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作者：李逸侯第九回趙太祖杯酒釋兵權(quán)郝夫人侃言談婚姻太祖往后翻身倒了下去，早有便衣衛(wèi)士蜂擁上前掖住，一些兒沒有傷損。那幾個彈丸都是打在車輪上，一個兒也沒有中著太祖。于是那些衛(wèi)士便前后左右擁護著太祖，步行而前。太祖一面走著，一面笑著說道：“朕是有命在天的，那些暗器怎能傷害得朕躬呢！”衛(wèi)士便奏請追緝刺皇犯駕的人。太祖道：“不可！我已說過，朕乃生有天命的，如果更有人應得天命，朕當任他所為，不加禁止。爾等萬不可違反朕旨，抗逆天命！”眾衛(wèi)士同聲道：“謹遵圣旨！”遂不追究刺皇犯駕之人。一路行至趙普住宅前，太祖命衛(wèi)士退去，獨自進入趙普第中。趙普家人見了，慌忙報白趙普。趙普更衣不及，只隨手拿一頂朝帽戴上，匆匆地趨出迎駕，把太祖導入廳中，請?zhí)嫔厦孀恕?br>參拜已畢，趙普奏道：“臣不勝惶恐！臣屢諫請圣駕不可輕出，以避不虞；奈何陛下今日復有此行呢？”太祖道：“卿還不知哩！今日在途，竟有使暗器想傷害朕躬呢！”便將適間飛彈擊折車輪之事，并對衛(wèi)士所說的話，一一說與趙普。早把個趙普嚇得跪倒在地下，叩頭不迭，口稱：“陛下受驚了！臣不及護衛(wèi)車駕，萬死！
萬死！”太祖忙把趙普扶了起來，說道：“卿有何罪呢？且朕并未受著驚。朕所以每常輕出，不怕有人暗算，原就存著聽天由命的心意；縱是泰山崩于前，朕自是目不轉(zhuǎn)瞬，何況是這區(qū)區(qū)幾個鐵彈兒呢？”趙普奏道：“雖說是有天命，但是人心叵測，定說天下人無一個敢逆天而行，臣之愚笨，不敢確信。就現(xiàn)今典兵諸將而論，未必便個個靠得?。蝗f一有一人乘間竊發(fā)，禍生肘腋，那時措手不及，后悔便遲了！
所以為陛下萬全計，依臣淺見，愿陛下自加珍重為是！”太祖道：“似石守信、慕容延釗、王審琦這些將帥，都屬朕之故人，與朕共患難已久，朕深知都是赤膽忠心的，必不致叛朕生變，卿亦太覺過慮了！”趙普又奏道：“臣非敢懷疑諸將，妄自揣測他們不忠誠。不過據(jù)臣觀察他們，似都不是統(tǒng)御之才，恐或不能制伏部下；如果部伍中有人圖富貴，脅迫他們生變，那時他們欲罷不能，便不得不惟眾人之意是從了。陛下明察，當鑒及此！”太祖聽了這一番奏議，連連點首。沉思了半日，復謂趙普道：“朕今貴為天子，豈復在外有甚貪戀嗎？正因國家初立，人心是否悅服，未可斷定，所以微行訪察，以便設(shè)法消彌禍患于未然。若不為此，朕又何必外出呢？”
趙普答奏道：“但教權(quán)歸天子，他人自無從生心，陛下也可無為而治。微行察訪，正自不必哩！”太祖復又點首。又議論了一會，太祖即起回宮。
轉(zhuǎn)瞬間，又是建隆二年元旦，太祖置酒大宴群臣，趙普乘間復奏請?zhí)嬖缭O(shè)法收攬大權(quán)。太祖道：“卿毋急急，容朕緩緩圖之?！壁w普恐觸怒圣意，不敢再奏，默默而退。自此歷經(jīng)二三月，太祖對于擁兵諸臣依然無所變動，趙普心下私自著急。
到閏三月，太祖才詔調(diào)慕容延釗為山東道節(jié)度使，撤除殿前都點檢職官，不復除授。韓令坤亦同時罷侍衛(wèi)指揮使，改為節(jié)度使。趙普心下才少覺安然一點。到七月間，一日微雨，御院梧桐數(shù)株，被雨洗去塵埃，枝清葉秀，分外蒼翠可愛，微風起處，葉底涼生，太祖開閣當此，心意悠然，便召趙普縱論天下事。
太祖喟然嘆息道：“自唐朝末季以來，數(shù)十年間，八姓十二君，僭竊相踵，兵革不息，生民涂炭，什么國利民福都談不到了。
朕現(xiàn)在想消彌天下之兵，樹立長治久安之計，該怎樣辦法呢？“趙普答奏道：”
陛下講到這兩句話，是國家人民的幸福了！
據(jù)微臣的愚見，唐末之所以大亂，五季之所以紛爭，弄到當時這個局面，統(tǒng)是由于節(jié)鎮(zhèn)的權(quán)柄太重所致，而今要想免除以前的禍亂，便當反轉(zhuǎn)其道，收削節(jié)鎮(zhèn)的兵權(quán)，那么天下自然安寧?！疤娴溃骸彪抟褧缘昧?，卿不必再講！“趙普叩頭告退。這日晚朝，太祖設(shè)宴于保和殿，召石守信、王審琦、張令鐸、趙彥徽等入宴。
飲到大家十分酣暢的時候，太祖忽止酒停杯，屏退左右，向諸人道：”朕若不是卿等扶助，也不會有今日，但是作天子亦太不容易，還沒有作節(jié)度使那時候快樂哩！朕自從作了天子，總是食不甘味，寢不安席，懷懼擔憂，沒過得一天自在的日子。
“石守信等站起來敬問道：”陛下有什么隱憂呢？“太祖嘆道：”這是不難知道的。這個皇帝位子，哪個不想要坐呢？“石守信等連忙跪下叩頭，奏對道：”陛下何出此言？現(xiàn)在天命已歸陛下，國家已甚安然，哪個還有異心呢？“太祖道：“朕與卿等全是故交，卿等固然沒有此等思想，怎奈卿等麾下要貪圖富貴呢？倘若一旦他們定了計較，把黃袍加在卿等身上，卿等雖是不想做，又有什么辦法呢？”石守信等哭奏道：“臣等愚昧，想不到這里，惟求陛下哀矜，指示臣等一條生路！”太祖道：“卿等且起來坐了再說。”石守信等忙叩頭謝了，起來坐下，恭聽圣諭。于是太祖說道：“朕想人生不過百年歲月，又同白駒過隙一般，過得很快，一忽兒便過了一世。所以要想富貴，不過是想多積些金錢，滿足自己的娛樂，使子孫不致窮苦罷了，沒甚旁的意義。朕為卿等打算，何不拋卻兵權(quán)，出守大藩，買些良田美宅，為子孫立定個永遠不動的產(chǎn)業(yè)，養(yǎng)些歌童舞女，伴著日夜飲酒歡娛，就藉此安安樂樂地終享天年。朕并且與卿等約為婚姻，君臣之間，兩無猜忌，上下相安，世世親睦。這樣不很好嗎？”石守信等忙又離座拜謝了，奏答道：“陛下憐念臣等以至于此，真所謂生死骨肉了?！碧嫠烀幢K更酌，君臣大樂，盡歡而散。次日，石守信等都上表稱疾，求罷典兵。太祖即照準所請，傳詔命石守信做天平節(jié)度使，高懷德做歸德節(jié)度使，王審琦做忠正節(jié)度使，張令鐸做鎮(zhèn)寧節(jié)度使，趙彥徽做武信節(jié)度使，都罷宿衛(wèi)就鎮(zhèn)。諸將奉到了旨意，即日拜表辭朝。太祖又特詔留石守信、高懷德在朝伴駕；其余王審琦等都厚加賞賜，一一用好言安慰了一番。
王審琦等感激涕零地去了。石守信、高懷德二人雖留著，但典兵的實權(quán)卻不在手中了。
后來，太祖想調(diào)取天雄節(jié)度使符彥卿入典禁兵，趙普忙諫奏道：“現(xiàn)在符彥卿的名位已經(jīng)很大了，豈可再委任他以兵權(quán)呢？”太祖道：“朕待符彥卿很好，豈忍相負嗎？”趙普又奏道：“天下事未可知，宋何以代周而興，陛下宜取為殷鑒。”太祖默然，這事遂不再提起了。原來這符彥卿系宛丘人，父名存審，曾任后唐宣武軍節(jié)度使。符彥卿幼擅騎射，長益驍勇，歷晉、漢兩朝，已累鎮(zhèn)外藩；周太祖即位，授天雄軍節(jié)度使，晉封衛(wèi)王；世宗朝迭冊他二女為后，加封太傅；至太祖登基，因皇弟趙光義與符彥卿為翁婿，所以加封他為太師，真可謂是位極人臣了。
怎么說趙光義與符彥卿為翁婿呢？說來話長，這樁婚事，還早在太祖未曾代周時哩。一日，冬雪初晴，趙光義帶領(lǐng)從騎數(shù)人，在東郭門外射獵消遣，恰見一喜鵲立在靠墻一株楊樹枝頭亂噪。趙光義彎弓一彈打去，正中喜鵲左翼，卻飛落在符彥卿后花園中。一來是神差鬼使，姻緣有定；二來是趙光義淘氣，幼而無知。他見喜鵲飛落人家園內(nèi)，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越墻進去尋取。趙光義剛剛跳下墻去，便被兩個侍女瞧見，驚呼道：“有賊！有賊！”趙光義猛被這兩個侍女一叫喚，竟把公子認作偷兒，自覺慚愧，心下著急，欲進不能，欲退無路。那時忽從鴛鴦池前松竹亭畔太湖石后，轉(zhuǎn)出一個年方及笄的絕代佳人。只見她嬌滴滴向著兩個侍女叱問道：“大驚小怪怎的，哪里有賊？”那兩個侍女偏不肯替人留情面，把手向著趙光義一指，道：“這不是賊么？”這佳人把頭一抬，蛾眉一聳，兩道明亮亮的目光向著趙光義直射過來。趙光義也正把兩道目光向著那佳人直射過去，心里欣羨：怎么生得恁地美麗呢！當時兩雙眼睛，四道目光，一邊射來，一邊射去，一時都看呆了。
原來這趙光義也是個美男子，雖然無子建般才，卻正有潘安般貌。兩下里，你看我意下垂愛，我看你心上生憐，你憐我愛，所以便彼此看呆了。
兩個侍女旁觀著，卻莫名其妙，推著那佳人道：“小姐！
你只是看著這賊怎的。“趙光義聽著喚的是小姐，就猜定那佳人是小皇姨無疑，因為常聽得說世宗還有一個小皇姨，就是符彥卿的第六女，生得姿容絕代，正在青年，待字閨中；現(xiàn)在這個小姐恰是年輕貌美，可不是她嗎？那小姐聽侍女這么一喚，才打斷了視線，向侍女道：”去問他，是誰家公子，大膽越墻入園做什么？難道真不自尊重，想要作賊嗎？“一個侍女走上前問道：”你這人！我家小姐問你，姓甚名誰，怎么這般行徑？“趙光義忙作揖道：”煩回復小姐，小生是趙司空之子，趙點檢之弟，名喚趙匡義的便是?！按藭r趙光義尚未改今名，所以答話如此稱謂。侍女又道：”你且說來此何干，哪一個和你背什么家譜。“趙光義被她一搶白，不覺紅了臉，自覺不好意思，忙掉回臉去，想略靜一靜，待面色復了原狀再答話。那邊小姐見了，甚是憐惜他，便嗔著侍女道：”待他慢慢地說，你怎樣專門搶白人！
“侍女不敢作聲。趙光義才又回過頭來續(xù)說道：”我因雪霽天晴，放馬游獵，偶彈一喜鵲，飛墮小姐園中，一時孟浪，越了范圍，乞恕冒昧之罪！“于是那侍女回到小姐面前，一言不增，片語不減，照樣回述了一遍。小姐遙謂趙光義道：”令尊與令兄都和家君同朝，有通家之好，公子可謂不是外人。如果適間取正道入園，侍婢們當不敢語言冒犯，就是他人見著，也自然沒有話說；如今這等，卻礙著禮數(shù)了。
人言可畏，此地不好讓公子久停，就請從那邊門出去吧?！懊膛溃骸比ラ_了那門，讓趙公子出園。“趙光義不敢更去尋拾那只喜鵲兒了，即向符小姐遠遠地一拱手，道：”多蒙小姐海涵，謹記高情！“就移步隨那侍女從那壁后門中走出。趙光義一出來，侍女就”呀“地把園門關(guān)了。趙光義悵望了一會，才呼喚從騎牽過馬來騎上，取路回去，一路上心里好像失落了什么似的，忐忑不寧。
回轉(zhuǎn)府內(nèi)，太祖已下朝回來了，趙光義便把適間的事述與太祖，并極贊符皇姨美貌多才。太祖聽了，笑道：“這事不是偶然的，定有天緣在著，待我明日請托范樞密給你說媒去吧。
你意下如何呢？“趙光義道：”不敢請求，實所深愿！“太祖一笑。翌日，太祖果然去到范質(zhì)府中，請托他到符彥卿處給乃弟趙光義說媒。范質(zhì)道：”真巧是很！
符太傅的夫人與拙荊適有姻誼，少時叫拙荊去為令弟求婚，當沒有不諧的?！疤嫦驳溃骸比绱?，敢請奉勞尊夫人一行；倘得如愿，定當不忘玉成的大德！“范質(zhì)道：”這等美事當?shù)眯?。“太祖遂辭出。范質(zhì)進去，說與夫人郝氏，叫她就入符府說親。郝夫人到了符府，見過符彥卿夫婦，說明來意。符彥卿道：”這段婚姻實是很相宜，本來我很愿意要允下的；怎奈昨日圣上曾親為韓節(jié)度的兒子作伐。而今若允了趙司空這邊，便顯然違了圣命；許與韓節(jié)度那邊，又失了夫人情面。倒是事出兩難了。“郝夫人道：”不然，擇婿不可以勢位情面為轉(zhuǎn)移的。大凡婚姻之事，總要使郎才女貌，兩相匹配，那么結(jié)婚后才能男歡女悅，夫唱婦隨，造成夫婦男女間一生幸福。如果只管執(zhí)著勢位情面，不問兩家的男和女相配與否，就這么強為婚姻，碰著好，這樁事便算天假之緣，沒得說；要是不好，就平白地斷送了自家兒女一生幸福了。所以為女孩擇婿，就當以選擇那男孩子的性情品貌，恰恰與女孩兒相當為標準；那勢位情面，卻是一樁不關(guān)緊要的事件了。就現(xiàn)今韓、趙兩家的兒子論：趙公子不啻龍鳳，韓家兒乃同犬豕，怎好把自家女兒撇開龍鳳不配，使她嫁與犬豕呢？就是圣上，身為兆姓之主，當然是很明白這個道理的，不見得強逼人家婚嫁，造就惡姻緣呢?！胺麖┣涞溃骸痹掚m這樣說，可是此事實有礙難處，現(xiàn)在我已想定一個主見，也不確許于韓家，也不確許于趙家，竟是聽天主婚吧。我仿效古法，于門前高搭彩樓，待我女兒自往樓上高拋彩球，指定韓、趙兩家公子到樓前接取，誰家公子接著，就嫁與誰家。如此事取巧合，婚由天定，兩家便無怨言了?！昂路蛉说溃骸边@個辦法，實在亦未必合理，但我不能替兩家硬作主張，只好把這辦法回復趙府了?！昂路蛉思崔o回，告訴范質(zhì)，去回復了此事。
符彥卿便占了個吉日良辰，在府門前高搭彩樓，命女兒在樓上拋球擇配。先日發(fā)帖知照韓、趙兩府，屆期命兩公子前去接球撞婚。韓、趙兩府得著帖書，也只得依照辦理了。這日，已是符小姐拋球招婿的日子，韓通命兒子吉服盛從，到樓前接球；太祖也叫趙光義鮮衣華服，打扮齊整，并選十六名家丁擁護前往。那些市街人民一齊來參觀喜事。這正是：彩球綰作同心結(jié)，美滿良緣一線牽。要知這彩球是被韓公子接著，還是被趙光義接著，符皇姨畢竟嫁與誰家，下回分解。
萬死！”太祖忙把趙普扶了起來，說道：“卿有何罪呢？且朕并未受著驚。朕所以每常輕出，不怕有人暗算，原就存著聽天由命的心意；縱是泰山崩于前，朕自是目不轉(zhuǎn)瞬，何況是這區(qū)區(qū)幾個鐵彈兒呢？”趙普奏道：“雖說是有天命，但是人心叵測，定說天下人無一個敢逆天而行，臣之愚笨，不敢確信。就現(xiàn)今典兵諸將而論，未必便個個靠得?。蝗f一有一人乘間竊發(fā)，禍生肘腋，那時措手不及，后悔便遲了！
所以為陛下萬全計，依臣淺見，愿陛下自加珍重為是！”太祖道：“似石守信、慕容延釗、王審琦這些將帥，都屬朕之故人，與朕共患難已久，朕深知都是赤膽忠心的，必不致叛朕生變，卿亦太覺過慮了！”趙普又奏道：“臣非敢懷疑諸將，妄自揣測他們不忠誠。不過據(jù)臣觀察他們，似都不是統(tǒng)御之才，恐或不能制伏部下；如果部伍中有人圖富貴，脅迫他們生變，那時他們欲罷不能，便不得不惟眾人之意是從了。陛下明察，當鑒及此！”太祖聽了這一番奏議，連連點首。沉思了半日，復謂趙普道：“朕今貴為天子，豈復在外有甚貪戀嗎？正因國家初立，人心是否悅服，未可斷定，所以微行訪察，以便設(shè)法消彌禍患于未然。若不為此，朕又何必外出呢？”
趙普答奏道：“但教權(quán)歸天子，他人自無從生心，陛下也可無為而治。微行察訪，正自不必哩！”太祖復又點首。又議論了一會，太祖即起回宮。
轉(zhuǎn)瞬間，又是建隆二年元旦，太祖置酒大宴群臣，趙普乘間復奏請?zhí)嬖缭O(shè)法收攬大權(quán)。太祖道：“卿毋急急，容朕緩緩圖之?！壁w普恐觸怒圣意，不敢再奏，默默而退。自此歷經(jīng)二三月，太祖對于擁兵諸臣依然無所變動，趙普心下私自著急。
到閏三月，太祖才詔調(diào)慕容延釗為山東道節(jié)度使，撤除殿前都點檢職官，不復除授。韓令坤亦同時罷侍衛(wèi)指揮使，改為節(jié)度使。趙普心下才少覺安然一點。到七月間，一日微雨，御院梧桐數(shù)株，被雨洗去塵埃，枝清葉秀，分外蒼翠可愛，微風起處，葉底涼生，太祖開閣當此，心意悠然，便召趙普縱論天下事。
太祖喟然嘆息道：“自唐朝末季以來，數(shù)十年間，八姓十二君，僭竊相踵，兵革不息，生民涂炭，什么國利民福都談不到了。
朕現(xiàn)在想消彌天下之兵，樹立長治久安之計，該怎樣辦法呢？“趙普答奏道：”
陛下講到這兩句話，是國家人民的幸福了！
據(jù)微臣的愚見，唐末之所以大亂，五季之所以紛爭，弄到當時這個局面，統(tǒng)是由于節(jié)鎮(zhèn)的權(quán)柄太重所致，而今要想免除以前的禍亂，便當反轉(zhuǎn)其道，收削節(jié)鎮(zhèn)的兵權(quán)，那么天下自然安寧?！疤娴溃骸彪抟褧缘昧?，卿不必再講！“趙普叩頭告退。這日晚朝，太祖設(shè)宴于保和殿，召石守信、王審琦、張令鐸、趙彥徽等入宴。
飲到大家十分酣暢的時候，太祖忽止酒停杯，屏退左右，向諸人道：”朕若不是卿等扶助，也不會有今日，但是作天子亦太不容易，還沒有作節(jié)度使那時候快樂哩！朕自從作了天子，總是食不甘味，寢不安席，懷懼擔憂，沒過得一天自在的日子。
“石守信等站起來敬問道：”陛下有什么隱憂呢？“太祖嘆道：”這是不難知道的。這個皇帝位子，哪個不想要坐呢？“石守信等連忙跪下叩頭，奏對道：”陛下何出此言？現(xiàn)在天命已歸陛下，國家已甚安然，哪個還有異心呢？“太祖道：“朕與卿等全是故交，卿等固然沒有此等思想，怎奈卿等麾下要貪圖富貴呢？倘若一旦他們定了計較，把黃袍加在卿等身上，卿等雖是不想做，又有什么辦法呢？”石守信等哭奏道：“臣等愚昧，想不到這里，惟求陛下哀矜，指示臣等一條生路！”太祖道：“卿等且起來坐了再說。”石守信等忙叩頭謝了，起來坐下，恭聽圣諭。于是太祖說道：“朕想人生不過百年歲月，又同白駒過隙一般，過得很快，一忽兒便過了一世。所以要想富貴，不過是想多積些金錢，滿足自己的娛樂，使子孫不致窮苦罷了，沒甚旁的意義。朕為卿等打算，何不拋卻兵權(quán)，出守大藩，買些良田美宅，為子孫立定個永遠不動的產(chǎn)業(yè)，養(yǎng)些歌童舞女，伴著日夜飲酒歡娛，就藉此安安樂樂地終享天年。朕并且與卿等約為婚姻，君臣之間，兩無猜忌，上下相安，世世親睦。這樣不很好嗎？”石守信等忙又離座拜謝了，奏答道：“陛下憐念臣等以至于此，真所謂生死骨肉了?！碧嫠烀幢K更酌，君臣大樂，盡歡而散。次日，石守信等都上表稱疾，求罷典兵。太祖即照準所請，傳詔命石守信做天平節(jié)度使，高懷德做歸德節(jié)度使，王審琦做忠正節(jié)度使，張令鐸做鎮(zhèn)寧節(jié)度使，趙彥徽做武信節(jié)度使，都罷宿衛(wèi)就鎮(zhèn)。諸將奉到了旨意，即日拜表辭朝。太祖又特詔留石守信、高懷德在朝伴駕；其余王審琦等都厚加賞賜，一一用好言安慰了一番。
王審琦等感激涕零地去了。石守信、高懷德二人雖留著，但典兵的實權(quán)卻不在手中了。
后來，太祖想調(diào)取天雄節(jié)度使符彥卿入典禁兵，趙普忙諫奏道：“現(xiàn)在符彥卿的名位已經(jīng)很大了，豈可再委任他以兵權(quán)呢？”太祖道：“朕待符彥卿很好，豈忍相負嗎？”趙普又奏道：“天下事未可知，宋何以代周而興，陛下宜取為殷鑒。”太祖默然，這事遂不再提起了。原來這符彥卿系宛丘人，父名存審，曾任后唐宣武軍節(jié)度使。符彥卿幼擅騎射，長益驍勇，歷晉、漢兩朝，已累鎮(zhèn)外藩；周太祖即位，授天雄軍節(jié)度使，晉封衛(wèi)王；世宗朝迭冊他二女為后，加封太傅；至太祖登基，因皇弟趙光義與符彥卿為翁婿，所以加封他為太師，真可謂是位極人臣了。
怎么說趙光義與符彥卿為翁婿呢？說來話長，這樁婚事，還早在太祖未曾代周時哩。一日，冬雪初晴，趙光義帶領(lǐng)從騎數(shù)人，在東郭門外射獵消遣，恰見一喜鵲立在靠墻一株楊樹枝頭亂噪。趙光義彎弓一彈打去，正中喜鵲左翼，卻飛落在符彥卿后花園中。一來是神差鬼使，姻緣有定；二來是趙光義淘氣，幼而無知。他見喜鵲飛落人家園內(nèi)，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越墻進去尋取。趙光義剛剛跳下墻去，便被兩個侍女瞧見，驚呼道：“有賊！有賊！”趙光義猛被這兩個侍女一叫喚，竟把公子認作偷兒，自覺慚愧，心下著急，欲進不能，欲退無路。那時忽從鴛鴦池前松竹亭畔太湖石后，轉(zhuǎn)出一個年方及笄的絕代佳人。只見她嬌滴滴向著兩個侍女叱問道：“大驚小怪怎的，哪里有賊？”那兩個侍女偏不肯替人留情面，把手向著趙光義一指，道：“這不是賊么？”這佳人把頭一抬，蛾眉一聳，兩道明亮亮的目光向著趙光義直射過來。趙光義也正把兩道目光向著那佳人直射過去，心里欣羨：怎么生得恁地美麗呢！當時兩雙眼睛，四道目光，一邊射來，一邊射去，一時都看呆了。
原來這趙光義也是個美男子，雖然無子建般才，卻正有潘安般貌。兩下里，你看我意下垂愛，我看你心上生憐，你憐我愛，所以便彼此看呆了。
兩個侍女旁觀著，卻莫名其妙，推著那佳人道：“小姐！
你只是看著這賊怎的。“趙光義聽著喚的是小姐，就猜定那佳人是小皇姨無疑，因為常聽得說世宗還有一個小皇姨，就是符彥卿的第六女，生得姿容絕代，正在青年，待字閨中；現(xiàn)在這個小姐恰是年輕貌美，可不是她嗎？那小姐聽侍女這么一喚，才打斷了視線，向侍女道：”去問他，是誰家公子，大膽越墻入園做什么？難道真不自尊重，想要作賊嗎？“一個侍女走上前問道：”你這人！我家小姐問你，姓甚名誰，怎么這般行徑？“趙光義忙作揖道：”煩回復小姐，小生是趙司空之子，趙點檢之弟，名喚趙匡義的便是?！按藭r趙光義尚未改今名，所以答話如此稱謂。侍女又道：”你且說來此何干，哪一個和你背什么家譜。“趙光義被她一搶白，不覺紅了臉，自覺不好意思，忙掉回臉去，想略靜一靜，待面色復了原狀再答話。那邊小姐見了，甚是憐惜他，便嗔著侍女道：”待他慢慢地說，你怎樣專門搶白人！
“侍女不敢作聲。趙光義才又回過頭來續(xù)說道：”我因雪霽天晴，放馬游獵，偶彈一喜鵲，飛墮小姐園中，一時孟浪，越了范圍，乞恕冒昧之罪！“于是那侍女回到小姐面前，一言不增，片語不減，照樣回述了一遍。小姐遙謂趙光義道：”令尊與令兄都和家君同朝，有通家之好，公子可謂不是外人。如果適間取正道入園，侍婢們當不敢語言冒犯，就是他人見著，也自然沒有話說；如今這等，卻礙著禮數(shù)了。
人言可畏，此地不好讓公子久停，就請從那邊門出去吧?！懊膛溃骸比ラ_了那門，讓趙公子出園。“趙光義不敢更去尋拾那只喜鵲兒了，即向符小姐遠遠地一拱手，道：”多蒙小姐海涵，謹記高情！“就移步隨那侍女從那壁后門中走出。趙光義一出來，侍女就”呀“地把園門關(guān)了。趙光義悵望了一會，才呼喚從騎牽過馬來騎上，取路回去，一路上心里好像失落了什么似的，忐忑不寧。
回轉(zhuǎn)府內(nèi)，太祖已下朝回來了，趙光義便把適間的事述與太祖，并極贊符皇姨美貌多才。太祖聽了，笑道：“這事不是偶然的，定有天緣在著，待我明日請托范樞密給你說媒去吧。
你意下如何呢？“趙光義道：”不敢請求，實所深愿！“太祖一笑。翌日，太祖果然去到范質(zhì)府中，請托他到符彥卿處給乃弟趙光義說媒。范質(zhì)道：”真巧是很！
符太傅的夫人與拙荊適有姻誼，少時叫拙荊去為令弟求婚，當沒有不諧的?！疤嫦驳溃骸比绱?，敢請奉勞尊夫人一行；倘得如愿，定當不忘玉成的大德！“范質(zhì)道：”這等美事當?shù)眯?。“太祖遂辭出。范質(zhì)進去，說與夫人郝氏，叫她就入符府說親。郝夫人到了符府，見過符彥卿夫婦，說明來意。符彥卿道：”這段婚姻實是很相宜，本來我很愿意要允下的；怎奈昨日圣上曾親為韓節(jié)度的兒子作伐。而今若允了趙司空這邊，便顯然違了圣命；許與韓節(jié)度那邊，又失了夫人情面。倒是事出兩難了。“郝夫人道：”不然，擇婿不可以勢位情面為轉(zhuǎn)移的。大凡婚姻之事，總要使郎才女貌，兩相匹配，那么結(jié)婚后才能男歡女悅，夫唱婦隨，造成夫婦男女間一生幸福。如果只管執(zhí)著勢位情面，不問兩家的男和女相配與否，就這么強為婚姻，碰著好，這樁事便算天假之緣，沒得說；要是不好，就平白地斷送了自家兒女一生幸福了。所以為女孩擇婿，就當以選擇那男孩子的性情品貌，恰恰與女孩兒相當為標準；那勢位情面，卻是一樁不關(guān)緊要的事件了。就現(xiàn)今韓、趙兩家的兒子論：趙公子不啻龍鳳，韓家兒乃同犬豕，怎好把自家女兒撇開龍鳳不配，使她嫁與犬豕呢？就是圣上，身為兆姓之主，當然是很明白這個道理的，不見得強逼人家婚嫁，造就惡姻緣呢?！胺麖┣涞溃骸痹掚m這樣說，可是此事實有礙難處，現(xiàn)在我已想定一個主見，也不確許于韓家，也不確許于趙家，竟是聽天主婚吧。我仿效古法，于門前高搭彩樓，待我女兒自往樓上高拋彩球，指定韓、趙兩家公子到樓前接取，誰家公子接著，就嫁與誰家。如此事取巧合，婚由天定，兩家便無怨言了?！昂路蛉说溃骸边@個辦法，實在亦未必合理，但我不能替兩家硬作主張，只好把這辦法回復趙府了?！昂路蛉思崔o回，告訴范質(zhì)，去回復了此事。
符彥卿便占了個吉日良辰，在府門前高搭彩樓，命女兒在樓上拋球擇配。先日發(fā)帖知照韓、趙兩府，屆期命兩公子前去接球撞婚。韓、趙兩府得著帖書，也只得依照辦理了。這日，已是符小姐拋球招婿的日子，韓通命兒子吉服盛從，到樓前接球；太祖也叫趙光義鮮衣華服，打扮齊整，并選十六名家丁擁護前往。那些市街人民一齊來參觀喜事。這正是：彩球綰作同心結(jié)，美滿良緣一線牽。要知這彩球是被韓公子接著，還是被趙光義接著，符皇姨畢竟嫁與誰家，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