，宣讀過了，道：“拿下去打。”那些行刑的早已將他捆縛停當(dāng)。內(nèi)官又傳旨道：“著實打！”階下答應(yīng)一聲，每一棍吆喝一聲。田爾耕不住的叫重打。打到五十棍，皮開骨折，血肉齊飛，萬郎中早已沒氣了。那些行杖的猶自拿著個死尸打，直打完了一百，纔拖到會極門外，一團(tuán)血肉中真挺挺一把骸骨，正是：
欲把封章逐虎鋃，反遭凈涅一身亡。
炎炎浩氣沖牛斗，長使芳名史冊揚。
可憐萬郎中血污游魂，骨肉離折，拋在街上，家人自行殯殮。行路生怨，縉紳慘目，卻也無人敢指摘他。
魏監(jiān)雖打死了萬，心中還不肯放他，說他監(jiān)督陵工坐贓三百兩，行旨江西追比。楊副都見諫諍不行，也不安其位，上本告病回籍。忠賢票旨冠奪，韓中常主持具貼，申救不準(zhǔn)。楊副都?xì)w里，忠賢更無顧忌，又把當(dāng)日上本的各科道，漸次逐回。正是：
曹節(jié)奸謀先亂漢，陳蕃大老漫安劉。
畢竟不知忠賢處治各官，后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