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則 改甲冊
作者：藍鼎元潮屬詞訟，好牽告多人相磨累以示武?；蚰笤旎?，居奇網(wǎng)利，或行賂改匿，移向他人。蓋訟師、蠹役樂此為利。余方厲禁之而未止也。一日，有鄭娘寶毆死林嘉柱命案，牽連助毆之人甚多。鄭阿袒一名與焉，注系梅花村人。遣役攝訊，闔村并無阿袒。據(jù)尸母陳氏柬稱，即鄭啟亮。隨呼啟亮赴訊，自言“小名阿清，并非阿袒?！笔至旨螛淞帲骸按巳藢嵤前⑼?，如系阿清，我甘反坐?！鄙w潮邑鄉(xiāng)音，“袒”與“桶”兩字如一，并無分辨。余異之，謂啟亮曰：“今日所重，在有無助毆。汝即阿桶，亦何妨？”啟亮呼天搶地言：“若是阿桶，便助毆是真。”林嘉樹亦指天誓日言：“啟亮要不是阿桶，我便誣告是真?！?br>余曰：“噫！此易辨耳?！泵咳〖矣脙詠碛^之，則鄭啟亮小名乃“阿稱”也，字畫濃淡一色，渾然無間。余曰：“若是阿清，則無疑義。此‘稱’字可疑，恐系‘桶’字所改?！?br>再取五年舊甲冊觀之，亦是“阿稱”，但中間小點，墨色加濃，不似一筆書成者。且閱其兄弟小名，旁皆從”木”，豈有啟亮一人獨從“禾”邊之理？拍案呼曰：“鄭啟亮，好大膽也！汝小名實系阿桶，敢改阿稱以欺我，將謂我可欺乎？今助毆是真矣。且問汝家甲冊作何改法？為汝改著為誰也？”啟亮知不可隱，乃言實名阿桶，托兵書林集賢代改者。拘林集賢對質(zhì)，則得其賂錢三盲文，代為盜改家甲冊是實。將林集賢痛責(zé)四十板，革退兵書，荷校于市者兩月。
啟亮亦加重責(zé)。審無助毆情事，余嘆曰：“鄭啟亮弄巧成拙，深可笑也。汝家住梅花，離縣二十里。鄭娘寶致死林嘉柱之日，汝實未嘗在場。風(fēng)馬無干，本縣自能審釋。使無串通蠹役盜改官冊，此刻寧家去矣。汝何以深心揣度，知我必吊觀甲冊？又何以深心善謀，連舊冊亦并添改？作弊如神，可畏殊甚。豈料我之獨奸亦如神，即彌縫至精至巧，終難以相欺乎？”眾人皆叩首稱神明。鄭啟亮以頭觸地，乞矜釋。余曰：“弄法蒙蔽，非常大惡。吾方為潮邑除奸弊，此事斷不可寬。
亦荷校于市，使吾民知法紀(jì)，可也。”
自是作弊者稍斂。余亦嚴(yán)禁代書，不許牽告五名以上。而習(xí)俗為之一變矣。
譯文潮陽縣打官司，好株連告進許多人，牽累磨折，以顯示強大。有的捏造人名，以此求得利益，有的行賄改名，把罪名移向別人。訟師、奸邪衙役以此為業(yè)，從中得到好處。我正準(zhǔn)備嚴(yán)加禁止，但是出了問題。
一天，出了一件鄭娘寶打死林嘉柱的人命案子，告狀時牽連到幫助打人的甚多。一個名叫鄭阿袒的也在其中，并注明說是梅花村人。我派差役去抓他來審訊，可是，全村并沒有叫鄭阿袒的。據(jù)死者母親陳氏稟告，鄭阿袒也就是鄭啟亮。
我就把鄭啟亮叫來審問。他自己說：“小叫名阿清，并不是阿袒?！彼勒叩母绺缌旨螛淞幷f：“這個人真的是阿桶，如果是阿清，我甘愿承認(rèn)誣告，判我有殺人罪?！背标柨h土話，“袒”和“桶”兩個字讀音相同，沒有區(qū)別。我對這事感到奇怪，對鄭啟亮說：“重要的是有沒有幫助打人。你就是阿桶，又有什么關(guān)系？”鄭啟亮呼天搶地地說：“如果我是阿桶，那么幫忙打人就是真的了?！绷旨螛湟仓钢烊瞻l(fā)誓說：“鄭啟亮如果不是阿桶，我便承認(rèn)我是誣告?！?br>我說：“咳！這很容易分辨?！本妥屟瞄T中兵房拿過甲冊來查看，上面記著鄭啟亮的小名叫“阿稱”，字跡筆畫墨色深淺一樣，看不出有什么毛病。我說：“如果是阿清，就沒有什么可懷疑的了。但這個‘稱’字可疑，恐怕是‘桶’字改的?！?br>再拿過雍正五年的舊甲冊看，也是“阿稱”，但稱字中間的小點墨色顯得深，不像是一筆寫成的。再看他哥哥弟弟的小名，字的偏旁都是“木”，怎么會有鄭啟亮一個人的小名單用“禾”
偏旁的道理呢？我拍案叫道：“鄭啟亮，你好大的膽子！你的小名果真是阿桶，竟敢改成阿稱來欺騙我，以為我可以欺負嗎？現(xiàn)在看來，你動手幫助打人是真的了。我且問你，你家的甲冊為什么要改？替你改的人是誰？”
鄭啟亮知道沒法再隱瞞，才說自己小名的確叫阿桶，是托兵房書辦林集賢代他改的。抓來林集賢對質(zhì)，供出實情：他得到賄賂三百文，就代鄭啟亮偷偷改了。我便將林集賢痛打四十大板，革去兵房書辦職務(wù)，帶枷在市上示眾兩個月。
對鄭啟亮也重打一頓。經(jīng)審問，知道他并沒參與打人。我嘆息說：“鄭啟亮你弄巧成拙，實在太可笑了。你家住在梅花鄉(xiāng)，距離縣城二十里。鄭娘寶打死林嘉柱那天，你事實上并不在場。風(fēng)馬牛不相及，本縣自然會審斷清楚。假使沒有串通奸邪書辦偷改衙門書冊的事，此時你也可以平安回家去了。你為什么挖空心思揣測，知道我一定會調(diào)出甲冊查看？又為什么費盡心機，仔細籌劃，連舊甲冊也一齊添改？暗中奸巧作弊，神不知鬼不覺，這實在是太可怕了。你哪里想到我審奸斷案也如神明一樣，就算你彌縫得最精最巧，到頭來也是難以欺騙的！”
眾人都磕頭稱贊我神明。鄭啟亮用頭撞地，乞求我可憐他，把他放了。我說：“玩法蒙蔽，這雖算不上大罪惡，但現(xiàn)在我正為潮陽縣鏟除奸邪弊病卻發(fā)生這樣的事情，那就不能從寬了。你也帶上枷到市上示眾吧！讓百姓們都知道遵紀(jì)守法?！?br>從這以后，作弊的人漸漸收斂。我也對代寫狀紙的人嚴(yán)厲頒下禁令，寫狀紙時不許牽連告到五名以上的人。社會上這一習(xí)俗也就因此而改變了。
啟亮亦加重責(zé)。審無助毆情事，余嘆曰：“鄭啟亮弄巧成拙，深可笑也。汝家住梅花，離縣二十里。鄭娘寶致死林嘉柱之日，汝實未嘗在場。風(fēng)馬無干，本縣自能審釋。使無串通蠹役盜改官冊，此刻寧家去矣。汝何以深心揣度，知我必吊觀甲冊？又何以深心善謀，連舊冊亦并添改？作弊如神，可畏殊甚。豈料我之獨奸亦如神，即彌縫至精至巧，終難以相欺乎？”眾人皆叩首稱神明。鄭啟亮以頭觸地，乞矜釋。余曰：“弄法蒙蔽，非常大惡。吾方為潮邑除奸弊，此事斷不可寬。
亦荷校于市，使吾民知法紀(jì)，可也。”
自是作弊者稍斂。余亦嚴(yán)禁代書，不許牽告五名以上。而習(xí)俗為之一變矣。
譯文潮陽縣打官司，好株連告進許多人，牽累磨折，以顯示強大。有的捏造人名，以此求得利益，有的行賄改名，把罪名移向別人。訟師、奸邪衙役以此為業(yè)，從中得到好處。我正準(zhǔn)備嚴(yán)加禁止，但是出了問題。
一天，出了一件鄭娘寶打死林嘉柱的人命案子，告狀時牽連到幫助打人的甚多。一個名叫鄭阿袒的也在其中，并注明說是梅花村人。我派差役去抓他來審訊，可是，全村并沒有叫鄭阿袒的。據(jù)死者母親陳氏稟告，鄭阿袒也就是鄭啟亮。
我就把鄭啟亮叫來審問。他自己說：“小叫名阿清，并不是阿袒?！彼勒叩母绺缌旨螛淞幷f：“這個人真的是阿桶，如果是阿清，我甘愿承認(rèn)誣告，判我有殺人罪?！背标柨h土話，“袒”和“桶”兩個字讀音相同，沒有區(qū)別。我對這事感到奇怪，對鄭啟亮說：“重要的是有沒有幫助打人。你就是阿桶，又有什么關(guān)系？”鄭啟亮呼天搶地地說：“如果我是阿桶，那么幫忙打人就是真的了?！绷旨螛湟仓钢烊瞻l(fā)誓說：“鄭啟亮如果不是阿桶，我便承認(rèn)我是誣告?！?br>我說：“咳！這很容易分辨?！本妥屟瞄T中兵房拿過甲冊來查看，上面記著鄭啟亮的小名叫“阿稱”，字跡筆畫墨色深淺一樣，看不出有什么毛病。我說：“如果是阿清，就沒有什么可懷疑的了。但這個‘稱’字可疑，恐怕是‘桶’字改的?！?br>再拿過雍正五年的舊甲冊看，也是“阿稱”，但稱字中間的小點墨色顯得深，不像是一筆寫成的。再看他哥哥弟弟的小名，字的偏旁都是“木”，怎么會有鄭啟亮一個人的小名單用“禾”
偏旁的道理呢？我拍案叫道：“鄭啟亮，你好大的膽子！你的小名果真是阿桶，竟敢改成阿稱來欺騙我，以為我可以欺負嗎？現(xiàn)在看來，你動手幫助打人是真的了。我且問你，你家的甲冊為什么要改？替你改的人是誰？”
鄭啟亮知道沒法再隱瞞，才說自己小名的確叫阿桶，是托兵房書辦林集賢代他改的。抓來林集賢對質(zhì)，供出實情：他得到賄賂三百文，就代鄭啟亮偷偷改了。我便將林集賢痛打四十大板，革去兵房書辦職務(wù)，帶枷在市上示眾兩個月。
對鄭啟亮也重打一頓。經(jīng)審問，知道他并沒參與打人。我嘆息說：“鄭啟亮你弄巧成拙，實在太可笑了。你家住在梅花鄉(xiāng)，距離縣城二十里。鄭娘寶打死林嘉柱那天，你事實上并不在場。風(fēng)馬牛不相及，本縣自然會審斷清楚。假使沒有串通奸邪書辦偷改衙門書冊的事，此時你也可以平安回家去了。你為什么挖空心思揣測，知道我一定會調(diào)出甲冊查看？又為什么費盡心機，仔細籌劃，連舊甲冊也一齊添改？暗中奸巧作弊，神不知鬼不覺，這實在是太可怕了。你哪里想到我審奸斷案也如神明一樣，就算你彌縫得最精最巧，到頭來也是難以欺騙的！”
眾人都磕頭稱贊我神明。鄭啟亮用頭撞地，乞求我可憐他，把他放了。我說：“玩法蒙蔽，這雖算不上大罪惡，但現(xiàn)在我正為潮陽縣鏟除奸邪弊病卻發(fā)生這樣的事情，那就不能從寬了。你也帶上枷到市上示眾吧！讓百姓們都知道遵紀(jì)守法?！?br>從這以后，作弊的人漸漸收斂。我也對代寫狀紙的人嚴(yán)厲頒下禁令，寫狀紙時不許牽連告到五名以上的人。社會上這一習(xí)俗也就因此而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