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話說鐘馗把催命鬼圍在陣內(nèi)，東是苦海，并無去路。西有人馬把守，又難沖出。鐘馗著神荼郁壘輪流和他接戰(zhàn)，戰(zhàn)了幾個回合，遂鳴金回營，埋鍋造飯，料他插翅難飛。那知道海邊有一島，島后有一峪，名為地峪。催命鬼今日上天無路，只得入地峪藏身。及到十八層之內(nèi)，見有咳嗽鬼和他妻子疾病鬼在內(nèi)養(yǎng)病。見催命鬼來只說替他醫(yī)病，不勝欣幸。且說鐘馗用過戰(zhàn)飯以后，遍營尋找，絕不見催命鬼的蹤影。及到海邊，聽的地內(nèi)有咳嗽之聲，知是催命鬼在內(nèi)躲藏。著撓鉤手從洞內(nèi)鉤了一回，不見動靜，窮鬼道：“何須如此？”遂尋了一堆干草枯柴，將峪內(nèi)塞滿，焚將起來。催命鬼自不必說，可憐咳嗽鬼夫妻二人，醫(yī)生不來還可茍延性命，醫(yī)生一到，就嗚呼哀哉了。鐘馗料催命鬼已死，領(lǐng)兵仍要去城下搦戰(zhàn)，忽鬼卒報道：“此間有大字兩行，啟元帥知道?！辩娯干锨耙豢?，見是皮錘島三字。旁有一行小字寫道：“官怕大計吏怕考，光棍最怕皮錘島。”看罷，轉(zhuǎn)瞬一字全無。鐘馗道：“必是那家神圣指點(diǎn)于俺，無二鬼應(yīng)喪在此島之內(nèi)？”遂吩咐郁壘和窮鬼道：“本帥埋伏在此，你二人前去誘敵，只許敗不許勝，引無二鬼到此，俺自有擒他之法?！庇魤径祟I(lǐng)命，到了城下，百般的辱罵，內(nèi)邊胡搗鬼甚是著急，屢次使人催無二鬼、下作鬼出城迎敵。無二鬼和下作鬼計議道：“我們兄弟十人，已死多半，今小尖腚鬼又為我們?nèi)姳M喪。胡搗鬼屢次來催出戰(zhàn)，我們?nèi)襞滤啦怀?，不惟無以謝眾相好于地下，恐也在此站腳不牢?！崩惚牴淼溃骸熬褪腔钪嚯y見人?！毕伦鞴頍o奈，上了他的臭蛆，無二鬼跨上凈街虎，楞睜鬼騎上順毛驢，勾死鬼在前打著丈二大的一桿靈幡。舛鬼騎著鸮鳥，手執(zhí)喪棒，在后督陣。放了三個起靈炮，城門一開，殺奔前來。郁壘上前迎敵，戰(zhàn)了五六個回合，真正招架不住，虛晃一棍，敗下陣來。窮鬼也隨著就跑，跑了十?dāng)?shù)里地，將近趕上。郁壘恐窮鬼被擒，回頭又戰(zhàn)，戰(zhàn)了三五個回合，折身又跑，及至到了皮錘島。下作鬼遲疑不前。窮鬼站住大喊道：“不來不算好漢！”無二鬼將虎一縱，跳上島去，眾鬼卒緊緊跟隨，趕了半里多路，就看不見郁壘窮鬼二人了。下作鬼大聲喊道：“不好，中了計了！”回頭一看，只見島口已被堵絕，無二鬼道：“此地卻也有山，也有嶺，也有洞，也有塔，也有鳥，也有樹，可惜此地不知叫甚名色？”勾死鬼道：“我昨前曾到此，卻頗曉得，這山名為巴掌山，嶺為抓住嶺，洞名不能洞，塔叫按住塔，樹是親柏樹，鳥名鳥眼雞，那崖叫做情著崖，這島名為皮錘島?！睙o二鬼自知到了絕地，長嘆一聲。只見鐘馗人馬圍了上來，無二鬼往前一跳，被三尖瓦拌倒。神荼趕上又一叉叉住。鐘馗先叫將他心肝取出，然后割了首級。楞睜鬼被大頭鬼打倒，復(fù)又兩錘結(jié)果了性命。勾死鬼被亂軍殺死。下作鬼見前邊一溝，溜著溝子前進(jìn)。郁壘正在溝邊等候，下作鬼見他兩根粗腿，抱住，手也不放。郁壘就用亂棍搠死。惟舛鬼舛氣撲人，是人不能近他的。窮鬼取了一把干草來，燎散舛氣，正待要斬他，卻被他父親喪門神救了去了。鐘馗大喜，取出鬼錄，按名勾除。見胡搗鬼也有名字，遂率眾人到在死城來，尋找胡搗鬼，已不知去向了。只落了他妻子偷生鬼和兩個跟班的，一個叫屈死鬼，一個叫眼子鬼，還有一個買辦名稔纏鬼，俱皆斬訖。鐘馗道：“胡搗鬼既然跑了，咱暫且在此歇馬?！彼煸谕魉莱切艘蝗眨娯格{起樣云，神荼搖身變了一支蝙蝠在頭前引路，郁壘化了一把寶劍，伏在？鐘馗背上，眾鬼跟隨，齊赴幽冥地府森羅殿，求見了閻君，將鬼錄呈上。閻君一見大喜，又將斬鬼的緣由細(xì)問了一遍，遂命擺筵慶功。飲酒中間，這鐘馗把窮鬼、累鬼引到閻君面前，叫他跪下，代他稟道：“這窮鬼自投降以后，引路破敵，甚是出力。自是為人正氣，絕不肯與無二鬼為伙。這累鬼亦是一見就投降的，求閻君慈悲！”閻君吩咐判官，給他生死薄上注定，每人紋銀五萬，良田千頃，當(dāng)鋪一座，捐四五百銀子的一個小前程，著輪回司領(lǐng)他二人托生去罷。二人叩頭而去。神荼從桃條上又捋下來了一個弄鬼，一個調(diào)鬼，叫他跪下。閻君問道：“這二鬼有何好處？”鐘馗答道：“只有壞處，并無好處?！遍惥愿劳瞥鰯厥资颈?。郁壘又捋下一個鬼來，叫他跪在閻君殿前道：“這是死鬼?！遍惥溃骸八剿鶠槿绾?？”鐘馗稟道：“他卻并無惡處，只見逐日死眉不瞪眼，并無一點(diǎn)精神，所以叫他是死鬼?！遍惥愿赖溃骸鞍阉谇铩！痹瓉砩_殿前有一水泉，名為曲泉。水深一丈，廣有八尺，專管這泉的即名為曲泉鬼。曲泉鬼應(yīng)了一聲，將死鬼拉去，推在泉內(nèi)。又捋下一個，叫做瞎鬼。閻君道：“他生平如何？”鐘馗稟道：“他別無不好，只是雖有眼珠，并無眼色，也看不出人的喜怒，也看不見人的好歹。東西放在目前他如不見的一般?！遍惥愿乐话阉麅裳劢谌獌?nèi)。曲泉鬼過來，提其兩腳，把他的頭倒侵入泉中。又帶過一個邋遢鬼來。鐘馗道：“這鬼終年不知凈面洗手，渾身油污俱滿，齷齪不堪?！遍惥擦罱谌獌?nèi)。又帶過了一個寒硶鬼來說道：“此鬼不過其貌不揚(yáng)，別無不好?！遍惥步薪谇?。又帶過一鬼。鐘馗道：“這是覷煙吃的鬼，他專好吃煙，絕無煙具，逢人即要煙吃。逐日在煙鋪外蹲踞?！遍惥溃骸斑@是小事，吩咐掌嘴?！闭景嗟脑黼`過來了兩個，把他打了二十個嘴巴。覷煙鬼遂制買了煙袋，煙荷包，買了好煙，到處還席去了。又帶過了腌臟鬼來。卻與邋遢鬼不同，渾身上下都是豬狗尿屎。那張臉自從他娘給他洗過三朝之后，至今從沒見過水。手是更不消說了，臭魚爛蝦，人人棄之如遺，他卻親之如蜜。甚至與豬狗同器而食，恬不為怪。然而卻無心病。閻君命曲泉鬼給他內(nèi)外收拾干凈。曲泉鬼領(lǐng)命，把他衣服剝?nèi)?，放在一條剝?nèi)说噬?，用個竹炊帚，上下刷了五六水，又叫他喝了口水。把炊帚給他舒在嘴內(nèi)，刷洗一番，又叫他多飲泉水，給他刷洗腸子，他卻哭叫的不肯。曲泉鬼用麻繩將他捆在凳上，口內(nèi)塞上一個接口，如殺豬使水的相似，灌了六七桶水，下邊尿屎交流。又將肚腹給他揉了一回，然后將他放起，給他兩件干凈衣服穿了。遂變成了一個假清客。也養(yǎng)花草，也貼字畫，也會吹笛唱崐曲，拿著白面扇子，逐日搖搖擺擺，居然象個斯文模樣了。又帶過噍蕩鬼來，鐘馗道：“這鬼嘴雖不好，卻抄殺無二鬼的家口有功?！遍惥愿腊炎旖o他治好。曲泉鬼叫他喝了一口水，他嘴里噴出來了許多的糞來。曲泉鬼給他刷洗干凈，他說話再不噍蕩了。就是還有點(diǎn)干好嘬文。曲泉鬼用鉤子從泉內(nèi)搭出死鬼來，變成了一個一時不閑的活鬼。瞎鬼變成了一個夜辨五色的精明鬼。寒硶鬼平頭正臉，邋遢鬼變成了一個干凈鬼。
重賞了大頭鬼四個，閻君率領(lǐng)鐘馗并神荼、郁壘來到南天門上，先見了南極仙翁，稟明此事。仙翁帶領(lǐng)到吳天金闕，正值玉帝登殿，金童對對執(zhí)幡幢，玉女雙雙捧如意。瑞云繚繞，祥光氤氳。玉帝問當(dāng)駕官：有奏章者出班，無事散朝。言未畢，只見一人俯伏金階，高擎牙笏，口稱臣五殿閻羅，有本奉聞，落第進(jìn)士鐘馗，臣見他為人正直，命他斬鬼除害。他率領(lǐng)門徒神荼、郁壘，半年之間，按冊斬盡殺絕。實(shí)屬有功于百姓，理合奏聞，懇恩論功封賞，睿鑒施行！遂將鬼錄呈上。
玉帝鋪在龍案上，看了一會。旨下宣鐘馗帶神荼、郁壘見駕。鐘馗在前，神荼、郁壘隨后，跪在丹墀之下。山呼已畢，玉帝前后問了一遍，鐘馗對答如流，又見神荼、郁壘，像貌非凡，龍心大悅。旨下鐘馗斬鬼有功，封為翊正除邪驅(qū)魔雷霆帝君。神荼、郁壘從師平鬼，甚屬可嘉。封為巡行天下驅(qū)魔使者左右門神將軍。三人叩頭謝恩，到殿下，又與眾星官都相見了。閻君領(lǐng)回森羅殿，留住三日，然后臨凡，各赴任所去了。至今元旦令節(jié)，家家畫鐘馗神像，目賭蝙蝠，手持寶劍，懸掛中堂，戶戶寫神荼、郁壘名字，供奉大門，自此鬼魔消除，四海永清，萬民安樂，共慶太平，千萬斯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