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作者：老子載營魄抱一，能無離？嚴(yán)可均曰：“能無離”，傅奕及近刻王弼句末有“乎”字，下五句皆然。俞樾曰：河上公本無“乎”字，唐景龍碑亦無“乎”字，然淮南道應(yīng)引老子曰：“載營魄抱一，能無離乎？專氣致柔，能如嬰兒乎？”則古本固有“乎”字。
謙之案：“乎”字系衍文。羅振玉曰：“景龍、御注、敦煌乙、丙、英倫諸本，均無‘乎’字，以后各‘乎’字同?！崩畹兰?cè)唬骸啊б荒軣o離’已下六句，加一‘乎’字，非?！?br>首“載”字，按郭忠恕佩觿卷上：“是故老子上卷改‘載’為‘哉’?！弊⒃疲骸疤菩谠t：‘朕欽承圣訓(xùn)，覃思玄宗，頃改道德經(jīng)“載”字為“哉”，仍屬上文。及乎議定，眾以為然，遂錯(cuò)綜真詮，因成注解云?！睂O詒讓札迻：“案舊注并以‘天之道’斷章，而讀‘載營魄抱一’為句，淮南子道應(yīng)訓(xùn)及群書治要三十九引‘道’下并有‘也’字，而章句亦同。楚辭遠(yuǎn)游云：‘載營魄而登霞兮?！踝⒃疲骸异`魂而上升也?！铀萍从美献诱Z。然則自先秦、西漢至今，釋此書者，咸無異讀。惟冊(cè)府元龜載唐玄宗天寶五載詔云：‘頃改道德經(jīng)“載”字為“哉”，仍隸屬上句，遂成注解?！宜∨逵剟t云：‘老子上卷改載為哉?！⒁嘁诖嗽t。檢道經(jīng)三十七章王本及玄宗注本，并止第十章有一‘載’字，則玄宗所改為‘哉’者，即此‘載’字；又改屬上章‘天之道’為句。今易州石刻玄宗道德經(jīng)注仍作‘載’讀，亦與舊同者，彼石立于開元二十年，蓋以后別有改定，故特宣示，石刻在前，尚沿舊義也?！d’‘哉’古字通，玄宗此讀，雖與古絕異，而審文校義，亦尚可通。天寶后定之注，世無傳帙，開元頒本雖石刻具存，而與天寶詔兩不相應(yīng)。近代畢沅（考異）、錢大昕（潛研堂金石跋尾）、武億（授堂金石跋）、王昶（金石萃編）考錄御注，咸莫能證核。今用詔文推校石本，得其○跡，聊復(fù)記之，以存異讀。”次“抱”字，傅本、高翿本作“袌”。畢沅曰：“諸本‘袌’并作‘抱’，案袌，褱也，抱同捊，取也，義異，應(yīng)用‘袌’字?！?br>謙之案：畢說非也。廣韻號(hào)部“袌，衣襟”，又云：“今朝服衣?！迸c“抱”字義別。經(jīng)文四十二章“萬物負(fù)陰而抱陽”，六十四章“合抱之木”，十九章“見素抱樸”，二十二章“是以圣人抱一，為天下式”，傅奕本皆作“袌”。畢沅曰：“‘袌’作‘抱’，非也。流俗所行，河上公、王弼諸本并作‘抱’矣?！碑呎f不如何據(jù)。廣韻“袌”字上有“菢”字，注“鳥伏卵”，疑為“抱”字正字，義較“袌”字為優(yōu)。劉師培曰：案素問調(diào)精論云：“取血于營?！被茨献觽m真訓(xùn)云：“夫人之事其神，而嬈其精營（句），慧然而有求于外（高注“營慧”連讀，失之），此皆失其神明，而離其宅也?！狈ㄑ孕奚砥疲骸盁苫陼缈?，糟莩曠沈?！贝酥盃I魄”，即素問、淮南所言“營”，法言所謂“熒魂”也。楚辭遠(yuǎn)游“載營魄而登遐兮”，王注：“抱我靈魂而上升也?！币员в?xùn)載，以靈魂訓(xùn)營魄，是為漢人故訓(xùn)。載營魄者，即安持其神也。載、抱同義。至于此文“乎”字，當(dāng)從河上本、景龍碑衍，下文諸“乎”字亦然。
謙之案：劉說雖是，但以靈魂訓(xùn)營魄，似有未至。魄，形體也，與魂不同，故禮運(yùn)有“體魄”，郊特牲有“形魄”。又魂為陽為氣，魄為陰為形。高誘注淮南說山訓(xùn)曰：“魄，人陰神也，魂，人陽神也?！蓖跻葑⒊o大招曰：“魂者陽之精也，魄者陰之形也?！贝嗽茽I魄即陰魄。素問調(diào)精論“取血于營”，注：“營主血，陰氣也。”又淮南精神訓(xùn)：“燭營指天。”知營者陰也，營訓(xùn)為陰，不訓(xùn)為靈?！拜d營魄抱一”，是以陰魄守陽魂也。抱如雞抱卵，一者，氣也，魂也，抱一則以血肉之軀，守氣而不使散泄，如是則形與靈合，魄與魂合，抱神以靜，故曰：“能無離？”
專氣致柔，能嬰兒？
謙之案：經(jīng)綸堂本無“乎”字，下同?！皨搿弊鳌啊稹?，注亦作“○”。景福本同?！皻狻?，范本作“◆”。“能”下，傅奕本、室町本有“如”字。又淮南道應(yīng)訓(xùn)引“致”作“至”。奚侗曰：“傅奕本‘能’下有‘如’字，乃增字以足其誼?；茨系缿?yīng)訓(xùn)引‘能’下有‘無’字，蓋涉‘無離’‘無為’‘無疵’‘無知’等‘無’字而衍。莊子庚桑楚篇引老子曰：‘能侗然乎？能兒子乎？’與此文例正同。”
謙之案：“氣”字為華夏先哲之素樸唯物主義思想。老子之“專氣”，即管子內(nèi)業(yè)之“摶氣”，所謂“摶氣如神，萬物備存”（尹注“摶謂結(jié)聚也”）。又曰：“此氣也，不可止以力?！薄靶撵o氣理，道乃可止?！苯耘c專氣致柔說同。又心術(shù)下與內(nèi)業(yè)均引“能摶氣乎？能一乎？能勿卜筮而知吉兇乎？能止乎？能已乎？能勿求諸人而得之己乎”？此與莊子庚桑楚篇文同，而此文之前，引“老子曰衛(wèi)生之經(jīng)”。則又可見老子書中實(shí)包含古代醫(yī)家之言。又孟子“志壹則動(dòng)氣”，注：“志之所向?qū)Ｒ唬瑒t氣為之動(dòng)。”亦與專氣之說相近。
滌除玄覽，能無疵？愛人治國，能無為？天門開闔，能為雌？明白四達(dá)，能無知？
奚侗曰：“玄”借為“眩”。荀子正論篇“上周密，則下疑玄矣”，楊注：“玄，或讀為眩?！笔瞧淅?。文子上德篇、淮南主術(shù)訓(xùn)均云：“心有目則眩?！薄靶[”猶云妄見。滌除妄見，欲使心無目也。心無目則虛壹而靜，不礙于物矣?；茨戏赫撚?xùn)“故目中有疵”，高注：“疵，贅也。”
嚴(yán)可均曰：“愛人”，各本作“愛民”?！澳軣o為”，王弼作“無知”。“能為雌”，河上作“無雌”?！澳軣o知”，王弼作“無為”。
羅振玉曰：“愛民”，景龍本避諱作“人”?！皣毕?，敦煌丙本作“而無知”，景龍、御注、英倫三本均作“能無為”?！疤扉T”，敦煌丙本作“天地”?！瓣H”下，敦煌丙本作“而為”，景龍、御注、英倫三本均作“能為”?！斑_(dá)”下，敦煌丙本作“能無為”，景龍、御注、景福、英倫諸本均作“能無知”。
李翹曰：“愛國治民”，河上本“治”作“活”，訛?！疤扉T開闔”，成疏曰：“河上公本作‘天地開闔’?！薄懊靼姿倪_(dá)，能無知乎”，淮南道應(yīng)訓(xùn)作“明白四達(dá)，能無以知乎”。
俞樾曰：按唐景龍碑，作“愛民治國能無為？天門開闔能為雌？明白四達(dá)能無知”？其義并勝，當(dāng)從之?！皭勖裰螄軣o為”，即孔子“無為而治”之旨?！懊靼姿倪_(dá)能無知”，即“知白守黑”之義也。王弼本誤倒之。河上公本兩句并作“無知”，則詞復(fù)矣?！疤扉T開闔能無雌”，義不可通，蓋涉上下文諸句而誤。王弼注云：“言天門開闔，能為雌乎？則物自賓而處自安矣?！笔峭蹂霰菊鳌澳転榇啤币?。河上公注云：“治身當(dāng)如雌牝，安靜柔弱?！笔且嗖蛔鳌盁o雌”。故知“無”字乃傳寫之誤，當(dāng)據(jù)景龍本訂正。
謙之案：俞說是也。景龍本“為雌”，敦煌本、傅、范本均同。范應(yīng)元曰：“河上公并蘇注皆作‘為雌’，一本或作‘無雌’，恐非經(jīng)義；蓋當(dāng)經(jīng)中有‘知其雄，守其雌’也，理亦當(dāng)作‘為雌’?！苯癜甘救缧闲?、景福、慶陽、磻溪、樓正，諸王本如道藏本、集唐字本，皆作“為雌”，與景龍同。紀(jì)昀校聚珍本亦云：“案王注義，‘無’似作‘為’?！庇謩⑽┯赖赖抡娼?jīng)集義引王本經(jīng)文，與景龍亦同，惟每兩句加一“乎”字。
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謙之案：“生而不有”下兩句，與二章文同?！笆选?，河上本作“侍”，莊子達(dá)生篇引“為而不恃，長而不宰”，同此。顧本成疏：“故施為利物，亦無思造之可恃也?！庇智f子大宗師成疏：“為而不恃，長而不宰，豈雄據(jù)成績，欲處物先耶？”是成所見本亦作“恃”。“是謂玄德”句，經(jīng)文中共三見，五十一章“生而不有”下四句同此。六十五章“常知楷式，是謂玄德”，奚侗曰：“‘玄德’猶云至德，以其深遠(yuǎn)，故云玄也?！贝松w贊嘆之辭，故不避重迭。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離、兒、疵、為、疵（雌）、知韻（歌、支通韻，離協(xié)音黎，為協(xié)音惟。案“雌”字江本誤作“疵”）。有、恃、宰韻（之部，宰音梓）。姚文田、鄧廷楨：離、兒、疵、知、雌、知韻。謙之案：離、為，歌部，兒、雌、知，支部，為，古音怡，此歌、支通韻。又有、恃、宰、德為韻。奚侗，高本漢同。陳柱以離、兒、疵、知、雌、為、之、有、恃、宰、德為韻，則不但歌、支通韻，之、支亦通也。第二十八章雌、溪、離、兒，亦歌、支通韻。張耕古韻發(fā)明凡例云：“楚人歌、戈轉(zhuǎn)支，江淮寒、桓轉(zhuǎn)歌，此全部流變不可改者?！庇纱丝勺C老子書中多存楚方音。顧炎武唐韻正卷二五支：“離”，古音羅，引老子此章及第二十八章。又莊子馬蹄篇：“同乎無知，其德不離?！痹阱镀骸叭舯酥?，乃是離之?！笔家浴半x”“為”二字與“知”為韻。江永古韻標(biāo)準(zhǔn)平聲第二部論之曰：“如‘離’字，少司命篇曰：‘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顧氏誤解之，謂上句不入韻。然老子以‘離’韻兒、疵、雌、知、溪，莊子兩以‘離’韻知，此其灼然者。老、莊用‘離’字音皆變，則屈子用‘離’字寧必其音羅乎？”張耕古韻發(fā)明第一類引此，并云：“江氏所舉少司命之離韻，當(dāng)從楚方音。老、莊皆楚人，故與楚聲合，諸韻皆當(dāng)如此分別讀之?！编囃E曰：此章用韻頗為出入?！半x”，古讀若羅。詩新臺(tái)與施韻，施古音它；易離九三爻辭與歌、嗟韻，嗟古音磋；未有與支、脂部字為韻者。而此章以韻兒、疵、雌、知，“疵”“雌”皆此聲，隸脂部。詩新臺(tái)以“泚”韻“瀰”，車攻以“柴”韻“佽”，“泚”“柴”皆此聲也；而此章以韻離、兒、知，兒、知，并隸支部。“知”字詩凡六見，皆與支、觿、枝、伎、箎等字為韻，而此章以韻離、疵、雌，并與三百篇不合。惟詩小弁“尚求其雌”，與伎、枝、知為韻，已因音近而轉(zhuǎn)，則疵、雌、知為韻有可援據(jù)。又“能無知乎”之“知”，一本作“為”，“為”古音訛，正與離韻。則一本作“為”，不誤；其作“知”者，或傳寫之訛也。又顧炎武唐韻正卷十四十四有：“有”，古音以。引老子：“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執(zhí)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jì)?！薄懊嗉扔?，夫亦將知止，知止所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猶川谷之于江海?！薄敖^巧棄利，盜賊無有?！薄叭硕嗉壳桑嫖镒唐?，法令滋彰，盜賊多有?！?br>右景龍碑本六十三字，敦煌本、河上本同，王弼本六十九字，傅、范本七十二字。河上本題“能為第十”，王弼本題“十章”，范應(yīng)元本題“載營魄章第十”。
謙之案：“乎”字系衍文。羅振玉曰：“景龍、御注、敦煌乙、丙、英倫諸本，均無‘乎’字，以后各‘乎’字同?！崩畹兰?cè)唬骸啊б荒軣o離’已下六句，加一‘乎’字，非?！?br>首“載”字，按郭忠恕佩觿卷上：“是故老子上卷改‘載’為‘哉’?！弊⒃疲骸疤菩谠t：‘朕欽承圣訓(xùn)，覃思玄宗，頃改道德經(jīng)“載”字為“哉”，仍屬上文。及乎議定，眾以為然，遂錯(cuò)綜真詮，因成注解云?！睂O詒讓札迻：“案舊注并以‘天之道’斷章，而讀‘載營魄抱一’為句，淮南子道應(yīng)訓(xùn)及群書治要三十九引‘道’下并有‘也’字，而章句亦同。楚辭遠(yuǎn)游云：‘載營魄而登霞兮?！踝⒃疲骸异`魂而上升也?！铀萍从美献诱Z。然則自先秦、西漢至今，釋此書者，咸無異讀。惟冊(cè)府元龜載唐玄宗天寶五載詔云：‘頃改道德經(jīng)“載”字為“哉”，仍隸屬上句，遂成注解?！宜∨逵剟t云：‘老子上卷改載為哉?！⒁嘁诖嗽t。檢道經(jīng)三十七章王本及玄宗注本，并止第十章有一‘載’字，則玄宗所改為‘哉’者，即此‘載’字；又改屬上章‘天之道’為句。今易州石刻玄宗道德經(jīng)注仍作‘載’讀，亦與舊同者，彼石立于開元二十年，蓋以后別有改定，故特宣示，石刻在前，尚沿舊義也?！d’‘哉’古字通，玄宗此讀，雖與古絕異，而審文校義，亦尚可通。天寶后定之注，世無傳帙，開元頒本雖石刻具存，而與天寶詔兩不相應(yīng)。近代畢沅（考異）、錢大昕（潛研堂金石跋尾）、武億（授堂金石跋）、王昶（金石萃編）考錄御注，咸莫能證核。今用詔文推校石本，得其○跡，聊復(fù)記之，以存異讀。”次“抱”字，傅本、高翿本作“袌”。畢沅曰：“諸本‘袌’并作‘抱’，案袌，褱也，抱同捊，取也，義異，應(yīng)用‘袌’字?！?br>謙之案：畢說非也。廣韻號(hào)部“袌，衣襟”，又云：“今朝服衣?！迸c“抱”字義別。經(jīng)文四十二章“萬物負(fù)陰而抱陽”，六十四章“合抱之木”，十九章“見素抱樸”，二十二章“是以圣人抱一，為天下式”，傅奕本皆作“袌”。畢沅曰：“‘袌’作‘抱’，非也。流俗所行，河上公、王弼諸本并作‘抱’矣?！碑呎f不如何據(jù)。廣韻“袌”字上有“菢”字，注“鳥伏卵”，疑為“抱”字正字，義較“袌”字為優(yōu)。劉師培曰：案素問調(diào)精論云：“取血于營?！被茨献觽m真訓(xùn)云：“夫人之事其神，而嬈其精營（句），慧然而有求于外（高注“營慧”連讀，失之），此皆失其神明，而離其宅也?！狈ㄑ孕奚砥疲骸盁苫陼缈?，糟莩曠沈?！贝酥盃I魄”，即素問、淮南所言“營”，法言所謂“熒魂”也。楚辭遠(yuǎn)游“載營魄而登遐兮”，王注：“抱我靈魂而上升也?！币员в?xùn)載，以靈魂訓(xùn)營魄，是為漢人故訓(xùn)。載營魄者，即安持其神也。載、抱同義。至于此文“乎”字，當(dāng)從河上本、景龍碑衍，下文諸“乎”字亦然。
謙之案：劉說雖是，但以靈魂訓(xùn)營魄，似有未至。魄，形體也，與魂不同，故禮運(yùn)有“體魄”，郊特牲有“形魄”。又魂為陽為氣，魄為陰為形。高誘注淮南說山訓(xùn)曰：“魄，人陰神也，魂，人陽神也?！蓖跻葑⒊o大招曰：“魂者陽之精也，魄者陰之形也?！贝嗽茽I魄即陰魄。素問調(diào)精論“取血于營”，注：“營主血，陰氣也。”又淮南精神訓(xùn)：“燭營指天。”知營者陰也，營訓(xùn)為陰，不訓(xùn)為靈?！拜d營魄抱一”，是以陰魄守陽魂也。抱如雞抱卵，一者，氣也，魂也，抱一則以血肉之軀，守氣而不使散泄，如是則形與靈合，魄與魂合，抱神以靜，故曰：“能無離？”
專氣致柔，能嬰兒？
謙之案：經(jīng)綸堂本無“乎”字，下同?！皨搿弊鳌啊稹?，注亦作“○”。景福本同?！皻狻?，范本作“◆”。“能”下，傅奕本、室町本有“如”字。又淮南道應(yīng)訓(xùn)引“致”作“至”。奚侗曰：“傅奕本‘能’下有‘如’字，乃增字以足其誼?；茨系缿?yīng)訓(xùn)引‘能’下有‘無’字，蓋涉‘無離’‘無為’‘無疵’‘無知’等‘無’字而衍。莊子庚桑楚篇引老子曰：‘能侗然乎？能兒子乎？’與此文例正同。”
謙之案：“氣”字為華夏先哲之素樸唯物主義思想。老子之“專氣”，即管子內(nèi)業(yè)之“摶氣”，所謂“摶氣如神，萬物備存”（尹注“摶謂結(jié)聚也”）。又曰：“此氣也，不可止以力?！薄靶撵o氣理，道乃可止?！苯耘c專氣致柔說同。又心術(shù)下與內(nèi)業(yè)均引“能摶氣乎？能一乎？能勿卜筮而知吉兇乎？能止乎？能已乎？能勿求諸人而得之己乎”？此與莊子庚桑楚篇文同，而此文之前，引“老子曰衛(wèi)生之經(jīng)”。則又可見老子書中實(shí)包含古代醫(yī)家之言。又孟子“志壹則動(dòng)氣”，注：“志之所向?qū)Ｒ唬瑒t氣為之動(dòng)。”亦與專氣之說相近。
滌除玄覽，能無疵？愛人治國，能無為？天門開闔，能為雌？明白四達(dá)，能無知？
奚侗曰：“玄”借為“眩”。荀子正論篇“上周密，則下疑玄矣”，楊注：“玄，或讀為眩?！笔瞧淅?。文子上德篇、淮南主術(shù)訓(xùn)均云：“心有目則眩?！薄靶[”猶云妄見。滌除妄見，欲使心無目也。心無目則虛壹而靜，不礙于物矣?；茨戏赫撚?xùn)“故目中有疵”，高注：“疵，贅也。”
嚴(yán)可均曰：“愛人”，各本作“愛民”?！澳軣o為”，王弼作“無知”。“能為雌”，河上作“無雌”?！澳軣o知”，王弼作“無為”。
羅振玉曰：“愛民”，景龍本避諱作“人”?！皣毕?，敦煌丙本作“而無知”，景龍、御注、英倫三本均作“能無為”?！疤扉T”，敦煌丙本作“天地”?！瓣H”下，敦煌丙本作“而為”，景龍、御注、英倫三本均作“能為”?！斑_(dá)”下，敦煌丙本作“能無為”，景龍、御注、景福、英倫諸本均作“能無知”。
李翹曰：“愛國治民”，河上本“治”作“活”，訛?！疤扉T開闔”，成疏曰：“河上公本作‘天地開闔’?！薄懊靼姿倪_(dá)，能無知乎”，淮南道應(yīng)訓(xùn)作“明白四達(dá)，能無以知乎”。
俞樾曰：按唐景龍碑，作“愛民治國能無為？天門開闔能為雌？明白四達(dá)能無知”？其義并勝，當(dāng)從之?！皭勖裰螄軣o為”，即孔子“無為而治”之旨?！懊靼姿倪_(dá)能無知”，即“知白守黑”之義也。王弼本誤倒之。河上公本兩句并作“無知”，則詞復(fù)矣?！疤扉T開闔能無雌”，義不可通，蓋涉上下文諸句而誤。王弼注云：“言天門開闔，能為雌乎？則物自賓而處自安矣?！笔峭蹂霰菊鳌澳転榇啤币?。河上公注云：“治身當(dāng)如雌牝，安靜柔弱?！笔且嗖蛔鳌盁o雌”。故知“無”字乃傳寫之誤，當(dāng)據(jù)景龍本訂正。
謙之案：俞說是也。景龍本“為雌”，敦煌本、傅、范本均同。范應(yīng)元曰：“河上公并蘇注皆作‘為雌’，一本或作‘無雌’，恐非經(jīng)義；蓋當(dāng)經(jīng)中有‘知其雄，守其雌’也，理亦當(dāng)作‘為雌’?！苯癜甘救缧闲?、景福、慶陽、磻溪、樓正，諸王本如道藏本、集唐字本，皆作“為雌”，與景龍同。紀(jì)昀校聚珍本亦云：“案王注義，‘無’似作‘為’?！庇謩⑽┯赖赖抡娼?jīng)集義引王本經(jīng)文，與景龍亦同，惟每兩句加一“乎”字。
生之畜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
謙之案：“生而不有”下兩句，與二章文同?！笆选?，河上本作“侍”，莊子達(dá)生篇引“為而不恃，長而不宰”，同此。顧本成疏：“故施為利物，亦無思造之可恃也?！庇智f子大宗師成疏：“為而不恃，長而不宰，豈雄據(jù)成績，欲處物先耶？”是成所見本亦作“恃”。“是謂玄德”句，經(jīng)文中共三見，五十一章“生而不有”下四句同此。六十五章“常知楷式，是謂玄德”，奚侗曰：“‘玄德’猶云至德，以其深遠(yuǎn)，故云玄也?！贝松w贊嘆之辭，故不避重迭。
「音韻」此章江氏韻讀：離、兒、疵、為、疵（雌）、知韻（歌、支通韻，離協(xié)音黎，為協(xié)音惟。案“雌”字江本誤作“疵”）。有、恃、宰韻（之部，宰音梓）。姚文田、鄧廷楨：離、兒、疵、知、雌、知韻。謙之案：離、為，歌部，兒、雌、知，支部，為，古音怡，此歌、支通韻。又有、恃、宰、德為韻。奚侗，高本漢同。陳柱以離、兒、疵、知、雌、為、之、有、恃、宰、德為韻，則不但歌、支通韻，之、支亦通也。第二十八章雌、溪、離、兒，亦歌、支通韻。張耕古韻發(fā)明凡例云：“楚人歌、戈轉(zhuǎn)支，江淮寒、桓轉(zhuǎn)歌，此全部流變不可改者?！庇纱丝勺C老子書中多存楚方音。顧炎武唐韻正卷二五支：“離”，古音羅，引老子此章及第二十八章。又莊子馬蹄篇：“同乎無知，其德不離?！痹阱镀骸叭舯酥?，乃是離之?！笔家浴半x”“為”二字與“知”為韻。江永古韻標(biāo)準(zhǔn)平聲第二部論之曰：“如‘離’字，少司命篇曰：‘悲莫悲兮生別離，樂莫樂兮新相知。’顧氏誤解之，謂上句不入韻。然老子以‘離’韻兒、疵、雌、知、溪，莊子兩以‘離’韻知，此其灼然者。老、莊用‘離’字音皆變，則屈子用‘離’字寧必其音羅乎？”張耕古韻發(fā)明第一類引此，并云：“江氏所舉少司命之離韻，當(dāng)從楚方音。老、莊皆楚人，故與楚聲合，諸韻皆當(dāng)如此分別讀之?！编囃E曰：此章用韻頗為出入?！半x”，古讀若羅。詩新臺(tái)與施韻，施古音它；易離九三爻辭與歌、嗟韻，嗟古音磋；未有與支、脂部字為韻者。而此章以韻兒、疵、雌、知，“疵”“雌”皆此聲，隸脂部。詩新臺(tái)以“泚”韻“瀰”，車攻以“柴”韻“佽”，“泚”“柴”皆此聲也；而此章以韻離、兒、知，兒、知，并隸支部。“知”字詩凡六見，皆與支、觿、枝、伎、箎等字為韻，而此章以韻離、疵、雌，并與三百篇不合。惟詩小弁“尚求其雌”，與伎、枝、知為韻，已因音近而轉(zhuǎn)，則疵、雌、知為韻有可援據(jù)。又“能無知乎”之“知”，一本作“為”，“為”古音訛，正與離韻。則一本作“為”，不誤；其作“知”者，或傳寫之訛也。又顧炎武唐韻正卷十四十四有：“有”，古音以。引老子：“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執(zhí)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謂道紀(jì)?！薄懊嗉扔?，夫亦將知止，知止所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猶川谷之于江海?！薄敖^巧棄利，盜賊無有?！薄叭硕嗉壳桑嫖镒唐?，法令滋彰，盜賊多有?！?br>右景龍碑本六十三字，敦煌本、河上本同，王弼本六十九字，傅、范本七十二字。河上本題“能為第十”，王弼本題“十章”，范應(yīng)元本題“載營魄章第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