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三
作者：陶宗儀◎書畫裱軸唐貞觀開元間，人主崇尚文雅，其書畫皆用紫龍鳳白綾為表，綠文紋綾為里，紫檀云花杵頭軸，白檀通身柿心軸。此外又有青赤琉璃二等軸，牙簽錦帶。大和間，王涯自鹽鐵據(jù)相印。家既羨于財，始用金玉為軸。甘露之變，人皆剝剔無遺。南唐則裱以回鸞墨錦，簽以潢紙。宋御府所藏，青紫大綾為裱，文錦為帶，玉及水晶檀香為軸。靖康之變，民間多有得者。高宗渡江后，和議既成，榷場購求為多。裝褫之法，已具名畫記及紹興定式，茲更不贅，姑以所聞見者，使賞鑒之士有考焉。
△錦裱克線作樓閣克絲作龍水克絲作百花攢龍克絲作龍鳳紫寶階地紫大花五色簟文（俗呼山和尚）紫小滴珠方勝鸞鵲青絲簟文（俗呼閣婆，又曰蛇皮）紫鸞鵲（一等此地紫鸞鵲，一等白地紫鸞鵲）紫百花龍紫龜紋紫珠焰紫曲水（俗呼落花流水）紫湯荷花紅霞云鸞黃霞云鸞（俗呼釋霄，其名甚雅）青樓閣（閣又作臺）青大落花紫滴珠龍團青櫻桃皂方團白花褐方團白花方勝盤象球路衲柿紅龜背樗蒲宜男寶照龜蓮天下樂練鵲方勝練鵲綬帶瑞草八花暈銀鉤暈紅細花盤雕翠色獅子盤球水藻戲魚紅偏地雜花紅偏地翔鸞紅偏地芙蓉紅七寶金龍倒仙牡丹白蛇龜紋黃地碧牡丹方勝皂木
△綾引首及托里碧鸞白鸞皂鸞皂大花碧花姜牙云鸞樗蒲大花雜花盤雕濤頭水波紋仙紋重蓮雙雁方棋龜子方轂紋鴻例棗花鑒花迭勝白花（遼國）回文（金國）白鷲花（并高麗國）
△＜貝覃＞卷紙高麗蠲夾背蠲揩光△軸出等白玉碾龍簪頂（或礪花）白玉平頂瑪瑙（漿水紅）金星石珊瑚水晶蠟沉香古玉象牙犀角△軸桿檀香木△匣螺鈿（宋高宗內(nèi)府督鈿匣）◎爐鳴至元庚寅冬，江浙行省官立相哥沙不丁輩德政碑，穹窿莫比，特闕坐石。時趙若晦者。素善諂媚，因以楊和王墳域所有為言，役人夫數(shù)千，拖拽而至。畢工之日，是夜，省堂中火爐鳴，直至昧爽方休。嗣是夜以為常。又梟鳴梁壓，虎入城市。越明年春，相哥敗，諸公俱罹奇禍，豈非事有先兆與？
◎田夫人劉公復(fù)新、為上都留守時，有令史亢子春者，值公退食，偶與同列據(jù)案判事以戲，遂為仇家發(fā)之。公大怒，責(zé)問罪狀，枷項示眾。及歸，怒容未霽。其夫人田氏，問公何故不樂，公語其故，夫人曰：“此小節(jié)耳，何足怒也？”即令人呼亢至，請公為脫其枷，且勞以酒。云：“此一杯與汝壓驚，此一杯與汝慶喜。男子大丈夫何所不至？留守之位何患不到？”亢感謝而退。不數(shù)年，公卒而無子，止一女。適田直長，直長遄卒。女病雙瞽。后亢官湖廣參政，迎夫人母子歸，沒齒敬養(yǎng)不怠。公乃廉訪使劉廷干之從祖父也。
◎嗓大名王和卿、滑稽挑達，傳播四方。中統(tǒng)初，燕市有一蝴蝶，其大異常，王賦醉中天小令云：“掙破莊周夢，兩翅駕東風(fēng)。三百處名園，一采一個空。難道風(fēng)流種，唬殺尋芳密蜂。輕輕的飛動，賣花人扇過橋東?！庇墒瞧涿嬷r有關(guān)漢卿者，亦高才風(fēng)流人也。王常以譏謔加之。關(guān)雖極意還答，終不能勝。王忽坐逝，而鼻垂雙涕尺余。人皆歟駭。關(guān)來吊唁，詢其由，或?qū)υ疲骸按酸尲宜^坐化也。”復(fù)問鼻懸何物，又對云：“此玉筋也?！标P(guān)云：“我道你不識，不是玉筋，是嗓！”咸發(fā)一笑?；驊蜿P(guān)云：“你被王和卿輕侮半世，死后方才還得一籌?！狈擦髣趥瑒t鼻中常流膿水，謂之嗓病。又愛訐人之短者，亦謂之嗓，故云爾。
◎金蓮杯楊鐵崖耽好聲色，每于筵間見歌兒舞女有纏足纖小者，則脫其鞋載盞以行酒，謂之金蓮杯。予竊怪其可厭。后讀張邦基《墨莊鏝錄》，載王深輔道雙鳧詩云：“時時行地羅裙掩。雙手更擎春瀲滟。傍人都道不須辭，盡做十分能幾點。春柔淺醮蒲萄暖，和笑勸人教引滿。洛塵忽不勝嬌，墟蹈金蓮行款款?！庇^此詩，則老子之鯉狂有自來矣?！虼蠓痤^宋高宗朝，錢唐喻氏出家為沙門，名思凈，建妙行院于北關(guān)，接待供僧三百萬，畫阿彌陀佛，入于神妙。楊侍郎杰贊為喻彌陀，人從而稱之。凈又于西湖之北鐫石為大佛頭。父老相傳云：“此石乃秦始皇系纜石?！鄙w是時皆浙江耳，初無西湖之名。始皇將登會稽，為風(fēng)浪所阻，故泊舟此處。
◎揚州白菜揚州至正丙申丁酉間，兵燹之余，城中屋址遍生白菜。大者重十五斤，小者亦不下八九斤。有膂力人所負才四五窠耳。亦異哉。
◎譎誕有配天下之事，未嘗無配。雖譎詐誕妄之談，亦有然者。松江衛(wèi)山齋有材譽，時庸醫(yī)兒孫華孫頗知嗜學(xué)，山齋因獎予之，使得儕于士類。山齋既死，華孫忽謂人曰：“嘗夢天使持黃封小合授吾，曰：上帝有敕，以衛(wèi)山齋聲價畀汝。吾受命謝恩而寤?！比A孫才思極遲，凡作一詩，必數(shù)十日乃就，則曰“吾登溷偶得一聯(lián)”，或又曰“枕上得此”。故人戲贈以詩，有浪得詩名索價高”、及“山齋聲價黃封合”之句。陸陸居仁每謂人曰：“吾讀書至得意時。見慶云一朵現(xiàn)，家人皆不能睹。又一日，讀詩集傳，有不安處，思所以易之。忽若夢寐中見尼父拱立于前而呼吾字曰；‘陸宅之，朱熹誤矣，汝說是也?！迸寂c友人之黠者言及此，友人曰：“足下得非稟受素弱乎？”曰：“何為？”曰：“吾見足下眼目毛眩，又夢寐顛倒，故知其然也?！本尤蕬M赧，不復(fù)辨?？蛠碚劶?，拊幾大笑，命筆識之。
◎檢田吏“有一老翁如病起。破衲＜毛監(jiān)＞毿瘦如鬼，曉來扶向官道傍，哀告行人乞錢米。時予奉檄離江城，邂逅一見憐其貧。倒囊贈與五升米。試問何故為窮民。老翁答言聽我語：我是東鄉(xiāng)李福五。我家無本為經(jīng)商，只種官田三十畝。延七年三月初，賣衣買得犁與Θ，朝耕暮耘受辛苦，要還私債輸官租。誰知六月至七月，雨水絕無潮又竭。欲求一點半點水，卻比農(nóng)夫眼中血。滔滔黃浦如溝渠，農(nóng)家爭水如爭珠。數(shù)車相接接不到，稻田一旦成沙涂。官司八月受災(zāi)狀，我恐征糧吃官棒。相隨鄰里去告災(zāi)，十石官糧望全放。當(dāng)年隔岸分吉兇，高田盡荒低田豐?？h官不見高田旱，將謂亦與低田同。文字下鄉(xiāng)如火速，逼我將田都首伏。只因嗔我不肯首，卻把我田批作熟。太平九月開旱倉，主首貧乏無可償，男名阿孫女阿惜，逼我嫁賣陪官糧。阿孫賣與運糧戶，即目不知在何處。可憐阿惜猶未笄，嫁向湖州山里去。我今年已七十奇，饑無口食寒無衣。東求西乞度殘喘，無因早向黃泉歸。旋言旋拭腮邊淚，我忽驚慚汗沾背。老翁老翁勿復(fù)言，我是今年檢田吏?！贝嗽椤短?zāi)行》也，足可以為民牧不恤。民瘼者之勸，介字可潛。嘗掾松江，蓋能以儒術(shù)飾吏事者。因載之。
◎玉轆轤霍清甫治書云：“考古圖載古衣服，今有玉轆轤、玉具劍。古樂府曰：‘腰間轆轤劍’。此器。以塊然之璞，既解為環(huán)，中復(fù)為轉(zhuǎn)關(guān)，而上下之隙僅通絲發(fā)，作宛轉(zhuǎn)其間。今之名玉工者。往往嘆其所未睹，按漢雋不疑帶钅具劍。晉灼曰：‘古長劍首，以玉作井轆轤形，上刻木作山。形如蓮花初生未敷時。今大劍末首，其狀如此?！罢f乃宋李公麟之所紀也。余昔宦游錢唐，因識吳和之者。性慧巧，博物，收一轆轤，玉青色，形如呂字，環(huán)口中間，轆轤旋轉(zhuǎn)，無分毫縫罅、形色極古。人皆以為鬼工。因土漬，用白梅熬水煮之，良久，脫開。詳視竅中，有雙玉軸在焉。中嵌一物，形若牛筋。意度必是當(dāng)間煮之胖脹，撐塞雙軸，入竅關(guān)住，所以宛轉(zhuǎn)無礙。年深座敗縮瘦，因而煮脫。試用干牛筋槌實，置軸兩間，對勘孔竅，以線定，煮之，少時，雙軸果涌入竅中，須臾取出，依前動轉(zhuǎn)不脫，后余亦收一小者，狀若旋環(huán)，制作大約相似，后因損折，轉(zhuǎn)軸中亦有一物，形似翎桶，想亦同一關(guān)捩，其玉具劍，自三代有之，今止以兩漢為始，至于宋朝，且千余年，未有能窮其轤底蘊，今偶以煮脫乃得其機軸，亦云奇矣。
◎猴盜夏雪蓑云，嘗見優(yōu)人杜生彥明說，向自江西回至韶州，寓宿旅邸，邸先有客曰相公者居焉，刺繡衣服，琢玉帽頂，而僅皮履，生惑，具酒肴延款，問以姓名履歷，客具答甚悉，初不知其為盜也，次日，客酬宴，邀至其室，見柱上鎖一小猴，形神精狡，既而縱使周旋席間，忽番語遣之，俄捧一碟至，復(fù)番語詈之，即易一碗至，生驚異，詢其敵，客曰，某有婢得子，彌月而亡，時此猴生旬有五日，其母弊于獵犬，終日叫號可憐，因令此婢就乳之，及長成，遂能隨人指使，兼解番語耳，生別后，至清州，留吳同知處，忽報客有攜一猴入城者，吳語生云，此人乃江湖巨盜，凡至人家，窺見房室路徑，并藏蓄所在，至夜，使猴入內(nèi)偷彼則在外應(yīng)接，吾必奪此猴，為人除害也，明日，客謁吳，吳款以飯，需其猴，初甚拒，吳曰，否則就此斷其首，客不得已，允許，吳酬白金十兩，臨去，番語囑猴，適譯史聞得，來告吳曰，客教猴云，汝若不飲不食，彼必解爾縛，可亟逃來，我只在十里外小寺中伺也?！眳俏粗?。至晚，試與之果核水食之類，皆不食。急使人覘之，此客果未行。歸報，引猴撾殺之。
◎盜有道后至元間，盜入浙省丞相府。是夕，月色微明，相于紗帷中窺見之，美髭髯，身長七尺余。時一侍姬亦見之，大呼有賊，相急止之。曰：“此相府，何賊敢來？”蓋虞其有所傷犯故也?？v其自取七寶緊腰、金玉器皿，席卷而去。翼旦，責(zé)令有司官兵肖形掩捕，刻期獲解。沿門搜索，終不可得。越明年，才于紹興諸暨州敗露。掠問其情，乃云，初至杭，寓相府之東，相去三十余家。是夜，自外大醉歸，倒于門外。主人扶掖登樓而臥，須臾，嘔吐，狼籍滿地。至二更，開樓窗，緣房檐，進府內(nèi)。腳履尺余木級，面帶優(yōu)人假髯。既得物，直攜至江頭，置于白塔上，復(fù)回寓所。侵晨，邏者至，察其人，酒尚未醒，酣睡正熟，且身材侏儒，略無髭髯，竟不之疑。數(shù)日后，方攜所盜物抵浙東，因此被擒。盜亦有道，其斯之謂歟？
◎預(yù)知改元省掾李孟容（度）為余言：元統(tǒng)間，在都門，見一全真先生，年五十余，相貌魁偉，嘗坐省茶肆中，所言輒有驗，因訪其寓所，乃在五門外第二橋民家，遂以出處叩之。全真曰：“汝仕不在北方，且宜南歸。四十后，方可食祿。”臨別，偶問及時事，全真曰：“此后當(dāng)改至元，至元后改至貞。天下亂矣?！逼驮唬骸皣跻延兄猎??！比嬖唬骸叭甑谧R之。”仆南還，至關(guān)河，聞改至元，心益信之。及改至正，則知貞者、正也。四十后，方補饒州府史。夫全真之言，如燭照數(shù)計，特不知果何術(shù)也，豈非至人者乎！
◎醉太平小令“堂堂大元，奸佞專權(quán)，開河變鈔禍根源。惹紅巾萬千。官法濫，刑法重，黎民發(fā)怨。人吃人，鈔買鈔，何曾見？賊做官，官做賊，混愚賢。哀哉可憐?！庇摇蹲硖健沸×钜婚?，不知誰所造。自京師以至江南，人人能道之。古人多取里巷之歌謠者，以其有關(guān)于世教也。今此數(shù)語，切中時病，故錄之，以俟采民風(fēng)者焉。
◎譏省臺集慶失守，行御史臺移置紹興路，前御史大夫納再任，時浙省丞相達失帖木兒得便宜行事，民間頗言其貪。后又以大夫子安安判行樞密院，護臺治，大夫之政，一聽決于院判。有人作詩云：“舊省新丞相，新臺舊大夫。大夫聽子語，丞相愛金珠?！庇钟腥舜髸谂_之門曰：“包苴賄賂尚公行，天下承平德未能。二十四官徒獬チ，越王臺上望金陵?！?br>◎造物有報復(fù)會稽陳思可（睿）云，至正丙申，御史大夫納，開行臺于紹興。于時慶元慈溪則有縣尹陳文昭，本路余姚則有同知禿堅，在城則有錄事達魯花赤邁里古思，皆總制團結(jié)民義者。納之子安安，以三人為不易制，思有以去之。乃先紿召禿堅至，拘留寶林寺。夜半，率臺軍擒殺之。從而言國珍亦執(zhí)陳文昭沉之海，獨存邁里古思一人耳。人皆以禿堅之死歸罪于邁里古思不能力救，殊不知當(dāng)時之執(zhí)禿堅，乃所以擒邁里古思也。執(zhí)禿堅之謀，出于潘子素，子素亦為安安縊諸途。執(zhí)子素之謀出于辛敬所。敬所艱關(guān)投張士莊，客死平江僧舍。及拜住哥代納為大夫，又不能容邁里古思，撾殺于其私第。拜住哥以弟搠思監(jiān)拜中書右相。詔入朝，既得罪，兄弟誅戮，家無噍類，但未知安安死所耳。靜而思之，若有尸于冥冥之中者，不知造物果如何也。
◎鎖鎖回紇野馬川有木曰鎖鎖，燒之，其火經(jīng)年不滅，且不作灰。彼處婦女取根制帽，入火不焚，如火鼠布云。
◎葉氏還金葉公政、字克明，淮陰人，行宣政院都事季實之子，翰林直學(xué)士蟾心之從子也。至正甲午，公政以浙西幕史，奉卜顏平章檄，轉(zhuǎn)餉鄂閫。時丹陽富民束子章地先與是役，會飲于蘄，志相合，即以兄禮事公政。未幾，子章起赴沔，泣別公政曰：“弟今濟大江，涉重地，兄言行篤信，愿以貲囊相托。”公政辭，弗獲，俾子章手緘，而為謹藏之。越兩月，子章之友朱君讓、率其奴來謁。曰：“子章不幸入蓮臺湖，遇盜死矣。子章昔寄囊中，亦有某物在間?！庇麊⒛叶堉?。公政曰：“汝寓物子章未嘗語我，子章已矣，家固無恙也，義必質(zhì)諸其家，明以付汝。”君讓以公政匿為己有，銜之，去。明年，既竣事，還坐丹陽驛門，要束朱二氏父子。啟囊緘，得鈔二百五十緡，黃金五十兩，銀三百兩，珠八千枚，衣帛有差，歸之束氏。余鈔五十緡，黃金五兩，銀五十兩，珠千枚，有朱題封，歸之朱氏。盛具酒饌以謝，辭之。前翰林院編修膠西張復(fù)初、嘉公政義，為作傳。且稱公政幼知讀書，嘗從平章克池之諸縣，破蘭溪渠魁徐真一，平蘄水寨。司輜糧四年，無纖芥譴。何平章凡七薦中書，不報。人謂公侯子孫必復(fù)其始，天道豈獨遠耶？江陰王逢詩曰：“蘄春肥羊采石酒，君為玉昆我金友。夜談接膝書握手，干坤意氣同高厚?！薄八L(fēng)吹蘆客衣薄，濕云羈鴻飛漠漠。蓬窗篝燈照囊橐，嗟君遠行感君托?！薄吧徟_湖深浪泊銀，鷓鴣杜若傷心神。天生禍亂有今日，誰謂交游無故人?！比~郎還金，何愧寶禹鈞?！蚋凳纤懒x傅氏紹興、諸暨人，年十八適同里章瑜。瑜為苛吏脅軍興期會，迫死道上。訃至，傅氏蒲伏抱尸歸，號泣三日夜，不忍入櫬。尸有腐氣，猶依尸呵含，曰冀。既入棺，至嚙其棺成穴。及葬，投其身壙中。母強挽以出，制未百日，母欲奪志。語聞，遂大慟，連日不食。母囑侍婢謹視之。閱數(shù)日，紿婢：“吾當(dāng)浴，若輩理沐具俟予?！奔榷?。明日，婢汲井，見二足倒植井中，乃傅氏也。楊鐵史維禎嘗贊之曰：“余讀古節(jié)婦事，至青綾臺及祝英氏，以為后無繼者，世道降也久矣。今瑜妻乃爾，謂世降德薄者，吾信歟。夫婦倫與君臣等。世之稱臣子者，獨不能以瑜妻之義于夫者義其君歟？噫！”
◎武官可笑張氏據(jù)有平江日，其部將左丞呂珍守紹興，參軍陳庶子、饒介之在張左右。一日，陳賦詩，饒染翰題一紈扇以寄呂云：“后來江左英賢傳，又是淮西保相家。聞?wù)f錦袍酣戰(zhàn)罷，不驚越女采荷花?！别埶刎摃?，且詩語俊麗，為作者所稱。呂俾人讀罷，忽大怒曰：“吾為主人守邊疆，萬死鋒鏑間。豈務(wù)愛女子而不驚之耶？見則必殺之?！庇衷獛浝钇湫照撸贾莞又畤?，頗著功勞。一士人投之以詩，將有求焉。其詩有“黃金合鑄李將軍”之句。李大怒曰：“吾勞苦數(shù)年，止是將軍。今年才得元帥，乃復(fù)令我為將軍耶？”命帳下策出之。又二事雖相傳以為笑，亦可因以為戒云。
◎鞠獄吳人高伯厚云：“元統(tǒng)間，某吏杭東北錄事。一日，有部民某甲與某乙斗毆，某甲之母勸解，被某乙用木棒就腦后一擊。仆地而死。適某承該檢驗，腦骨唇齒皆有重傷。某乙招伏，系獄經(jīng)二載，遇赦，以非謀殺合宥，既得釋放，來致謝，因言與某甲斗毆時。其母來勸，力牽其子之裙，手脫仰跌，自盍其腦昏絕在地。鄰里有剪刀挑母唇齒灌藥，不蘇，乃死，故腦唇有傷，實未嘗持棒擊之也。某問何為招伏，某乙言：‘倉皇之際，惟恐捶楚，但欲招承償命，弗暇計也。鄰里見我已招，遂皆不復(fù)言矣?！庇酰裰溪z者，不欲研窮磨究，務(wù)在廣陳刑具，以張施厥威?；蛴幸灾郧嬖V者，輒便呵喝震怒，略不之恤。從而吏隸輩奉承上意，拷掠鍛煉，靡所不至。其不置人于冤枉者鮮矣。使聞伯厚之言，寧不知懼乎？
◎圣鐵杭州張存、幼患一目，時稱張眼子。忽遇巧匠，為安一磁睛障蔽于上，人皆不能辨其偽。至元丙子后，流寓泉州，起家販舶。越六年壬午，回杭，自言于蕃中獲圣鐵一塊，厚闊僅及二寸，作法撒沙布地，呤鐵于口，刀刃不能傷其身。后傳聞既廣，有烏馬兒奉使來，取試，以鐵納于羊口，籠其首，作法撒沙驗之，劍果無所傷。去鐵，復(fù)揮，應(yīng)手首落。遂就進呈。
◎鬼爺爺元統(tǒng)間，杭州監(jiān)倉宋監(jiān)納者，嘗客大都，求功名不遂，甚至窮窘。然頗慎行止，不敢非為，遂出齊化門求一死所，望見潭，將欲投入，虛空中有鬼作人聲云：“宋某陽壽未終，不可死也?！彼念?，一無所有。于是默默而回。中途，拾得一紙?zhí)疲骸八文晨捎诶舨磕沉钍废履车淅籼幜?xí)學(xué)書寫?！币砣?，物色之，果得其人。遂獲進步，再得一帖云：“汝可求托某人謀請俸祿。”因依所言，一舉而成。凡歷俸數(shù)拾月，至于受敕命，獲財寶，取妻妾，生子育女，為富家翁，一皆陰冥所佑，平昔卻未嘗睹其形狀，只見一矮小影子而已。但有所見，即便祭獻，稱名爺爺。忽一日，有一帖云：“我要葉子金一百八十兩。”索之甚急，未免數(shù)數(shù)祭獻求免，因問云：“爺爺要此何用？”一帖云：“我要去揚州天寧寺妝佛也?！庇忠幌?，其妻臂上失去金釧金鐲，急告之。一帖云：“在汝第幾只箱內(nèi)，權(quán)且付還?！庇忠蝗眨ナ煅虮称?，一帖云，我借用了，明日當(dāng)還，次日，一大綿羊自外走入。如此等類甚多，不可枚舉。及宋受前職，鬼亦隨到?？直桓`其所有，乃令人詣龍虎山求天師符命，懸于所寓室內(nèi)。晨興，但見一樣四十道，皆倒懸之，莫可辨其真?zhèn)?。及禮請功行法師驅(qū)治，而壇內(nèi)牌位顛倒錯亂，弗能措手而止。又一日，鹽倉印信不知所在，告之哀切。一帖云：“在汝第四十幾只箱內(nèi)第幾個段子下?！遍_尋，果有。時與張大使同寅，將印寄于伊家。一帖飛告云：“印信當(dāng)長官收掌。若不送還，一棒打碎汝頭也?！贝笫贵@恐，急送還之。后有一過路道人詣門，偶以始末訴之。道人曰：“我當(dāng)為汝遣之?！蹦擞谔覙渖享娜〕驏|南大枝，作一棰一椹，便以椹釘東南隅地上。囑云：“每月逢五，則擊五下，當(dāng)自絕也?！焙蠊艧o影響，竟不知何等鬼也。江陰陳范季模與宋文代，所以極知其詳。季模蓋余友也。
◎死護文廟胡善，字師善，紹興諸暨人，泰定進士，胡一中高第弟子也。至正乙未，以憲僉趙公舉，為松江儒學(xué)經(jīng)師。越明年二月，苗寇至，欲毀孔子廟。善坐經(jīng)席罵冠，寇怒，殺之。廟得免于災(zāi)。先是，善以死自許。題詩于壁曰：“領(lǐng)檄來司教，臨危要致身?！奔半y，死果不誣。今校官貌其像祀于先賢堂。
△錦裱克線作樓閣克絲作龍水克絲作百花攢龍克絲作龍鳳紫寶階地紫大花五色簟文（俗呼山和尚）紫小滴珠方勝鸞鵲青絲簟文（俗呼閣婆，又曰蛇皮）紫鸞鵲（一等此地紫鸞鵲，一等白地紫鸞鵲）紫百花龍紫龜紋紫珠焰紫曲水（俗呼落花流水）紫湯荷花紅霞云鸞黃霞云鸞（俗呼釋霄，其名甚雅）青樓閣（閣又作臺）青大落花紫滴珠龍團青櫻桃皂方團白花褐方團白花方勝盤象球路衲柿紅龜背樗蒲宜男寶照龜蓮天下樂練鵲方勝練鵲綬帶瑞草八花暈銀鉤暈紅細花盤雕翠色獅子盤球水藻戲魚紅偏地雜花紅偏地翔鸞紅偏地芙蓉紅七寶金龍倒仙牡丹白蛇龜紋黃地碧牡丹方勝皂木
△綾引首及托里碧鸞白鸞皂鸞皂大花碧花姜牙云鸞樗蒲大花雜花盤雕濤頭水波紋仙紋重蓮雙雁方棋龜子方轂紋鴻例棗花鑒花迭勝白花（遼國）回文（金國）白鷲花（并高麗國）
△＜貝覃＞卷紙高麗蠲夾背蠲揩光△軸出等白玉碾龍簪頂（或礪花）白玉平頂瑪瑙（漿水紅）金星石珊瑚水晶蠟沉香古玉象牙犀角△軸桿檀香木△匣螺鈿（宋高宗內(nèi)府督鈿匣）◎爐鳴至元庚寅冬，江浙行省官立相哥沙不丁輩德政碑，穹窿莫比，特闕坐石。時趙若晦者。素善諂媚，因以楊和王墳域所有為言，役人夫數(shù)千，拖拽而至。畢工之日，是夜，省堂中火爐鳴，直至昧爽方休。嗣是夜以為常。又梟鳴梁壓，虎入城市。越明年春，相哥敗，諸公俱罹奇禍，豈非事有先兆與？
◎田夫人劉公復(fù)新、為上都留守時，有令史亢子春者，值公退食，偶與同列據(jù)案判事以戲，遂為仇家發(fā)之。公大怒，責(zé)問罪狀，枷項示眾。及歸，怒容未霽。其夫人田氏，問公何故不樂，公語其故，夫人曰：“此小節(jié)耳，何足怒也？”即令人呼亢至，請公為脫其枷，且勞以酒。云：“此一杯與汝壓驚，此一杯與汝慶喜。男子大丈夫何所不至？留守之位何患不到？”亢感謝而退。不數(shù)年，公卒而無子，止一女。適田直長，直長遄卒。女病雙瞽。后亢官湖廣參政，迎夫人母子歸，沒齒敬養(yǎng)不怠。公乃廉訪使劉廷干之從祖父也。
◎嗓大名王和卿、滑稽挑達，傳播四方。中統(tǒng)初，燕市有一蝴蝶，其大異常，王賦醉中天小令云：“掙破莊周夢，兩翅駕東風(fēng)。三百處名園，一采一個空。難道風(fēng)流種，唬殺尋芳密蜂。輕輕的飛動，賣花人扇過橋東?！庇墒瞧涿嬷r有關(guān)漢卿者，亦高才風(fēng)流人也。王常以譏謔加之。關(guān)雖極意還答，終不能勝。王忽坐逝，而鼻垂雙涕尺余。人皆歟駭。關(guān)來吊唁，詢其由，或?qū)υ疲骸按酸尲宜^坐化也。”復(fù)問鼻懸何物，又對云：“此玉筋也?！标P(guān)云：“我道你不識，不是玉筋，是嗓！”咸發(fā)一笑?；驊蜿P(guān)云：“你被王和卿輕侮半世，死后方才還得一籌?！狈擦髣趥瑒t鼻中常流膿水，謂之嗓病。又愛訐人之短者，亦謂之嗓，故云爾。
◎金蓮杯楊鐵崖耽好聲色，每于筵間見歌兒舞女有纏足纖小者，則脫其鞋載盞以行酒，謂之金蓮杯。予竊怪其可厭。后讀張邦基《墨莊鏝錄》，載王深輔道雙鳧詩云：“時時行地羅裙掩。雙手更擎春瀲滟。傍人都道不須辭，盡做十分能幾點。春柔淺醮蒲萄暖，和笑勸人教引滿。洛塵忽不勝嬌，墟蹈金蓮行款款?！庇^此詩，則老子之鯉狂有自來矣?！虼蠓痤^宋高宗朝，錢唐喻氏出家為沙門，名思凈，建妙行院于北關(guān)，接待供僧三百萬，畫阿彌陀佛，入于神妙。楊侍郎杰贊為喻彌陀，人從而稱之。凈又于西湖之北鐫石為大佛頭。父老相傳云：“此石乃秦始皇系纜石?！鄙w是時皆浙江耳，初無西湖之名。始皇將登會稽，為風(fēng)浪所阻，故泊舟此處。
◎揚州白菜揚州至正丙申丁酉間，兵燹之余，城中屋址遍生白菜。大者重十五斤，小者亦不下八九斤。有膂力人所負才四五窠耳。亦異哉。
◎譎誕有配天下之事，未嘗無配。雖譎詐誕妄之談，亦有然者。松江衛(wèi)山齋有材譽，時庸醫(yī)兒孫華孫頗知嗜學(xué)，山齋因獎予之，使得儕于士類。山齋既死，華孫忽謂人曰：“嘗夢天使持黃封小合授吾，曰：上帝有敕，以衛(wèi)山齋聲價畀汝。吾受命謝恩而寤?！比A孫才思極遲，凡作一詩，必數(shù)十日乃就，則曰“吾登溷偶得一聯(lián)”，或又曰“枕上得此”。故人戲贈以詩，有浪得詩名索價高”、及“山齋聲價黃封合”之句。陸陸居仁每謂人曰：“吾讀書至得意時。見慶云一朵現(xiàn)，家人皆不能睹。又一日，讀詩集傳，有不安處，思所以易之。忽若夢寐中見尼父拱立于前而呼吾字曰；‘陸宅之，朱熹誤矣，汝說是也?！迸寂c友人之黠者言及此，友人曰：“足下得非稟受素弱乎？”曰：“何為？”曰：“吾見足下眼目毛眩，又夢寐顛倒，故知其然也?！本尤蕬M赧，不復(fù)辨?？蛠碚劶?，拊幾大笑，命筆識之。
◎檢田吏“有一老翁如病起。破衲＜毛監(jiān)＞毿瘦如鬼，曉來扶向官道傍，哀告行人乞錢米。時予奉檄離江城，邂逅一見憐其貧。倒囊贈與五升米。試問何故為窮民。老翁答言聽我語：我是東鄉(xiāng)李福五。我家無本為經(jīng)商，只種官田三十畝。延七年三月初，賣衣買得犁與Θ，朝耕暮耘受辛苦，要還私債輸官租。誰知六月至七月，雨水絕無潮又竭。欲求一點半點水，卻比農(nóng)夫眼中血。滔滔黃浦如溝渠，農(nóng)家爭水如爭珠。數(shù)車相接接不到，稻田一旦成沙涂。官司八月受災(zāi)狀，我恐征糧吃官棒。相隨鄰里去告災(zāi)，十石官糧望全放。當(dāng)年隔岸分吉兇，高田盡荒低田豐?？h官不見高田旱，將謂亦與低田同。文字下鄉(xiāng)如火速，逼我將田都首伏。只因嗔我不肯首，卻把我田批作熟。太平九月開旱倉，主首貧乏無可償，男名阿孫女阿惜，逼我嫁賣陪官糧。阿孫賣與運糧戶，即目不知在何處。可憐阿惜猶未笄，嫁向湖州山里去。我今年已七十奇，饑無口食寒無衣。東求西乞度殘喘，無因早向黃泉歸。旋言旋拭腮邊淚，我忽驚慚汗沾背。老翁老翁勿復(fù)言，我是今年檢田吏?！贝嗽椤短?zāi)行》也，足可以為民牧不恤。民瘼者之勸，介字可潛。嘗掾松江，蓋能以儒術(shù)飾吏事者。因載之。
◎玉轆轤霍清甫治書云：“考古圖載古衣服，今有玉轆轤、玉具劍。古樂府曰：‘腰間轆轤劍’。此器。以塊然之璞，既解為環(huán)，中復(fù)為轉(zhuǎn)關(guān)，而上下之隙僅通絲發(fā)，作宛轉(zhuǎn)其間。今之名玉工者。往往嘆其所未睹，按漢雋不疑帶钅具劍。晉灼曰：‘古長劍首，以玉作井轆轤形，上刻木作山。形如蓮花初生未敷時。今大劍末首，其狀如此?！罢f乃宋李公麟之所紀也。余昔宦游錢唐，因識吳和之者。性慧巧，博物，收一轆轤，玉青色，形如呂字，環(huán)口中間，轆轤旋轉(zhuǎn)，無分毫縫罅、形色極古。人皆以為鬼工。因土漬，用白梅熬水煮之，良久，脫開。詳視竅中，有雙玉軸在焉。中嵌一物，形若牛筋。意度必是當(dāng)間煮之胖脹，撐塞雙軸，入竅關(guān)住，所以宛轉(zhuǎn)無礙。年深座敗縮瘦，因而煮脫。試用干牛筋槌實，置軸兩間，對勘孔竅，以線定，煮之，少時，雙軸果涌入竅中，須臾取出，依前動轉(zhuǎn)不脫，后余亦收一小者，狀若旋環(huán)，制作大約相似，后因損折，轉(zhuǎn)軸中亦有一物，形似翎桶，想亦同一關(guān)捩，其玉具劍，自三代有之，今止以兩漢為始，至于宋朝，且千余年，未有能窮其轤底蘊，今偶以煮脫乃得其機軸，亦云奇矣。
◎猴盜夏雪蓑云，嘗見優(yōu)人杜生彥明說，向自江西回至韶州，寓宿旅邸，邸先有客曰相公者居焉，刺繡衣服，琢玉帽頂，而僅皮履，生惑，具酒肴延款，問以姓名履歷，客具答甚悉，初不知其為盜也，次日，客酬宴，邀至其室，見柱上鎖一小猴，形神精狡，既而縱使周旋席間，忽番語遣之，俄捧一碟至，復(fù)番語詈之，即易一碗至，生驚異，詢其敵，客曰，某有婢得子，彌月而亡，時此猴生旬有五日，其母弊于獵犬，終日叫號可憐，因令此婢就乳之，及長成，遂能隨人指使，兼解番語耳，生別后，至清州，留吳同知處，忽報客有攜一猴入城者，吳語生云，此人乃江湖巨盜，凡至人家，窺見房室路徑，并藏蓄所在，至夜，使猴入內(nèi)偷彼則在外應(yīng)接，吾必奪此猴，為人除害也，明日，客謁吳，吳款以飯，需其猴，初甚拒，吳曰，否則就此斷其首，客不得已，允許，吳酬白金十兩，臨去，番語囑猴，適譯史聞得，來告吳曰，客教猴云，汝若不飲不食，彼必解爾縛，可亟逃來，我只在十里外小寺中伺也?！眳俏粗?。至晚，試與之果核水食之類，皆不食。急使人覘之，此客果未行。歸報，引猴撾殺之。
◎盜有道后至元間，盜入浙省丞相府。是夕，月色微明，相于紗帷中窺見之，美髭髯，身長七尺余。時一侍姬亦見之，大呼有賊，相急止之。曰：“此相府，何賊敢來？”蓋虞其有所傷犯故也?？v其自取七寶緊腰、金玉器皿，席卷而去。翼旦，責(zé)令有司官兵肖形掩捕，刻期獲解。沿門搜索，終不可得。越明年，才于紹興諸暨州敗露。掠問其情，乃云，初至杭，寓相府之東，相去三十余家。是夜，自外大醉歸，倒于門外。主人扶掖登樓而臥，須臾，嘔吐，狼籍滿地。至二更，開樓窗，緣房檐，進府內(nèi)。腳履尺余木級，面帶優(yōu)人假髯。既得物，直攜至江頭，置于白塔上，復(fù)回寓所。侵晨，邏者至，察其人，酒尚未醒，酣睡正熟，且身材侏儒，略無髭髯，竟不之疑。數(shù)日后，方攜所盜物抵浙東，因此被擒。盜亦有道，其斯之謂歟？
◎預(yù)知改元省掾李孟容（度）為余言：元統(tǒng)間，在都門，見一全真先生，年五十余，相貌魁偉，嘗坐省茶肆中，所言輒有驗，因訪其寓所，乃在五門外第二橋民家，遂以出處叩之。全真曰：“汝仕不在北方，且宜南歸。四十后，方可食祿。”臨別，偶問及時事，全真曰：“此后當(dāng)改至元，至元后改至貞。天下亂矣?！逼驮唬骸皣跻延兄猎??！比嬖唬骸叭甑谧R之。”仆南還，至關(guān)河，聞改至元，心益信之。及改至正，則知貞者、正也。四十后，方補饒州府史。夫全真之言，如燭照數(shù)計，特不知果何術(shù)也，豈非至人者乎！
◎醉太平小令“堂堂大元，奸佞專權(quán)，開河變鈔禍根源。惹紅巾萬千。官法濫，刑法重，黎民發(fā)怨。人吃人，鈔買鈔，何曾見？賊做官，官做賊，混愚賢。哀哉可憐?！庇摇蹲硖健沸×钜婚?，不知誰所造。自京師以至江南，人人能道之。古人多取里巷之歌謠者，以其有關(guān)于世教也。今此數(shù)語，切中時病，故錄之，以俟采民風(fēng)者焉。
◎譏省臺集慶失守，行御史臺移置紹興路，前御史大夫納再任，時浙省丞相達失帖木兒得便宜行事，民間頗言其貪。后又以大夫子安安判行樞密院，護臺治，大夫之政，一聽決于院判。有人作詩云：“舊省新丞相，新臺舊大夫。大夫聽子語，丞相愛金珠?！庇钟腥舜髸谂_之門曰：“包苴賄賂尚公行，天下承平德未能。二十四官徒獬チ，越王臺上望金陵?！?br>◎造物有報復(fù)會稽陳思可（睿）云，至正丙申，御史大夫納，開行臺于紹興。于時慶元慈溪則有縣尹陳文昭，本路余姚則有同知禿堅，在城則有錄事達魯花赤邁里古思，皆總制團結(jié)民義者。納之子安安，以三人為不易制，思有以去之。乃先紿召禿堅至，拘留寶林寺。夜半，率臺軍擒殺之。從而言國珍亦執(zhí)陳文昭沉之海，獨存邁里古思一人耳。人皆以禿堅之死歸罪于邁里古思不能力救，殊不知當(dāng)時之執(zhí)禿堅，乃所以擒邁里古思也。執(zhí)禿堅之謀，出于潘子素，子素亦為安安縊諸途。執(zhí)子素之謀出于辛敬所。敬所艱關(guān)投張士莊，客死平江僧舍。及拜住哥代納為大夫，又不能容邁里古思，撾殺于其私第。拜住哥以弟搠思監(jiān)拜中書右相。詔入朝，既得罪，兄弟誅戮，家無噍類，但未知安安死所耳。靜而思之，若有尸于冥冥之中者，不知造物果如何也。
◎鎖鎖回紇野馬川有木曰鎖鎖，燒之，其火經(jīng)年不滅，且不作灰。彼處婦女取根制帽，入火不焚，如火鼠布云。
◎葉氏還金葉公政、字克明，淮陰人，行宣政院都事季實之子，翰林直學(xué)士蟾心之從子也。至正甲午，公政以浙西幕史，奉卜顏平章檄，轉(zhuǎn)餉鄂閫。時丹陽富民束子章地先與是役，會飲于蘄，志相合，即以兄禮事公政。未幾，子章起赴沔，泣別公政曰：“弟今濟大江，涉重地，兄言行篤信，愿以貲囊相托。”公政辭，弗獲，俾子章手緘，而為謹藏之。越兩月，子章之友朱君讓、率其奴來謁。曰：“子章不幸入蓮臺湖，遇盜死矣。子章昔寄囊中，亦有某物在間?！庇麊⒛叶堉?。公政曰：“汝寓物子章未嘗語我，子章已矣，家固無恙也，義必質(zhì)諸其家，明以付汝。”君讓以公政匿為己有，銜之，去。明年，既竣事，還坐丹陽驛門，要束朱二氏父子。啟囊緘，得鈔二百五十緡，黃金五十兩，銀三百兩，珠八千枚，衣帛有差，歸之束氏。余鈔五十緡，黃金五兩，銀五十兩，珠千枚，有朱題封，歸之朱氏。盛具酒饌以謝，辭之。前翰林院編修膠西張復(fù)初、嘉公政義，為作傳。且稱公政幼知讀書，嘗從平章克池之諸縣，破蘭溪渠魁徐真一，平蘄水寨。司輜糧四年，無纖芥譴。何平章凡七薦中書，不報。人謂公侯子孫必復(fù)其始，天道豈獨遠耶？江陰王逢詩曰：“蘄春肥羊采石酒，君為玉昆我金友。夜談接膝書握手，干坤意氣同高厚?！薄八L(fēng)吹蘆客衣薄，濕云羈鴻飛漠漠。蓬窗篝燈照囊橐，嗟君遠行感君托?！薄吧徟_湖深浪泊銀，鷓鴣杜若傷心神。天生禍亂有今日，誰謂交游無故人?！比~郎還金，何愧寶禹鈞?！蚋凳纤懒x傅氏紹興、諸暨人，年十八適同里章瑜。瑜為苛吏脅軍興期會，迫死道上。訃至，傅氏蒲伏抱尸歸，號泣三日夜，不忍入櫬。尸有腐氣，猶依尸呵含，曰冀。既入棺，至嚙其棺成穴。及葬，投其身壙中。母強挽以出，制未百日，母欲奪志。語聞，遂大慟，連日不食。母囑侍婢謹視之。閱數(shù)日，紿婢：“吾當(dāng)浴，若輩理沐具俟予?！奔榷?。明日，婢汲井，見二足倒植井中，乃傅氏也。楊鐵史維禎嘗贊之曰：“余讀古節(jié)婦事，至青綾臺及祝英氏，以為后無繼者，世道降也久矣。今瑜妻乃爾，謂世降德薄者，吾信歟。夫婦倫與君臣等。世之稱臣子者，獨不能以瑜妻之義于夫者義其君歟？噫！”
◎武官可笑張氏據(jù)有平江日，其部將左丞呂珍守紹興，參軍陳庶子、饒介之在張左右。一日，陳賦詩，饒染翰題一紈扇以寄呂云：“后來江左英賢傳，又是淮西保相家。聞?wù)f錦袍酣戰(zhàn)罷，不驚越女采荷花?！别埶刎摃?，且詩語俊麗，為作者所稱。呂俾人讀罷，忽大怒曰：“吾為主人守邊疆，萬死鋒鏑間。豈務(wù)愛女子而不驚之耶？見則必殺之?！庇衷獛浝钇湫照撸贾莞又畤?，頗著功勞。一士人投之以詩，將有求焉。其詩有“黃金合鑄李將軍”之句。李大怒曰：“吾勞苦數(shù)年，止是將軍。今年才得元帥，乃復(fù)令我為將軍耶？”命帳下策出之。又二事雖相傳以為笑，亦可因以為戒云。
◎鞠獄吳人高伯厚云：“元統(tǒng)間，某吏杭東北錄事。一日，有部民某甲與某乙斗毆，某甲之母勸解，被某乙用木棒就腦后一擊。仆地而死。適某承該檢驗，腦骨唇齒皆有重傷。某乙招伏，系獄經(jīng)二載，遇赦，以非謀殺合宥，既得釋放，來致謝，因言與某甲斗毆時。其母來勸，力牽其子之裙，手脫仰跌，自盍其腦昏絕在地。鄰里有剪刀挑母唇齒灌藥，不蘇，乃死，故腦唇有傷，實未嘗持棒擊之也。某問何為招伏，某乙言：‘倉皇之際，惟恐捶楚，但欲招承償命，弗暇計也。鄰里見我已招，遂皆不復(fù)言矣?！庇酰裰溪z者，不欲研窮磨究，務(wù)在廣陳刑具，以張施厥威?；蛴幸灾郧嬖V者，輒便呵喝震怒，略不之恤。從而吏隸輩奉承上意，拷掠鍛煉，靡所不至。其不置人于冤枉者鮮矣。使聞伯厚之言，寧不知懼乎？
◎圣鐵杭州張存、幼患一目，時稱張眼子。忽遇巧匠，為安一磁睛障蔽于上，人皆不能辨其偽。至元丙子后，流寓泉州，起家販舶。越六年壬午，回杭，自言于蕃中獲圣鐵一塊，厚闊僅及二寸，作法撒沙布地，呤鐵于口，刀刃不能傷其身。后傳聞既廣，有烏馬兒奉使來，取試，以鐵納于羊口，籠其首，作法撒沙驗之，劍果無所傷。去鐵，復(fù)揮，應(yīng)手首落。遂就進呈。
◎鬼爺爺元統(tǒng)間，杭州監(jiān)倉宋監(jiān)納者，嘗客大都，求功名不遂，甚至窮窘。然頗慎行止，不敢非為，遂出齊化門求一死所，望見潭，將欲投入，虛空中有鬼作人聲云：“宋某陽壽未終，不可死也?！彼念?，一無所有。于是默默而回。中途，拾得一紙?zhí)疲骸八文晨捎诶舨磕沉钍废履车淅籼幜?xí)學(xué)書寫?！币砣?，物色之，果得其人。遂獲進步，再得一帖云：“汝可求托某人謀請俸祿。”因依所言，一舉而成。凡歷俸數(shù)拾月，至于受敕命，獲財寶，取妻妾，生子育女，為富家翁，一皆陰冥所佑，平昔卻未嘗睹其形狀，只見一矮小影子而已。但有所見，即便祭獻，稱名爺爺。忽一日，有一帖云：“我要葉子金一百八十兩。”索之甚急，未免數(shù)數(shù)祭獻求免，因問云：“爺爺要此何用？”一帖云：“我要去揚州天寧寺妝佛也?！庇忠幌?，其妻臂上失去金釧金鐲，急告之。一帖云：“在汝第幾只箱內(nèi)，權(quán)且付還?！庇忠蝗眨ナ煅虮称?，一帖云，我借用了，明日當(dāng)還，次日，一大綿羊自外走入。如此等類甚多，不可枚舉。及宋受前職，鬼亦隨到?？直桓`其所有，乃令人詣龍虎山求天師符命，懸于所寓室內(nèi)。晨興，但見一樣四十道，皆倒懸之，莫可辨其真?zhèn)?。及禮請功行法師驅(qū)治，而壇內(nèi)牌位顛倒錯亂，弗能措手而止。又一日，鹽倉印信不知所在，告之哀切。一帖云：“在汝第四十幾只箱內(nèi)第幾個段子下?！遍_尋，果有。時與張大使同寅，將印寄于伊家。一帖飛告云：“印信當(dāng)長官收掌。若不送還，一棒打碎汝頭也?！贝笫贵@恐，急送還之。后有一過路道人詣門，偶以始末訴之。道人曰：“我當(dāng)為汝遣之?！蹦擞谔覙渖享娜〕驏|南大枝，作一棰一椹，便以椹釘東南隅地上。囑云：“每月逢五，則擊五下，當(dāng)自絕也?！焙蠊艧o影響，竟不知何等鬼也。江陰陳范季模與宋文代，所以極知其詳。季模蓋余友也。
◎死護文廟胡善，字師善，紹興諸暨人，泰定進士，胡一中高第弟子也。至正乙未，以憲僉趙公舉，為松江儒學(xué)經(jīng)師。越明年二月，苗寇至，欲毀孔子廟。善坐經(jīng)席罵冠，寇怒，殺之。廟得免于災(zāi)。先是，善以死自許。題詩于壁曰：“領(lǐng)檄來司教，臨危要致身?！奔半y，死果不誣。今校官貌其像祀于先賢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