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部 卷八百七
作者：董誥等 纂修◎ 司空圖（一）
圖字表圣，河中虞鄉(xiāng)人。咸通十年進(jìn)士，干寧中累遷戶部侍郎，乞還山。昭宗在華陰，征拜兵部侍郎，不赴。朱全忠篡國，召為禮部尚書，不起。聞哀帝弒，不食卒。年七十二。
◇ 題山賦
繭吾以群嬉兮，乃恣狎於林壑。窘世路之榛榛兮，匪茲焉而何托。仰基矩之惟舊兮，豈孱眇之彼度。矧嶄紆而還農(nóng)兮，亦靡勞於浚鑿。壯神工之騁奇兮，樹一峰而中擢?！洱X彥》鰲鼻而噓空兮，涌佛螺而旁絡(luò)。阜交於艮隅兮，俯川塍而黼錯。躋遺堞以仰眩兮，洶瀑巔而電薄。腴卉木以駢昌兮，藹葩屏而麝幄。滋彩纟卒以紛翔兮，玩韶鮮而戲濯。睹群物之遂性兮，澹吾躬而斯樂。笑殊道以狗強(qiáng)兮，喜夸鵬而蠖。雖穴處而志揚兮，邈軒肆於宏廓。借家國之未忘兮，鄙榮伸而陋約。貞明而自勖兮，行與息而靡怍。
◇ 春愁賦
芳滟滟兮翠綿綿，泥晨霞兮泊晚煙。郁情條以凝睇，裊愁緒以傷年。群企胥悅，幽棲自憐。勝事而何人忘返，賞心而與我相捐。當(dāng)其玉律驚，春香風(fēng)拂曙，晴陽小苑之道，紺靄青門之樹，繡轂相追，金羈并騖。攜艷冶以爭出，指狹邪而共趣。貪壯歲之娛游，惜繁華之易度。豈知低摧上國，寂寞良辰。林幽鶯囀，院古苔新。暗想歌鐘之會，出隨車馬之塵。落日歸臥，懸琴嘆頻。孤枕役故園之夢，一宵驚白首之人。江楓暮兮江水淥，蕩羈魂兮勞遠(yuǎn)目。倚蘭棹兮雨霏霏，歷洲兮衣馥馥。千古兮此時此地，愍輸忠而見逐。邊鴻下兮邊草生，擁玉帳兮滯龍城。折柳厭河梁之贈，落梅傳戌笛之聲。萬里兮此時此日，嘆積雪之徒征。莫不慘澹傷神，回環(huán)縈慮。念郢闕以回首，憶帝鄉(xiāng)之歸路。雖陽和之暗攻，自眇默而誰訴。於是情馳天末，黛斂閨中。徘徊暖榭，徙靡芳叢。燕泥滴滴而檐壞，蛛網(wǎng)迷迷而帳空。憐笙罷興，挑錦停功。怨韶光之虛擲，與長夜而還同。若斯者，固紛爾多狀，浩然莫窮。彼人情之貿(mào)遷，繁植物之榮悴。何深衷之委郁，謝圜煦於天地?？M心夜焚，凝魄朝醉。同垢衣之莫浣，豈萱枝之可慰。愿昭暢於春臺，雪胸襟之滯義。
◇ 共命鳥賦（并序）
西方之鳥，有名共命者，連腹異者，而愛憎同一。伺其寐，得毒卉，乃餌之。既而藥作，果皆斃。吾痛其愚，因為之賦，且以自警。賦曰：
彼翼而飛，罔憎其類。彼蟲而螫，罔害於己。惟斯鳥者，宜稟乎義。首尾雖殊，腹背匪異。均休共患，寧忽寧己。致彼無猜，銜堇以餌。厥謀雖良，厥禍?zhǔn)氡堋n鴟競笑，鳳凰愕視。躬雖俱斃，我則忘類。人固有之，是尢可畏?；蚋偦蚍?，情狀靡窮。我同而異，鉤其外，膠致其中。癰囊已潰，赤舌靡縫。緩如（闕二字）迅如駭蜂。附強(qiáng)迎意，掩鬼自容。忘其不校，寢以頑兇。若茲黨類，彼實孔多。一勝一負(fù)，終嬰禍羅。乘危逞怨，積世不磨。孰救其殆，藥以至和。怪雖厲鳥，勿伐庭柯。爾不此病，國如之何。
◇ 情賦（并序）
愚嘗賦《春情》數(shù)百言，狀其思媚。自謂摭眾騷之遺，恨遭亂而失。今獨憶其間三十五字，存於濯纓之東楹云。暖融溶兮傍曲塘，扶蘭心兮牽藕腸。雨絲絲兮冪暗芳，阻佳期兮日難忘。情煙綿兮悄自傷。
◇ 上譙公書
再拜。愚伏以布衣犯將相之威者，近皆笑率指愚為狂。是輕薄子不能以恢然之量待今賢杰也。相公得不念之耶？某跡拘世累，而業(yè)久於山。援古勘今，思有所發(fā)者。蓋竊惟近朝據(jù)重位，而勇蹈功名之利。恥天下有遺才，直吾相國也。又敢求吾相之心，所以未忍棄生民之望者，固非濡濡於富貴。豈不以時持大柄，事或阻心，且后弛張，俾無遺恨於不朽耶。愚以是竊，有以企天下之福矣。雖在於至愚，猶有輕慮。誠以相公既當(dāng)有得賢之盛，將尢有惜夫自持。既嘗獨決機(jī)權(quán)，將尢以事不足問。則黨附之賢或興，而專美之道可隘耳。請陳其說，夫用人固得矣，亦在知失之不足。蓋為明，則偽者懲而實者勸，且無傷於愛士。處事也固濟(jì)矣。又知謀之不必自我出為知，則聽日廣而神不勞，且無傷於好謀。是道也，蓋賢哲用之而不竭，相公得之而不疑。坦懷至公，自無愧古。然后文尚制科之選，武先西北之虞（前年已上書蜀相）。抑簡誕以捐空，峻規(guī)程而括實，則病應(yīng)適時之宜盡矣。此皆相公夙自踐於沉實，而小子雖吃悸，不能面發(fā)，愿激揚於片時耳。非為挾利之資也，抑自古釣奇而售跡者。既多以分蹇，動無所合。且實必俟臨機(jī)，方見其萬一。非敢率易，并瀆尊威。干犯之誅，則不復(fù)自同輕薄子以為疑懼。俟命再拜。
◇ 與臺丞書中丞閣下：某昔者常從其友於郡邑之鄙。其鄰叟有善藝卉木者，或從之鬻於都下，未嘗不亟售而返。人謂之曰：「里市所貨，皆資生之所闕，尚有提之汲汲而不克售者。今叟晨往暮歸，未嘗少滯其所鬻。何哉？」叟曰：「鬻植之道，雖本於天時，亦且診於人情耳。蓋視其人夸，其居侈，則所玩者，必欲朝炫其葩，夕味其實矣。彼或以勁正自處，所植必慕賢良。吾皆揣之，各炫其所欲，焉有曝滯之患哉？」今閣下前為小宗伯，實振惟公之舉，庶不孤吾道矣。況憲府僚屬，系本朝之輕重，是尢宜於慎擇也。會昌中，杜牧之為補(bǔ)闕，陪賀客於孔氏之門，獨斂板而前，言御史丞風(fēng)威，在取人之得失，乃薦邢群焉。今有邢賁者，乃群之猶子，雅志貞?yīng)殻乙悦?jié)自任。其所任其所為，亦足觀其所志。愚以是輒有里叟之說，蓋待吾憲丞不薄矣。且自古推心，茍不望報於其人，則未有不堅於著效者。愚所任不私而已，茍謂言者之輕而舍諸，亦非敢以為恥。又有王駕者，勛休之后，於詩頗工，於道頗固。但其所知，方在顯清之地，不敢越境以輸其珍耳。所與論詩一首，亦輒緘獻(xiàn)。其他當(dāng)俟閣下操人柄救時艱，而后敢以志英豪之事業(yè)者，達(dá)於執(zhí)事，庶不驅(qū)之仇敵也。再拜。
◇ 貽王進(jìn)士書辱示制述，甚非所宜。敢不以所說陳於左右哉？楚宋交怨，而使在其間。宋人有得玉於其境者，遇楚使適至，夸示之。楚人謀沮其玉，請先譽(yù)於宋國。既獻(xiàn)，宋果怒曰：「玉產(chǎn)於吾土，而價張於吾仇，是欺我也。」不果售。今吾守道固窮，且竊文學(xué)之譽(yù)，是邪競沽虛者之所仇嫉者。吾子之才固奇矣，乃以所質(zhì)置於吾懷，是玉者未適於市，而噪者已盈於門矣。必曰不投知於司空氏，必曰不受知於司空氏，則雖吾子之奇，必足速得志於時矣。舍是無他術(shù)也。所貺益腆，不敢發(fā)柙。幸詳其意，勿冒時之所忌。
◇ 與李生論詩書文之難而詩尢難，古今之喻多矣。愚以為辨味而后可以言詩也。江嶺之南，凡足資於適口者，若醯非不酸也，止於酸而已。若鹺非不咸也，止於咸而已。中華之人所以充饑而遽輟者，知其咸酸之外，醇美者有所乏耳。彼江嶺之人，習(xí)之而不辨也宜哉。詩貫六義，則諷諭抑揚，氵亭蓄淵雅，皆在其中矣。然直致所得，以格自奇。前輩諸集，亦不專工於此，矧其下者耶？王右丞、韋蘇州，澄澹精致，格在其中，豈妨於道學(xué)哉？賈閬仙誠有警句，然視其全篇，意思殊餒。大抵附於蹇澀，方可致才。亦為體之不備也，矧其下者哉？噫！近而不浮，遠(yuǎn)而不盡，然后可以言韻外之致耳。愚竊嘗自負(fù)，既久而愈覺缺然。然得於早春，則有「草嫩侵沙長，冰輕著雨銷」。又「人家寒食月?；ㄓ拔鐣r天」。（上句云「隔谷見雞犬，山苗接楚田」）又「雨微吟足思，花落夢無そ」。又「夜短猿悲減，風(fēng)和鵲喜靈?！沟渺渡街?，則有「坡暖冬生筍，松涼夏健人?！褂帧复骱缯沼辏瑯涿転鯖_人」。得於江南，則有「日帶潮聲晚，煙和楚色秋」。（一作「戌鼓和潮暗，船燈照島幽」。本集同）又「曲塘春盡雨，方響夜深船」。得於塞上，則有」馬色經(jīng)寒慘，雕聲帶晚饑?！沟渺秵蕘y，則有「驊騮思故第，嬰鵡失佳人」。又「鯨鯢人海涸，魑魅棘林幽」。得於道官，則有「棋聲花院閉，幡影石壇高」。得於夏景，則有「地涼清鶴夢，林靜肅僧儀」。得於佛寺，則有「松日明金像，苔龕響木魚」。又「解吟僧亦俗，愛舞鶴終卑」。得於郊園，則有「暖景雞聲美，微風(fēng)蝶影繁」。又「遠(yuǎn)陂春草滲，猶有水禽飛」。（上句云「綠樹連村暗，黃花入麥稀」）得於樂府，則有「晚妝留拜月，春睡更生香」。得於寂寥，則有「孤螢出荒池，落葉穿破屋」。得於愜適，則有「客來當(dāng)意愜，花發(fā)遇歌成」。雖庶幾不濱於淺涸，亦未廢作者之譏訶也。七言云：「逃難人多分隙地，放生鹿大出寒林?！褂帧傅脛φ缣斫∑停鰰盟茟浟寂蟆埂Ｓ帧腹聨Z池痕春漲滿，小欄花韻午晴初」。又「五更惆悵回孤枕，猶自殘燈照落花」。（上句云「故國春歸未有涯，小樓欄檻別人家」）又「殷勤元旦日，欹午又明年」。（上句云「甲子今重數(shù)，生涯只自憐」）皆不拘於一概也。蓋絕句之作，本於詣極。此外千變?nèi)f狀，不知所以神而自神也。豈容易哉？足下之詩，時輩固有難色。儻復(fù)以全美為上，即知味外之旨矣。勉旃。司空表圣再拜?！蟆∨c王駕評詩書
足下。末伎之工，雖蒙譽(yù)於賢哲，未足自信，必俟推於其類，而后神躍而色揚。今之贄藝者反是，若即醫(yī)而靳其病也，惟恐彼之善察，藥之我攻耳。以是率人以謾，莫能自振。痛哉！且工之尢者，莫若工於文章。其能不死於詩者，比他伎尢寡。豈可容易較量哉？國初主上好文雅，風(fēng)流特盛。沈宋始興之后，杰出於江寧，宏肆於李杜極矣。左丞蘇州，趣味澄，若清風(fēng)之出岫。大歷十?dāng)?shù)公，抑又其次焉。力而氣孱，乃都市豪估耳。劉公夢得、楊公巨源，亦各有勝會。閬仙東野、劉得仁輩，時得佳致，亦足滌煩。厥后所聞，逾褊淺矣。然河汾蟠郁之氣，宜繼有人。今王生者，寓居其間，浸漬益久，五言所得，長於思與境偕，乃詩家之所尚者。則前所謂必推於其類，豈止神躍色揚哉！經(jīng)亂索居，得其所錄，尚累百篇，其勤亦至矣。吾適又自編一鳴集，且云撐霆裂月︱，作者之肝脾，亦當(dāng)吾言之無怍也（一本有道之不疑四字）。
◇ 與惠生書
足下。某贅於天地之間，三十三年矣。及覽古之賢豪事跡，慚企不暇。則又環(huán)顧塵蔑，自知不足為天下之贅也。噫！豈非才不足而自強(qiáng)耶？雖然，丈夫志業(yè)，引之猶恐自。誠不敢以此為憚，故文之外，往探治亂之本。俟知我者，縱其狂愚，以成萬一之效。壯心未決，俯仰人郡。今遇先生，俾仆得以盡論，愿修討源，然后次第及於濟(jì)時之機(jī)也。唐虞之風(fēng)，三代非不敝也，賴圣人先其極，而變之不滯耳。秦漢而下，時風(fēng)益澆。視之而不知其弊，矯之而不知其變。文質(zhì)莫辨，法制失中。侮儒必止，沈儒必削，則士大夫雖有自負(fù)雅道者，既不足以振之，而又激時之怨耳。漢魏之際，其弊藎極。懲馬融胡廣之流，故李膺質(zhì)而峻。誡何晏桓范之俗，則王衍簡而清。矯之而不和，滯之而不顧。始以類聚相扇，終以浮黨見嫉，而至家國皆瘁而不寤也。悲夫！故愚以為今欲應(yīng)時之病，即莫若尚通，不必叛道而攻利也。隘則驅(qū)之以仇己。樹政之基，莫若尚法，不必任察而嗜刑也，弛則怠之以陷入。舍此二者，伊周不能為當(dāng)今之治。茍在位者有問于愚，必先存質(zhì)以究實，鎮(zhèn)浮而勸用。使天下知有所竟，而不自窘以罪時焉。噫！有必不能辨之於言者，有之矣，未有無其心無其言，可以垂名於不朽者。且一家之治，我是而未必皆行也。一國之政，我公而未必皆行也。就其間量可為而為之，當(dāng)有以及於物，不可為而不為，亦足以見其心。必曰俟時而后濟(jì)其仁，蓋無心之論。夫百人并迫於水火，可皆救之，斯為幸矣。不可皆救，則將竭力救其一二耶？亦將高拱以視之耶？幸先生以質(zhì)於時賢，審其有心，然后可為編次第之說。再拜。
◇ 復(fù)陳君后書
吾既以疑經(jīng)為后述矣，今年夏，陳君果復(fù)致累百言，且援谷梁之說，欲以質(zhì)吾。吾熟視其書，率意而答之。足下復(fù)所云云，非不知也，且夫謂之求，則固當(dāng)偕受其譏矣。雖然，舅姑之疾且餒，茍力不能制其悍婦，則必羸其聲，哀求於一飯，豈忍誚之乎？吾本朝之臣耳，豈敢誨其苞茅不貢之漸耶？于載之下，必有知言者。不多譚。
◇ 與極浦書戴容州云：「詩家之景，如藍(lán)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於眉睫之前也?！瓜笸庵?，景外之景，豈容易可談哉？然題紀(jì)之作，目擊可圖，體勢自別，不可廢也。愚近作《虞鄉(xiāng)縣樓》及《伯梯》二篇，誠非平生所得者。然「官路好禽聲，軒車駐晚程。」即虞鄉(xiāng)入境可見也。又「南樓山最秀，北路邑偏清」。假令作者復(fù)生，亦當(dāng)以著題見許。其《柏梯》之作，大抵亦然。浦公試為我一過縣城，少留寺閣，足知其不怍也，豈徒雪月之間哉？《佇歸山后》「看花滿眼淚，回首漢公卿。人意共春風(fēng)（上二句楊庶子），哀多如更聞」，下至於「塞廣雪無窮」之句，可得而評也。鄭雜事不罪章指，亦望呈達(dá)，知非子狂筆。
◇ 答孫邰書
孫君足下，所貺累幅，皆厚責(zé)於我，是足下勤於吾道，必欲起而振之也，何以克當(dāng)。雖然，始於退者，皆曰「吾之必誠也」。今愚獨以為不誠自訟，亦誠在其中矣，幸足下詳其旨。古之山林者，必能簡於情累，而后可久。今吾少也，忿然不能自勝於胸中，及不誠而退者，然亦窮而不搖，尋而不進(jìn)者。蓋審已熟，雖進(jìn)亦不足於救時耳。彼一飯之施，或請濟(jì)於其鄰，雖童子不可以空器紿之也。矧當(dāng)艱否之運，吾君吾相，方以爵秩來天下之賢達(dá)，將與之共拯，其可沽虛而自集耶？且自古賢達(dá)用舍之際，當(dāng)俟至公物情，而后天意可見。雖宰執(zhí)大臣之推心，亦不能察天下拒我之意也。況足下一布衣，其可獨私於我哉？《書》曰：「龜從蓍從」，則人亦不違天矣。足下所示，勤勤於此，而取舍之間，果致失墜，是非有物亦欲沮之耶？始吾自視固缺薄，今又益疑其不可妄進(jìn)。且持危之術(shù)，制變之機(jī)，非鯫懦之所克辨也。愚雖不佞，亦為士夫獨任其恥者久矣，其可老而冒之耶？韓史部激李桂州之不行，責(zé)陽道州無勇，雖致二賢適自困，亦何救於大患哉？其所為者，或奮而不顧，匹夫匹婦，亦可為之，孟子所謂非不能也。足下粹於通義耳，其間亦未盡於仆者，勿多譚。再拜。◇ 題柳柳州集后序
金之精粗，考其聲，皆可辨也，豈清於磬而渾於鐘哉？然則作者為文為詩，才格亦可見，豈當(dāng)善於彼而不善於此耶？愚觀文人之為詩，詩人之為文，始皆系其所尚，既專則搜研愈至，故能其工於不朽。亦猶力巨而斗者，所持之器各異，而皆能濟(jì)勝，以為敵也。愚嘗覽韓吏部歌詩累百首，其驅(qū)駕氣勢，若掀雷抉電，奔騰於天地之間，物狀奇變，不得不鼓舞而徇其呼吸也。其次皇甫祠部文集，所作亦為遒逸。非無意於深密，蓋或未遑耳。今於華下方得柳詩，味其深搜之致，亦深遠(yuǎn)矣。俾其窮而克壽，抗精極思，則固非瑣瑣者輕可擬議其優(yōu)劣。又嘗睹杜子美《祭太尉房公文》、李太白《佛寺碑贊》，宏拔清厲，乃其歌詩也。張曲江五言沈郁，亦其文筆也。豈相傷哉？噫！彼之學(xué)者褊淺，片詞只句，不能自辨，已側(cè)目相詆訾矣。痛哉！因題柳集之末，庶俾后之詮評者，罔惑偏說，以蓋其全工?！蟆≈袟l王官谷序
知非子雅嗜奇，以為文墨之伎，不足曝其名也。蓋欲揣機(jī)窮變，角功利於古豪。及遭亂竄伏，又故無有憂天下而訪於我者，曷以自見平生之志哉？因捃拾詩筆，殘缺無幾。乃以中條別業(yè)一鳴以目其前集，庶警子孫耳。其述先大夫所著家牒照乘傳，及補(bǔ)亡舅（名權(quán)，四歲能諷誦其舅水輪陳君賦，十六著劉氏洞史二十卷）。贊祖彭城公中興事，并愚自撰密史，皆別編次云。有唐光啟三年，泗水司空氏中條王官谷濯纓亭記。
◇ 送草書僧歸楚越
傖荒之俗，尢惡伎於文墨者。華民流寓而至，則遽發(fā)其橐，焚棄札牘之累以快。既自容矣，又仇沮繼至者，若不勝其怨。噫！是華舌夷心，而又甚之者矣。洎天下將亂，則雖吾里，其風(fēng)亦變。果傖荒之流民亦多矣，倘或未化，亦其益孤，不能自振。茍聞志於吾伎，則必躍而游之，矧踵門而勤請者耶？光僧生於東越，雖幼落於佛，而學(xué)無不至。故逸跡遒勁之外，亦恣為歌詩，以導(dǎo)江湖沉郁之氣，是佛首而儒其業(yè)者也。雖孟荀復(fù)生，豈拒之哉？今系名內(nèi)殿，且為歸榮，足以光於遠(yuǎn)矣。永嘉西岑，康樂勝游之最。是行也，為我以論詩一篇，題於絕壁。
◇ 書屏記人之格狀或峻，其心必勁。心之勁，則視其筆跡，亦足見其人矣。歷代入書品者八十一人，賢杰多在其間，不可誣也。國初歐虞之后，繼有名公。元和長慶間，先大夫初以詩師友兵部盧公載從事於商於，因題紀(jì)唱和，乃以書受知於裴公休，辟ヘ鍾陵。及征拜侍御史，退居中條，時李忻州戎亦以草隸著稱。為計吏在滿，因輟所寶徐公浩真跡一屏以為貺。凡四十二幅，八體皆備。所題多《文選》五言詩，其「朔風(fēng)動秋草，邊馬有歸心」，十?dāng)?shù)字或草或隸，尢為精絕?；蚓Y小簡於其下。記云：「怒猊抉石，渴驥奔泉，可以視碧落矣」。先公清旦披玩，殆廢寢食。常屬誡云：「正長詩英，吏部筆力，逸氣相資，奇功無跡。儒家之寶，莫逾此屏也。但二者皆美，神物所窺，必當(dāng)奪璧於中流，飛於烈火也。殆非子孫之所可存耳。」庚子歲遇亂，自虞邑居負(fù)之置於王城別業(yè)。丙辰春正月，陜軍復(fù)入，則前后所藏及佛道圖記，共七千四百卷，與是屏皆為灰燼。痛哉！今旅寓華下，於進(jìn)士姚ダ所居，獲覽書品及徐公評論，因感憤追述，貽信后學(xué)。且冀精於賞覽者，必將繼有詮次。光化二年八月三日，泗水司空圖銜涕撰錄。謹(jǐn)記。
◇ 休休亭記
休，休也，美也，既休而且美在焉。司空氏王官谷休休亭，本濯纓也。濯纓為陜軍所焚，愚竄避逾紀(jì)。天復(fù)癸亥歲，蒲稔人安，既歸葺於壞垣之中。構(gòu)不盈丈，然遽更其名者，非以為奇，蓋量其材，一宜休也。揣其分，二宜休也。且耄而聵，三宜休也。而又少而惰，長而率，老而迂，是三者，皆非救時之用，又宜休也。尚慮多難，不能自信，既而晝寢，遇二僧，其名皆上方刻石者也。其一曰頑，謂吾曰：「吾嘗為汝之師也。汝昔矯於道，銳而不固，為利欲之所拘，幸悟而悔，將復(fù)從我於是耳。且汝雖退，亦嘗為匪人之所嫉，宜以耐辱自警，庶保其終始。與靖節(jié)醉吟第其品級於千載之下，復(fù)何求哉？」因為耐辱居士歌，題於亭之東北楹。自開成丁巳歲七月，距今以是歲是月作是歌，亦樂天作傳之年，六十七矣。休休乎，且又歿而可以自任者，不增愧負(fù)於國家矣。復(fù)何求哉？天復(fù)癸亥秋七月二十七日，耐辱居士司空圖記。
◇ 山居記中條就蒲津東顧，距虞鄉(xiāng)才百里。亦猶人之秀發(fā)，必見於眉宇之間。故五峰然為其冠珥，是溪蔚然涵其濃英之氣。左右函洛，乃滌煩清賞之境。會昌中，詔毀佛宮，因為我有谷之名，本以王官廢壘在其側(cè)。今司空氏易之為禎陵溪，亦曰禎貽云。愚以家世儲善之，集於厥躬，乃像刻大悲，新構(gòu)於西北隅，其亭曰「證因」。證因之右，其亭曰「擬綸」，志其所著也。擬綸之左，其亭曰「修史」，勖其所職也。西南之亭曰「濯纓」，濯纓之窗旦鳴，皆有所警。堂曰「三詔之堂」，室曰「九之室」，皓其壁以模玉川於其間，備列國朝至行清節(jié)文學(xué)英特之士，庶存聳激耳。其上方之亭曰「覽昭」，懸瀑之亭曰「瑩心」，皆歸於釋氏，以棲其徒。愚雖不佞，猶幸處於鄉(xiāng)里，不侵不侮，處於山林。物無天伐，亦足少庇子孫。且詎知他日復(fù)睹容訪陳跡者，非今茲誓愿之證哉？久於斯石，庶幾不昧。有唐光啟三年丁未歲記。
◇ 紀(jì)恩門王公凝遺事
上四年春，以大河南王公治狀宜陟，詔假禮部尚書按察宣歙池三郡。既即治，未涉時，吏化民悅，晝亡可為。冬十月，賊始自同安分濟(jì)入屠至德（在池州）。公遣將孟琢，疾以兵助守池州。州亦有備，賊少卻。會其黨繼至，言扣璧，實欲轉(zhuǎn)襲南陵。公揣之如其計，命樊儔進(jìn)扼其陽路。儔固自彭門分，公察其健決而易敵，誡之邀險，無得輕進(jìn)。儔固去。會諜者言寇少將遁，氣欲生沮之。麾兵不顧，既而越險。賊遽至，軍遂委而逸，間二日馳歸，以敗告。公數(shù)其違命，立斬以徇。諸將在南陵聞之者皆股栗，以死綴賊，故青弋江得恣為備。青弋在江東，南陵也，人心不搖矣。公前命寧國兵遮截之，生得其踏白數(shù)十騎，乃并山引退。四月，兇渠復(fù)大入，而都紀(jì)王涓亦自采石赴援。公宴勞加禮，且諭之曰：「盜匿情詐，吾盡得之矣。今席勝而驕，謂吾城不勞而可綴。則攘臂而來，前無絲之礙矣。若知吾堅壁待之，其勢自衄。將軍第按甲稔威，以伺其隙，慎勿與之驟戰(zhàn)也。」涓意銳，自州城日趨四舍，至南陵。未曾食而戰(zhàn)，遽死之。明日，中貴人自領(lǐng)敗卒，尚四五千，傷痛之聲，與塵埃相雜而至。江南雅自怯，獨幸北軍以為固。及聞涓敗，相顧失色。賴公前策涓不足恃，拒守益嚴(yán)。又城中水乏，而泉自躍出，人心益牢，竟免攻圍之患。既逾月，中貴人阻撓無去意，卒橫不能禁。公以書讓之曰：「吏之捕蝗者，既不克勝，而且俯食於民，是率暴以濟(jì)災(zāi)也。今將軍纂天下精兵，挫於狂寇，而又恣之，俾民不得治其生業(yè)，何以稱主上所以待將軍之意哉？」中貴人詞詘趨發(fā)，其親吏入里舍，《區(qū)支》奪民馬。公乘門望之，麾左右立提置杖殺，軍愕貽不敢留。自后日夕撫循，常若寇復(fù)至者。其儲畜繕完之利，到今賴焉。噫！公始以杰德峻望，為時聳服。而特恢濟(jì)之心，人莫能見。雖不能致其道，以和平天下，然捍境蔽鄰，不涸得賦，亦足濟(jì)庸而塞根耳。愚嘗襲跡門下，受知特異。敢次見聞，以開史氏之聽。
◇ 太原王公同州修堰記洛自西北趣大河，蓋同源於積石，伏而乃發(fā)，離而復(fù)合耳。故其流皆渾而悍，暴而難制。然左輔土田，賴之為膏壤。堰雖勞，不可廢也。而又振泥加厚，水勢益抑。去故治之，治之勤日倍也。大中末，州南堰壞，久不能復(fù)。比歲旱蝗，關(guān)畿尢困。咸通五年，太原王公自中書舍人出牧是邦，思所以利人者，無易於此。乃省公用，節(jié)私費，僦徒賦役，躬親率屬，得健吏於班，授以成規(guī)。亦既集事，而中作雨甚。川壑會流，雷風(fēng)蹴南而鼓之，益肆狂嚙。雖有力者，堅百仞之阜，亙?yōu)槠浞?，亦不能御，勢明矣。必俟至誠克敷，旁資感效耳。公晨往河Й，跪陳牢醴。既而陰潰散，功倍人悅。翌日堰乃成，水折而光，皆若導(dǎo)而徙。令邑里交賀，合樂以迓之。流聞京師，中外以為國慶。時國家兵役屢與，漕鞔已絕。故自淮汴至於河潼之交，百敖皆刳，人無所仰視之者。雖已鼎食，亦若銜餒而返。農(nóng)饑卒怠，何以振其威力哉？關(guān)中不涸之轍，必本是堰。公果成之，以明大計。雖旋亦決敗，而功緒足遺后人矣。七年秋，愚自滿獲展贄見之禮，出次近垌，備得其事，因著於篇，以彰勤濟(jì)之志云。
◇ 澤州靈泉院記
嚴(yán)飭祠宇，非欲侈於自奉也。蓋不崇不侈，無以聳動群品，俾堅響善之心耳。況帝夢可征，華緣已熟，山川神祗，罔不薦款。故自京邑以及遐裔，勝概相望，皆奠厥居。中條發(fā)於蒲，趨於艮，杰出而為太行，則天壇不得不冠蓋華嵩，爭日觀也。其北川壑會流，盤郁粹，自高平西顧，以至靈泉極矣。泉之為靈，非惟利物，亦當(dāng)滋潤所及，不育毒螫也。其院東向顯豁，亙?yōu)榇蟠?，端門洞辟，正與旭日相迓。豈梵書所謂震旦者，此其證哉？且有為無為，於我不礙。弛之則若涸其中，用之則必滂其外。皆克固其源，乃能動而必濟(jì)也。今禪宿洪密長老，俗姓劉氏，本儒家子。早詣石霜，契其大旨。煩而不撓，簡而必周。初自清涼歷覽至是山，乃創(chuàng)林棲之所。遇太尉李公駐軍高平，首資葺構(gòu)。遠(yuǎn)近道俗，莫不歸響。今蒲芮隴西左揆，常因題紀(jì)，亦備贊揚，則密公之道益光矣。凡制經(jīng)樓齋堂共一百余間，又塑羅漢潔刻之相，以漸化服。而后日集方丈，敷演上乘。自江漢北渡，以至魏晉之交，其俗堅悍難誘，今則悉為佛人矣。且善教童孺者，雖指摘其書，而必以言反覆曉諭，當(dāng)自釋然。若典教積於前，笞撻駭於側(cè)，彼將竄匿之不暇，詎肯說而從命哉？律刑書也，經(jīng)誥誓也，禪乃誘勸之宗，先馴其性而后入人者耳。故其道至隱，其功至博，不可廢也。常念畜役之外，以逮傭隸。雖豢養(yǎng)至豐，莫不苦於受制。殊不知羈鞅之勞，或能避免，而方寸之內(nèi)，不形不聲。牙孽牢萌，詫其力者，愈不能爭。以此淪陷死生之域，綿創(chuàng)不能自脫，其苦何如哉？噫！茍非三世之尊，夷山斡海，六祖親授，捩其鉗鈦，長老繼作，磨昏抉，則彼爨膏鑊而勇於自浴者，雖糜爛其身，猶未悔也。今乃聚其徒，侈其居，永為一檀施之會，且俾其?；劢灾场Ｈ粍t密公之積，焉可抑沒哉？耐辱居士病且死，不忍其門人慧依慧海之勤請也，直紀(jì)所行，惟以漏略為愧云。天二年歲次乙丑七月望日記。
圖字表圣，河中虞鄉(xiāng)人。咸通十年進(jìn)士，干寧中累遷戶部侍郎，乞還山。昭宗在華陰，征拜兵部侍郎，不赴。朱全忠篡國，召為禮部尚書，不起。聞哀帝弒，不食卒。年七十二。
◇ 題山賦
繭吾以群嬉兮，乃恣狎於林壑。窘世路之榛榛兮，匪茲焉而何托。仰基矩之惟舊兮，豈孱眇之彼度。矧嶄紆而還農(nóng)兮，亦靡勞於浚鑿。壯神工之騁奇兮，樹一峰而中擢?！洱X彥》鰲鼻而噓空兮，涌佛螺而旁絡(luò)。阜交於艮隅兮，俯川塍而黼錯。躋遺堞以仰眩兮，洶瀑巔而電薄。腴卉木以駢昌兮，藹葩屏而麝幄。滋彩纟卒以紛翔兮，玩韶鮮而戲濯。睹群物之遂性兮，澹吾躬而斯樂。笑殊道以狗強(qiáng)兮，喜夸鵬而蠖。雖穴處而志揚兮，邈軒肆於宏廓。借家國之未忘兮，鄙榮伸而陋約。貞明而自勖兮，行與息而靡怍。
◇ 春愁賦
芳滟滟兮翠綿綿，泥晨霞兮泊晚煙。郁情條以凝睇，裊愁緒以傷年。群企胥悅，幽棲自憐。勝事而何人忘返，賞心而與我相捐。當(dāng)其玉律驚，春香風(fēng)拂曙，晴陽小苑之道，紺靄青門之樹，繡轂相追，金羈并騖。攜艷冶以爭出，指狹邪而共趣。貪壯歲之娛游，惜繁華之易度。豈知低摧上國，寂寞良辰。林幽鶯囀，院古苔新。暗想歌鐘之會，出隨車馬之塵。落日歸臥，懸琴嘆頻。孤枕役故園之夢，一宵驚白首之人。江楓暮兮江水淥，蕩羈魂兮勞遠(yuǎn)目。倚蘭棹兮雨霏霏，歷洲兮衣馥馥。千古兮此時此地，愍輸忠而見逐。邊鴻下兮邊草生，擁玉帳兮滯龍城。折柳厭河梁之贈，落梅傳戌笛之聲。萬里兮此時此日，嘆積雪之徒征。莫不慘澹傷神，回環(huán)縈慮。念郢闕以回首，憶帝鄉(xiāng)之歸路。雖陽和之暗攻，自眇默而誰訴。於是情馳天末，黛斂閨中。徘徊暖榭，徙靡芳叢。燕泥滴滴而檐壞，蛛網(wǎng)迷迷而帳空。憐笙罷興，挑錦停功。怨韶光之虛擲，與長夜而還同。若斯者，固紛爾多狀，浩然莫窮。彼人情之貿(mào)遷，繁植物之榮悴。何深衷之委郁，謝圜煦於天地?？M心夜焚，凝魄朝醉。同垢衣之莫浣，豈萱枝之可慰。愿昭暢於春臺，雪胸襟之滯義。
◇ 共命鳥賦（并序）
西方之鳥，有名共命者，連腹異者，而愛憎同一。伺其寐，得毒卉，乃餌之。既而藥作，果皆斃。吾痛其愚，因為之賦，且以自警。賦曰：
彼翼而飛，罔憎其類。彼蟲而螫，罔害於己。惟斯鳥者，宜稟乎義。首尾雖殊，腹背匪異。均休共患，寧忽寧己。致彼無猜，銜堇以餌。厥謀雖良，厥禍?zhǔn)氡堋n鴟競笑，鳳凰愕視。躬雖俱斃，我則忘類。人固有之，是尢可畏?；蚋偦蚍?，情狀靡窮。我同而異，鉤其外，膠致其中。癰囊已潰，赤舌靡縫。緩如（闕二字）迅如駭蜂。附強(qiáng)迎意，掩鬼自容。忘其不校，寢以頑兇。若茲黨類，彼實孔多。一勝一負(fù)，終嬰禍羅。乘危逞怨，積世不磨。孰救其殆，藥以至和。怪雖厲鳥，勿伐庭柯。爾不此病，國如之何。
◇ 情賦（并序）
愚嘗賦《春情》數(shù)百言，狀其思媚。自謂摭眾騷之遺，恨遭亂而失。今獨憶其間三十五字，存於濯纓之東楹云。暖融溶兮傍曲塘，扶蘭心兮牽藕腸。雨絲絲兮冪暗芳，阻佳期兮日難忘。情煙綿兮悄自傷。
◇ 上譙公書
再拜。愚伏以布衣犯將相之威者，近皆笑率指愚為狂。是輕薄子不能以恢然之量待今賢杰也。相公得不念之耶？某跡拘世累，而業(yè)久於山。援古勘今，思有所發(fā)者。蓋竊惟近朝據(jù)重位，而勇蹈功名之利。恥天下有遺才，直吾相國也。又敢求吾相之心，所以未忍棄生民之望者，固非濡濡於富貴。豈不以時持大柄，事或阻心，且后弛張，俾無遺恨於不朽耶。愚以是竊，有以企天下之福矣。雖在於至愚，猶有輕慮。誠以相公既當(dāng)有得賢之盛，將尢有惜夫自持。既嘗獨決機(jī)權(quán)，將尢以事不足問。則黨附之賢或興，而專美之道可隘耳。請陳其說，夫用人固得矣，亦在知失之不足。蓋為明，則偽者懲而實者勸，且無傷於愛士。處事也固濟(jì)矣。又知謀之不必自我出為知，則聽日廣而神不勞，且無傷於好謀。是道也，蓋賢哲用之而不竭，相公得之而不疑。坦懷至公，自無愧古。然后文尚制科之選，武先西北之虞（前年已上書蜀相）。抑簡誕以捐空，峻規(guī)程而括實，則病應(yīng)適時之宜盡矣。此皆相公夙自踐於沉實，而小子雖吃悸，不能面發(fā)，愿激揚於片時耳。非為挾利之資也，抑自古釣奇而售跡者。既多以分蹇，動無所合。且實必俟臨機(jī)，方見其萬一。非敢率易，并瀆尊威。干犯之誅，則不復(fù)自同輕薄子以為疑懼。俟命再拜。
◇ 與臺丞書中丞閣下：某昔者常從其友於郡邑之鄙。其鄰叟有善藝卉木者，或從之鬻於都下，未嘗不亟售而返。人謂之曰：「里市所貨，皆資生之所闕，尚有提之汲汲而不克售者。今叟晨往暮歸，未嘗少滯其所鬻。何哉？」叟曰：「鬻植之道，雖本於天時，亦且診於人情耳。蓋視其人夸，其居侈，則所玩者，必欲朝炫其葩，夕味其實矣。彼或以勁正自處，所植必慕賢良。吾皆揣之，各炫其所欲，焉有曝滯之患哉？」今閣下前為小宗伯，實振惟公之舉，庶不孤吾道矣。況憲府僚屬，系本朝之輕重，是尢宜於慎擇也。會昌中，杜牧之為補(bǔ)闕，陪賀客於孔氏之門，獨斂板而前，言御史丞風(fēng)威，在取人之得失，乃薦邢群焉。今有邢賁者，乃群之猶子，雅志貞?yīng)殻乙悦?jié)自任。其所任其所為，亦足觀其所志。愚以是輒有里叟之說，蓋待吾憲丞不薄矣。且自古推心，茍不望報於其人，則未有不堅於著效者。愚所任不私而已，茍謂言者之輕而舍諸，亦非敢以為恥。又有王駕者，勛休之后，於詩頗工，於道頗固。但其所知，方在顯清之地，不敢越境以輸其珍耳。所與論詩一首，亦輒緘獻(xiàn)。其他當(dāng)俟閣下操人柄救時艱，而后敢以志英豪之事業(yè)者，達(dá)於執(zhí)事，庶不驅(qū)之仇敵也。再拜。
◇ 貽王進(jìn)士書辱示制述，甚非所宜。敢不以所說陳於左右哉？楚宋交怨，而使在其間。宋人有得玉於其境者，遇楚使適至，夸示之。楚人謀沮其玉，請先譽(yù)於宋國。既獻(xiàn)，宋果怒曰：「玉產(chǎn)於吾土，而價張於吾仇，是欺我也。」不果售。今吾守道固窮，且竊文學(xué)之譽(yù)，是邪競沽虛者之所仇嫉者。吾子之才固奇矣，乃以所質(zhì)置於吾懷，是玉者未適於市，而噪者已盈於門矣。必曰不投知於司空氏，必曰不受知於司空氏，則雖吾子之奇，必足速得志於時矣。舍是無他術(shù)也。所貺益腆，不敢發(fā)柙。幸詳其意，勿冒時之所忌。
◇ 與李生論詩書文之難而詩尢難，古今之喻多矣。愚以為辨味而后可以言詩也。江嶺之南，凡足資於適口者，若醯非不酸也，止於酸而已。若鹺非不咸也，止於咸而已。中華之人所以充饑而遽輟者，知其咸酸之外，醇美者有所乏耳。彼江嶺之人，習(xí)之而不辨也宜哉。詩貫六義，則諷諭抑揚，氵亭蓄淵雅，皆在其中矣。然直致所得，以格自奇。前輩諸集，亦不專工於此，矧其下者耶？王右丞、韋蘇州，澄澹精致，格在其中，豈妨於道學(xué)哉？賈閬仙誠有警句，然視其全篇，意思殊餒。大抵附於蹇澀，方可致才。亦為體之不備也，矧其下者哉？噫！近而不浮，遠(yuǎn)而不盡，然后可以言韻外之致耳。愚竊嘗自負(fù)，既久而愈覺缺然。然得於早春，則有「草嫩侵沙長，冰輕著雨銷」。又「人家寒食月?；ㄓ拔鐣r天」。（上句云「隔谷見雞犬，山苗接楚田」）又「雨微吟足思，花落夢無そ」。又「夜短猿悲減，風(fēng)和鵲喜靈?！沟渺渡街?，則有「坡暖冬生筍，松涼夏健人?！褂帧复骱缯沼辏瑯涿転鯖_人」。得於江南，則有「日帶潮聲晚，煙和楚色秋」。（一作「戌鼓和潮暗，船燈照島幽」。本集同）又「曲塘春盡雨，方響夜深船」。得於塞上，則有」馬色經(jīng)寒慘，雕聲帶晚饑?！沟渺秵蕘y，則有「驊騮思故第，嬰鵡失佳人」。又「鯨鯢人海涸，魑魅棘林幽」。得於道官，則有「棋聲花院閉，幡影石壇高」。得於夏景，則有「地涼清鶴夢，林靜肅僧儀」。得於佛寺，則有「松日明金像，苔龕響木魚」。又「解吟僧亦俗，愛舞鶴終卑」。得於郊園，則有「暖景雞聲美，微風(fēng)蝶影繁」。又「遠(yuǎn)陂春草滲，猶有水禽飛」。（上句云「綠樹連村暗，黃花入麥稀」）得於樂府，則有「晚妝留拜月，春睡更生香」。得於寂寥，則有「孤螢出荒池，落葉穿破屋」。得於愜適，則有「客來當(dāng)意愜，花發(fā)遇歌成」。雖庶幾不濱於淺涸，亦未廢作者之譏訶也。七言云：「逃難人多分隙地，放生鹿大出寒林?！褂帧傅脛φ缣斫∑停鰰盟茟浟寂蟆埂Ｓ帧腹聨Z池痕春漲滿，小欄花韻午晴初」。又「五更惆悵回孤枕，猶自殘燈照落花」。（上句云「故國春歸未有涯，小樓欄檻別人家」）又「殷勤元旦日，欹午又明年」。（上句云「甲子今重數(shù)，生涯只自憐」）皆不拘於一概也。蓋絕句之作，本於詣極。此外千變?nèi)f狀，不知所以神而自神也。豈容易哉？足下之詩，時輩固有難色。儻復(fù)以全美為上，即知味外之旨矣。勉旃。司空表圣再拜?！蟆∨c王駕評詩書
足下。末伎之工，雖蒙譽(yù)於賢哲，未足自信，必俟推於其類，而后神躍而色揚。今之贄藝者反是，若即醫(yī)而靳其病也，惟恐彼之善察，藥之我攻耳。以是率人以謾，莫能自振。痛哉！且工之尢者，莫若工於文章。其能不死於詩者，比他伎尢寡。豈可容易較量哉？國初主上好文雅，風(fēng)流特盛。沈宋始興之后，杰出於江寧，宏肆於李杜極矣。左丞蘇州，趣味澄，若清風(fēng)之出岫。大歷十?dāng)?shù)公，抑又其次焉。力而氣孱，乃都市豪估耳。劉公夢得、楊公巨源，亦各有勝會。閬仙東野、劉得仁輩，時得佳致，亦足滌煩。厥后所聞，逾褊淺矣。然河汾蟠郁之氣，宜繼有人。今王生者，寓居其間，浸漬益久，五言所得，長於思與境偕，乃詩家之所尚者。則前所謂必推於其類，豈止神躍色揚哉！經(jīng)亂索居，得其所錄，尚累百篇，其勤亦至矣。吾適又自編一鳴集，且云撐霆裂月︱，作者之肝脾，亦當(dāng)吾言之無怍也（一本有道之不疑四字）。
◇ 與惠生書
足下。某贅於天地之間，三十三年矣。及覽古之賢豪事跡，慚企不暇。則又環(huán)顧塵蔑，自知不足為天下之贅也。噫！豈非才不足而自強(qiáng)耶？雖然，丈夫志業(yè)，引之猶恐自。誠不敢以此為憚，故文之外，往探治亂之本。俟知我者，縱其狂愚，以成萬一之效。壯心未決，俯仰人郡。今遇先生，俾仆得以盡論，愿修討源，然后次第及於濟(jì)時之機(jī)也。唐虞之風(fēng)，三代非不敝也，賴圣人先其極，而變之不滯耳。秦漢而下，時風(fēng)益澆。視之而不知其弊，矯之而不知其變。文質(zhì)莫辨，法制失中。侮儒必止，沈儒必削，則士大夫雖有自負(fù)雅道者，既不足以振之，而又激時之怨耳。漢魏之際，其弊藎極。懲馬融胡廣之流，故李膺質(zhì)而峻。誡何晏桓范之俗，則王衍簡而清。矯之而不和，滯之而不顧。始以類聚相扇，終以浮黨見嫉，而至家國皆瘁而不寤也。悲夫！故愚以為今欲應(yīng)時之病，即莫若尚通，不必叛道而攻利也。隘則驅(qū)之以仇己。樹政之基，莫若尚法，不必任察而嗜刑也，弛則怠之以陷入。舍此二者，伊周不能為當(dāng)今之治。茍在位者有問于愚，必先存質(zhì)以究實，鎮(zhèn)浮而勸用。使天下知有所竟，而不自窘以罪時焉。噫！有必不能辨之於言者，有之矣，未有無其心無其言，可以垂名於不朽者。且一家之治，我是而未必皆行也。一國之政，我公而未必皆行也。就其間量可為而為之，當(dāng)有以及於物，不可為而不為，亦足以見其心。必曰俟時而后濟(jì)其仁，蓋無心之論。夫百人并迫於水火，可皆救之，斯為幸矣。不可皆救，則將竭力救其一二耶？亦將高拱以視之耶？幸先生以質(zhì)於時賢，審其有心，然后可為編次第之說。再拜。
◇ 復(fù)陳君后書
吾既以疑經(jīng)為后述矣，今年夏，陳君果復(fù)致累百言，且援谷梁之說，欲以質(zhì)吾。吾熟視其書，率意而答之。足下復(fù)所云云，非不知也，且夫謂之求，則固當(dāng)偕受其譏矣。雖然，舅姑之疾且餒，茍力不能制其悍婦，則必羸其聲，哀求於一飯，豈忍誚之乎？吾本朝之臣耳，豈敢誨其苞茅不貢之漸耶？于載之下，必有知言者。不多譚。
◇ 與極浦書戴容州云：「詩家之景，如藍(lán)田日暖，良玉生煙，可望而不可置於眉睫之前也?！瓜笸庵?，景外之景，豈容易可談哉？然題紀(jì)之作，目擊可圖，體勢自別，不可廢也。愚近作《虞鄉(xiāng)縣樓》及《伯梯》二篇，誠非平生所得者。然「官路好禽聲，軒車駐晚程。」即虞鄉(xiāng)入境可見也。又「南樓山最秀，北路邑偏清」。假令作者復(fù)生，亦當(dāng)以著題見許。其《柏梯》之作，大抵亦然。浦公試為我一過縣城，少留寺閣，足知其不怍也，豈徒雪月之間哉？《佇歸山后》「看花滿眼淚，回首漢公卿。人意共春風(fēng)（上二句楊庶子），哀多如更聞」，下至於「塞廣雪無窮」之句，可得而評也。鄭雜事不罪章指，亦望呈達(dá)，知非子狂筆。
◇ 答孫邰書
孫君足下，所貺累幅，皆厚責(zé)於我，是足下勤於吾道，必欲起而振之也，何以克當(dāng)。雖然，始於退者，皆曰「吾之必誠也」。今愚獨以為不誠自訟，亦誠在其中矣，幸足下詳其旨。古之山林者，必能簡於情累，而后可久。今吾少也，忿然不能自勝於胸中，及不誠而退者，然亦窮而不搖，尋而不進(jìn)者。蓋審已熟，雖進(jìn)亦不足於救時耳。彼一飯之施，或請濟(jì)於其鄰，雖童子不可以空器紿之也。矧當(dāng)艱否之運，吾君吾相，方以爵秩來天下之賢達(dá)，將與之共拯，其可沽虛而自集耶？且自古賢達(dá)用舍之際，當(dāng)俟至公物情，而后天意可見。雖宰執(zhí)大臣之推心，亦不能察天下拒我之意也。況足下一布衣，其可獨私於我哉？《書》曰：「龜從蓍從」，則人亦不違天矣。足下所示，勤勤於此，而取舍之間，果致失墜，是非有物亦欲沮之耶？始吾自視固缺薄，今又益疑其不可妄進(jìn)。且持危之術(shù)，制變之機(jī)，非鯫懦之所克辨也。愚雖不佞，亦為士夫獨任其恥者久矣，其可老而冒之耶？韓史部激李桂州之不行，責(zé)陽道州無勇，雖致二賢適自困，亦何救於大患哉？其所為者，或奮而不顧，匹夫匹婦，亦可為之，孟子所謂非不能也。足下粹於通義耳，其間亦未盡於仆者，勿多譚。再拜。◇ 題柳柳州集后序
金之精粗，考其聲，皆可辨也，豈清於磬而渾於鐘哉？然則作者為文為詩，才格亦可見，豈當(dāng)善於彼而不善於此耶？愚觀文人之為詩，詩人之為文，始皆系其所尚，既專則搜研愈至，故能其工於不朽。亦猶力巨而斗者，所持之器各異，而皆能濟(jì)勝，以為敵也。愚嘗覽韓吏部歌詩累百首，其驅(qū)駕氣勢，若掀雷抉電，奔騰於天地之間，物狀奇變，不得不鼓舞而徇其呼吸也。其次皇甫祠部文集，所作亦為遒逸。非無意於深密，蓋或未遑耳。今於華下方得柳詩，味其深搜之致，亦深遠(yuǎn)矣。俾其窮而克壽，抗精極思，則固非瑣瑣者輕可擬議其優(yōu)劣。又嘗睹杜子美《祭太尉房公文》、李太白《佛寺碑贊》，宏拔清厲，乃其歌詩也。張曲江五言沈郁，亦其文筆也。豈相傷哉？噫！彼之學(xué)者褊淺，片詞只句，不能自辨，已側(cè)目相詆訾矣。痛哉！因題柳集之末，庶俾后之詮評者，罔惑偏說，以蓋其全工?！蟆≈袟l王官谷序
知非子雅嗜奇，以為文墨之伎，不足曝其名也。蓋欲揣機(jī)窮變，角功利於古豪。及遭亂竄伏，又故無有憂天下而訪於我者，曷以自見平生之志哉？因捃拾詩筆，殘缺無幾。乃以中條別業(yè)一鳴以目其前集，庶警子孫耳。其述先大夫所著家牒照乘傳，及補(bǔ)亡舅（名權(quán)，四歲能諷誦其舅水輪陳君賦，十六著劉氏洞史二十卷）。贊祖彭城公中興事，并愚自撰密史，皆別編次云。有唐光啟三年，泗水司空氏中條王官谷濯纓亭記。
◇ 送草書僧歸楚越
傖荒之俗，尢惡伎於文墨者。華民流寓而至，則遽發(fā)其橐，焚棄札牘之累以快。既自容矣，又仇沮繼至者，若不勝其怨。噫！是華舌夷心，而又甚之者矣。洎天下將亂，則雖吾里，其風(fēng)亦變。果傖荒之流民亦多矣，倘或未化，亦其益孤，不能自振。茍聞志於吾伎，則必躍而游之，矧踵門而勤請者耶？光僧生於東越，雖幼落於佛，而學(xué)無不至。故逸跡遒勁之外，亦恣為歌詩，以導(dǎo)江湖沉郁之氣，是佛首而儒其業(yè)者也。雖孟荀復(fù)生，豈拒之哉？今系名內(nèi)殿，且為歸榮，足以光於遠(yuǎn)矣。永嘉西岑，康樂勝游之最。是行也，為我以論詩一篇，題於絕壁。
◇ 書屏記人之格狀或峻，其心必勁。心之勁，則視其筆跡，亦足見其人矣。歷代入書品者八十一人，賢杰多在其間，不可誣也。國初歐虞之后，繼有名公。元和長慶間，先大夫初以詩師友兵部盧公載從事於商於，因題紀(jì)唱和，乃以書受知於裴公休，辟ヘ鍾陵。及征拜侍御史，退居中條，時李忻州戎亦以草隸著稱。為計吏在滿，因輟所寶徐公浩真跡一屏以為貺。凡四十二幅，八體皆備。所題多《文選》五言詩，其「朔風(fēng)動秋草，邊馬有歸心」，十?dāng)?shù)字或草或隸，尢為精絕?；蚓Y小簡於其下。記云：「怒猊抉石，渴驥奔泉，可以視碧落矣」。先公清旦披玩，殆廢寢食。常屬誡云：「正長詩英，吏部筆力，逸氣相資，奇功無跡。儒家之寶，莫逾此屏也。但二者皆美，神物所窺，必當(dāng)奪璧於中流，飛於烈火也。殆非子孫之所可存耳。」庚子歲遇亂，自虞邑居負(fù)之置於王城別業(yè)。丙辰春正月，陜軍復(fù)入，則前后所藏及佛道圖記，共七千四百卷，與是屏皆為灰燼。痛哉！今旅寓華下，於進(jìn)士姚ダ所居，獲覽書品及徐公評論，因感憤追述，貽信后學(xué)。且冀精於賞覽者，必將繼有詮次。光化二年八月三日，泗水司空圖銜涕撰錄。謹(jǐn)記。
◇ 休休亭記
休，休也，美也，既休而且美在焉。司空氏王官谷休休亭，本濯纓也。濯纓為陜軍所焚，愚竄避逾紀(jì)。天復(fù)癸亥歲，蒲稔人安，既歸葺於壞垣之中。構(gòu)不盈丈，然遽更其名者，非以為奇，蓋量其材，一宜休也。揣其分，二宜休也。且耄而聵，三宜休也。而又少而惰，長而率，老而迂，是三者，皆非救時之用，又宜休也。尚慮多難，不能自信，既而晝寢，遇二僧，其名皆上方刻石者也。其一曰頑，謂吾曰：「吾嘗為汝之師也。汝昔矯於道，銳而不固，為利欲之所拘，幸悟而悔，將復(fù)從我於是耳。且汝雖退，亦嘗為匪人之所嫉，宜以耐辱自警，庶保其終始。與靖節(jié)醉吟第其品級於千載之下，復(fù)何求哉？」因為耐辱居士歌，題於亭之東北楹。自開成丁巳歲七月，距今以是歲是月作是歌，亦樂天作傳之年，六十七矣。休休乎，且又歿而可以自任者，不增愧負(fù)於國家矣。復(fù)何求哉？天復(fù)癸亥秋七月二十七日，耐辱居士司空圖記。
◇ 山居記中條就蒲津東顧，距虞鄉(xiāng)才百里。亦猶人之秀發(fā)，必見於眉宇之間。故五峰然為其冠珥，是溪蔚然涵其濃英之氣。左右函洛，乃滌煩清賞之境。會昌中，詔毀佛宮，因為我有谷之名，本以王官廢壘在其側(cè)。今司空氏易之為禎陵溪，亦曰禎貽云。愚以家世儲善之，集於厥躬，乃像刻大悲，新構(gòu)於西北隅，其亭曰「證因」。證因之右，其亭曰「擬綸」，志其所著也。擬綸之左，其亭曰「修史」，勖其所職也。西南之亭曰「濯纓」，濯纓之窗旦鳴，皆有所警。堂曰「三詔之堂」，室曰「九之室」，皓其壁以模玉川於其間，備列國朝至行清節(jié)文學(xué)英特之士，庶存聳激耳。其上方之亭曰「覽昭」，懸瀑之亭曰「瑩心」，皆歸於釋氏，以棲其徒。愚雖不佞，猶幸處於鄉(xiāng)里，不侵不侮，處於山林。物無天伐，亦足少庇子孫。且詎知他日復(fù)睹容訪陳跡者，非今茲誓愿之證哉？久於斯石，庶幾不昧。有唐光啟三年丁未歲記。
◇ 紀(jì)恩門王公凝遺事
上四年春，以大河南王公治狀宜陟，詔假禮部尚書按察宣歙池三郡。既即治，未涉時，吏化民悅，晝亡可為。冬十月，賊始自同安分濟(jì)入屠至德（在池州）。公遣將孟琢，疾以兵助守池州。州亦有備，賊少卻。會其黨繼至，言扣璧，實欲轉(zhuǎn)襲南陵。公揣之如其計，命樊儔進(jìn)扼其陽路。儔固自彭門分，公察其健決而易敵，誡之邀險，無得輕進(jìn)。儔固去。會諜者言寇少將遁，氣欲生沮之。麾兵不顧，既而越險。賊遽至，軍遂委而逸，間二日馳歸，以敗告。公數(shù)其違命，立斬以徇。諸將在南陵聞之者皆股栗，以死綴賊，故青弋江得恣為備。青弋在江東，南陵也，人心不搖矣。公前命寧國兵遮截之，生得其踏白數(shù)十騎，乃并山引退。四月，兇渠復(fù)大入，而都紀(jì)王涓亦自采石赴援。公宴勞加禮，且諭之曰：「盜匿情詐，吾盡得之矣。今席勝而驕，謂吾城不勞而可綴。則攘臂而來，前無絲之礙矣。若知吾堅壁待之，其勢自衄。將軍第按甲稔威，以伺其隙，慎勿與之驟戰(zhàn)也。」涓意銳，自州城日趨四舍，至南陵。未曾食而戰(zhàn)，遽死之。明日，中貴人自領(lǐng)敗卒，尚四五千，傷痛之聲，與塵埃相雜而至。江南雅自怯，獨幸北軍以為固。及聞涓敗，相顧失色。賴公前策涓不足恃，拒守益嚴(yán)。又城中水乏，而泉自躍出，人心益牢，竟免攻圍之患。既逾月，中貴人阻撓無去意，卒橫不能禁。公以書讓之曰：「吏之捕蝗者，既不克勝，而且俯食於民，是率暴以濟(jì)災(zāi)也。今將軍纂天下精兵，挫於狂寇，而又恣之，俾民不得治其生業(yè)，何以稱主上所以待將軍之意哉？」中貴人詞詘趨發(fā)，其親吏入里舍，《區(qū)支》奪民馬。公乘門望之，麾左右立提置杖殺，軍愕貽不敢留。自后日夕撫循，常若寇復(fù)至者。其儲畜繕完之利，到今賴焉。噫！公始以杰德峻望，為時聳服。而特恢濟(jì)之心，人莫能見。雖不能致其道，以和平天下，然捍境蔽鄰，不涸得賦，亦足濟(jì)庸而塞根耳。愚嘗襲跡門下，受知特異。敢次見聞，以開史氏之聽。
◇ 太原王公同州修堰記洛自西北趣大河，蓋同源於積石，伏而乃發(fā)，離而復(fù)合耳。故其流皆渾而悍，暴而難制。然左輔土田，賴之為膏壤。堰雖勞，不可廢也。而又振泥加厚，水勢益抑。去故治之，治之勤日倍也。大中末，州南堰壞，久不能復(fù)。比歲旱蝗，關(guān)畿尢困。咸通五年，太原王公自中書舍人出牧是邦，思所以利人者，無易於此。乃省公用，節(jié)私費，僦徒賦役，躬親率屬，得健吏於班，授以成規(guī)。亦既集事，而中作雨甚。川壑會流，雷風(fēng)蹴南而鼓之，益肆狂嚙。雖有力者，堅百仞之阜，亙?yōu)槠浞?，亦不能御，勢明矣。必俟至誠克敷，旁資感效耳。公晨往河Й，跪陳牢醴。既而陰潰散，功倍人悅。翌日堰乃成，水折而光，皆若導(dǎo)而徙。令邑里交賀，合樂以迓之。流聞京師，中外以為國慶。時國家兵役屢與，漕鞔已絕。故自淮汴至於河潼之交，百敖皆刳，人無所仰視之者。雖已鼎食，亦若銜餒而返。農(nóng)饑卒怠，何以振其威力哉？關(guān)中不涸之轍，必本是堰。公果成之，以明大計。雖旋亦決敗，而功緒足遺后人矣。七年秋，愚自滿獲展贄見之禮，出次近垌，備得其事，因著於篇，以彰勤濟(jì)之志云。
◇ 澤州靈泉院記
嚴(yán)飭祠宇，非欲侈於自奉也。蓋不崇不侈，無以聳動群品，俾堅響善之心耳。況帝夢可征，華緣已熟，山川神祗，罔不薦款。故自京邑以及遐裔，勝概相望，皆奠厥居。中條發(fā)於蒲，趨於艮，杰出而為太行，則天壇不得不冠蓋華嵩，爭日觀也。其北川壑會流，盤郁粹，自高平西顧，以至靈泉極矣。泉之為靈，非惟利物，亦當(dāng)滋潤所及，不育毒螫也。其院東向顯豁，亙?yōu)榇蟠?，端門洞辟，正與旭日相迓。豈梵書所謂震旦者，此其證哉？且有為無為，於我不礙。弛之則若涸其中，用之則必滂其外。皆克固其源，乃能動而必濟(jì)也。今禪宿洪密長老，俗姓劉氏，本儒家子。早詣石霜，契其大旨。煩而不撓，簡而必周。初自清涼歷覽至是山，乃創(chuàng)林棲之所。遇太尉李公駐軍高平，首資葺構(gòu)。遠(yuǎn)近道俗，莫不歸響。今蒲芮隴西左揆，常因題紀(jì)，亦備贊揚，則密公之道益光矣。凡制經(jīng)樓齋堂共一百余間，又塑羅漢潔刻之相，以漸化服。而后日集方丈，敷演上乘。自江漢北渡，以至魏晉之交，其俗堅悍難誘，今則悉為佛人矣。且善教童孺者，雖指摘其書，而必以言反覆曉諭，當(dāng)自釋然。若典教積於前，笞撻駭於側(cè)，彼將竄匿之不暇，詎肯說而從命哉？律刑書也，經(jīng)誥誓也，禪乃誘勸之宗，先馴其性而后入人者耳。故其道至隱，其功至博，不可廢也。常念畜役之外，以逮傭隸。雖豢養(yǎng)至豐，莫不苦於受制。殊不知羈鞅之勞，或能避免，而方寸之內(nèi)，不形不聲。牙孽牢萌，詫其力者，愈不能爭。以此淪陷死生之域，綿創(chuàng)不能自脫，其苦何如哉？噫！茍非三世之尊，夷山斡海，六祖親授，捩其鉗鈦，長老繼作，磨昏抉，則彼爨膏鑊而勇於自浴者，雖糜爛其身，猶未悔也。今乃聚其徒，侈其居，永為一檀施之會，且俾其?；劢灾场Ｈ粍t密公之積，焉可抑沒哉？耐辱居士病且死，不忍其門人慧依慧海之勤請也，直紀(jì)所行，惟以漏略為愧云。天二年歲次乙丑七月望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