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話說無二鬼正欲拔寨進(jìn)城，有小校來報(bào)：“說有兩個(gè)高人，前來助陣。”無二鬼令請到大寨，行禮已畢，無二鬼還禮讓座。只見左邊那人，身披一領(lǐng)敗人甲，頭戴一頂吃人盔，坐騎是一匹活獸，兵刃是一柄空錘。自通姓名，就叫累鬼。能爭慣戰(zhàn)，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右邊一人，兩眼朝天，一鼻高頂，出口傷人，古來名將，名為輕薄鬼。下作鬼道：“現(xiàn)今鐘馗甚是猖狂，二位若能得勝，自當(dāng)重用！若敗陣回來，我們進(jìn)城未晚?！崩酃矶她R道：“今日正是黃道吉日，大王即將俺送過奈河，與他見個(gè)高低?！毕伦鞴硭熘抗頁芜^一只順?biāo)瑏?，二人上去，胡涂鬼在后推著，橫行一回，豎行一回，隨風(fēng)倒舵的過了奈河。下作鬼騎了一個(gè)臭蛆，無二鬼上了凈街虎，楞睜鬼騎一頭順毛驢，使一根沒把子的流星，頭前引路。領(lǐng)著一群鬼兵鬼將，擺開陣勢來給累鬼與輕薄鬼助威。輕薄鬼與累鬼商量了一會，輕薄鬼遂藏在門旗以內(nèi)，累鬼單身獨(dú)騎，跑到陣前搦戰(zhàn)。
鐘馗在中軍帳內(nèi)，先吩咐了噍蕩鬼帶領(lǐng)著郁壘，叫他如此這般行事去了。然后喚窮鬼前來迎敵。窮鬼聞令，遂按了按愁帽，抖了抖蓑衣，掂了掂麻糝，單人獨(dú)步來到兩家陣前，對了頭，卻不廝殺，兩個(gè)俱把兵刃放下，四只胳膊往上一伸，扣住手，彼此支了一會空架子，抱頭大哭?？蘖艘粫F鬼開口叫道：“累鬼表兄，我的窮是一言難盡，上無片瓦，下無錐扎，還是小事，最可惱的，四鄰給我在縣公衙門里打了一張報(bào)單，說我是家產(chǎn)盡絕了。人情來往，盡皆拋棄，親戚朋友，皆下眼子看我。你的累強(qiáng)似我的窮，我的窮還不如你的累哩?！崩酃砺犝f，也叫了一聲：“窮表弟，說起人情往來，舍又舍不了，隨又隨不起，少不得盡力扒揭，累的我齜牙扭嘴，你說你的窮不如我的累。殊不知我的累，還不如你的窮，窮的倒直截了當(dāng)。”說罷又哭將起來。窮鬼哭窮，累鬼哭累，只哭的天愁地慘，還不住聲。不料大頭鬼用撓鉤從后面將累鬼搭住了大腿，橫拖倒拽的捉過陣去。窮鬼才要回營，只見無二鬼陣內(nèi)門旗開處，一鬼大喝道：“爾等不得無禮，俺輕薄鬼來也?！备F鬼看見那鬼時(shí)，卻與眾大不相同，只見他搖搖擺擺，兩道擠眉，一對弄眼，一個(gè)嗤鼻子，一張咧嘴。騎著大馬，使著金刀，直奔窮鬼而來。窮鬼抖了抖精神，劈面迎將上去，這輕薄鬼眼里卻看不見窮鬼，窮鬼讓他過去，暗暗的從背后一麻糝，將輕薄鬼砸下馬來。輕薄鬼把眉一擠，眼一弄，鼻子一嗤，嘴一咧，就要想跑。早被窮鬼抓將過來，攢了幾攢，掂了幾掂，竟是比燈草還輕，空有一身暄肉，并無一點(diǎn)子骨頭。輕薄鬼問道：“你是何人，這等無禮？”窮鬼答道：“我是你窮爺爺?！陛p薄鬼嘆道：“我自幼眼里不曾見你?！备F鬼道：“我在你眼角里住了多年，你還不覺么？”輕薄鬼用兩手將眼揉了揉，說道：“我這眼角里，何嘗有你？”窮鬼道：“你再細(xì)揉揉看！”輕薄鬼果然用兩手把眼又細(xì)揉，窮鬼趁著輕薄鬼揉眼，照頭一麻糝砸去，輕薄鬼倒仰在地，又復(fù)一麻糝，結(jié)果了性命。鐘馗見窮鬼得勝，號令一聲，一擁殺上前來。無二鬼這邊分頭迎敵，兩下里混殺一陣，直殺的鬼哭神號。鐘馗陣內(nèi)個(gè)個(gè)英勇，人人爭先，大膽鬼刺死了雜毛鬼。神荼立劈了滑鬼。鐘馗生擒了腌臟鬼。大膽鬼活捉了調(diào)鬼、弄鬼，俱用桃條穿了，送回后陣。伶俐鬼率盾牌手，滾過陣去，正與下作鬼相遇，把他馬腿砍倒，下作鬼翻筋斗撞下馬來。舛鬼掄喪棒來救，被大頭鬼一錘打傷左臂，幸無二鬼和楞睜鬼殺到，死救，方得出陣。不敢復(fù)戰(zhàn)，奪船渡河而走。及鐘馗人馬趕到河邊，只剩了胡涂鬼、？迷瞪鬼撐著船接應(yīng)敗殘鬼卒。胡涂鬼被伶俐鬼一戟，刺中左腿、翻身落入奈河。迷瞪鬼急欲撐船逃命，用力過猛，拔不出篙來。神荼將身一縱，跳上船去，把迷瞪鬼一叉桿，打在河內(nèi)。鐘馗鳴金收軍。就在奈河邊，安營下寨。神荼人等，都來報(bào)名獻(xiàn)功。噍蕩鬼道：“惟懶怠鬼被亂軍殺死，現(xiàn)剩了他騎的一匹懶貓子在此?！辩娯傅溃骸吧跏强上В　边@且不題。
且說無二鬼同下作鬼、楞睜鬼收聚敗殘人馬，直奔萬人縣來。及到城邊，見城門緊閉。門樓上高掛六顆人頭，細(xì)看時(shí)男頭三顆，是短命鬼、倒塌鬼、低搭鬼；女頭三顆，是厭氣鬼、溜搭鬼、風(fēng)流鬼。無二鬼看罷，放聲大哭。就欲拔劍自刎。楞睜鬼上前抱住，說道：“大王何必如此？有我三人，倘得資助，還可再圖恢復(fù)。】下作鬼道：“此去城北五十里，有一枉死城，城內(nèi)有一胡搗鬼。我們?nèi)敉端?，兔死狐悲，必然見納。俺又聞得小尖陡鬼在耍乖山弄巧洞聚了許多人馬，與大王素稱世交。寫書前去勾兵取救。倘鐘馗趕來，內(nèi)外夾攻，殺他一個(gè)片甲不歸，有何不可。”無二鬼尚在猶疑未決，只見城上郁壘和噍蕩鬼大喝道：“無二鬼還不下馬受縛！”無二鬼方知是他二人將家眷殺害，遂率殘兵敗將，直撲枉死城來。那胡搗鬼果然一見即行收錄，下作鬼叫無二鬼削去王號，自己也不稱軍師，分兵兩處，名為前后兩部。前部以胡搗鬼為主，后部也以胡搗鬼為主。賈杏林是個(gè)斯文之人，著他寫書一封，叫勾死鬼揣在懷內(nèi)，跑到耍乖山，進(jìn)了弄巧洞，上了荊棘寨，見了小尖腚鬼，將書呈上。小尖腚鬼拆書一看，只見上寫著：萬人縣沒人里踩遍街狗頭大王愚仁叔無二鬼頓首謹(jǐn)啟耍乖山弄巧洞尖腚大王老仁侄麾下：前者鐘馗猖撅，陰山一戰(zhàn)，令尊大人死于非命。今愚仁叔三戰(zhàn)三北，現(xiàn)在被逼枉死城內(nèi)，聞老仁侄兵多將廣，速于興兵前來，一則報(bào)老仁侄不共戴天之仇，二則救愚仁叔旦夕必?cái)乐M非兩全。老仁侄素秉大義，諒不見阻，望速！望速！
小尖腚鬼看罷氣得把尖牙一齜，說道：“不及回書，你回去說，俺就到，斷不有誤！”勾死鬼去后，小尖腚鬼整頓人馬，即刻起程。只見他帶領(lǐng)著萬人怕、人不惹、風(fēng)快、吳不精四員大將。放了三個(gè)棗核子炮，直撲枉死城而來。到了城下，安營下寨，城內(nèi)無二鬼差人出城犒軍，自不必說。到了次日，巳牌時(shí)分，鐘馗人馬也到，兩邊擺成陣勢，營門開處，只見萬人怕手擎著三尖兩刃刀，人不惹使著渾鋼打就的透甲尖錐。風(fēng)快并吳不精俱使著筋纏鐵里的皮笊籬。小尖腚鬼騎著一只小伶俐猴，使一柄小短錘，通了姓名，直撲鐘馗殺來。后有許多精兵，每人手拿一根鐵錠桿子，一擁齊上。那枉死城里無二鬼等，又領(lǐng)著無數(shù)鬼卒，鉆將出來，兩路夾攻，鐘馗措手不及，大敗而去。小尖腚鬼也不追趕，揚(yáng)揚(yáng)得意，同無二鬼入城，飲酒賀功去了。鐘馗跑了一舍之地，見眾鬼不追，遂收敗殘人馬，扎住營寨，說道：“來到此間，不料有此大敗，如何是好？”窮鬼道：“他這里兵多將廣，不可力敵，只可智取?！彼煸阽娯付呎f道：“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未知如何？”鐘馗大喜，遂依計(jì)而行。且說小尖腚鬼進(jìn)城參見了胡搗鬼，到無二鬼寨內(nèi)大吹大擂，擺上筵宴，飲酒賀功。無二鬼舉杯向小尖腚鬼道：“若非老仁侄這等英勇，如何得此大勝？可慶！可賀！”小尖腚鬼道：“這還是小事，明日擒住鐘馗，請老仁叔到小侄山上走走，就知小侄訓(xùn)練的功夫了?！贝蟊”K，上下兵將都吃了一個(gè)酩酊大醉，方告辭出城，回到本寨。將寨門閉上，也有卸甲解袍的。也有和衣而睡的，直如一窩憨豬相似。那知鐘馗人等，早已偷入寨內(nèi)隱藏。見眾鬼睡熟，遂吶喊一聲，猶如削瓜切菜一般，可憐大小鬼卒，一個(gè)不留。又放？上一把無情大火，就有未死的，也燒成一堆飛灰了。次日鐘馗自為前部，神荼郁壘分為左右，窮鬼斷后，又來城下搦戰(zhàn)。門軍報(bào)知城內(nèi)。賈杏林道：“小將自進(jìn)營來，并無寸功，今日情愿獨(dú)戰(zhàn)鐘馗，方顯俺的手段。倘有不測，有尖腚鬼在外，亦可救應(yīng)。大王只在城頭觀陣便了?！睙o二鬼大喜，城門開處，只見賈杏林騎著一只瞎貓，使一柄兩家斧，披一身殺人甲，戴一頂無人不吃盔。打著兩桿望風(fēng)撲影的旗，自名為催命鬼。威風(fēng)凜凜的，殺出城來。鐘馗見是賈杏林臨陣，向神荼郁壘說道：“他若動手，咱就不好了，不如暫退為上?！辟Z杏林見人馬退去，那里肯放，緊緊追來。鐘馗陣內(nèi)一聲鑼府，人馬分為兩處，讓賈杏林進(jìn)陣，周圍一裹，將賈杏林裹在垓中。要知賈杏林的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