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回 蘇麗君牢籠施妙手 石漱姐舉動露機心

作者:天虛我生
卻說蘇麗君要想秦珍這爿鋪子,你道他是什么意思?原來,蘇麗君這人最是有深心的。他姊妹兩個,本是氣同道合,凡事都預先商量妥了,方才照著計劃施行出去,把這兩位紈袴公子玩弄在股掌之中。他的主意,是要秦珍把些銀派還秦瓊,然后再由蘇愛君把秦瓊的現(xiàn)銀吸收了來,一面既把這爿鋪子給了自己,自然可以拿著鋪子的名義,向錢莊里去支用款項,等到時機成熟,弄著了幾萬銀子,他兩姊妹便自席卷而去,任他這爿鋪子開著也好,倒閉也好,橫豎不是自己的牌面,少不得有這兩位紈#公子擔著肩子。這些計劃,都是蘇麗君的深謀老算。愛君為著自己的利益,自然照計而行,只可笑秦珍一個四十來歲的人,卻被這兩個女孩子蒙在鼓里,一些也不曾覷破,心里還想:“如果麗君養(yǎng)得一個男孩子下來,那便名正言順的可以娶回家去,不怕藕香拈醋拒絕的了。”卻不知道他的三個月娠,也是子虛烏有。到得年底,秦府里正忙著過年,秦珍剛自西正院出來,打算到萬豐里去,迎面碰著兆貴鬼鬼祟祟上來,低聲道:“爺可往鋪子里去?”秦珍道:“這會子我哪里來的工夫!你問我作什么?可有什么事?”兆貴見四下沒人,因道:“方才瓊二爺把小的喊去,叫我趕來告知爺?shù)摹Uf是蘇家的兩位小姐,不知到哪里去了,房間里箱籠只只都空,萬豐的折子卻撂在抽屈里面,不但把存著的錢都抽空了,并且還支用過五千銀子。”秦珍聽說,不禁氣得目瞪口呆,因道:“這可不是做了放白鴿的嗎?你可聽說他們兩個是什么時候走的?”兆貴道:“鋪子里人說,還是前兒灶神老爺上天的那晚走的,因為爺和瓊大爺都有好幾天不曾去,只道是爺叫他們到那里去的,所以也不曾留意。才今日個瓊二爺開進房門去一看,衣服、首飾都不見了,才知道是上了道兒呢。”秦珍也就無話可說,便教兆貴跟著,同到鋪子里去。少不得一番煙塵抖亂,派人出去四下追趕,哪里還追得轉來?只好付之一嘆!因此一來那爿鋪子也就岌岌可危,收進的帳款都被蘇麗君卷了跑去,這里欠人的帳都要如數(shù)照付。關礙著自己的牌面,不得不向萬豐去挪些款項來彌縫過去。倒是秦瓊落得置身度外!因為這爿鋪子,他已早經并歸秦珍。雖則得著的錢已經化為珠寶被蘇愛君吸收了去,卻也沒得什么后患,不比秦珍損失了許多現(xiàn)銀,還要替他背上一身債務。但是按到歸根這一件事,還是沈藕香和石漱芳兩人作成他的。若使他兩人略放松些,也和婉香一般容得三妻四妾,也不致于要養(yǎng)著外婦,套上這個圈套呢?如今把這事表過不提。再說東府里,自從秦文去世之后,袁夫人也就不問家務,一切都由石漱芳作主,一年以來,要長要短只都任著漱芳。帳房里的金有聲,本來是漱芳的嫡親母舅,所以凡是漱芳開出來的帳,無不照辦。里面掌家務的雖是藕香,卻也不敢駁回一字,因此,自從秦文故世下來,東府里用的錢,竟也不可勝數(shù)。到得年下,愈加不必說了!只見帳房里的金有聲,盡拿著萬豐的上單,一張一張的填著數(shù)目,發(fā)給出去究竟有多少數(shù)目,不但作者不知,連秦府里最高級的主人翁,如:柳夫人、袁夫人等,也都不很明白,只也是秦府的制度如此,怪不得大家糊涂。只因秦文在日,一個兒掌著財權,從不和人商量一句,也不肯把底細告訴一人。他的意思,以為:婦人、女子的識見,萬萬不及自己;一班子弟,也沒一個懂得世面。所以,只把內部分的米鹽瑣屑,以及各房中的衣穿、首飾,親戚家的慶吊賀唁,委托了沈藕香一人,叫他做個內帳房的職務。要錢用時,只須開個單子,蓋上一顆藕香的圖書,便向外帳房金有聲去取。按月只把帳薄送與秦文一看,只要內外的收付合符,也就沒得話說,所以,沈藕香的職權,專是管著對內的支出一部,只算替各房戶里做一個總管罷了。至于收入的房租、田息等項,不但藕香無權過問,便是金有聲,也是不經手的,所以,金有聲的職務,也與藕香差不多,只管秦府里對外的一部分支出。要錢用時,只銷拿著“萬豐”折子去取,或是開出即期的兩聯(lián)上單,任便填著數(shù)目,付給與人。這單子的效力,竟和鈔票一般,人家收去時隨時可取現(xiàn)銀,所以拿著上單的人,只在市面上大家通用,并不去取現(xiàn)銀,這也是秦府里的聲望所致。能夠取得一般人的信用,可也不容易呢!至于秦府里的常年進款,向來都由秦文自己經手,逢年到節(jié),收了來時,就存在“萬豐號”里,另外立起許多的花名戶頭。每到年下,酌量數(shù)目,拿幾戶做了收付沖帳,一面任他欠著,一面任他存著,所以,這一盤帳除了秦文自己之外,竟沒一人明白。便是葛云伯也不十分仔細,只知道這些花戶都是秦文經手的存款罷了。究竟哪一戶是秦府的化名,哪一戶是秦文的私己,哪一戶是經手的存款,實在也莫明其妙,所以前兒秦珍問他,他竟回答不出來。不過內中有幾個戶名,秦文每年拿來做沖帳的,大約就是秦府的“公眾進款”,每年計算,大約總可抵沖得過,所以葛云伯并不著急。不道自從秦文故后,秦府里的帳面竟是只有支出,并無存進。當初還道:“因文老的喪事,府里要用錢的去處正多”,所以也不留意。直到今年:“秋節(jié)”過后,不想凡是秦文經手存著的戶頭,竟也一個個的抽了出去,不免惹起葛云伯的注意,他也留心窺察不止一日了。
這一日,葛云伯拿定了一個主意,竟把金有聲請到號里,向他開談道:“文老去世之后,府里面總攬財權的,便是令甥女瓊二奶奶。你有翁是他母舅,他們女孩子家懂不得的事,你老哥也該指導指導才是,怎么說自從秋節(jié)到今,凡是文老經手的存款,一味子只向號里來抽,抽了去,也不再存下來,這不是有意和我為難嗎?今兒我查一查帳,除了承禧堂名下的‘田房租息’,以及柳夫人和寶珠名下的私己存款之外,凡是文老存進來的錢,竟已大半都拿了折子,不知不覺的來抽了去。照這樣玩去,可不是要我的好看嗎?虧得我還擔得起肩子,不呵,當這年關上,禁得起玩的嗎?我請你老哥來,不為別的,便為這個,只問你令甥女做的事,你可知道不知道?究竟把錢抽了去,存到哪里去的?不要回來放一個空,那是不當耍的呢!”金有聲道:“文老故后,掌家政的卻是珍大奶奶。我家漱兒,不過只管著東府里太太小姐們的用度。要辦什么,依舊開了單子,送到珍大奶奶那里去蓋了圖章,發(fā)到外帳房來領錢去辦,從不曾直接向外帳房領過一個錢。你老哥說我甥女‘總攬財權’這一句話已就錯了,至于文老經手的存款,自然有一筆款子,總有一個主兒?!f豐’的折子,想必總在存戶的手里,他們要來抽用,我甥女如何好去阻他?并且,那些存戶要來抽款時,也不致于先去和我甥女商量,我甥女如何能夠挨家兒的預先通知去,教他們不要來抽動呢?”
葛云伯聽了這話,不禁“呵呵”的笑了起來道:“老哥,我和你說體己話,你倒和我打起官話來了!老實說,有些事體我也不來瞞你,你也不必瞞我。文老經手的款項,除了信記一筆是葉老太太的,此外幾十個存戶,無非都是他老人家一個人的化名,如何瞞得過我?”金有聲道:“這話我可不懂!他老人家何必化出許多名來?”葛云伯道:“你真不知道嗎?你如果真不知道,你去問問你令甥女就明白了?!闭f著,冷笑了笑。金有聲不免有些臉紅了,答不上一句話來。葛云伯又道:“老實說吧,這萬豐字號,雖說是文老的大股兒,但是我兄弟自從經手到今,已經三十年下來,一擔肩子,都挑在我的身上,萬一倒塌了,東府里坍了臺不打緊,我可坍不起臺。今兒是年二十七了,府里要錢用時,請你問令甥女去要折子,到新存著的莊上支去便了,我這里要顧自己的牌面,預備另外的存戶。也許和令甥女一樣,一口氣來抽取款子呢!”
金有聲聽到這話,不禁惶窘道:“你老哥怎么講出這種話來!這可不是和我抬杠子嗎?”葛云伯冷笑道:“我一輩子做著秦府里的奴才,幫著文老掙著臺面,好好的一家人家,挺挺的一爿字號,偏要自弄自的,弄他倒灶可還有什么好講?我這話打今兒叫穿了,我也不怕什么,要抽存款的盡著來抽!我已經預備好了!這不過對不起你老哥,你的上單,我可不能照解!一面我還要去把珍爺和寶珠請來,叫他們結一結帳,要拿錢,各人拿各人的折子來拿!承禧堂的折子,本是欠著號里的,請你問一問令甥女,指定哪幾戶來沖抵?有余、不足再說罷了!”金有聲道:“照你老哥這樣說法,可不是一下子要了秦府里的好看?”葛云伯道:“這是令甥女要他夫家的好看!干得我什么事!這萬豐字號,本來是柳府上的陪嫁產,我保全這萬豐的牌面,只算保全那老東家的面子,無論怎么樣,我必支持下來!令甥女既然信不過我,盡把文老名下的股本拆了去也得,只可惜文老一生何等轟轟烈烈,弄到后來,東府里的名譽、信用,不免掃地!瓊二爺又是個糊涂蟲,由著瓊二奶奶胡干去,將來不知弄到怎么樣呢!”說著,竟自躺下床去,抽他自己的大煙,再不和金有聲講別的話了。
金有聲道:“我兄弟是個忠厚人,雖也曉得自己甥女是個極有心機的人,但是這一件事究竟是不是我甥女在那里作怪,我卻實在不知底細。不過,我甥女作事,何致不顧前后,直到這般地步?他把所有存款盡量抽去,不放心“萬豐”,倒放心誰?況且并不和我商量,只個里面恐怕有些不實不盡。如今聽你老哥斬釘截鐵的這番說話,若是真?zhèn)€照此行去,所有上單,一概不解,那不是把個頂天立地的一個越國公府,一下子牽坍了嗎?云老,你的話諒來亦非無因,不過,這個里面或者不免有彼此誤會的地方,容我回去把我甥女接到家來,細細問他如何?”
葛云伯聽著這話,便噴出一口煙,Q地坐起道:“你打算問他什么?金有聲道:“我便問他,究竟這些存款,是不是他抽去的?!备鹪撇畵u手道:“這些話不用問得!你豈有不明白你甥女的事?你只問他什么意思,定要把‘萬豐’的牌面和東府里的聲名弄他壞來?”金有聲道:“如果確有這一回事,我也要嚴詞厲色的問他這話!”葛云伯道:“那么你去問明白了再來,我等著!”金有聲道:“你也太著急了!極快也得明兒上午方好來把你回話?!备鹪撇溃骸澳敲次冶愕鹊侥忝鲀菏c鐘!十二點鐘敲過以后,你的上單到我號里來時,我便截止不付了?!苯鹩新暃]法,只得唯唯答應,徑自去了。正是:
容易推翻惟局面,最難猜透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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