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惡衙蠹坑人窮秀才望門墮淚 賢閨女矢節(jié)俠丈夫飛垣救人
作者：娥川主人詞曰：
坑汝千金，償他一劍，須知天眼當(dāng)頭。盡炎威如炙，此際都休。莫笑寒灰無用，須知有、烈火焚丘。空財色，未能消受，先喪吳鉤。知不。邪難勝正，信強(qiáng)須遜弱，剛不如柔。嘆紅顏薄命，金屋深囚?？傲w冰心靡改，憑驅(qū)迫、誓死河洲。幸喜有，昆侖飛技，拍合鸞儔。
右調(diào)《鳳凰臺上憶吹簫》干白虹見曾九功爛醉如泥，又不知他寓于何處，只得扶他到自家下處來，睡在牀上，把被蓋好。曾九功已人事不省，酣酣睡去。陳與權(quán)見干白虹出去了一日，卻攙了個醉漢回家，那醉漢又不識面，心里疑惑，便問他是何人？干白虹實(shí)告以所言之故，便道：“我前日帶來萬金，尚剩有二三千銀子，替他成全了夫婦，也是好事?！币幌砭靶蓊}。次日干白虹黑早起來，就兌起一千銀子，把來封好。陳與權(quán)看見干白虹又周濟(jì)人，心里著實(shí)有些偏妒，因是干白虹自己的銀子，又不好阻他，只悶悶的走開去了。
卻說曾九功看見天明，一覺醒來，卻不是自己下處，干白虹早已立在面前，如飛扒起身來，鞠躬敬謝道：“昨日醉飽恩德，過于狂放，又蒙提挈，感不可言?！备砂缀绲溃骸靶〉茏蛉談裥珠_懷，不想果然大醉。又不知尊寓遠(yuǎn)近，所以扶歸一宿，”梳洗過了，干白虹便教他相見了陳與權(quán)。少頃，治出酒來，三人同飲，惟曾九功宿醒未解，且事在心頭，再吃不下。干白虹笑道：“曾兄總是為著令閫之事，再不開懷。今早小弟已兌下千金在此，且盡歡一酌，便去干此正事。”便叫何壽捧出銀子，與曾相公觀看。
曾九功見了，吃驚道：“只道臺翁為小弟之事申一臂之力，借重在暴無忌面前鼎力挽回，便是萬分恩德，怎肯當(dāng)臺翁千金之付！小弟一介寒儒，如此多金，日后怎能清楚？”干白虹大笑道：“此些些之贈，曾兄疑小弟是圖利么？小弟若欲見還，今日便不肯輕輕相托了?！痹殴Ω衅溃骸芭_翁如此仁恩，真令人粉骨難報。他日茍有寸進(jìn)，決不相忘。小弟雖不揣寒鯫，愿與臺翁結(jié)為兄弟，未知肯相容否？”干白虹道：“既蒙不棄，甚合予懷，但叨癡長，不敢僭先，如何是好？”便叫何壽鋪下紅氈，兩人對天下拜。干白虹也欲邀陳與權(quán)一同結(jié)盟，陳與權(quán)再也不肯，干白虹便不強(qiáng)他。曾九功道：“今日既蒙干哥哥慨授千金，全我夫婦，事不可遲，小弟只得領(lǐng)去?！备砂缀绲溃骸拔岬艿奖颂?，恐尚有許多耽閣。且用了飯著，”曾九功道：“賤內(nèi)身陷虎口，小弟就如萬箭攢心，巴不得此時便能見面。今既有銀往贖，何忍再遲片刻。”干白虹道：“吾弟夫婦之情，如此真摯?！北阌秩〕鋈畠摄y子道：“我今早所兌，俱系真紋，銀色諒沒有憎嫌。但暴無忌這廝萬一用大法馬兌了，還要勒掯你補(bǔ)秤。你把這封銀子帶在身邊，以防添用?！痹殴恿说溃骸案绺缛绱酥苋媸翘旄叩睾??！备砂缀绫惆岩磺深^，用個大皮匣盛了，叫何壽背著，一同跟去。曾九功忙忙出門，歡天喜地，竟往暴無忌家而去。正是：
愁中夫婦難中人，辜負(fù)情真與義真。
不使樓頭遇知己，春風(fēng)還笑阮生貧。
曾九功到了暴無忌家，卻叫何壽遠(yuǎn)遠(yuǎn)借人家門首坐著，自己先去看個風(fēng)色。恰好暴無忌正在家中，一見曾九功走來，便笑道：“你這個朋友，終日癡癡地來此糾纏，卻甚么相干？直待有了一千銀子，竟與你領(lǐng)去；若沒有時，就是死在這里，也不中用！”曾九功道：“男子漢還有出頭日子，豈值得死在你家！況千金也是小事，倘然我在朋友處借了來，就要還我人的呢！”暴無忌大笑道：“怪道說是書呆，這樣一個寒儒，卻說千金事小，在朋友處可以借得。那個朋友除非也象你這樣呆人，就肯借與你了。”眾家人道：“想是這官人憶著老婆，心也想癡了?！?br>曾九功聽見，氣得肚子幾乎脹破，便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要我有了銀子，你倒變起卦來?！北o忌道：“你果然有一千銀子，我自然不悔。若是沒有這許多，不如莫說這大話罷！”曾九功道：“如今也不與你分辯，我取了銀子來，少你一厘，便不是人。你若多要我的，也不為好漢?！北o忌道：“誰希罕多要你的?！北娂胰说溃骸翱湛谡f白話，有何用處？你且有了銀子，再來算計?！痹殴ο虮o忌道：“你在廳上等一會兒，我頃刻就來。”說罷，飛的出門去了。暴無忌道：“想是這酸子說了大話，覺得沒臉，借這因頭逃走去了?！奔胰说溃骸跋氡厮蝗撕辶?，走到這里做夢?！?br>說未了，果見曾九功掇了一個皮匣，興興頭頭走入門來，跨進(jìn)廳中，就把那皮匣放在中間桌上，在腰里取鑰匙打開，果然都是雪白松紋，便叫取天平來兌去。暴無忌與眾家人看見，舌頭都伸了出來。起初不過把這話來難他，料此窮儒斷然沒有這些銀子，不想輕輕便便早弄了來，連暴無忌倒沒了主意，只得叫家人取出天平，彈兌銀子，只因銀色真紋，果然沒得開口，單單天平差了二十兩。曾九功道：“有言在前，少你分毫也不為好漢?！北阍趹牙锶〕瞿侨畠深^，又憑他稱了二十兩去。暴無忌把銀子一總包好，叫家人拿了進(jìn)去。曾九功道：“今日件件依你，可有甚么講？如今快些將陸小姐交還我去?！北o忌道：“你請少坐，待我就去打發(fā)他出來?！闭f罷，竟往里頭踱進(jìn)去了。正是：
帶未結(jié)同心，空輸買笑金。
只愁鶯語咽，無處聽佳音。
暴無忌進(jìn)去了半日，只不出來。曾九功頻頻催促，家人道：“小姐在那里梳妝，尚有一會哩?！痹殴χ坏媚托挠值龋钡轿绾?，只不見動靜，心里好不焦躁，便又催家人進(jìn)去。家人道：“我家相公事忙得緊，那得工夫打發(fā)，你且去去再來?！痹殴Πl(fā)急道：“不過送了出來就是，費(fèi)他甚么工夫！煩你進(jìn)去說聲，不要收了銀子倒來哄騙我?！奔胰说溃骸澳闱也灰约?，少不得打發(fā)你去?！倍家粋€一個的走開去了。
曾九功急得沒法，坐一回，走一回，象煎盤上的螞蟻一般，好不難過。漸漸天已傍晚，并不見一些信息。心里按揀不住，便自走到屏門后，高聲叫喚，幾乎喉都喊破了，那里有人應(yīng)他！只得又走出來，尋著家人，叫他進(jìn)去傳話。那些家人也有個應(yīng)他的，也有個笑他的，總不在心上?？纯刺煲汛鼓?，一發(fā)沒了影響，曾九功驚慌不定，暴躁如雷，只狂呼痛哭。
鬧了一會，只見暴無忌挺著肚子，笑嘻嘻的踱將出來，看見曾九功跳個不了，反慢佯佯的問道：“吾兄有何尊干，卻到舍下如此發(fā)狂？”曾九功聽了大驚道：“我在此等了一日，怎還不交我陸小姐，倒來問我何干？”暴無忌笑道：“這陸小姐吾兄幾時交與我的？”曾九功聽這一句，就如把桶冷水在頂門里一澆，只大嚷道：“收我一千銀子，天平不足，還補(bǔ)上二十兩，因是贖陸小姐的，你敢圖賴么？”暴無忌道：“誰人收你銀子？什么人見證？可曾有收票與你么？”曾九功道：“銀子是你親手兌的，當(dāng)面交割，有甚么收票？至于見證，自有天地神明，昭昭洞鑒，你想坑賴得去么？”
暴無忌道：“你且請了天地神明來與我對證，才交還你陸小姐。”曾九功道：“京城地面，豈容劫搶財物！你若不還我人，少不得到上司告你。”暴無忌道：“我在那里劫搶你的？既如此，且等你告了來，便還你人。只怕就到當(dāng)官，那官府料你這窮漢，自然沒有這一千銀子。”曾九功道：“我銀子是借來的，其人現(xiàn)在，不會質(zhì)證么？”暴無忌道：“你借與不借，也不關(guān)我雞巴的事。你老婆自被官府賣了，反在此撒賴，還不走你娘的路！”曾九功大怒道：”你坑我妻子，哄我財物，倒還這等無狀！你恃著衙門威勢，就不怕王法了？”暴無忌道：“你家丈人犯了法，那陸小姐是我當(dāng)官買的，那見得還是你妻子？”曾九功道：“人口沒官，也不容你衙蠹私買。況又白騙我銀子，不是個知法犯法么？”暴無忌道：“我在部里十余年，上下衙門都是我相熟，憑你到那里伸冤，少不得死在我手里?！痹殴Φ溃骸澳憧v線索通神，少不得貫滿天殛，不知我死在你手里？還不知你死在我手里哩？”暴無忌怒道：“這廝在我眼前敢這樣放刁，叫小廝們與我扯他出去！”
眾家仆聽見家主吩咐，一個個磨牙擦掌，走將攏來，揪衣的揪衣，扯手的扯手。曾九功正待發(fā)惱，早被眾家仆拖拖拽拽，身不由主，已扯到大門之外。曾九功欲待再走入去，又被眾家仆兜頸一叉，跌了一個大跟斗，才扒起來，就是夾嘴兩掌。曾九功見不是勢頭，只仰天大哭。有闋《錦纏道》曲云：最傷心，嘆池魚生分瑟琴。兒女枉情深，自從海棠開想到如今，只因?yàn)楸黄鏋?zāi)，因此把良緣陸沉。恨豺狼，賺蛾眉，黑陷難禁，何處望佳音？惱殺了愁潘病沈，望蒼蒼，空淚零。休說是同衾共枕，買相思早已葬千金。
曾九功此時進(jìn)又不得，退又不甘，因想千金之物，白白被他賺去，買不得陸小姐見面，枉負(fù)了干白虹一片恩情，展轉(zhuǎn)思量，愈加惱恨。欲待尋死，又想恩仇不白，枉為男子，況陸小姐又終無出頭之日。欲待再與干白虹商議，爭奈銀子已被騙去，干不得事來，又不好見他的面。想到此處，不覺淚如泉涌。看看天已昏黑，慚愧不前。忽又轉(zhuǎn)一念道：“干哥哥好意成全我夫婦，此時自然懸望，若不去回復(fù)一聲，豈不做了逝水浮萍，得恩忘返之輩？只得老著臉去賠罪的是?！币蛎阋撇铰?，含著兩眶眼淚，孤孤單單的望干白虹下處走來。
干白虹正望得眼穿，幾次心里想道：“交銀贖人，原沒甚磨延，為何去了一日，不見回來？難道他領(lǐng)了妻子，竟不與我說聲？又決無此理?！闭泻螇廴杺€音信，忽見曾九功垂頭喪氣，淚汪汪走入門來，一見了面就雙膝跪下。干白虹大驚，連忙扶起，問是何故？曾九功哽咽答道：“小弟深負(fù)哥哥恩德，實(shí)無顏以見江東，愿受鞭責(zé)，稍釋罪戾?！备砂缀缧Φ溃骸坝性捛艺f，怎這等慌張失志，莫非那暴無忌又有些變卦么？”曾九功道：“小弟不幸遇此兇徒，人財兩遭坑騙。”就將暴無忌收了銀子，又把陸小姐圖賴的話，盡情與干白虹說了。
干白虹大怒道：“清平世界，不信有如此豺狼！這銀子的事雖小，只是坑人妻女，太覺情法難容。今若訐訟干連，他衙門積蠹，縱使問罪加刑，那里在心上！你這懦弱書生，諒不是他敵手，如何是好？”曾九功道：“小弟就拼這窮命，也說不得，定欲告他幾狀，或者官府廉明，斷還我妻子，亦未可知?！备砂缀绲溃骸爸豢滞綖闊o益。”因想一想道：“你在暴無忌跟前，說這銀子從何處來的？”曾九功道：“小弟說是朋友處借的?！备砂缀绲溃骸翱稍崞鹞业男彰√幟矗俊痹殴Φ溃骸斑@倒沒有提起?！备砂缀绲溃骸凹热绱耍冶阌袀€方法，包管你與陸小姐完聚。”
曾九功喜道：“哥哥有何方法，真?zhèn)€弄得陸小姐出來么？”干白虹道：“怎么弄不出來？只今晚你不可住在這里，可速速賃個健騾，連夜趕到張家灣，買個小舟候著。只說有一位公子，要進(jìn)南國子監(jiān)讀書。我今晚將陸小姐權(quán)改男妝，明日黑早，定送張家灣下船，竟星夜?jié)摫冀?。他們只道你必回大同府去，定然追趕，便不相值，你切不可誤事?！痹殴Φ溃骸懊啥餍秩绱擞眯?，小弟豈敢自誤?！备砂缀绲溃骸按丝添毸偎仝s去?！北闳〕鑫迨畠摄y子，付與曾九功做盤費(fèi)。曾九功接了銀于，泣拜而別，果然星夜趕到張家灣賃船去了。幸喜這夜陳與權(quán)因在同年人家吃戲酒，不曾回來。干白虹等到更深時分，向橐中取出千金，用布裹好，叫何壽拴在身邊，并將一頂儒巾，一套衣服并鞋襪之類，也叫何壽藏著。又往鄰寓人家借一匹好馬，令何壽牽了，離暴家門首半里之地，悄然等候。自己短衣束帶，身佩腰刀，輕身健體，步至暴無忌家。正是：鈿云久已鎖香塵，賺殺多嬌淚滿巾。
賴有押衙肝膽赤，從空提出網(wǎng)中人。
干白虹見暴無忌家早是重門深閉，夜漏沉沉，便飛垣而上，直入內(nèi)室。只不知那里是陸小姐的臥房，在屋上東尋西探，卻并無動靜。直到后邊一間小閣上，見燈光影影，里頭似有哭泣之聲。干白虹把身子伏近檐頭，細(xì)細(xì)竊聽。有個女子聲音說道：“我到你家里原不欲生，只因父親骸骨未葬，丈夫恩義未酬，故不敢輕死。若只苦苦凌逼，我好人家兒女，斷不肯失節(jié)！身邊現(xiàn)有匕首，就拚一死，做個冤鬼向你索命?！?br>只聽暴無忌答道：“我實(shí)實(shí)為你，費(fèi)過多少心機(jī)，把你做個掌中之寶，在此好不受用，還只管想那前夫，有甚么好處！我每夜求你，只不肯從，今日你丈夫又在此纏帳，未知把你守得牢守不牢，今晚必要上上手兒，也不枉春風(fēng)虛度。你若尋死，也拚得園地上挖個坑兒葬你。”那女子哀哀痛哭，矢志不從。
干白虹聽得分明，巳知即是陸小姐，想道：“原來這小姐如此貞烈，真堪敬服。今日我不相救，可不污蔑他的節(jié)行！”便待跳將下去，又恐暴無忌驚走，反要糾人追趕。只得輕輕轉(zhuǎn)過旁邊，卻喜有帶小廊直接窗口，干白虹悄然扒下屋來，從廊下走至閣前，反不跨進(jìn)，只靠著窗前，一手執(zhí)刀，一手把窗上輕敲幾下。
暴無忌聽見，認(rèn)是丫頭送茶進(jìn)來，連忙開窗來接。干白虹反閃退一步，誘暴無忌走出窗來，就舉刀劈頭一砍，正中腦門，只哎喲一聲，撲倒在地。干白虹跨進(jìn)閣中，見陸小姐低聲說道：“暴無忌已被我殺死，你快快伏在我肩背上，救你出去?！标懶〗悴恢獊須v，聽說暴無忌已殺死，不管是禍?zhǔn)歉＃坏么钌霞珙^。
干白虹走出小廊，依先升屋，叫陸小姐雙手挽緊，不可失錯，飛檐走脊，如履平地。到得外廂，干白虹一手挽緊陸小姐，一手搭住檐木，把身子懸空掛下，真是神不知鬼不覺，一個陸小姐竟盜了出來。暴無忌家中婢仆，影響不聞，直到明日送茶飯到陸小姐閣上，已不見了人。各處尋看，方才見了暴無忌尸首。連忙報官，陸小姐與曾九功不知去多少路了。
是夜，干白虹扶陸小姐飛行向前，遇見何壽，干白虹解他腰間銀子，拴在自己身邊，叫陸小姐更換了衣巾鞋襪。陸小姐再三問故，干白虹只說道：“你丈夫曾九功現(xiàn)在張家灣守候，今路次匆忙，不及與你細(xì)說，日后自然知道。”便把他扶上了馬，雙雙騎著，叫何壽悄然回去，不要使人曉得。自己同陸小姐加鞭策馬，如風(fēng)馳電掣，尚未天明，已到張家灣。
曾九功果然賃個船兒候著，見干白虹同著個少年遠(yuǎn)遠(yuǎn)飛馬而來，已知是這話頭了。便連忙趨上岸來，高聲叫道：“大相公來了么？快些下船。”干白虹道：“老爺吩咐，大相公要趕在半月內(nèi)到監(jiān)的，若遲了要打哩。”曾九功應(yīng)了一聲，船家就接口道：“下去順?biāo)?，自然快便，定不誤爺們的事?！?br>干白虹把腰間銀子解來藏在船內(nèi)，又悄悄叫曾九功叮嚀道：“我今日雖弄了陸小姐出來，暴無忌已被我殺死，你已不能回籍，但此去江南無所依傍，故將這千金奉贈，當(dāng)節(jié)儉成家，從鄉(xiāng)村僻鎮(zhèn)，潛蹤斂跡，慎勿往來招搖。況正在青年，當(dāng)以功名為重。今北闈似覺不便，可將二三百金就在南雍援例。倘然得中，便可無患?！痹殴Ω衅溃骸懊筛绺鐬樾〉苋绱擞昧?，冒險不顧，又蒙多金慨贈，展轉(zhuǎn)曲成，此恩此德，如何可報？”干白虹道：“此際不宜久談，可速速解維，脫此危地?！闭f罷，騰身上馬，連加數(shù)鞭，如飛箭一般去了。曾九功見干白虹飄然而去，心里無限感激，不敢出口，只暗暗灑了些淚，忙叫舟子開船。恰喜天從人便，這日正是大西北風(fēng)，扯起布帆，一瀉千里，曾九功與陸小姐兩個，好不得意。只因這一去，有分?jǐn)?shù)：
免奇禍而得佳遇，寒士時來；
仗公義以報私恩，英雄愿遂。
未知曾九功與陸小姐可走得脫這段禍殃？干白虹回去。可免得沒事么？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
坑汝千金，償他一劍，須知天眼當(dāng)頭。盡炎威如炙，此際都休。莫笑寒灰無用，須知有、烈火焚丘。空財色，未能消受，先喪吳鉤。知不。邪難勝正，信強(qiáng)須遜弱，剛不如柔。嘆紅顏薄命，金屋深囚?？傲w冰心靡改，憑驅(qū)迫、誓死河洲。幸喜有，昆侖飛技，拍合鸞儔。
右調(diào)《鳳凰臺上憶吹簫》干白虹見曾九功爛醉如泥，又不知他寓于何處，只得扶他到自家下處來，睡在牀上，把被蓋好。曾九功已人事不省，酣酣睡去。陳與權(quán)見干白虹出去了一日，卻攙了個醉漢回家，那醉漢又不識面，心里疑惑，便問他是何人？干白虹實(shí)告以所言之故，便道：“我前日帶來萬金，尚剩有二三千銀子，替他成全了夫婦，也是好事?！币幌砭靶蓊}。次日干白虹黑早起來，就兌起一千銀子，把來封好。陳與權(quán)看見干白虹又周濟(jì)人，心里著實(shí)有些偏妒，因是干白虹自己的銀子，又不好阻他，只悶悶的走開去了。
卻說曾九功看見天明，一覺醒來，卻不是自己下處，干白虹早已立在面前，如飛扒起身來，鞠躬敬謝道：“昨日醉飽恩德，過于狂放，又蒙提挈，感不可言?！备砂缀绲溃骸靶〉茏蛉談裥珠_懷，不想果然大醉。又不知尊寓遠(yuǎn)近，所以扶歸一宿，”梳洗過了，干白虹便教他相見了陳與權(quán)。少頃，治出酒來，三人同飲，惟曾九功宿醒未解，且事在心頭，再吃不下。干白虹笑道：“曾兄總是為著令閫之事，再不開懷。今早小弟已兌下千金在此，且盡歡一酌，便去干此正事。”便叫何壽捧出銀子，與曾相公觀看。
曾九功見了，吃驚道：“只道臺翁為小弟之事申一臂之力，借重在暴無忌面前鼎力挽回，便是萬分恩德，怎肯當(dāng)臺翁千金之付！小弟一介寒儒，如此多金，日后怎能清楚？”干白虹大笑道：“此些些之贈，曾兄疑小弟是圖利么？小弟若欲見還，今日便不肯輕輕相托了?！痹殴Ω衅溃骸芭_翁如此仁恩，真令人粉骨難報。他日茍有寸進(jìn)，決不相忘。小弟雖不揣寒鯫，愿與臺翁結(jié)為兄弟，未知肯相容否？”干白虹道：“既蒙不棄，甚合予懷，但叨癡長，不敢僭先，如何是好？”便叫何壽鋪下紅氈，兩人對天下拜。干白虹也欲邀陳與權(quán)一同結(jié)盟，陳與權(quán)再也不肯，干白虹便不強(qiáng)他。曾九功道：“今日既蒙干哥哥慨授千金，全我夫婦，事不可遲，小弟只得領(lǐng)去?！备砂缀绲溃骸拔岬艿奖颂?，恐尚有許多耽閣。且用了飯著，”曾九功道：“賤內(nèi)身陷虎口，小弟就如萬箭攢心，巴不得此時便能見面。今既有銀往贖，何忍再遲片刻。”干白虹道：“吾弟夫婦之情，如此真摯?！北阌秩〕鋈畠摄y子道：“我今早所兌，俱系真紋，銀色諒沒有憎嫌。但暴無忌這廝萬一用大法馬兌了，還要勒掯你補(bǔ)秤。你把這封銀子帶在身邊，以防添用?！痹殴恿说溃骸案绺缛绱酥苋媸翘旄叩睾??！备砂缀绫惆岩磺深^，用個大皮匣盛了，叫何壽背著，一同跟去。曾九功忙忙出門，歡天喜地，竟往暴無忌家而去。正是：
愁中夫婦難中人，辜負(fù)情真與義真。
不使樓頭遇知己，春風(fēng)還笑阮生貧。
曾九功到了暴無忌家，卻叫何壽遠(yuǎn)遠(yuǎn)借人家門首坐著，自己先去看個風(fēng)色。恰好暴無忌正在家中，一見曾九功走來，便笑道：“你這個朋友，終日癡癡地來此糾纏，卻甚么相干？直待有了一千銀子，竟與你領(lǐng)去；若沒有時，就是死在這里，也不中用！”曾九功道：“男子漢還有出頭日子，豈值得死在你家！況千金也是小事，倘然我在朋友處借了來，就要還我人的呢！”暴無忌大笑道：“怪道說是書呆，這樣一個寒儒，卻說千金事小，在朋友處可以借得。那個朋友除非也象你這樣呆人，就肯借與你了。”眾家人道：“想是這官人憶著老婆，心也想癡了?！?br>曾九功聽見，氣得肚子幾乎脹破，便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要我有了銀子，你倒變起卦來?！北o忌道：“你果然有一千銀子，我自然不悔。若是沒有這許多，不如莫說這大話罷！”曾九功道：“如今也不與你分辯，我取了銀子來，少你一厘，便不是人。你若多要我的，也不為好漢?！北o忌道：“誰希罕多要你的?！北娂胰说溃骸翱湛谡f白話，有何用處？你且有了銀子，再來算計?！痹殴ο虮o忌道：“你在廳上等一會兒，我頃刻就來。”說罷，飛的出門去了。暴無忌道：“想是這酸子說了大話，覺得沒臉，借這因頭逃走去了?！奔胰说溃骸跋氡厮蝗撕辶?，走到這里做夢?！?br>說未了，果見曾九功掇了一個皮匣，興興頭頭走入門來，跨進(jìn)廳中，就把那皮匣放在中間桌上，在腰里取鑰匙打開，果然都是雪白松紋，便叫取天平來兌去。暴無忌與眾家人看見，舌頭都伸了出來。起初不過把這話來難他，料此窮儒斷然沒有這些銀子，不想輕輕便便早弄了來，連暴無忌倒沒了主意，只得叫家人取出天平，彈兌銀子，只因銀色真紋，果然沒得開口，單單天平差了二十兩。曾九功道：“有言在前，少你分毫也不為好漢?！北阍趹牙锶〕瞿侨畠深^，又憑他稱了二十兩去。暴無忌把銀子一總包好，叫家人拿了進(jìn)去。曾九功道：“今日件件依你，可有甚么講？如今快些將陸小姐交還我去?！北o忌道：“你請少坐，待我就去打發(fā)他出來?！闭f罷，竟往里頭踱進(jìn)去了。正是：
帶未結(jié)同心，空輸買笑金。
只愁鶯語咽，無處聽佳音。
暴無忌進(jìn)去了半日，只不出來。曾九功頻頻催促，家人道：“小姐在那里梳妝，尚有一會哩?！痹殴χ坏媚托挠值龋钡轿绾?，只不見動靜，心里好不焦躁，便又催家人進(jìn)去。家人道：“我家相公事忙得緊，那得工夫打發(fā)，你且去去再來?！痹殴Πl(fā)急道：“不過送了出來就是，費(fèi)他甚么工夫！煩你進(jìn)去說聲，不要收了銀子倒來哄騙我?！奔胰说溃骸澳闱也灰约?，少不得打發(fā)你去?！倍家粋€一個的走開去了。
曾九功急得沒法，坐一回，走一回，象煎盤上的螞蟻一般，好不難過。漸漸天已傍晚，并不見一些信息。心里按揀不住，便自走到屏門后，高聲叫喚，幾乎喉都喊破了，那里有人應(yīng)他！只得又走出來，尋著家人，叫他進(jìn)去傳話。那些家人也有個應(yīng)他的，也有個笑他的，總不在心上?？纯刺煲汛鼓?，一發(fā)沒了影響，曾九功驚慌不定，暴躁如雷，只狂呼痛哭。
鬧了一會，只見暴無忌挺著肚子，笑嘻嘻的踱將出來，看見曾九功跳個不了，反慢佯佯的問道：“吾兄有何尊干，卻到舍下如此發(fā)狂？”曾九功聽了大驚道：“我在此等了一日，怎還不交我陸小姐，倒來問我何干？”暴無忌笑道：“這陸小姐吾兄幾時交與我的？”曾九功聽這一句，就如把桶冷水在頂門里一澆，只大嚷道：“收我一千銀子，天平不足，還補(bǔ)上二十兩，因是贖陸小姐的，你敢圖賴么？”暴無忌道：“誰人收你銀子？什么人見證？可曾有收票與你么？”曾九功道：“銀子是你親手兌的，當(dāng)面交割，有甚么收票？至于見證，自有天地神明，昭昭洞鑒，你想坑賴得去么？”
暴無忌道：“你且請了天地神明來與我對證，才交還你陸小姐。”曾九功道：“京城地面，豈容劫搶財物！你若不還我人，少不得到上司告你。”暴無忌道：“我在那里劫搶你的？既如此，且等你告了來，便還你人。只怕就到當(dāng)官，那官府料你這窮漢，自然沒有這一千銀子。”曾九功道：“我銀子是借來的，其人現(xiàn)在，不會質(zhì)證么？”暴無忌道：“你借與不借，也不關(guān)我雞巴的事。你老婆自被官府賣了，反在此撒賴，還不走你娘的路！”曾九功大怒道：”你坑我妻子，哄我財物，倒還這等無狀！你恃著衙門威勢，就不怕王法了？”暴無忌道：“你家丈人犯了法，那陸小姐是我當(dāng)官買的，那見得還是你妻子？”曾九功道：“人口沒官，也不容你衙蠹私買。況又白騙我銀子，不是個知法犯法么？”暴無忌道：“我在部里十余年，上下衙門都是我相熟，憑你到那里伸冤，少不得死在我手里?！痹殴Φ溃骸澳憧v線索通神，少不得貫滿天殛，不知我死在你手里？還不知你死在我手里哩？”暴無忌怒道：“這廝在我眼前敢這樣放刁，叫小廝們與我扯他出去！”
眾家仆聽見家主吩咐，一個個磨牙擦掌，走將攏來，揪衣的揪衣，扯手的扯手。曾九功正待發(fā)惱，早被眾家仆拖拖拽拽，身不由主，已扯到大門之外。曾九功欲待再走入去，又被眾家仆兜頸一叉，跌了一個大跟斗，才扒起來，就是夾嘴兩掌。曾九功見不是勢頭，只仰天大哭。有闋《錦纏道》曲云：最傷心，嘆池魚生分瑟琴。兒女枉情深，自從海棠開想到如今，只因?yàn)楸黄鏋?zāi)，因此把良緣陸沉。恨豺狼，賺蛾眉，黑陷難禁，何處望佳音？惱殺了愁潘病沈，望蒼蒼，空淚零。休說是同衾共枕，買相思早已葬千金。
曾九功此時進(jìn)又不得，退又不甘，因想千金之物，白白被他賺去，買不得陸小姐見面，枉負(fù)了干白虹一片恩情，展轉(zhuǎn)思量，愈加惱恨。欲待尋死，又想恩仇不白，枉為男子，況陸小姐又終無出頭之日。欲待再與干白虹商議，爭奈銀子已被騙去，干不得事來，又不好見他的面。想到此處，不覺淚如泉涌。看看天已昏黑，慚愧不前。忽又轉(zhuǎn)一念道：“干哥哥好意成全我夫婦，此時自然懸望，若不去回復(fù)一聲，豈不做了逝水浮萍，得恩忘返之輩？只得老著臉去賠罪的是?！币蛎阋撇铰?，含著兩眶眼淚，孤孤單單的望干白虹下處走來。
干白虹正望得眼穿，幾次心里想道：“交銀贖人，原沒甚磨延，為何去了一日，不見回來？難道他領(lǐng)了妻子，竟不與我說聲？又決無此理?！闭泻螇廴杺€音信，忽見曾九功垂頭喪氣，淚汪汪走入門來，一見了面就雙膝跪下。干白虹大驚，連忙扶起，問是何故？曾九功哽咽答道：“小弟深負(fù)哥哥恩德，實(shí)無顏以見江東，愿受鞭責(zé)，稍釋罪戾?！备砂缀缧Φ溃骸坝性捛艺f，怎這等慌張失志，莫非那暴無忌又有些變卦么？”曾九功道：“小弟不幸遇此兇徒，人財兩遭坑騙。”就將暴無忌收了銀子，又把陸小姐圖賴的話，盡情與干白虹說了。
干白虹大怒道：“清平世界，不信有如此豺狼！這銀子的事雖小，只是坑人妻女，太覺情法難容。今若訐訟干連，他衙門積蠹，縱使問罪加刑，那里在心上！你這懦弱書生，諒不是他敵手，如何是好？”曾九功道：“小弟就拼這窮命，也說不得，定欲告他幾狀，或者官府廉明，斷還我妻子，亦未可知?！备砂缀绲溃骸爸豢滞綖闊o益。”因想一想道：“你在暴無忌跟前，說這銀子從何處來的？”曾九功道：“小弟說是朋友處借的?！备砂缀绲溃骸翱稍崞鹞业男彰√幟矗俊痹殴Φ溃骸斑@倒沒有提起?！备砂缀绲溃骸凹热绱耍冶阌袀€方法，包管你與陸小姐完聚。”
曾九功喜道：“哥哥有何方法，真?zhèn)€弄得陸小姐出來么？”干白虹道：“怎么弄不出來？只今晚你不可住在這里，可速速賃個健騾，連夜趕到張家灣，買個小舟候著。只說有一位公子，要進(jìn)南國子監(jiān)讀書。我今晚將陸小姐權(quán)改男妝，明日黑早，定送張家灣下船，竟星夜?jié)摫冀?。他們只道你必回大同府去，定然追趕，便不相值，你切不可誤事?！痹殴Φ溃骸懊啥餍秩绱擞眯?，小弟豈敢自誤?！备砂缀绲溃骸按丝添毸偎仝s去?！北闳〕鑫迨畠摄y子，付與曾九功做盤費(fèi)。曾九功接了銀于，泣拜而別，果然星夜趕到張家灣賃船去了。幸喜這夜陳與權(quán)因在同年人家吃戲酒，不曾回來。干白虹等到更深時分，向橐中取出千金，用布裹好，叫何壽拴在身邊，并將一頂儒巾，一套衣服并鞋襪之類，也叫何壽藏著。又往鄰寓人家借一匹好馬，令何壽牽了，離暴家門首半里之地，悄然等候。自己短衣束帶，身佩腰刀，輕身健體，步至暴無忌家。正是：鈿云久已鎖香塵，賺殺多嬌淚滿巾。
賴有押衙肝膽赤，從空提出網(wǎng)中人。
干白虹見暴無忌家早是重門深閉，夜漏沉沉，便飛垣而上，直入內(nèi)室。只不知那里是陸小姐的臥房，在屋上東尋西探，卻并無動靜。直到后邊一間小閣上，見燈光影影，里頭似有哭泣之聲。干白虹把身子伏近檐頭，細(xì)細(xì)竊聽。有個女子聲音說道：“我到你家里原不欲生，只因父親骸骨未葬，丈夫恩義未酬，故不敢輕死。若只苦苦凌逼，我好人家兒女，斷不肯失節(jié)！身邊現(xiàn)有匕首，就拚一死，做個冤鬼向你索命?！?br>只聽暴無忌答道：“我實(shí)實(shí)為你，費(fèi)過多少心機(jī)，把你做個掌中之寶，在此好不受用，還只管想那前夫，有甚么好處！我每夜求你，只不肯從，今日你丈夫又在此纏帳，未知把你守得牢守不牢，今晚必要上上手兒，也不枉春風(fēng)虛度。你若尋死，也拚得園地上挖個坑兒葬你。”那女子哀哀痛哭，矢志不從。
干白虹聽得分明，巳知即是陸小姐，想道：“原來這小姐如此貞烈，真堪敬服。今日我不相救，可不污蔑他的節(jié)行！”便待跳將下去，又恐暴無忌驚走，反要糾人追趕。只得輕輕轉(zhuǎn)過旁邊，卻喜有帶小廊直接窗口，干白虹悄然扒下屋來，從廊下走至閣前，反不跨進(jìn)，只靠著窗前，一手執(zhí)刀，一手把窗上輕敲幾下。
暴無忌聽見，認(rèn)是丫頭送茶進(jìn)來，連忙開窗來接。干白虹反閃退一步，誘暴無忌走出窗來，就舉刀劈頭一砍，正中腦門，只哎喲一聲，撲倒在地。干白虹跨進(jìn)閣中，見陸小姐低聲說道：“暴無忌已被我殺死，你快快伏在我肩背上，救你出去?！标懶〗悴恢獊須v，聽說暴無忌已殺死，不管是禍?zhǔn)歉＃坏么钌霞珙^。
干白虹走出小廊，依先升屋，叫陸小姐雙手挽緊，不可失錯，飛檐走脊，如履平地。到得外廂，干白虹一手挽緊陸小姐，一手搭住檐木，把身子懸空掛下，真是神不知鬼不覺，一個陸小姐竟盜了出來。暴無忌家中婢仆，影響不聞，直到明日送茶飯到陸小姐閣上，已不見了人。各處尋看，方才見了暴無忌尸首。連忙報官，陸小姐與曾九功不知去多少路了。
是夜，干白虹扶陸小姐飛行向前，遇見何壽，干白虹解他腰間銀子，拴在自己身邊，叫陸小姐更換了衣巾鞋襪。陸小姐再三問故，干白虹只說道：“你丈夫曾九功現(xiàn)在張家灣守候，今路次匆忙，不及與你細(xì)說，日后自然知道。”便把他扶上了馬，雙雙騎著，叫何壽悄然回去，不要使人曉得。自己同陸小姐加鞭策馬，如風(fēng)馳電掣，尚未天明，已到張家灣。
曾九功果然賃個船兒候著，見干白虹同著個少年遠(yuǎn)遠(yuǎn)飛馬而來，已知是這話頭了。便連忙趨上岸來，高聲叫道：“大相公來了么？快些下船。”干白虹道：“老爺吩咐，大相公要趕在半月內(nèi)到監(jiān)的，若遲了要打哩。”曾九功應(yīng)了一聲，船家就接口道：“下去順?biāo)?，自然快便，定不誤爺們的事?！?br>干白虹把腰間銀子解來藏在船內(nèi)，又悄悄叫曾九功叮嚀道：“我今日雖弄了陸小姐出來，暴無忌已被我殺死，你已不能回籍，但此去江南無所依傍，故將這千金奉贈，當(dāng)節(jié)儉成家，從鄉(xiāng)村僻鎮(zhèn)，潛蹤斂跡，慎勿往來招搖。況正在青年，當(dāng)以功名為重。今北闈似覺不便，可將二三百金就在南雍援例。倘然得中，便可無患?！痹殴Ω衅溃骸懊筛绺鐬樾〉苋绱擞昧?，冒險不顧，又蒙多金慨贈，展轉(zhuǎn)曲成，此恩此德，如何可報？”干白虹道：“此際不宜久談，可速速解維，脫此危地?！闭f罷，騰身上馬，連加數(shù)鞭，如飛箭一般去了。曾九功見干白虹飄然而去，心里無限感激，不敢出口，只暗暗灑了些淚，忙叫舟子開船。恰喜天從人便，這日正是大西北風(fēng)，扯起布帆，一瀉千里，曾九功與陸小姐兩個，好不得意。只因這一去，有分?jǐn)?shù)：
免奇禍而得佳遇，寒士時來；
仗公義以報私恩，英雄愿遂。
未知曾九功與陸小姐可走得脫這段禍殃？干白虹回去。可免得沒事么？要知端的，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