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作者：陶宗儀◎文章宗旨盧疏齋先生《文章宗旨》云：“大凡作詩須用三百篇與《離騷》。言不關(guān)於世教，義不存於比興，詩亦徒作。夫詩發(fā)乎情，止乎禮義?！蛾P(guān)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斯得性情之正。古人於此觀風(fēng)焉。賦者，古詩之流也。前極宏侈之規(guī)，后歸簡約之制。故班固二都之賦，冠絕千古。前極鋪張饒麗，故后必稱典謨訓(xùn)誥之作終焉。厥后十?dāng)?shù)作者，仿而效之。蓋詩人之賦必麗以則也。古今文章大家數(shù)，甚不多見。六經(jīng)，不可尚矣。戰(zhàn)國之文，反覆善辨。孟軻之條暢，莊周之奇?zhèn)ィ迳?，為大家。西漢之文，渾厚典雅。賈誼之俊健，司馬之雄放，為大家。三國之文，孔明之二表，建安諸子之?dāng)?shù)書而已。西晉之文，淵明《歸去來辭》，李令伯《陳情表》，王逸少《蘭亭敘》而已。唐之文，韓之雅健，柳之刻削，為大家。夫孰不知，然古文亦有數(shù)。漢文，司馬相如、楊雄、名教罪人，其文古。唐文，韓外，元次山近古，樊宗師作為苦澀，非古。宋文章家尤多。老歐之雅粹，老蘇之蒼勁，長蘇之神俊，而古作甚不多見。蓋清廟茅屋謂之古。朱門大廈，謂之華屋，可；謂之古，不可。太羹玄酒謂之古。八珍，謂之美味，可；謂之古，不可。知此者，可與言古文之妙矣。夫古文以辨而不華，質(zhì)而不俚為高。無排句，無陳言，無贅辭。夫記者，所以紀(jì)日月之遠(yuǎn)近，工費(fèi)之多寡，主佐之姓名，敘事如書史法?！渡袝奉櫭且病⑹轮?，略作議論以結(jié)之，然不可多。蓋記者，以備不忘也。夫敘者，次序其語。前之說勿施於后，后之說勿施於前，其語次第不可顛倒。故次序其語曰敘?！渡袝鴶ⅰ?、《毛詩敘》，古今作序大格樣。書序首言畫卦書契之始，次言皇墳帝典三代之書，及夫子定書之由，又次言秦亡漢興求書之事。詩序首言六義之始，次言變風(fēng)變雅之作，又次言二南王化之自。碑文惟韓公最高，每碑行文言道，人人殊面目，首尾決不再行蹈襲。神道碑揭於外，行文稍可加詳。埋文壙記最宜謹(jǐn)嚴(yán)，銘字從金，一字不用。善為文者，宜如古詩雅頌之作。行實(shí)之作，當(dāng)取其人平生忠孝大節(jié)，其余小善寸長，書法宜略。為人立傳之法亦然。跋，取古詩狼跋其胡之義，犯前則躐其胡。跋語不可多，多則冗，尾語宜峻峭，以其不可復(fù)加之意，說則出自己意。橫說豎說，其文詳瞻抑揚(yáng)，無所不可，如韓公《師說》是也。真公編次古文，自西漢而下，他并不錄，迄唐，惟尊韓公四記，柳公《游西山六記》而已。古文之難，豈其然乎？”◎麻答把歷耶律文正王，於星歷筮卜、雜算、內(nèi)算、音律、儒、釋、異國之書，無不通究。嘗言：“西域歷，五星密於中國。”乃作麻答把歷，蓋回鶻歷名也。◎續(xù)演雅發(fā)揮白湛淵先生《續(xù)演雅十詩發(fā)揮》云：海青羽中虎，燕燕能制之。小隙沉大舟，關(guān)尹不吾欺者。海青俊禽也，而群燕緣撲之即墜，物受於所制者，無小大也。（右一）草食押不蘆，雖死元不死，未見滌腸人，玩聞棄簀子者。漠北有名押不蘆，食其汁立死，然以他藥解之即蘇。華佗洗腸胃攻疾，疑先服此也。（右二）誰令珠玉唾，出彼藜藿腸，仁人不為寶，良賈宜深藏者。和林有尼，能吐珠玉雜寶也。（右三）嬰啼聞木枝，羝乳見茅茹，何如百年身，反爾無根據(jù)者。漠北種羊角，能產(chǎn)羊，其大如兔，食之肥美。（嬰啼木枝，見《山海經(jīng)》所載。）（右四）西狩獲白麟，至死意不吐。代北有角端，能通諸國語者。（角端，北地異獸也，能人言，其高如浮圖。）（右五）才脫海鶴啄，已登方物輿，仰面勿啾啾。我長非僑如者，小人長僅七寸，夫婦二枚，形體畢具也。（右六）羯尾大如斛，堅(jiān)車載不起，此以不掉滅。彼以不掉死者，西漢有羯尾大於身之半，非車載尾，不可行也。（右七）八珍肴龍鳳，此出龍鳳外。荔枝配江辛。徒夸有風(fēng)味者，謂迤北八珍也。（所謂八珍，則醍醐、麈沆、野駝蹄、鹿唇、駝乳糜、天鵝炙、紫玉漿、玄玉漿也。玄玉漿即馬姝子。）（右八）灤人薪巨松，童山八百里，世無奚超勇。惆悵度易水者，取松煤於灤陽。（即今上都。去上都二百里，即古松林。千里，其大十圍，居人薪之將八百里也。）（右九）兩駝侍雪立，終日饑不起，一覺沙日黃。肉屏那足擬者，沙漠雪盛，命兩駝趺其旁，終夜不動，用斷梗架片氈其上，而寢處於下，勝肉屏，且不起心兵也。（右十）
◎面花子本婦人面飾用花子，起自唐昭容上官氏所制，以掩黥跡，大歷已前，士大夫妻多妒悍，婢妾小不如意，輒印面，故有月黥錢黥。事見《酉陽雜俎》?！蚱婕步裆现L公主之駙馬剛哈剌咱慶王，因墜馬，得一奇疾，兩眼黑睛俱無，而舌出至脅。諸醫(yī)罔知所措，廣惠司卿聶只兒，乃也里可溫人也。嘗識此證，遂剪去之。頃間，復(fù)生一舌，亦剪之又於真舌兩側(cè)各去一指許，卻涂以藥，而愈。時元統(tǒng)癸酉也。廣惠司者，回回之為醫(yī)者隸焉。
◎磨兜襄州谷城縣城門外道傍石人缺剝，腹上有字云：“磨兜軛，慎勿言?！笔且嘟鹑酥饕病＞嗫h四五十里，有故石人二，相偶而立，腹上題刻，一云“巳及”，一云“未匝”，不可得而詳也。（《浮休閱日集》）
◎葛大哥吾鄉(xiāng)臨海章安鎮(zhèn)有蔡木匠者，一夕，手持斧斤自外歸，道由東山。東山，眾所殯葬之處。蔡沉醉中，將謂抵家，捫其棺，曰：“是我榻也?！睂嬈渖?，夜半，酒醒，天且昏黑，不可前，未免坐以待旦。忽聞一人高叫，棺中應(yīng)云：“喚我何事？”彼云：“某家女病損證，蓋其后園葛大哥淫之耳。卻請法師捉鬼，我與你同行一觀如何?！惫字性疲骸拔矣锌椭?，不可去?！辈堂魅赵勚魅嗽唬骸澳镒又玻夷苡??！敝魅梭@喜，許以厚謝。因問屋后曾種葛否，曰然。蔡偏地翻掘，內(nèi)得一根，甚巨，斫之，且有血，煮啖女子，病即除?！蛉f柳堂京師城外萬柳堂，亦一宴游處也。野云廉公，一日於中置酒，招疏齋盧公、松雪趙公同飲。時歌兒劉氏名解語花者，左手折荷花，右手執(zhí)，歌小圣樂云：“綠葉陰濃，偏池亭水閣，偏趁涼多。海榴初綻，朵朵蹙紅羅。乳燕雅鶯弄語，對高柳鳴蟬相和，驟雨過，似瓊珠亂撒，打遍新荷。人生百年有幾？念良辰美景，休放虛過。富貧前定，何用苦張羅?！泵e宴賞飲芳醑，淺基低歌。且酩酊，從教二輪，來往如梭。既而行酒，趙公喜，即席賦詩曰：“萬柳堂前數(shù)畝池，平鋪云錦蓋漣漪。主人自有滄洲趣，游女仍歌白雪詞。手把荷花來勸酒，步隨芳草去尋詩。誰知只尺京城外，便有無窮萬里思。”此詩集中無。小圣樂乃小石調(diào)曲，元遺山先生（好問）所制，而名姬多歌之，俗以為“驟雨打新荷”者是也。
◎樹鳴金石草木之變異，雜見於傳記。數(shù)年來，天下擾攘，怪事尤甚，信前人之書不誣也。至正丙申，浙西諸郡皆有兵。正月，嘉興楓涇鎮(zhèn)戴君實(shí)門首柳樹若牛鳴者三，主人與仆從悉聞之。斬其樹，不一月，苗軍抄掠貲產(chǎn)。又兩月，屋毀于兵。是歲寒食日，海監(jiān)州趙初心，率子姓輩詣先壟汛掃松楸，忽聞如老鶴作聲，不絕，審聽所在，乃是一柏樹。頃間，眾樹同聲和之，一二時方止。舉家惶惑。至八月，苗軍火其居。明年六月，紅軍掠貨財(cái)婦女。而侄善如死於難。予親見君實(shí)館賓黃伯成與初心之孫元衡說。元衡，善如子也。其事雖遲速不同，而二家之遭禍則一。吁，誠異哉！
◎松江官號至正丙申正月，常熟州陷，松江府印造官號，給散吏兵佩帶，以防奸偽。號之制作，畫為圓圈，繞圈皆火焰。圈之內(nèi)一府字，以府印印府字上。圈之外四角，府官花押。民間謠曰：“滿城都是火，府官四散躲。城里無一人，紅軍府上坐?！辈欢缕瞥牵と缢?。
◎割執(zhí)杭州赤山之陰，曰簫箕泉，黃大癡所嘗結(jié)廬處。其徒弟沈生、狎近側(cè)一女道姑，同門有欲白之於師。沈懼，引廚刀自割其執(zhí)，幾死，眾救得活，而瘡口流血，經(jīng)月余不合。偶問諸閹奴，教以煅所割執(zhí)，搗粉酒服。如其言，不數(shù)日而愈。
◎題屏謝客三寶柱，字廷，色目人，頗以才學(xué)知名。雖湛於酒色，而能練達(dá)吏事，剛正有守。為浙省郎中日，大書四句於門屏之上曰：“逆刮蛟龍鱗，順捋虎豹尾。若將二伎論，尤比于人易?！逼湟馍w以杜絕人之求請耳。然亦隘矣哉，終不顯達(dá)，而死于難。
◎婚啟至元間，平原郡公趙氏（與芮）宋福王也，其子娶全竹齋少保之女?；閱?nèi)一聯(lián)云：“休光薊北，茍安公位之居；回首江南，惟重母家之念?！北M有味。
◎陶母碑陶侃母得古正之道，發(fā)人倫之本，將示教於天下，謂樸散俗壞，樂潰禮闕，有子不教，不至於道。若失大訓(xùn)，不可登於偉望。乃求師傅，延英茂，終日迫于用，不欲子卻客。俄而車蓋載止，餼饋并竭。茍失其人，子將不進(jìn)。計(jì)劃始成，確然獨(dú)斷，謂發(fā)可棄，訓(xùn)不可失，乃金刀既止，黑發(fā)云散。怡然無咨嗟之色，儼若待賓之具。上恐不足以顯恭，下未可謂訓(xùn)子。顧其母激忿填膺，寸晷是學(xué)，不迨于至，以超圣人之域，煥乎賢者之業(yè)。且禮信仁義，君子之事，婦人何得而知？蓋世道大喪，其俗已亂，故婦人賢者得以行其事。千古之下，厥行獨(dú)明，當(dāng)時為人之父，為人之母，見斯行，聞斯舉，得不激厲乎？茍?zhí)煜陆匀缣漳钢?，則天下皆陶之子也。蓋人謂子幼而蒙稚，不致精訓(xùn)，致悖大亂人紀(jì)，良可惜哉！銘曰：發(fā)也者，為養(yǎng)之具。賓也者，致教之英。茍非異禮，孰能作世之程？千載之下，如陶之母，安可繼乎齊英？（宗儀）因讀唐皇甫持正先生（翥）文集，見陶母碑不覺淚數(shù)行下。追惟先妣拳拳於教子，真陶母之志。是故今翰林承旨蛻庵張先生（翥）所撰墓銘，有曰：夫家貧，劬力紡續(xù)，以給諸子。無廢學(xué)之辭，自顧不肖。不克勉于學(xué)，以成令名，罪莫大焉。謹(jǐn)錄于此，庶亦可以自懼也。
◎許文懿先生婺州許白云先生（謙），字益之，隱居金華山，四十年不入城府，著書立言，足以垂教后世。浙東廉使王公繼學(xué)，訪先生於山中。謂先生清氣逼人，可畏。既退，明日，出學(xué)行薦于朝。有錄其舉文至者，先生方講說，目不一少視，其無意於仕宦如此。先生歿，追謚文懿先生。
◎謠言后至元丁丑夏六月，民間謠言，朝廷將采童男女，以授韃靼為奴婢。且俾父母護(hù)送，抵直北交割。故自中原至于江之南，府縣村落，凡品官庶人家，但有男女十二三以上，便為婚嫁。六禮既無，片言即合。至於巨室，有不待車輿親迎，輒徒步以往者，蓋惴惴焉惟恐使命戾止，不可逃也。雖守土官吏，與夫韃靼色目之人，亦如之，竟莫能曉。經(jīng)十余日才息。自后有貴賤、貧富、長幼、妍丑、匹配之不齊者，各生侮怨?；蚍驐壠淦蓿蚱拊髌浞?，或訟于官，或死于夭。此亦天下之大變，從古未之聞也。吳中僧祖伯，號子庭者，素稱滑稽，口占絕句曰：“一封丹詔未為真，三杯淡酒便成親。夜來明月樓頭望，惟有娥不嫁人。”又有人集古句云：“悲翠屏風(fēng)燭影深，良宵一刻值千金。共君今夜不須睡，明日池塘是綠陰?！笨芍^深於命意者矣。
◎獸醫(yī)世以療馬者曰獸醫(yī)，療牛者曰牛醫(yī)?！吨芏Y·天官·冢宰篇》：“痼醫(yī)，下士八人?！弊ⅲ骸矮F，牛馬之屬?！卑创?，則療牛者亦當(dāng)曰獸醫(yī)矣。
◎想肉天下兵甲方殷，而淮右之軍嗜食人，以小兒為上，婦女次之，男子又次之?；蚴棺鴥筛组g，外逼以火，或於鐵架上生炙。或其手足，先用沸湯澆潑，卻以竹帚刷去苦皮?；虺藠A袋中，入巨鍋活煮?；颉糇魇录椭；蚰凶觿t止斷其雙腿，婦女則特剜其兩乳，酷毒萬狀，不可具言?？偯弧跋肴狻保詾槭持谷讼胫?。此與唐初朱粲，以人為糧，置搗磨寨，謂啖醉人如食糟豚者無異，固在所不足論。唐張新《朝野僉載》云：“武后時，杭州臨安尉薛震，好食人肉。有債主及奴詣臨安，止於客舍，飲之醉，并殺之，水銀和煎，并骨銷盡。后又欲食其婦，婦知之，躍墻而遁，以告縣令。令詰之，具得其情，申州錄事奏，奉搬杖一百而死。段成式《西陽雜俎》：李廓在穎州，獲火光賊七人。前后殺人，必食其肉。獄具，廓問食肉之故。其首言：某教於巨盜，食人肉者，夜入人家，必昏沉，或有魘不寤者?！侗R氏雜說》云：唐張如為節(jié)鎮(zhèn)，頻吃人肉，及除統(tǒng)軍到京，班中有人問曰：“聞尚書在鎮(zhèn)好人肉，虛實(shí)。”笑曰：“人肉腥而且韌，爭堪吃？”《五代史》云：萇從簡，家世屠羊。從簡仕至左金吾衛(wèi)上將軍，嘗歷河陽忠武武寧諸鎮(zhèn)好食人肉，所至多潛捕民間小兒以食之。趙思綰好食人肝，及長安城中食盡，取婦女幼稚為軍糧，每犒軍，輒屠數(shù)百人?！度龂尽吩疲簠菍⒏咤ⅲ檬咕?，嗜殺人而飲其血。日暮，必於宅前后掠行人而食之。宋莊季?！峨u肋編》云：自靖康丙午歲，金狄亂華，盜賊之兵以至居民更互相食，全軀暴以為臘。登州范溫，率忠義之人，泛海到錢唐。有持至行在猶爭者，老瘦男子，庾詞謂之饒把火。婦人少艾者，名之不美羹。小兒呼為和骨爛，又通目為兩腳羊。趙與時《賓退錄》云：‘本朝王繼勛，孝明皇后母弟。太祖時，屢以罪貶。后以右監(jiān)門衛(wèi)率府副率，分司西京。殘暴愈甚，強(qiáng)市民間子女，以備給使，小不如意，即殺而食之。太宗即位，會有訴者，暫于洛陽。又知?dú)J州林千之，坐食人肉削籍隸海南，嗟夫！食人之肉，人亦食其肉。此兵革間之流慘耳。君子所不愿聞?wù)?，其薛震輩，?dāng)天下宴安之日，而又身為顯宦，豈無珍羞美膳，足以厭其口腹？顧乃喜啖人肉，是雖人類而無人性者矣。終至於誅斬鼠逐而后已，天之報(bào)施，不亦宜乎。
◎王眉叟王眉叟（壽延），號溪月，杭州人，出家為道士。受知晉邸，后以弘文輔道粹行真人管領(lǐng)君郡之開元宮。浙省都事劉君時中（致）者，海內(nèi)名士也。既卒，貧無以為葬。躬往吊哭，周其遺孤。舉其柩葬於德清縣，與已之壽穴相近，春秋祭掃不怠。然此事行之於異教中，尤不易得。
◎錢唐錢唐二字，其來甚遠(yuǎn)。按《史記·始皇本紀(jì)》：“至駢云夢，浮江下丹陽，至錢唐，臨浙江，上會稽，立石刻頌秦德?！蔽鳚h《地理志》，亦有錢唐縣。今唐字從土，則誤矣。蓋以錢易土，及捐錢筑塘等事。皆傳會之辭，自注世說者已然，況后世乎？
◎漱芳亭道士張伯雨（雨），號句曲外史，又號貞居，嘗從王溪月真人入京。初，燕地未有梅花，吳間閑宗師（全節(jié)），時為嗣師，新從江南移至，護(hù)以穹廬，扁曰“漱芳亭”。伯雨偶造其所，恍若與西湖故人遇，徘徊既久，不覺熟寢于中。真人終日不見伯雨，以為憂，意其出外迷失街道也。夢覺，日已莫矣，歸道所由，嗣師笑曰：“伯雨素有詩名，宜作詩以贖過。”伯雨遂賦長詩，有“風(fēng)沙和不憚五千里，將身跳入仙人壺”之句。嗣師大喜，送翰林集賢嘗所往來者，袁學(xué)士伯長，謝博士敬德，馬御史庸，吳助教養(yǎng)浩，虞修撰伯生，和之。他日，伯雨往謁謝諸公，惟虞先生全不言儒者事，只問道家典故。雖答之，或不能詳。末問能作幾家符篆。曰：“不能?！毕壬唬骸澳吃嚂再|(zhì)是否。”連書七十二家。伯雨汗流浹背，輒下拜曰：“真吾師也。”自是托交甚契。故與先生書，必稱弟子焉。伯雨，杭州人。◎食品有名水之咸淡相交處產(chǎn)河豚。河豚、魚類也，無鱗類，怒氣滿腹，形殊弗雅，然味極佳。煮治不精，則能殺人。所以東坡先生在資善堂與人談河豚之美云。據(jù)其味，真是消得一死。浙西惟江陰人尤珍之。每春首初出時，必用羞祭品畢，然后作羹。而鄰里間互相饋送以為禮。腹中之率，曰西施乳。夫西施，一美婦也，豈乳亦異於人耶？顧千載而下，乃使人道之不置如此，則夫差之亡國非偶然矣。若鱭魚子名螳螂子，及松江之上海，杭州之海寧人、皆喜食蟛蜞螯，名曰鸚哥嘴，以有極紅者似之故也。二物象形而云，又非西施之比矣。按《類篇·魚部》引《博雅》云：忻心，（盈之反）信也，背青腹白，觸物即怒，其肝殺人。正今人名為河豚者也，然則豚當(dāng)為信。
◎火災(zāi)至正辛巳，莫春之初，江浙行省平章政事只理瓦臺人城之任之日，衣紅。兒童謠曰：“火殃來矣?！敝了脑率湃?，杭州災(zāi)，毀官民房屋、公廨、寺觀一萬五千七百五十五間，燒死七十四人。明年壬午四月一日，又災(zāi)，尤甚於先，自昔所未有也。數(shù)百年浩繁之地日就凋弊，實(shí)基於此。
◎落水蘭亭予嘗見《落水蘭亭》一卷，乃五字不損本。今吳中分湖陸氏所藏，而趙彝齋之物也。彝齋，宋宗室子，諱孟堅(jiān)，字子固，齋，其自號。居嘉興之廣戌，酷嗜古法書名畫，能作墨花，於水仙尤長。此貼，姜白石舊藏。后歸川俞壽翁。彝齋復(fù)從壽翁易得，喜甚，乘夜回棹，至升山，大風(fēng)覆舟，行李皆淹溺無余。彝齋立淺水中，手持此貼，示人曰：“蘭亭在此，余不足介吾意也?！币蝾}八字于巷云：“性命可輕，至寶是保?！?br>◎陰府辯詞李子昭者，松江府提控案牘李宗慶子也，側(cè)室刁氏有娠，妻怒之。棰撻撻苦楚，晝夜不息。數(shù)次自經(jīng)與溺，以省覺，不得死。竊自念曰：“我苦就蓐，亦必死耳。等死，何自求早死之為幸？”因多食海蟄與冷水。胎既落，血上充心，而身遂亡。不數(shù)日，鬼怪百出。妻得奇疾，宛若死者，但只心肋微溫，支體不僵。其家就床褥作一竅，任其便溺。時以少飲納口中，輒咽。不與，亦不言饑。經(jīng)三年余，形骸枯槁，無復(fù)生理，家人益厭之。一夕，忽詣舅姑所，扣寢室戶。舅姑曰：“汝惡得至此，必為鬼矣?！痹唬骸版詮?fù)生，實(shí)非鬼也。愿見舅姑，具告所然。”舅姑驚恐，呼家人悉起，取火燭之，果此病軀。及覘其臥榻，已空，始信之，因問其詳。曰：“妾為亡婢訴冤，攝至陰府，即今獄祠也。命妾與婢對詞。妾以汝懷孕時，打罵則或有之，然未嘗令汝吞藥損墮?！辨境饒?zhí)甚堅(jiān)，妾不得白，遂招承，枷禁幽圄中。日得小叔以餅餌粥飯之類相饋，故不餒。今復(fù)得送妾還，入門，弄其兒，戲撻之一下，兒哭，遂推妾置灶上，即若夢覺者。但覺怠倦，故勉強(qiáng)至此。舅姑曰：“汝既被禁，何自得釋？”曰：“會上帝有赦故也。”急呼小郎妻問之，曰：“適間兒子驚啼，云，夢見乃父擊其首?！毙±缮w提控之次子泰甫，先為其妹夫金可大所殺者。此婦至今強(qiáng)健，與夫見寓府城西郭，又復(fù)生兩子矣。志怪古或多，然漫書于此，以為世之妒婦勸。◎詩法趙魏公云：“作詩用虛字，殊不佳。中兩聯(lián)填滿方好。出處才使唐已下事，便不古?！薄蛐彰咔f綽《雞肋編》云：“太史公作《伯夷傳》，但云：“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而《論語音注》引《春秋·少陽篇》，謂伯夷姓墨，名允。一名元，字公信。叔齊名智，字公達(dá)。夷、齊、謚也。陸德明取之。不知《少陽篇》何人所著。今世猶有此書否？吾衍間居錄云，孤竹君，姓墨（音眉），名臺（音怡），初見《孔叢子注》。中子名伯遼，周見云史詩注：伯，當(dāng)作仲。若如吾說，則伯夷叔齊似又是名，非謚矣。
◎女諫買印淮海龔翠巖先生開，寓吳門日，一僧權(quán)道衡者，頗聰慧，識道理，先生與之游。偶市肆粥漢印一顆，權(quán)嘗酬價。歸取鏹，先生適見。主人以實(shí)告，遂用十五緡買之。語諸女，女曰：“大人乃亦奪人所好。”先生驚悟，即持送權(quán)。曰：“先生愛而收藏。奚以贈？”曰：“在彼猶在此也?！睓?quán)固辭。曰：“在彼猶在此也?！毕嘧尵弥?，沉諸淵而別。吁，若先生者，可謂善矣！孰謂異端中有此哉！然先生之女尤可敬也。
◎吳江塔顛箭吳江華嚴(yán)寺浮圖之顛，望之，二矢著其上，竿羽宛然可辨。相傳宋南渡初，金人粘罕乘快一發(fā)而中。又賈似道出督時，祝矢自誓，亦中焉。故留題者有至今塔抄留遺跡，猶是元戎金仆姑之句。大德庚子，其寺主僧善信大修浮圖，更其而新之。視向二矢，實(shí)圓鐵條二，交貫橫亙，蓋必昔人以示輔顛，且以防鸛鶻之巢故耳。傳者所謂，大妄也。且著此，以祛后世之惑。長樂郭德基、嘗有《華嚴(yán)塔穎辨疑》，行於時，蓋郭嘗官此州，目擊其非。
◎素領(lǐng)項(xiàng)后白發(fā)曰素領(lǐng)。漢馮唐白首為郎官，素發(fā)垂領(lǐng)。
◎面花子本婦人面飾用花子，起自唐昭容上官氏所制，以掩黥跡，大歷已前，士大夫妻多妒悍，婢妾小不如意，輒印面，故有月黥錢黥。事見《酉陽雜俎》?！蚱婕步裆现L公主之駙馬剛哈剌咱慶王，因墜馬，得一奇疾，兩眼黑睛俱無，而舌出至脅。諸醫(yī)罔知所措，廣惠司卿聶只兒，乃也里可溫人也。嘗識此證，遂剪去之。頃間，復(fù)生一舌，亦剪之又於真舌兩側(cè)各去一指許，卻涂以藥，而愈。時元統(tǒng)癸酉也。廣惠司者，回回之為醫(yī)者隸焉。
◎磨兜襄州谷城縣城門外道傍石人缺剝，腹上有字云：“磨兜軛，慎勿言?！笔且嘟鹑酥饕病＞嗫h四五十里，有故石人二，相偶而立，腹上題刻，一云“巳及”，一云“未匝”，不可得而詳也。（《浮休閱日集》）
◎葛大哥吾鄉(xiāng)臨海章安鎮(zhèn)有蔡木匠者，一夕，手持斧斤自外歸，道由東山。東山，眾所殯葬之處。蔡沉醉中，將謂抵家，捫其棺，曰：“是我榻也?！睂嬈渖?，夜半，酒醒，天且昏黑，不可前，未免坐以待旦。忽聞一人高叫，棺中應(yīng)云：“喚我何事？”彼云：“某家女病損證，蓋其后園葛大哥淫之耳。卻請法師捉鬼，我與你同行一觀如何?！惫字性疲骸拔矣锌椭?，不可去?！辈堂魅赵勚魅嗽唬骸澳镒又玻夷苡??！敝魅梭@喜，許以厚謝。因問屋后曾種葛否，曰然。蔡偏地翻掘，內(nèi)得一根，甚巨，斫之，且有血，煮啖女子，病即除?！蛉f柳堂京師城外萬柳堂，亦一宴游處也。野云廉公，一日於中置酒，招疏齋盧公、松雪趙公同飲。時歌兒劉氏名解語花者，左手折荷花，右手執(zhí)，歌小圣樂云：“綠葉陰濃，偏池亭水閣，偏趁涼多。海榴初綻，朵朵蹙紅羅。乳燕雅鶯弄語，對高柳鳴蟬相和，驟雨過，似瓊珠亂撒，打遍新荷。人生百年有幾？念良辰美景，休放虛過。富貧前定，何用苦張羅?！泵e宴賞飲芳醑，淺基低歌。且酩酊，從教二輪，來往如梭。既而行酒，趙公喜，即席賦詩曰：“萬柳堂前數(shù)畝池，平鋪云錦蓋漣漪。主人自有滄洲趣，游女仍歌白雪詞。手把荷花來勸酒，步隨芳草去尋詩。誰知只尺京城外，便有無窮萬里思。”此詩集中無。小圣樂乃小石調(diào)曲，元遺山先生（好問）所制，而名姬多歌之，俗以為“驟雨打新荷”者是也。
◎樹鳴金石草木之變異，雜見於傳記。數(shù)年來，天下擾攘，怪事尤甚，信前人之書不誣也。至正丙申，浙西諸郡皆有兵。正月，嘉興楓涇鎮(zhèn)戴君實(shí)門首柳樹若牛鳴者三，主人與仆從悉聞之。斬其樹，不一月，苗軍抄掠貲產(chǎn)。又兩月，屋毀于兵。是歲寒食日，海監(jiān)州趙初心，率子姓輩詣先壟汛掃松楸，忽聞如老鶴作聲，不絕，審聽所在，乃是一柏樹。頃間，眾樹同聲和之，一二時方止。舉家惶惑。至八月，苗軍火其居。明年六月，紅軍掠貨財(cái)婦女。而侄善如死於難。予親見君實(shí)館賓黃伯成與初心之孫元衡說。元衡，善如子也。其事雖遲速不同，而二家之遭禍則一。吁，誠異哉！
◎松江官號至正丙申正月，常熟州陷，松江府印造官號，給散吏兵佩帶，以防奸偽。號之制作，畫為圓圈，繞圈皆火焰。圈之內(nèi)一府字，以府印印府字上。圈之外四角，府官花押。民間謠曰：“滿城都是火，府官四散躲。城里無一人，紅軍府上坐?！辈欢缕瞥牵と缢?。
◎割執(zhí)杭州赤山之陰，曰簫箕泉，黃大癡所嘗結(jié)廬處。其徒弟沈生、狎近側(cè)一女道姑，同門有欲白之於師。沈懼，引廚刀自割其執(zhí)，幾死，眾救得活，而瘡口流血，經(jīng)月余不合。偶問諸閹奴，教以煅所割執(zhí)，搗粉酒服。如其言，不數(shù)日而愈。
◎題屏謝客三寶柱，字廷，色目人，頗以才學(xué)知名。雖湛於酒色，而能練達(dá)吏事，剛正有守。為浙省郎中日，大書四句於門屏之上曰：“逆刮蛟龍鱗，順捋虎豹尾。若將二伎論，尤比于人易?！逼湟馍w以杜絕人之求請耳。然亦隘矣哉，終不顯達(dá)，而死于難。
◎婚啟至元間，平原郡公趙氏（與芮）宋福王也，其子娶全竹齋少保之女?；閱?nèi)一聯(lián)云：“休光薊北，茍安公位之居；回首江南，惟重母家之念?！北M有味。
◎陶母碑陶侃母得古正之道，發(fā)人倫之本，將示教於天下，謂樸散俗壞，樂潰禮闕，有子不教，不至於道。若失大訓(xùn)，不可登於偉望。乃求師傅，延英茂，終日迫于用，不欲子卻客。俄而車蓋載止，餼饋并竭。茍失其人，子將不進(jìn)。計(jì)劃始成，確然獨(dú)斷，謂發(fā)可棄，訓(xùn)不可失，乃金刀既止，黑發(fā)云散。怡然無咨嗟之色，儼若待賓之具。上恐不足以顯恭，下未可謂訓(xùn)子。顧其母激忿填膺，寸晷是學(xué)，不迨于至，以超圣人之域，煥乎賢者之業(yè)。且禮信仁義，君子之事，婦人何得而知？蓋世道大喪，其俗已亂，故婦人賢者得以行其事。千古之下，厥行獨(dú)明，當(dāng)時為人之父，為人之母，見斯行，聞斯舉，得不激厲乎？茍?zhí)煜陆匀缣漳钢?，則天下皆陶之子也。蓋人謂子幼而蒙稚，不致精訓(xùn)，致悖大亂人紀(jì)，良可惜哉！銘曰：發(fā)也者，為養(yǎng)之具。賓也者，致教之英。茍非異禮，孰能作世之程？千載之下，如陶之母，安可繼乎齊英？（宗儀）因讀唐皇甫持正先生（翥）文集，見陶母碑不覺淚數(shù)行下。追惟先妣拳拳於教子，真陶母之志。是故今翰林承旨蛻庵張先生（翥）所撰墓銘，有曰：夫家貧，劬力紡續(xù)，以給諸子。無廢學(xué)之辭，自顧不肖。不克勉于學(xué)，以成令名，罪莫大焉。謹(jǐn)錄于此，庶亦可以自懼也。
◎許文懿先生婺州許白云先生（謙），字益之，隱居金華山，四十年不入城府，著書立言，足以垂教后世。浙東廉使王公繼學(xué)，訪先生於山中。謂先生清氣逼人，可畏。既退，明日，出學(xué)行薦于朝。有錄其舉文至者，先生方講說，目不一少視，其無意於仕宦如此。先生歿，追謚文懿先生。
◎謠言后至元丁丑夏六月，民間謠言，朝廷將采童男女，以授韃靼為奴婢。且俾父母護(hù)送，抵直北交割。故自中原至于江之南，府縣村落，凡品官庶人家，但有男女十二三以上，便為婚嫁。六禮既無，片言即合。至於巨室，有不待車輿親迎，輒徒步以往者，蓋惴惴焉惟恐使命戾止，不可逃也。雖守土官吏，與夫韃靼色目之人，亦如之，竟莫能曉。經(jīng)十余日才息。自后有貴賤、貧富、長幼、妍丑、匹配之不齊者，各生侮怨?；蚍驐壠淦蓿蚱拊髌浞?，或訟于官，或死于夭。此亦天下之大變，從古未之聞也。吳中僧祖伯，號子庭者，素稱滑稽，口占絕句曰：“一封丹詔未為真，三杯淡酒便成親。夜來明月樓頭望，惟有娥不嫁人。”又有人集古句云：“悲翠屏風(fēng)燭影深，良宵一刻值千金。共君今夜不須睡，明日池塘是綠陰?！笨芍^深於命意者矣。
◎獸醫(yī)世以療馬者曰獸醫(yī)，療牛者曰牛醫(yī)?！吨芏Y·天官·冢宰篇》：“痼醫(yī)，下士八人?！弊ⅲ骸矮F，牛馬之屬?！卑创?，則療牛者亦當(dāng)曰獸醫(yī)矣。
◎想肉天下兵甲方殷，而淮右之軍嗜食人，以小兒為上，婦女次之，男子又次之?；蚴棺鴥筛组g，外逼以火，或於鐵架上生炙。或其手足，先用沸湯澆潑，卻以竹帚刷去苦皮?；虺藠A袋中，入巨鍋活煮?；颉糇魇录椭；蚰凶觿t止斷其雙腿，婦女則特剜其兩乳，酷毒萬狀，不可具言?？偯弧跋肴狻保詾槭持谷讼胫?。此與唐初朱粲，以人為糧，置搗磨寨，謂啖醉人如食糟豚者無異，固在所不足論。唐張新《朝野僉載》云：“武后時，杭州臨安尉薛震，好食人肉。有債主及奴詣臨安，止於客舍，飲之醉，并殺之，水銀和煎，并骨銷盡。后又欲食其婦，婦知之，躍墻而遁，以告縣令。令詰之，具得其情，申州錄事奏，奉搬杖一百而死。段成式《西陽雜俎》：李廓在穎州，獲火光賊七人。前后殺人，必食其肉。獄具，廓問食肉之故。其首言：某教於巨盜，食人肉者，夜入人家，必昏沉，或有魘不寤者?！侗R氏雜說》云：唐張如為節(jié)鎮(zhèn)，頻吃人肉，及除統(tǒng)軍到京，班中有人問曰：“聞尚書在鎮(zhèn)好人肉，虛實(shí)。”笑曰：“人肉腥而且韌，爭堪吃？”《五代史》云：萇從簡，家世屠羊。從簡仕至左金吾衛(wèi)上將軍，嘗歷河陽忠武武寧諸鎮(zhèn)好食人肉，所至多潛捕民間小兒以食之。趙思綰好食人肝，及長安城中食盡，取婦女幼稚為軍糧，每犒軍，輒屠數(shù)百人?！度龂尽吩疲簠菍⒏咤ⅲ檬咕?，嗜殺人而飲其血。日暮，必於宅前后掠行人而食之。宋莊季?！峨u肋編》云：自靖康丙午歲，金狄亂華，盜賊之兵以至居民更互相食，全軀暴以為臘。登州范溫，率忠義之人，泛海到錢唐。有持至行在猶爭者，老瘦男子，庾詞謂之饒把火。婦人少艾者，名之不美羹。小兒呼為和骨爛，又通目為兩腳羊。趙與時《賓退錄》云：‘本朝王繼勛，孝明皇后母弟。太祖時，屢以罪貶。后以右監(jiān)門衛(wèi)率府副率，分司西京。殘暴愈甚，強(qiáng)市民間子女，以備給使，小不如意，即殺而食之。太宗即位，會有訴者，暫于洛陽。又知?dú)J州林千之，坐食人肉削籍隸海南，嗟夫！食人之肉，人亦食其肉。此兵革間之流慘耳。君子所不愿聞?wù)?，其薛震輩，?dāng)天下宴安之日，而又身為顯宦，豈無珍羞美膳，足以厭其口腹？顧乃喜啖人肉，是雖人類而無人性者矣。終至於誅斬鼠逐而后已，天之報(bào)施，不亦宜乎。
◎王眉叟王眉叟（壽延），號溪月，杭州人，出家為道士。受知晉邸，后以弘文輔道粹行真人管領(lǐng)君郡之開元宮。浙省都事劉君時中（致）者，海內(nèi)名士也。既卒，貧無以為葬。躬往吊哭，周其遺孤。舉其柩葬於德清縣，與已之壽穴相近，春秋祭掃不怠。然此事行之於異教中，尤不易得。
◎錢唐錢唐二字，其來甚遠(yuǎn)。按《史記·始皇本紀(jì)》：“至駢云夢，浮江下丹陽，至錢唐，臨浙江，上會稽，立石刻頌秦德?！蔽鳚h《地理志》，亦有錢唐縣。今唐字從土，則誤矣。蓋以錢易土，及捐錢筑塘等事。皆傳會之辭，自注世說者已然，況后世乎？
◎漱芳亭道士張伯雨（雨），號句曲外史，又號貞居，嘗從王溪月真人入京。初，燕地未有梅花，吳間閑宗師（全節(jié)），時為嗣師，新從江南移至，護(hù)以穹廬，扁曰“漱芳亭”。伯雨偶造其所，恍若與西湖故人遇，徘徊既久，不覺熟寢于中。真人終日不見伯雨，以為憂，意其出外迷失街道也。夢覺，日已莫矣，歸道所由，嗣師笑曰：“伯雨素有詩名，宜作詩以贖過。”伯雨遂賦長詩，有“風(fēng)沙和不憚五千里，將身跳入仙人壺”之句。嗣師大喜，送翰林集賢嘗所往來者，袁學(xué)士伯長，謝博士敬德，馬御史庸，吳助教養(yǎng)浩，虞修撰伯生，和之。他日，伯雨往謁謝諸公，惟虞先生全不言儒者事，只問道家典故。雖答之，或不能詳。末問能作幾家符篆。曰：“不能?！毕壬唬骸澳吃嚂再|(zhì)是否。”連書七十二家。伯雨汗流浹背，輒下拜曰：“真吾師也。”自是托交甚契。故與先生書，必稱弟子焉。伯雨，杭州人。◎食品有名水之咸淡相交處產(chǎn)河豚。河豚、魚類也，無鱗類，怒氣滿腹，形殊弗雅，然味極佳。煮治不精，則能殺人。所以東坡先生在資善堂與人談河豚之美云。據(jù)其味，真是消得一死。浙西惟江陰人尤珍之。每春首初出時，必用羞祭品畢，然后作羹。而鄰里間互相饋送以為禮。腹中之率，曰西施乳。夫西施，一美婦也，豈乳亦異於人耶？顧千載而下，乃使人道之不置如此，則夫差之亡國非偶然矣。若鱭魚子名螳螂子，及松江之上海，杭州之海寧人、皆喜食蟛蜞螯，名曰鸚哥嘴，以有極紅者似之故也。二物象形而云，又非西施之比矣。按《類篇·魚部》引《博雅》云：忻心，（盈之反）信也，背青腹白，觸物即怒，其肝殺人。正今人名為河豚者也，然則豚當(dāng)為信。
◎火災(zāi)至正辛巳，莫春之初，江浙行省平章政事只理瓦臺人城之任之日，衣紅。兒童謠曰：“火殃來矣?！敝了脑率湃?，杭州災(zāi)，毀官民房屋、公廨、寺觀一萬五千七百五十五間，燒死七十四人。明年壬午四月一日，又災(zāi)，尤甚於先，自昔所未有也。數(shù)百年浩繁之地日就凋弊，實(shí)基於此。
◎落水蘭亭予嘗見《落水蘭亭》一卷，乃五字不損本。今吳中分湖陸氏所藏，而趙彝齋之物也。彝齋，宋宗室子，諱孟堅(jiān)，字子固，齋，其自號。居嘉興之廣戌，酷嗜古法書名畫，能作墨花，於水仙尤長。此貼，姜白石舊藏。后歸川俞壽翁。彝齋復(fù)從壽翁易得，喜甚，乘夜回棹，至升山，大風(fēng)覆舟，行李皆淹溺無余。彝齋立淺水中，手持此貼，示人曰：“蘭亭在此，余不足介吾意也?！币蝾}八字于巷云：“性命可輕，至寶是保?！?br>◎陰府辯詞李子昭者，松江府提控案牘李宗慶子也，側(cè)室刁氏有娠，妻怒之。棰撻撻苦楚，晝夜不息。數(shù)次自經(jīng)與溺，以省覺，不得死。竊自念曰：“我苦就蓐，亦必死耳。等死，何自求早死之為幸？”因多食海蟄與冷水。胎既落，血上充心，而身遂亡。不數(shù)日，鬼怪百出。妻得奇疾，宛若死者，但只心肋微溫，支體不僵。其家就床褥作一竅，任其便溺。時以少飲納口中，輒咽。不與，亦不言饑。經(jīng)三年余，形骸枯槁，無復(fù)生理，家人益厭之。一夕，忽詣舅姑所，扣寢室戶。舅姑曰：“汝惡得至此，必為鬼矣?！痹唬骸版詮?fù)生，實(shí)非鬼也。愿見舅姑，具告所然。”舅姑驚恐，呼家人悉起，取火燭之，果此病軀。及覘其臥榻，已空，始信之，因問其詳。曰：“妾為亡婢訴冤，攝至陰府，即今獄祠也。命妾與婢對詞。妾以汝懷孕時，打罵則或有之，然未嘗令汝吞藥損墮?！辨境饒?zhí)甚堅(jiān)，妾不得白，遂招承，枷禁幽圄中。日得小叔以餅餌粥飯之類相饋，故不餒。今復(fù)得送妾還，入門，弄其兒，戲撻之一下，兒哭，遂推妾置灶上，即若夢覺者。但覺怠倦，故勉強(qiáng)至此。舅姑曰：“汝既被禁，何自得釋？”曰：“會上帝有赦故也。”急呼小郎妻問之，曰：“適間兒子驚啼，云，夢見乃父擊其首?！毙±缮w提控之次子泰甫，先為其妹夫金可大所殺者。此婦至今強(qiáng)健，與夫見寓府城西郭，又復(fù)生兩子矣。志怪古或多，然漫書于此，以為世之妒婦勸。◎詩法趙魏公云：“作詩用虛字，殊不佳。中兩聯(lián)填滿方好。出處才使唐已下事，便不古?！薄蛐彰咔f綽《雞肋編》云：“太史公作《伯夷傳》，但云：“伯夷、叔齊、孤竹君之二子也。而《論語音注》引《春秋·少陽篇》，謂伯夷姓墨，名允。一名元，字公信。叔齊名智，字公達(dá)。夷、齊、謚也。陸德明取之。不知《少陽篇》何人所著。今世猶有此書否？吾衍間居錄云，孤竹君，姓墨（音眉），名臺（音怡），初見《孔叢子注》。中子名伯遼，周見云史詩注：伯，當(dāng)作仲。若如吾說，則伯夷叔齊似又是名，非謚矣。
◎女諫買印淮海龔翠巖先生開，寓吳門日，一僧權(quán)道衡者，頗聰慧，識道理，先生與之游。偶市肆粥漢印一顆，權(quán)嘗酬價。歸取鏹，先生適見。主人以實(shí)告，遂用十五緡買之。語諸女，女曰：“大人乃亦奪人所好。”先生驚悟，即持送權(quán)。曰：“先生愛而收藏。奚以贈？”曰：“在彼猶在此也?！睓?quán)固辭。曰：“在彼猶在此也?！毕嘧尵弥?，沉諸淵而別。吁，若先生者，可謂善矣！孰謂異端中有此哉！然先生之女尤可敬也。
◎吳江塔顛箭吳江華嚴(yán)寺浮圖之顛，望之，二矢著其上，竿羽宛然可辨。相傳宋南渡初，金人粘罕乘快一發(fā)而中。又賈似道出督時，祝矢自誓，亦中焉。故留題者有至今塔抄留遺跡，猶是元戎金仆姑之句。大德庚子，其寺主僧善信大修浮圖，更其而新之。視向二矢，實(shí)圓鐵條二，交貫橫亙，蓋必昔人以示輔顛，且以防鸛鶻之巢故耳。傳者所謂，大妄也。且著此，以祛后世之惑。長樂郭德基、嘗有《華嚴(yán)塔穎辨疑》，行於時，蓋郭嘗官此州，目擊其非。
◎素領(lǐng)項(xiàng)后白發(fā)曰素領(lǐng)。漢馮唐白首為郎官，素發(fā)垂領(lǐ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