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菊花天書生遇難 題糕日美女酬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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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挹香因婦人之哭,竟附耳向壁細(xì)細(xì)一聽,也是他該受幾天磨難,所以鬼使神差到這個(gè)所在。原來那間空室四面粉墻,墻以內(nèi)即是智果的秘室。墻間暗做一門,用粉染,一些看不出。挹香合當(dāng)有事,附耳細(xì)聽之際,恰巧身靠假墻,只聽粉染門呀的一聲,筋斗直跌進(jìn)去。
復(fù)審視之,乃三間不甚亮的房屋,見一個(gè)和尚,撳住一個(gè)年輕婦人,要逼他行事,那婦人哀哀告求。那和尚正欲用強(qiáng),見挹香跌進(jìn),吃驚不小,連忙起來,變了臉道:“呔!你是何人,敢入我佛爺之室?”挹香見勢頭不好,也覺慌了,正要逃走,卻被和尚扯住。挹香心中著急,恐淫僧惡念,難保性命之虞。
正想間,那頭陀拉了挹香,又到一個(gè)所在,比方才那處更低,四面皆無臺凳,僅排數(shù)塊石兒。屋外有一線之光的天井。 那頭陀拉了挹香,壁上取了寶劍,謂挹香道:“你是何人?為何到我這里?你可知到了這里,有死無生的了!”便舉起劍兒,向挹香砍來。
挹香驚絕,只得按定六神道:“師父慢來。鋼刀雖快,不斬?zé)o罪之人。況寺院中是十方所在,難道不許游人進(jìn)內(nèi)的么?今我已到這里,你的勾當(dāng)已被我覷破,你欲惡心謀害,只怕昭然皇法,天地?zé)o私。你自己去想來。”
頭陀正欲回言,只見一個(gè)小沙彌走進(jìn)說道:“有蔣檀越立請要見?!鳖^陀只得棄劍,整好袈裟,至外迎接。便向挹香道:“我且饒你多活一時(shí),少頃來與你算帳?!泵硰涥P(guān)了挹香,大踏步而出。 原來蔣檀越與這和尚最相契,特來請到家中去做法事。老和尚無可推辭,只得同行。也是挹香命不該絕。且說挹香見和尚去了,心雖安了些,觀其室中,竟一無生路,倘頭陀進(jìn)來,仍復(fù)性命不保。想了又想,真覺無計(jì)可施。倘若我一旦不測,父母劬勞未報(bào),眾美情義未酬,白白將這性命送與頭陀,豈不可恨?思想及此,不覺涔涔淚下。
徘徊良久,天色已晚,不見頭陀進(jìn)來,心又放下了些。奈何又無夜膳,又無燈火,又無床帳,又想平日在家中或在美人處,吃的是膏粱美味,睡的是羅褥錦茵,如今獨(dú)在這里受此無窮之苦,性命且不能保。自怨自恨之時(shí),譙樓三鼓,只得挨過一夜。
明日,仍不見頭陀至,也沒有茶湯水進(jìn)來,肚中十分饑餓。挨到了金烏西墜,仍不見有人至。挹香喟然嘆曰:“英雄末路,有計(jì)難施。不作餐刀鬼,仍為餓殍身。天呵天,你絕我太苦了!”
想了哭,哭了又想,哭道:“眾美人只知我在家中攻書窗下,父母只道我在朋友家論賦會文,怎知我在此受這許多苦楚。如今與你們長別了!”又哭道:“我金挹香如此一個(gè)人,死得這般不明不白,枉為了六尺男兒!”想到此處,竟放聲大哭起來。
其時(shí)已有四鼓。也是挹香合當(dāng)有救,這一番大哭,驚動了一個(gè)美人??垂?,你道是誰?原來就是昔日挹香同夢仙黑夜里救的吳秋蘭。他蒙二人救了回家,對父母說了,父母便問:“救你者是何名姓?”秋蘭道:“是兩個(gè)隱名的俠士,不肯留名。惟他們二人的面貌聲音,尚記在心頭,日后欲思圖報(bào)?!?這秋蘭家正在隆壽寺之西,秋蘭臥房卻與關(guān)挹香的所在只隔一個(gè)天井。那夜秋蘭睡后,聽見有人在隔壁十分痛哭,這個(gè)聲音卻十分熟識。又細(xì)細(xì)的聽了一回,忽然聽出似昔年救我的那們壯士聲音,倒有些揣摩不出。沉吟良久道:“待我到天明時(shí),樓窗上搭個(gè)走路,在墻上扒過,認(rèn)他面貌。如是恩人,問他為何在寺中痛哭未遲?!?
胸有成竹,甫黎明即起,將板搭過墻上。秋蘭輕跨樓窗,鳥行雀步,至板上向下一望,見一書生席地而坐,昏蒙情狀,不知何故。又一望,卻正是恩人。他也難顧嫌疑,輕聲喚道:“公子尊姓大名,何昨宵在此慟哭?”時(shí)挹香又饑又倦,疲乏不堪,意謂決無生路的了,倒反昏昏睡去。驚聞公子之呼,猛抬頭觀望,見一個(gè)美人在墻上低喚。諦視之,頗面熟,欲躬身立起,可憐兩足疲軟,挨到墻邊道:“小生姓金,名挹香。前日誤投秘室,被禁于此,有死無生的了。姊姊尊性芳名?”秋蘭便通了名字。挹香兜的想上心來道:“曩昔黑夜遇強(qiáng)就是姊姊么?”秋蘭道:“正是。公子是我恩人,今恩人罹難,妾安敢坐視。公子放心,少頃,妾有援君之計(jì)也。”挹香甚屬感激。
秋蘭遂回房,思出一計(jì),隨即告知父母。父母稱善。其父名家慶,素來耕種糊口,今蓄田產(chǎn),央人耕種,居然是鄉(xiāng)間財(cái)主了。惟此一女,極其鐘愛。聞知挹香之事,憶曩時(shí)女遇惡棍,幸虧恩人相救,如今以恩報(bào)恩,正該竭力一援。便命雇工數(shù)十,同到隆壽寺來。眾和尚不曾防御,便道:“做什么?”眾人道:“你們莫管,少頃自知?!彼旄鲃邮?,將眾和尚個(gè)個(gè)縛牢。雖有幾個(gè)力大的,究竟寡不敵眾,也被捆住。留小沙彌,要他領(lǐng)到秘室,搜著六七個(gè)婦人。打開粉染門,放了挹香。復(fù)到外邊,將十幾個(gè)頭陀關(guān)到縣中,將六七個(gè)婦人帶去作證。 后來縣主往蔣家捉了智果,細(xì)細(xì)審明,將隆壽寺封起。智果即發(fā)僧綱司,立時(shí)火化。將眾頭陀遞解回家,肅清了地方上一樁惡事。其余六七個(gè)婦人,夫家愿領(lǐng)者領(lǐng),不愿領(lǐng)者發(fā)官媒擇配。吾且一言表過。
再說眾人扶了挹香至吳宅,秋蘭出謝昔日相救之恩,挹香也謝了他們父女之情。又見秋蘭貞嫻幽雅,言語端莊,暗暗欽敬。家慶見挹香恂恂儒雅,欣慕非凡,命仆端整酒肴,為挹香壓驚。挹香兩天未膳,也顧不得了,曲從叨擾。
家慶謂挹香道:“老夫有一言,要與公子商量,望公子勿罪?!鞭谙愕溃骸安恢泻我娊蹋≈段┟菑?,決無推卻。”家慶道:“前者小女蒙公子途中相救,此身皆公子所賜,感恩不淺。今又重逢,不勝緣巧。小女荒僻村陋,故猶待字閨中,欲為公子作一小星,老夫之素愿亦可畢矣?!鞭谙愦鸬溃骸叭杳衫喜瘸隽_網(wǎng),已心感無既。但小侄幼聘鈕氏,不能應(yīng)命?!奔覒c道:“公子差矣。小女本村野之姿,頻繁之職,焉敢輕期?若抱衾與◆,君其無違我命,我亦心感無既了。”挹香見吳公殷勤若是,想道,“蒙他們?nèi)绱司任?,秋蘭也頗穩(wěn)重,至于愿作小星,我也不能不允?!北愕溃骸袄喜骨椋医疝陔m有糟糠,決不敢以令愛視為側(cè)室,是當(dāng)以正室待之?!闭f罷,便深深一揖,雙膝跪下,口稱岳父大人,弄得吳公倒反局促,連忙扶起。席散后遂喚魚軒送挹香歸。
再說家中見挹香三天不返,初意在朋友家,及去問,盡言三天未至,鄒、姚、葉處,形跡杳然。第三日已命家人四處尋覓,二老十分著急。正在忙碌之際,見挹香乘轎歸,方始驚定。便細(xì)詰行蹤,反弄得驚喜交集。挹香述吳秋蘭愿作小星之語,父母倒笑他正室未諧,小星先備,只得允了。
挹香又赴眾美家及諸友處訴之,也有替挹香稱恭喜的,也有憐惜挹香的,紛紛嚷嚷,鬧了一日。
明日,挹香到館,恰好過青田已至,挹香便問了場中諸事,又問道:“青翁在金陵,可曾遇棋攤否?”
青田道:“曾遇一個(gè)棋攤,擺兩局勢兒,一是野馬,一是七星。我上前問他如何起彩,他云起彩五分。我便與他著七星。遂揀紅棋,起手劃炮將,他兵吃炮,我挺卒將,他踱上吃卒,我三路車沖將,他踱下,我升車看將門。他眼睛對我一看,便夾兵將,我車吃兵,一車拾兩兵,他拿士角上兵挺下叫將軍,我踱上,他拿象底車劃至三路,我劃卒蓋住,他再開至一路,我提高車,他將車沖至兵右,我車臨頭將,他踱進(jìn),我退車吃兵,已把帽子頭廿一著探脫。他眼睛又對我一眇,想了一想,竟下落底車。我暗道:任憑你上中下三路來,皆不怕,落底車更不怕,便變了一著雙撇車。那知他只會著官和,不會著雙撇,論理應(yīng)落象,他竟夾兵,被我連殺棋,叫了幾個(gè)將軍。但見他面孔只管變,眼睛只管眇道:‘再著,再著?!业溃骸业共桓吲d了?!A了他三十五文。越一日又去,連勝兩局。以后便不肯著了。若論他之棋,失著還多,不及玄妙觀內(nèi)常州老也?!鞭谙愕溃骸扒辔炭稍鲆姅呈??”青田道:“間亦有之.只好著成和局。若要勝我,無其人也?!?言論一回,見學(xué)徒漸漸到館,挹香交卸了館事,然后歸家。
一日,忽念愛卿,想道:“未知他可有我之念?夢中言正室鈕氏,如果是他,為何竟不肯訂我?而我又難啟口。我金挹香不娶鈕愛卿,枉為聰明人也。”心里胡思,口中亂語,適逢拜林至聽見,便站定細(xì)聽了良久,知為愛卿事。拜林素滑稽,聽出挹香心事,便迎著挹香的意兒,生出一計(jì),輕推雙扉,入書室中。
挹香見而接進(jìn),略談寒溫。茶罷,拜林佯說道:“香弟弟,你好福氣。我昨到愛姐處,曾提及你,他請我來代勸你,勤習(xí)舉業(yè),巴圖上進(jìn),考期在邇,倘你明歲入庠。他就……”拜林說到此際,便住口。
挹香聽了什么好福氣,觸著心事,便扯住拜林道:“他就怎么?”拜林笑道:“他沒有什么。”挹香見他狡獪,盤詰之。拜林道:“你博了一領(lǐng)青衿, 他就歡喜了?!鞭谙愕溃骸皻g喜便怎么?”拜林道:“今日匆匆,要訪一家新來校書去飲酒,少頃對你說罷。” 挹香那里肯放,竟隨了拜林到院子里來。又遇了三個(gè)名妓:一為錢月仙,一為馮珠卿,一為汪秀娟,都生得風(fēng)雅宜人,天然娟秀。拜林即命排酒暢敘。
酒半酣,挹香道:“方才的話,如今好說了。”拜林道:“且慢。我被你催昏,方才沒有回去取銀,你可去代籌幾兩銀子來,然后替你說可好?”挹香明知拜林要他會鈔,便道:“我也知你狡獪,酒鈔算我的就是了?!鄙磉吤鲆诲V花銀,付與鴇兒,便道:“如今好說了。”拜林道:“破了你的鈔,可要肉疼?”挹香道:“這也叫沒法,要聽你的話,也顧不得肉疼。”拜林道:“今日蒙你會了鈔,我也不得不對你說了?!?
拜林正要說,那知做書的人偏不肯說,諸公要聽其說,吃杯茶來,下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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