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隋主遠(yuǎn)征影國 郡丞下禮賢豪
作者：袁于令詞曰：上治無如恤眾，貪功漫欲開邊。一點雄心拴不住，遍地起戈鋌。夢斷白狼月冷，夢消玄菟冰堅。遼水凄凄冤鬼哭，漫說勒凌煙。右調(diào)《烏夜啼》
天下最荼毒百姓的，是土木之工，兵革之事。剝了他的財，卻又疲他的力。但土木之工，毒民還未至死，那兵革之事，兵管戰(zhàn)斗，民管搬運，在戰(zhàn)場死的，斷頭刎頸；在道路死的，骨肉異鄉(xiāng)。孤人之兒，寡人之婦，說來傷心，聞之酸鼻。若是因四夷侵凌，中原盜發(fā)，不得已而應(yīng)之，還是沒奈何。卻為自己一點好大喜功的心，把中國的百姓，驅(qū)迫在窮海之邊，中國的錢糧，糜費在大漠之地，著甚來由？正是：
安邊自合有長策，何必流離中國人。隋主既開通濟(jì)渠，元年八月自顯仁宮啟行，至江都。挽船力士，用八萬余人。共挽龍舟、翔螭、浮景、漾彩四號船，叫做殿腳，共九千人，俱著錦袍。后邊改用女人，叫做殿腳女。內(nèi)中見有絕色如吳絳仙等，仍又選入舟中。還有平乘、青龍各號，裝載十二衛(wèi)兵士的數(shù)千只，俱是兵士自挽，不用纖夫。前后舟船相接，二百余里。兩岸具附近州縣差撥馬步軍士擺圍，旌旗蔽野，所經(jīng)過地方，本州縣不能供給，凡是五百里內(nèi)，都令協(xié)濟(jì)供應(yīng)。每州搬送肉食果品，窮極水陸珍奇，少也不下百車。到二年三月，又自江都至東京。到東京日，又是何稠制造儀衛(wèi)，黃麾羽蓋共三萬六千仗，擺列二十余里，天下鸞翎雀羽鶴氅鷺毛，無不采取。又征召宋齊梁陳四代樂工子弟，凡民間善于音律伎樂者，大集東京。
三年元旦，在芳華苑積翠池教閱，作百獸之戲。先是一個舍利獸來，跳躍激水滿溢街上。然后黿鼉龜鱉之類，布滿地中。又有吐霧鯨魚，負(fù)山神鰲，黃龍?zhí)斐C，立竿走索，吐火吞刀，各樣戲劇。樂人數(shù)萬，皆是官給錦衣，戲時各有厚賞。
四年，大召鷹師獵戶，大獵拔延山，灑血曝皮，山川百余里都赤。又于鞏縣地方，造洛口倉，倉城周二十余里，鑿窖三千，窖中俱可容米八千石。洛陽城北造回洛倉，周十余里，穿窖八百。復(fù)議北巡長城，發(fā)軍百萬，穿永濟(jì)渠引沁水入河，直通涿郡。更至汾州，筑汾陽宮。又在榆谷修筑長城，東幸西臨，南巡北狩，并無虛日。用車騎將軍長孫晟計，與突厥啟民可汗和親，尚以義成公主。四年正月，啟民可汗來朝。四月北巡，可汗子拓特勒來朝。六月，隋主幸榆林郡，啟民可汗同義成公主來朝。隋主命置大帳，可坐數(shù)千余人，宴啟民于榆林郡東，賜帛二十萬。八月，制觀風(fēng)行殿，上可容人數(shù)百，輪軸推轉(zhuǎn)，其行如飛。作行城，周二千步。上有樓櫓，直至啟民廬帳?；屎笠嘈伊x成公主帳，用吏部侍郎裴矩通西城，來朝者四十四國。五年六月西巡，高昌王等來朝于張掖郡。
六年諸蕃酋長畢集闕下，盛陳百戲，戲場大五千步，執(zhí)絲管一萬八千人，樂聞數(shù)十里，燈光香氣，達(dá)于天地。樹上皆纏繒帛，胡人入酒肆醉飽，都不與要錢，以此夸耀胡人?？傄兄煜乱唤y(tǒng)，物阜民繁，這等奢侈妄為。不知物也有窮時，民也有零落時，錢財那得神運鬼輸？百姓那得只生不死？正叫：
天下盈虛象，君心一念間。
君心一念奢，民窮無半鍰。
君心一念慘，民命同草菅。
所以大人者，格心功獨艱。
不是興工，就是巡游，天下騷擾已遍。卻為北則突厥，西則高昌各國，南則溪山酋長，俱來朝見，獨有高麗不至，要發(fā)兵正罪。
高麗國有二十四道，阻著三條大水：是遼水、鴨綠江、浿水，朝議要水陸并進(jìn)，水路是由登、萊入海，陸路是由涿郡出兵。先傳旨登、萊打造船只，水軍糧餉器械，起民夫車輛騾馬，搬至?？凇ｄ每て鹪煨袑m，陸軍糧餉器械，起民夫車輛馬騾解至涿郡。那打船的，督并緊急，斧鑿之線，日夜不息。這干工匠，終日蹲在堿水中，腰間都□□蛆蟲身死。這些搬運的，派著器械火藥衣甲，□□還好，不過是沿途照管，不致失所便了。最苦是車載糧米，州縣派定幾戶出一只牛車，裝米多少。幾戶出一輛騾車，裝米多少。還有人推的羊頭小車，俱限定米數(shù)，那管你有車沒車，有牛馬沒有牛馬？自行雇倩。到兌糧米時，只要足數(shù)，插和沙土，攪入糠h，只顧自地方出門，那管該衙門上納。這干車戶，那個是富民，不過是貼雇窮人。雖是都備行糧，途中遇有風(fēng)雨山險耽延，行糧不足，不免侵用些。又有自己偷盜換饃饃茹茹燒吃的；也有照顧不來，被人偷去的。一到該倉，這些官吏斗級，需索常例，憎嫌采色，簸揚糠土，那有一個是升合不少通完得來的？若是賣了車，賣了牛馬，完得來的，已是絕好的了。這些完不來的，歸來不得，叫他做甚營生活嘴？還有路上聞知上納艱難，知道了不事來，索性賣去糧米車馬逃去，卻又沒張批回，回去家中追比，也不得安生。這番山東河南北，也不成個世界，到處漸漸盜賊屯發(fā)了。只為：
閭閻不得生機(jī)，且向萑苻覓活。
這廂隋主傳旨，召募江、淮、吳、楚舟師漁戶，充水軍，由登、萊出海。用右翊衛(wèi)大將軍來護(hù)兒，為海道大總管。左武衛(wèi)將軍周法尚為副總管，管領(lǐng)。又抽調(diào)河?xùn)|、河西、河南、河北、山東、山西、淮南、淮北精兵勇士，又淮南弩手，嶺南排镩手各三萬，齊集涿郡。自己駕龍舟，由永濟(jì)渠到涿郡，居臨翔宮。時大集天下兵，共有一百十三萬八千八百零，隋主分為二十四軍。用右翊衛(wèi)大將軍于仲文，左翊衛(wèi)大將軍宇i，左驍衛(wèi)大將軍荊元恒，右翊衛(wèi)將軍薛世雄，右屯衛(wèi)將軍辛世雄，右御衛(wèi)將軍張瑾，右武衛(wèi)將軍趙孝才，左武衛(wèi)將軍崔弘升，右御衛(wèi)虎賁郎將衛(wèi)文升等，為二十四總管軍。
左右出二十四道，左十二道，是：
鏤方、長岑、滇海、蓋馬、建安、南蘇、遼東、玄菟、扶余、朝繹、沃祖、樂浪。
右十二道：
黏蟬、含資、渾源、臨屯、候城、蹋順、肅慎、碣石、東J、帶方、襄平、提奚。隋主自于桑干水上祭天，于臨鄭宮南祭地，于薊城北祭馬祖，賞犒軍士，分道向遼水進(jìn)發(fā)。旌旗戈戟，照耀千有余里。一面R來護(hù)兒督領(lǐng)水軍同會平壤。這來總管奉了R旨，自己想道：“自登、萊至平壤，一路都是海道，這用識海道、識水性的不必言了。但上岸擊賊，須得是武勇絕倫的人才好。如今招到水軍，或者是沒水拿篙，蕩槳扶舵，這都是長技。就是兩船相向，隔著放些箭，拋些火器磚石，也還支得。若短兵相接，不免脆弱。要緊是得一人充作先鋒?！币蛳肫鹎丨傔@人，他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用他作前部，萬無一失。就差了麾下一個旗牌官，赍了一紙扎付，著他署鷹揚郎將，充前部前鋒，在登、萊取齊。別的將官調(diào)用，動不動說個如違軍法從事，來總管也知秦瓊是個豪杰，他又養(yǎng)高自重，故此以禮貌待他，不以尋常相待。
這官領(lǐng)了這張扎，星夜趕至齊州。先到舊居去問，道在村中住家。把馬跑得一身汗，問到一所莊上，但見：
繞門榆柳影婆娑，一徑陰陰鎖綠莎。
簾惹飛花渾不卷，靜中時聽有吟哦。這旗牌只道秦叔寶是個尋常錫打壺瓶武官，平日央分上討升，鉆求討差，抓不著癢處。要起用的，做偌大一樁大事。進(jìn)了莊，到了茅堂，大聲道：“秦爺可在家么？來元帥有公文在這里，起用秦爺。”此時叔寶也知道來總管出海消息，也只道與他相忘，不料又來取用，不得已只得出來相見。兩下見了禮，旗牌道：“奉海道大元帥來爺將令，赍有扎付，請將軍為前部先鋒?！彼瓦^扎付，叔寶也不看，也不接，道：“末皂因老母高年，身多疾病，故此隱居不仕。年來日事耕種，筋骸懈懶，武藝生疏，如何當(dāng)?shù)么巳?？”旗牌道：“老先生不必推辭，這職銜好些人謀不來的。莫說出海立功，封妻蔭子；只如今到一到任，散一散行糧路費，也是一個小富貴。老先生不要辜負(fù)了來元帥美情，下官來意?！笔鍖毜溃骸皩嵤怯H母身病，不能征進(jìn)?！币贿吪棚埾啻Ｏ杏终f起，叔寶道：“非不感來元帥之恩，思量報效，實是不能去。”抵死推辭，送了二十兩銀子與旗牌，又附一個手本謝來總管道：“自己母子皆病，彼此相依，不能離家，有辜德意。”要旗牌轉(zhuǎn)致善言方便。旗牌見他堅執(zhí)，只得相辭而去。已結(jié)冥鴻志，無勞致鶴書。
任教榮足戀，吾自愛吾廬。
旗牌去了，秦母出來對叔寶道：“適才這差官來說，來總管要你做海道先鋒，這職事，須不似捕盜與旗牌一般，怎么不去？”叔寶道：“孩兒只為母親年高，海道險遠(yuǎn)，此去歲月難期，所以辭了?！鼻啬傅溃骸凹绒o了也罷。依我學(xué)成武藝，豈可埋沒村莊？就你這隱居，也是待時，不是無志功名，時候到來，也不可蹉過?！绷_士信在旁道：“‘學(xué)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瘧{著哥哥一身武藝，怕甚么功名立不來？你道海道險遠(yuǎn)，怕耽延時日，未易成功。我想高麗小小一國，如今聞得是天子親征，雄兵百萬，怕不泰山壓卵，極是容易成功，極是回來得快。你道母親年高，正為母親年高，正該早建功業(yè)，博頂鳳冠霞帔，與母親風(fēng)光一風(fēng)光，不該這樣畏縮?！笔鍖毜溃骸百t弟，不是我畏縮。今日雖然是個天子臨邊，水陸并進(jìn)，自古道：‘大國有征伐之師，小國亦有備御之策。’況大兵二百萬，日廢糧食幾何？倘他憑城阻水，堅壁清野，大兵前無所得，后面糧食不繼，不能持久，未見就是決勝之策。就是目今，那百姓與軍士避役的，都嘯聚在河北山東地面，這禍畢竟就發(fā)，青齊地方，難免震驚，此我所以不欲出去。倘使我一時出征未回，家中又值亂離，母子兩地，實是牽系?！笔啃诺溃骸案绺缯f得盡有理；但小弟心中，還是像母親說，機(jī)會難乘，時光難再?！闭牵?br>鏡里發(fā)不待，髀中肉易生。
肯教羞鄧禹，三十未成名。
這邊叔寶已為家中搖惑，也動一點功名之心。那邊旗牌趕至登州，回覆來總管。來總管道：“秦先鋒到了么？”旗牌繳上扎付，并叔寶稟帖，道：“秦瓊因母老患病，不能征進(jìn)，有稟帖?！眮砜偣芙由蟻砜戳说溃骸澳阋娗叵蠕h來，果然有病么？”這旗牌因叔寶托了他，也就回覆道：“見來，臉上黃色，似個有病的?！眮砜偣艿溃骸八嫫ぴ俏ⅫS，他總只為得個母老，自古道：‘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門?！回?fù)親，又豈肯負(fù)主。況且麾下急切沒一個似他的?！苯衅炫疲骸拔疫€差你去，務(wù)必要他來?！逼炫频溃骸袄蠣?，這廂刻日興師了，旗牌此去，他又堅執(zhí)不來，恐誤軍機(jī)。這不干旗牌事，先此稟明?；蛘呃蠣斶@廂，再賞一個諭帖，說如再稽遲，定依軍法，他或者不敢抗違?！眮砜偣芟胍幌氲溃骸拔矣幸粋€帖兒，你到齊州張郡丞處投下，促追他上路罷。”這旗牌只得策馬，又向齊州來。
先到郡丞衙參見郡丞。這郡丞姓張名須陀，他義膽忠肝，文事武備，莫不俱全。又且愛民禮下，是當(dāng)時一個豪杰。投下來總管書，卻是要他敦迫秦瓊軍前聽用。張郡丞看了道：“我聞得山東有一個秦叔寶，可是秦瓊么？”衙門里有知道的答應(yīng)聲：“是?！睆埧へ┫氲溃骸胺踩擞行┍绢I(lǐng)，巴不能徼幸一官半職，茍且功名。他卻不肯出仕，這人不惟有才，還有品。我須自往見一見，看他這里?！本蛦柷厥鍖毤以谀抢铮科炫频溃骸半x城十里之遙。”張郡丞叫：“備馬，我自去見他，務(wù)必要他往征高麗?！?br>馬蹄的的蹴殘花，路轉(zhuǎn)深林徑欲斜。
指點從人休喝道，不將聲勢擾民家。
到了莊前，叫從人通報張郡丞相訪，徑進(jìn)草堂。叔寶因是本郡郡丞，不好見得，只推不在。張郡丞坐了一會，叫請老夫人相見。秦母只得出來。張郡丞定要以通家禮相見。再三推讓，分賓主坐了。張郡丞開言道：“令郎原是將家之子，英雄了得。今國家有事，正宜建功立業(yè)，怎推托不往？”秦母道：“孩兒只因老身景入桑榆，他又身多疾病，故此不能從征?！睆埧へ┬Φ溃骸胺蛉四觌m高大，精神頗王，不必戀戀。若說疾病，大丈夫死當(dāng)馬革裹尸，怎婉轉(zhuǎn)床席，在兒女子手中？且夫人獨不能作王陵母乎？夫人分付令郎，萬無不從。明日下官再來勸駕?！背粤艘槐枳匀チ恕?br>秦母對叔寶說：“難為張大人意思，這須得去了。只愿天佑早得功成，依然享夫妻子母之樂?！笔鍖氝€有踟躕之意。羅士信道：“高麗之事，以哥哥才力，馬到成功。若家中門戶，嫂嫂自善支持，只慮盜賊生發(fā)，士信本意隨哥哥前去，協(xié)力平遼。如今不若留我在家，縱有毛賊，料不敢來侵犯?！比擞嬜h已定。次早張郡丞坐了轎，旗牌騎了馬，竟來莊上，把這些村莊上小兒婦女，引了許多，都隨在莊前張望。張郡丞請叔寶公服相見。叔寶只得把舊時大帽通袖穿了，與郡丞相見。旗牌送上扎付，叔寶收了。張郡丞道：“久仰兄大名，不曾識荊。不意今日相遇。傅介子、班定遠(yuǎn)，都是立功異域，唾手封侯。若以兄才，埋沒j畝，殊是可惜。況且今大兵起行，直渡遼水，高麗必竟分兵據(jù)守，沿海兵備，定然單弱。兄為前驅(qū)，可釋遼水鴨江勿攻。唯有浿水，去平壤最近，乃高麗國都，兄長可乘其不備，縱兵直搗。若高麗知天兵已頓國都，必思內(nèi)顧，首尾交擊，彈丸之國，可彈指下了。麗兵雖脆，然而多詐，兄長亦須防之?！币蛉〕鰞煞舛Y來，一封是送叔寶盡儀，一封是送秦老夫人菽水之資。叔寶不敢拂他的意，收了。
張郡丞起身，叔寶相送出莊門。張郡丞又執(zhí)手道：“海外易清，只恐中原多事，而山東尤甚。相與掃清，是下官之志也。期為后會，莫便相忘。”
英雄相見每相憐，攬袂相期共著鞭。
右挈左提清海宇，莫將勛業(yè)讓前賢。
叔寶不勝感激，送了他上轎，在家中收拾了戰(zhàn)袍盔甲，鐵槍金簡，將家中外事付與羅士信，內(nèi)事付張氏，拜辭了母親。此時已生一子，叫名懷玉，囑付妻子，好生看管。就與旗牌一同起行。入城又去辭謝張郡丞，二人直從登州取道而去。
馬帶別聲嘶柳外，人銜征淚濕青衫。
兩人馬不停蹄，趲行至登州，進(jìn)行營參謁來總管。來總管大喜，就撥部下精銳水兵二萬，青雀、黃龍船各一百號，自總中軍。付總管周法尚督后軍。先在行營犒賞了三軍，然后自己出海口，祭了海神。恰值西南風(fēng)，先是秦叔寶戰(zhàn)船開出洋來，只見：
水接天浮，波連空碧。不風(fēng)而怒，濤翻浪激，立萬丈雪山；不雨而雷，山裂沙崩，震千群鼙鼓。煙開島嶼出，點點鳧鷗；天霽日光搖，輝輝金碧。極目處無非煙靄，茫茫何處津涯；驚心時盡是洪瀾，不分南北。正是任教河伯還輸大，縱是馮夷也失驚。
各船以次出洋，舟檣如林，旗幟如錦，沖風(fēng)破浪，耀武揚威。等閑把一個高麗，都不在目中了。
旗翻幔海威先壯，帆指平壤氣已吞。
總評：
海道是一支奇兵，卻煙海茫茫，煙何處備御。煙汀沙渚皆我進(jìn)兵之路；濤生風(fēng)順皆我進(jìn)兵之時。以我之所長，攻彼之所短，況水陸并進(jìn)，彼并兵于陸，則?？诳仗摚槐朔直嗑?，則兵力單弱。海道不可不講也。偶拈出為復(fù)遼之籌。前面只敘他巡游并奢侈，民之不堪已自可想?？Ю锛Z，兵家所忌。騾馱車載，民力難堪。蓋自漢取朝鮮，已先有樓船之役矣。如以海道為不足恃，而必欲關(guān)門進(jìn)取，不幾舍易而就難乎？夫乘風(fēng)直搗，我無所不攻，則敵無所不備。故取遼者，必以海道為要著。從陸而有功者，以有海道之師牽制之也。鄧艾牽制姜維于沓，而鐘會乃得取陽平，意亦如此。
天下最荼毒百姓的，是土木之工，兵革之事。剝了他的財，卻又疲他的力。但土木之工，毒民還未至死，那兵革之事，兵管戰(zhàn)斗，民管搬運，在戰(zhàn)場死的，斷頭刎頸；在道路死的，骨肉異鄉(xiāng)。孤人之兒，寡人之婦，說來傷心，聞之酸鼻。若是因四夷侵凌，中原盜發(fā)，不得已而應(yīng)之，還是沒奈何。卻為自己一點好大喜功的心，把中國的百姓，驅(qū)迫在窮海之邊，中國的錢糧，糜費在大漠之地，著甚來由？正是：
安邊自合有長策，何必流離中國人。隋主既開通濟(jì)渠，元年八月自顯仁宮啟行，至江都。挽船力士，用八萬余人。共挽龍舟、翔螭、浮景、漾彩四號船，叫做殿腳，共九千人，俱著錦袍。后邊改用女人，叫做殿腳女。內(nèi)中見有絕色如吳絳仙等，仍又選入舟中。還有平乘、青龍各號，裝載十二衛(wèi)兵士的數(shù)千只，俱是兵士自挽，不用纖夫。前后舟船相接，二百余里。兩岸具附近州縣差撥馬步軍士擺圍，旌旗蔽野，所經(jīng)過地方，本州縣不能供給，凡是五百里內(nèi)，都令協(xié)濟(jì)供應(yīng)。每州搬送肉食果品，窮極水陸珍奇，少也不下百車。到二年三月，又自江都至東京。到東京日，又是何稠制造儀衛(wèi)，黃麾羽蓋共三萬六千仗，擺列二十余里，天下鸞翎雀羽鶴氅鷺毛，無不采取。又征召宋齊梁陳四代樂工子弟，凡民間善于音律伎樂者，大集東京。
三年元旦，在芳華苑積翠池教閱，作百獸之戲。先是一個舍利獸來，跳躍激水滿溢街上。然后黿鼉龜鱉之類，布滿地中。又有吐霧鯨魚，負(fù)山神鰲，黃龍?zhí)斐C，立竿走索，吐火吞刀，各樣戲劇。樂人數(shù)萬，皆是官給錦衣，戲時各有厚賞。
四年，大召鷹師獵戶，大獵拔延山，灑血曝皮，山川百余里都赤。又于鞏縣地方，造洛口倉，倉城周二十余里，鑿窖三千，窖中俱可容米八千石。洛陽城北造回洛倉，周十余里，穿窖八百。復(fù)議北巡長城，發(fā)軍百萬，穿永濟(jì)渠引沁水入河，直通涿郡。更至汾州，筑汾陽宮。又在榆谷修筑長城，東幸西臨，南巡北狩，并無虛日。用車騎將軍長孫晟計，與突厥啟民可汗和親，尚以義成公主。四年正月，啟民可汗來朝。四月北巡，可汗子拓特勒來朝。六月，隋主幸榆林郡，啟民可汗同義成公主來朝。隋主命置大帳，可坐數(shù)千余人，宴啟民于榆林郡東，賜帛二十萬。八月，制觀風(fēng)行殿，上可容人數(shù)百，輪軸推轉(zhuǎn)，其行如飛。作行城，周二千步。上有樓櫓，直至啟民廬帳?；屎笠嘈伊x成公主帳，用吏部侍郎裴矩通西城，來朝者四十四國。五年六月西巡，高昌王等來朝于張掖郡。
六年諸蕃酋長畢集闕下，盛陳百戲，戲場大五千步，執(zhí)絲管一萬八千人，樂聞數(shù)十里，燈光香氣，達(dá)于天地。樹上皆纏繒帛，胡人入酒肆醉飽，都不與要錢，以此夸耀胡人?？傄兄煜乱唤y(tǒng)，物阜民繁，這等奢侈妄為。不知物也有窮時，民也有零落時，錢財那得神運鬼輸？百姓那得只生不死？正叫：
天下盈虛象，君心一念間。
君心一念奢，民窮無半鍰。
君心一念慘，民命同草菅。
所以大人者，格心功獨艱。
不是興工，就是巡游，天下騷擾已遍。卻為北則突厥，西則高昌各國，南則溪山酋長，俱來朝見，獨有高麗不至，要發(fā)兵正罪。
高麗國有二十四道，阻著三條大水：是遼水、鴨綠江、浿水，朝議要水陸并進(jìn)，水路是由登、萊入海，陸路是由涿郡出兵。先傳旨登、萊打造船只，水軍糧餉器械，起民夫車輛騾馬，搬至?？凇ｄ每て鹪煨袑m，陸軍糧餉器械，起民夫車輛馬騾解至涿郡。那打船的，督并緊急，斧鑿之線，日夜不息。這干工匠，終日蹲在堿水中，腰間都□□蛆蟲身死。這些搬運的，派著器械火藥衣甲，□□還好，不過是沿途照管，不致失所便了。最苦是車載糧米，州縣派定幾戶出一只牛車，裝米多少。幾戶出一輛騾車，裝米多少。還有人推的羊頭小車，俱限定米數(shù)，那管你有車沒車，有牛馬沒有牛馬？自行雇倩。到兌糧米時，只要足數(shù)，插和沙土，攪入糠h，只顧自地方出門，那管該衙門上納。這干車戶，那個是富民，不過是貼雇窮人。雖是都備行糧，途中遇有風(fēng)雨山險耽延，行糧不足，不免侵用些。又有自己偷盜換饃饃茹茹燒吃的；也有照顧不來，被人偷去的。一到該倉，這些官吏斗級，需索常例，憎嫌采色，簸揚糠土，那有一個是升合不少通完得來的？若是賣了車，賣了牛馬，完得來的，已是絕好的了。這些完不來的，歸來不得，叫他做甚營生活嘴？還有路上聞知上納艱難，知道了不事來，索性賣去糧米車馬逃去，卻又沒張批回，回去家中追比，也不得安生。這番山東河南北，也不成個世界，到處漸漸盜賊屯發(fā)了。只為：
閭閻不得生機(jī)，且向萑苻覓活。
這廂隋主傳旨，召募江、淮、吳、楚舟師漁戶，充水軍，由登、萊出海。用右翊衛(wèi)大將軍來護(hù)兒，為海道大總管。左武衛(wèi)將軍周法尚為副總管，管領(lǐng)。又抽調(diào)河?xùn)|、河西、河南、河北、山東、山西、淮南、淮北精兵勇士，又淮南弩手，嶺南排镩手各三萬，齊集涿郡。自己駕龍舟，由永濟(jì)渠到涿郡，居臨翔宮。時大集天下兵，共有一百十三萬八千八百零，隋主分為二十四軍。用右翊衛(wèi)大將軍于仲文，左翊衛(wèi)大將軍宇i，左驍衛(wèi)大將軍荊元恒，右翊衛(wèi)將軍薛世雄，右屯衛(wèi)將軍辛世雄，右御衛(wèi)將軍張瑾，右武衛(wèi)將軍趙孝才，左武衛(wèi)將軍崔弘升，右御衛(wèi)虎賁郎將衛(wèi)文升等，為二十四總管軍。
左右出二十四道，左十二道，是：
鏤方、長岑、滇海、蓋馬、建安、南蘇、遼東、玄菟、扶余、朝繹、沃祖、樂浪。
右十二道：
黏蟬、含資、渾源、臨屯、候城、蹋順、肅慎、碣石、東J、帶方、襄平、提奚。隋主自于桑干水上祭天，于臨鄭宮南祭地，于薊城北祭馬祖，賞犒軍士，分道向遼水進(jìn)發(fā)。旌旗戈戟，照耀千有余里。一面R來護(hù)兒督領(lǐng)水軍同會平壤。這來總管奉了R旨，自己想道：“自登、萊至平壤，一路都是海道，這用識海道、識水性的不必言了。但上岸擊賊，須得是武勇絕倫的人才好。如今招到水軍，或者是沒水拿篙，蕩槳扶舵，這都是長技。就是兩船相向，隔著放些箭，拋些火器磚石，也還支得。若短兵相接，不免脆弱。要緊是得一人充作先鋒?！币蛳肫鹎丨傔@人，他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用他作前部，萬無一失。就差了麾下一個旗牌官，赍了一紙扎付，著他署鷹揚郎將，充前部前鋒，在登、萊取齊。別的將官調(diào)用，動不動說個如違軍法從事，來總管也知秦瓊是個豪杰，他又養(yǎng)高自重，故此以禮貌待他，不以尋常相待。
這官領(lǐng)了這張扎，星夜趕至齊州。先到舊居去問，道在村中住家。把馬跑得一身汗，問到一所莊上，但見：
繞門榆柳影婆娑，一徑陰陰鎖綠莎。
簾惹飛花渾不卷，靜中時聽有吟哦。這旗牌只道秦叔寶是個尋常錫打壺瓶武官，平日央分上討升，鉆求討差，抓不著癢處。要起用的，做偌大一樁大事。進(jìn)了莊，到了茅堂，大聲道：“秦爺可在家么？來元帥有公文在這里，起用秦爺。”此時叔寶也知道來總管出海消息，也只道與他相忘，不料又來取用，不得已只得出來相見。兩下見了禮，旗牌道：“奉海道大元帥來爺將令，赍有扎付，請將軍為前部先鋒?！彼瓦^扎付，叔寶也不看，也不接，道：“末皂因老母高年，身多疾病，故此隱居不仕。年來日事耕種，筋骸懈懶，武藝生疏，如何當(dāng)?shù)么巳?？”旗牌道：“老先生不必推辭，這職銜好些人謀不來的。莫說出海立功，封妻蔭子；只如今到一到任，散一散行糧路費，也是一個小富貴。老先生不要辜負(fù)了來元帥美情，下官來意?！笔鍖毜溃骸皩嵤怯H母身病，不能征進(jìn)?！币贿吪棚埾啻Ｏ杏终f起，叔寶道：“非不感來元帥之恩，思量報效，實是不能去。”抵死推辭，送了二十兩銀子與旗牌，又附一個手本謝來總管道：“自己母子皆病，彼此相依，不能離家，有辜德意。”要旗牌轉(zhuǎn)致善言方便。旗牌見他堅執(zhí)，只得相辭而去。已結(jié)冥鴻志，無勞致鶴書。
任教榮足戀，吾自愛吾廬。
旗牌去了，秦母出來對叔寶道：“適才這差官來說，來總管要你做海道先鋒，這職事，須不似捕盜與旗牌一般，怎么不去？”叔寶道：“孩兒只為母親年高，海道險遠(yuǎn)，此去歲月難期，所以辭了?！鼻啬傅溃骸凹绒o了也罷。依我學(xué)成武藝，豈可埋沒村莊？就你這隱居，也是待時，不是無志功名，時候到來，也不可蹉過?！绷_士信在旁道：“‘學(xué)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瘧{著哥哥一身武藝，怕甚么功名立不來？你道海道險遠(yuǎn)，怕耽延時日，未易成功。我想高麗小小一國，如今聞得是天子親征，雄兵百萬，怕不泰山壓卵，極是容易成功，極是回來得快。你道母親年高，正為母親年高，正該早建功業(yè)，博頂鳳冠霞帔，與母親風(fēng)光一風(fēng)光，不該這樣畏縮?！笔鍖毜溃骸百t弟，不是我畏縮。今日雖然是個天子臨邊，水陸并進(jìn)，自古道：‘大國有征伐之師，小國亦有備御之策。’況大兵二百萬，日廢糧食幾何？倘他憑城阻水，堅壁清野，大兵前無所得，后面糧食不繼，不能持久，未見就是決勝之策。就是目今，那百姓與軍士避役的，都嘯聚在河北山東地面，這禍畢竟就發(fā)，青齊地方，難免震驚，此我所以不欲出去。倘使我一時出征未回，家中又值亂離，母子兩地，實是牽系?！笔啃诺溃骸案绺缯f得盡有理；但小弟心中，還是像母親說，機(jī)會難乘，時光難再?！闭牵?br>鏡里發(fā)不待，髀中肉易生。
肯教羞鄧禹，三十未成名。
這邊叔寶已為家中搖惑，也動一點功名之心。那邊旗牌趕至登州，回覆來總管。來總管道：“秦先鋒到了么？”旗牌繳上扎付，并叔寶稟帖，道：“秦瓊因母老患病，不能征進(jìn)，有稟帖?！眮砜偣芙由蟻砜戳说溃骸澳阋娗叵蠕h來，果然有病么？”這旗牌因叔寶托了他，也就回覆道：“見來，臉上黃色，似個有病的?！眮砜偣艿溃骸八嫫ぴ俏ⅫS，他總只為得個母老，自古道：‘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門?！回?fù)親，又豈肯負(fù)主。況且麾下急切沒一個似他的?！苯衅炫疲骸拔疫€差你去，務(wù)必要他來?！逼炫频溃骸袄蠣?，這廂刻日興師了，旗牌此去，他又堅執(zhí)不來，恐誤軍機(jī)。這不干旗牌事，先此稟明?；蛘呃蠣斶@廂，再賞一個諭帖，說如再稽遲，定依軍法，他或者不敢抗違?！眮砜偣芟胍幌氲溃骸拔矣幸粋€帖兒，你到齊州張郡丞處投下，促追他上路罷。”這旗牌只得策馬，又向齊州來。
先到郡丞衙參見郡丞。這郡丞姓張名須陀，他義膽忠肝，文事武備，莫不俱全。又且愛民禮下，是當(dāng)時一個豪杰。投下來總管書，卻是要他敦迫秦瓊軍前聽用。張郡丞看了道：“我聞得山東有一個秦叔寶，可是秦瓊么？”衙門里有知道的答應(yīng)聲：“是?！睆埧へ┫氲溃骸胺踩擞行┍绢I(lǐng)，巴不能徼幸一官半職，茍且功名。他卻不肯出仕，這人不惟有才，還有品。我須自往見一見，看他這里?！本蛦柷厥鍖毤以谀抢铮科炫频溃骸半x城十里之遙。”張郡丞叫：“備馬，我自去見他，務(wù)必要他往征高麗?！?br>馬蹄的的蹴殘花，路轉(zhuǎn)深林徑欲斜。
指點從人休喝道，不將聲勢擾民家。
到了莊前，叫從人通報張郡丞相訪，徑進(jìn)草堂。叔寶因是本郡郡丞，不好見得，只推不在。張郡丞坐了一會，叫請老夫人相見。秦母只得出來。張郡丞定要以通家禮相見。再三推讓，分賓主坐了。張郡丞開言道：“令郎原是將家之子，英雄了得。今國家有事，正宜建功立業(yè)，怎推托不往？”秦母道：“孩兒只因老身景入桑榆，他又身多疾病，故此不能從征?！睆埧へ┬Φ溃骸胺蛉四觌m高大，精神頗王，不必戀戀。若說疾病，大丈夫死當(dāng)馬革裹尸，怎婉轉(zhuǎn)床席，在兒女子手中？且夫人獨不能作王陵母乎？夫人分付令郎，萬無不從。明日下官再來勸駕?！背粤艘槐枳匀チ恕?br>秦母對叔寶說：“難為張大人意思，這須得去了。只愿天佑早得功成，依然享夫妻子母之樂?！笔鍖氝€有踟躕之意。羅士信道：“高麗之事，以哥哥才力，馬到成功。若家中門戶，嫂嫂自善支持，只慮盜賊生發(fā)，士信本意隨哥哥前去，協(xié)力平遼。如今不若留我在家，縱有毛賊，料不敢來侵犯?！比擞嬜h已定。次早張郡丞坐了轎，旗牌騎了馬，竟來莊上，把這些村莊上小兒婦女，引了許多，都隨在莊前張望。張郡丞請叔寶公服相見。叔寶只得把舊時大帽通袖穿了，與郡丞相見。旗牌送上扎付，叔寶收了。張郡丞道：“久仰兄大名，不曾識荊。不意今日相遇。傅介子、班定遠(yuǎn)，都是立功異域，唾手封侯。若以兄才，埋沒j畝，殊是可惜。況且今大兵起行，直渡遼水，高麗必竟分兵據(jù)守，沿海兵備，定然單弱。兄為前驅(qū)，可釋遼水鴨江勿攻。唯有浿水，去平壤最近，乃高麗國都，兄長可乘其不備，縱兵直搗。若高麗知天兵已頓國都，必思內(nèi)顧，首尾交擊，彈丸之國，可彈指下了。麗兵雖脆，然而多詐，兄長亦須防之?！币蛉〕鰞煞舛Y來，一封是送叔寶盡儀，一封是送秦老夫人菽水之資。叔寶不敢拂他的意，收了。
張郡丞起身，叔寶相送出莊門。張郡丞又執(zhí)手道：“海外易清，只恐中原多事，而山東尤甚。相與掃清，是下官之志也。期為后會，莫便相忘。”
英雄相見每相憐，攬袂相期共著鞭。
右挈左提清海宇，莫將勛業(yè)讓前賢。
叔寶不勝感激，送了他上轎，在家中收拾了戰(zhàn)袍盔甲，鐵槍金簡，將家中外事付與羅士信，內(nèi)事付張氏，拜辭了母親。此時已生一子，叫名懷玉，囑付妻子，好生看管。就與旗牌一同起行。入城又去辭謝張郡丞，二人直從登州取道而去。
馬帶別聲嘶柳外，人銜征淚濕青衫。
兩人馬不停蹄，趲行至登州，進(jìn)行營參謁來總管。來總管大喜，就撥部下精銳水兵二萬，青雀、黃龍船各一百號，自總中軍。付總管周法尚督后軍。先在行營犒賞了三軍，然后自己出海口，祭了海神。恰值西南風(fēng)，先是秦叔寶戰(zhàn)船開出洋來，只見：
水接天浮，波連空碧。不風(fēng)而怒，濤翻浪激，立萬丈雪山；不雨而雷，山裂沙崩，震千群鼙鼓。煙開島嶼出，點點鳧鷗；天霽日光搖，輝輝金碧。極目處無非煙靄，茫茫何處津涯；驚心時盡是洪瀾，不分南北。正是任教河伯還輸大，縱是馮夷也失驚。
各船以次出洋，舟檣如林，旗幟如錦，沖風(fēng)破浪，耀武揚威。等閑把一個高麗，都不在目中了。
旗翻幔海威先壯，帆指平壤氣已吞。
總評：
海道是一支奇兵，卻煙海茫茫，煙何處備御。煙汀沙渚皆我進(jìn)兵之路；濤生風(fēng)順皆我進(jìn)兵之時。以我之所長，攻彼之所短，況水陸并進(jìn)，彼并兵于陸，則?？诳仗摚槐朔直嗑?，則兵力單弱。海道不可不講也。偶拈出為復(fù)遼之籌。前面只敘他巡游并奢侈，民之不堪已自可想?？Ю锛Z，兵家所忌。騾馱車載，民力難堪。蓋自漢取朝鮮，已先有樓船之役矣。如以海道為不足恃，而必欲關(guān)門進(jìn)取，不幾舍易而就難乎？夫乘風(fēng)直搗，我無所不攻，則敵無所不備。故取遼者，必以海道為要著。從陸而有功者，以有海道之師牽制之也。鄧艾牽制姜維于沓，而鐘會乃得取陽平，意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