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則 三山王多口
作者：藍鼎元有陳阿功者，以急究女命來告。云其女勤娘，嫁鄰鄉(xiāng)林阿仲為妻。于歸三年，未有男女。仲母許氏，素酷虐，憎女貧窶。
“此九月十三日，我造其家看視之，則女已杳無蹤跡，不知系打死滅尸？抑嫁賣他人也？”
問：“汝女曾否往來汝家？”曰：“八月來，九月初六日方去，有王阿盛可質(zhì)?！?br>攝訊之，則阿仲母許氏切切鳴冤云：“寡守十七年，始娶一婦，而媳婦連月歸寧。七月間往復(fù)者二，八月六日再去，十七日、廿四、初三，速之?dāng)?shù)次，皆不還。不知何故？至此十三日，陳阿功忽到我家，欲索女命。此必系阿功立心不良，欲圖改嫁，故藏匿耳。”問陳阿功：“女在汝家，以何日旋去？輿耶？步耶？何人偕之？”曰：“女九月初六日言歸，貧人不能具肩輿，遣其弟阿居送之半途，步行而去?！眴枺骸叭陜杉蚁嗑噙h近幾何？”
曰：“十余里?！卑⒅倌缸哟蠛粼唬骸安o歸來，左右鄰可質(zhì)?！?br>問王阿盛：“汝于何日、何處遇見陳女旋家？”曰：“聞阿居言之耳，未見也。我家里許，有三山國王廟。我九月六日，鋤園道左，見阿居自廟歸來，言：‘吾父命我送姊還家?！覇栐唬骸⒃诤翁?？’阿居曰：‘去矣?！宜勅绱硕眩嗖恢??！眴栮惣邑毟缓稳?？阿盛曰：“貧甚！”“至廟幾里？”曰：“三里許?！薄傲旨抑翉R幾里？”曰：“六七里。”
呼陳阿功詰之曰：“汝女既已適人，汝家又非甚富，值此米珠薪桂之秋，日日歸寧何為？且夫家促回三四，汝不聽去，又何為？初三來請，汝既不依，豈有初六無故自行送去之理？又不令汝子送至其家，半途而返，與無干之王阿盛言之，何意？汝子無心一言，汝又何從而知？遂援引以作證據(jù)？其為汝改嫁，播弄機巧，無疑也?！?br>阿功呼天撲地哭曰：“父子至情，蔬水可甘，何必富？婿家催促再三，堅不之許，自覺過當(dāng)；送還補過，理所當(dāng)然。兒子尚幼，離家不敢太遠，至于半途，則婿家亦已在近。我怪兒回太速，詰以未至半途。兒言已經(jīng)過廟，有阿盛叔看見。今女無蹤，是以牽連及之。我非不知女子從一而終，豈有婿在別嫁之理？”
喚阿居問之，則年方十歲，云：“送姊至廟前而返。”問：“何不送至其宅？”曰：“父命我回家牧牛，聽姊自去?！眹樦唬骸版F(xiàn)在汝家嫁人，何敢欺我？汝不實言，斷汝指矣！”阿居懼，哭而不言。再三餌之，總曰：“無此事?！眴枺骸皬R有僧否？”曰：“無有?！薄坝衅蜇し瘢俊痹唬骸盁o有。”“左右有人家否？”曰：“無有?！薄坝袠淞址瘢肯?、河、池塘否？”曰：“無有?！眴枺骸叭昙易笥亦徍稳?？”曰：“左右俱無鄰居?！?br>余終疑陳阿功，所賣較成機局。而阿功刁悍，阿居幼小，皆難于刑訊。思南人畏鬼，當(dāng)以言試之。召兩造謂曰：“汝兩家俱無確證，難定是非。既道經(jīng)廟前，則三山國王必知之。汝等且退，待我牒王問虛實，明日再審?！?br>越次日，直呼陳阿功上堂，拍案罵日：“汝大非人類，匿女改嫁，且聽信訟師，欲以先發(fā)制人，汝謂人可欺乎？人可欺天不可欺，舉頭三尺有神明，三山國王告我矣，汝尚能強辯乎？汝改嫁何人？在于何處？得價幾兩？我俱知之。汝不贖還，今夾汝阿功俱不能答，伏地叩頭求寬。余曰：“贖還，寬汝?！卑⒐υ唬骸笆且?。為窮餓所驅(qū)，嫁在惠來縣李姓者，聘金三兩。
愿鬻牛以贖之。”即將陳阿功痛杖三十，枷于市，命之曰：“贖還，釋汝，不贖不還，枷死乃已。”
于是阿功使其妻王氏，往惠來求贖。李姓勒令倍償財禮。
王氏鬻一牛及幼女，得六金贖之。林阿仲聞有六金，懟勤娘失節(jié)，遂私與王氏議和，得金更娶，而勤娘仍歸李矣。陳阿功荷校兩月，幾斃命，謂其妻曰：“早知三山王多口，悔不將牛及幼女早賣，兔受此苦楚也。今事畢，宜稟官釋我?！蓖跏弦云溲詠砀?，余笑而釋之。
譯文有個名叫陳阿功的人，用為尋找女兒的下落前來告狀。據(jù)他說，女兒名喚勤娘，嫁給鄰鄉(xiāng)的林阿仲為妻。出嫁三年，未生兒女。阿仲之母許氏生性酷虐，恨他女兒出身貧寒。九月十三日，到林家看望女兒，女兒已杳無蹤跡。不知是被打死滅尸？還是嫁賣他人了？
問他：“你女兒曾來你家嗎？”回答說：“八月里來過，九月初六才走，有王阿盛可以作證。”
將林阿仲母子拘捕訊問，林阿仲母親許氏哀哀切切，鳴冤不已，說：“我守寡十七年，才娶下兒媳，而媳婦連月回娘家省親。七月間往返兩次，八月六日又回去。八月十七日、廿四日、九月初三接請她數(shù)次，都不回來，不知是何緣故？就這樣到了九月十三日，陳阿功突然來到我家，聲言要素女兒性命。
這一定是陳阿功存心不良，要讓女兒改嫁，故意將她女兒隱藏起來了?！?br>我又問陳阿功：“勤娘在你家，是何日返回婆家的？是乘轎，還是步行？有誰和她同行？”回答說：“女兒九月初六回婆家，窮人家哪有轎子，只好讓她弟弟送到半途，步行回去?！蔽覇枺骸澳銈儍杉蚁嗑喽噙h？”回答說：“十余里?！甭牭竭@里，林阿仲母子大聲喊道：“勤娘并沒有回來，左鄰右舍可以作證。”
我叫來王阿盛問：“你在何日何處遇見陳阿功女兒回婆家？”
他回答說：“我是聽阿居說的，并未看到。離我家里把路的地方，有一座三山國王廟。我九月初六那天在道旁菜園鋤地，看到阿居打廟里回來，說：‘我父親讓我送姐姐回婆家?！覇査骸憬憬阍诤翁?？’他說：‘已經(jīng)走了?！衣牭降木褪沁@些罷了，其余的就不知道了?！蔽矣謫枺骸瓣惣壹揖橙绾危俊蓖醢⑹⒄f：“窮極了！”再問：“到廟里有幾里路？”他回答說：“三里左右。”“林家到廟里幾里？”他回答說：“六七里。”
我叫過陳阿功來責(zé)問道：“你女兒既已嫁人，你家又不是很富，現(xiàn)在米薪騰貴，她天天回娘家做什么？況且夫家再三再四地催促她回去，你不許回，又是為什么？九月初三來請，你既然不準(zhǔn)回去，豈有初六無故自行送回的道理？又不讓你兒子送她到家，半路而返，偏偏和毫無干系的王阿盛說起此事，這是何用意？你兒子無心說的一句話，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把這話作為證據(jù)，看來是為你女兒改嫁，故意耍弄的手段，這是沒有疑問的了?！标惏⒐籼鞊尩?，哭叫道：“父女情深，吃點菜，喝口水也是甜的，何必富貴？女婿家再三催促，我堅持不許返回，自覺過分，送她回去理所當(dāng)然。兒子還幼小，不敢離家太遠。送到半路，則離女婿家已不遠了。我還怪兒子回來得太快，盤問他有沒有送到半路？他說已經(jīng)過廟，有阿盛叔看到了?，F(xiàn)在女兒無有蹤跡，所以把阿盛牽連進去。我不是不知道女子應(yīng)從一而終，豈有女婿還在就叫女兒另嫁的道理?！?br>叫來阿居訊問，只見他年方十歲，說送姐姐至廟前后返回。
我問他：“為什么不送到姐姐家里。”他回答說：“父親讓我回家放牛，讓姐姐自己回去?！蔽夜室鈬樆Ｋf：“你姐姐在你家嫁人了，你怎敢騙我？你要是不說實話，我就砍斷你的手指！”
阿居害怕，光哭不說話，再三誘他，總是說：“沒有這回事！”
我又問他：“廟里有和尚嗎？”他說：“沒有?！蔽矣謫枺骸坝衅蜇?？”他說：“沒有?！蔽覇査骸皬R左右有人家嗎？”他說：“沒有?！蔽矣謫枺骸坝袠淞帧⒑恿?、池塘嗎？”他還是說：“投有。”我又問：“你家左鄰右舍是什么人？”他說：“左右都沒有鄰居。”
我始終懷疑陳阿功，賣女大概已成定局。但陳阿功刁悍，阿居幼小，都難以用刑審訊。忽然想起南方人怕鬼，何不用言語試探一下。于是召來原告和被告兩方，說道：“你們兩家都無確證，難定是非。既然說經(jīng)過廟前，那么廟神三山國王必然知道這件事。你等暫且退下，待我投書三山國王探問虛實，明天再審?！?br>第二天，我直接叫陳阿功上堂，拍案罵道：“你簡直不是人，竟然藏女改嫁。且聽信訟師，要先發(fā)制人。你以為人可欺嗎？人可欺而天不可欺，舉頭三尺有神明。三山國王已經(jīng)告訴我了，你還強辯嗎？你將女兒改嫁何人？嫁于何處？從中得多少銀兩？我全知道了。你若不贖還女兒，我今天就要動刑把你夾起來！”
陳阿功害怕了，不能回答，伏在地上，叩頭求饒。我說：“把你女兒贖還就寬大你?！卑⒐φf：“是！因為窮餓驅(qū)使，我將女兒嫁到惠來縣一個姓李的人家，得聘金三兩銀子。我愿賣牛把她贖回來?！碑?dāng)即將陳阿功痛打三十板，上了枷，押到市上示眾，對他說：“贖還女兒放你；不贖還，就枷死你才算完！”
于是，陳阿功讓他老婆王氏去惠來縣求贖。姓李的勒令加倍償還彩禮。王氏賣了一頭牛和小女兒，得六兩銀子，準(zhǔn)備贖還女兒。林阿仲聽說有六兩銀子，怨恨勤娘失節(jié)，遂與王氏私下議和，得到銀子去另娶，這樣一來，勤娘仍歸姓李的了。陳阿功頸上帶枷兩個月，幾乎死去，便對他老婆王氏說：“早知三山王多嘴，后悔沒將那頭牛和小女兒早賣了，也免得受這份苦楚了。如今事情了結(jié)，該稟告官老爺放我了?！蓖跏习堰@番話告訴我。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接著便把他釋放了。
“此九月十三日，我造其家看視之，則女已杳無蹤跡，不知系打死滅尸？抑嫁賣他人也？”
問：“汝女曾否往來汝家？”曰：“八月來，九月初六日方去，有王阿盛可質(zhì)?！?br>攝訊之，則阿仲母許氏切切鳴冤云：“寡守十七年，始娶一婦，而媳婦連月歸寧。七月間往復(fù)者二，八月六日再去，十七日、廿四、初三，速之?dāng)?shù)次，皆不還。不知何故？至此十三日，陳阿功忽到我家，欲索女命。此必系阿功立心不良，欲圖改嫁，故藏匿耳。”問陳阿功：“女在汝家，以何日旋去？輿耶？步耶？何人偕之？”曰：“女九月初六日言歸，貧人不能具肩輿，遣其弟阿居送之半途，步行而去?！眴枺骸叭陜杉蚁嗑噙h近幾何？”
曰：“十余里?！卑⒅倌缸哟蠛粼唬骸安o歸來，左右鄰可質(zhì)?！?br>問王阿盛：“汝于何日、何處遇見陳女旋家？”曰：“聞阿居言之耳，未見也。我家里許，有三山國王廟。我九月六日，鋤園道左，見阿居自廟歸來，言：‘吾父命我送姊還家?！覇栐唬骸⒃诤翁?？’阿居曰：‘去矣?！宜勅绱硕眩嗖恢??！眴栮惣邑毟缓稳?？阿盛曰：“貧甚！”“至廟幾里？”曰：“三里許?！薄傲旨抑翉R幾里？”曰：“六七里。”
呼陳阿功詰之曰：“汝女既已適人，汝家又非甚富，值此米珠薪桂之秋，日日歸寧何為？且夫家促回三四，汝不聽去，又何為？初三來請，汝既不依，豈有初六無故自行送去之理？又不令汝子送至其家，半途而返，與無干之王阿盛言之，何意？汝子無心一言，汝又何從而知？遂援引以作證據(jù)？其為汝改嫁，播弄機巧，無疑也?！?br>阿功呼天撲地哭曰：“父子至情，蔬水可甘，何必富？婿家催促再三，堅不之許，自覺過當(dāng)；送還補過，理所當(dāng)然。兒子尚幼，離家不敢太遠，至于半途，則婿家亦已在近。我怪兒回太速，詰以未至半途。兒言已經(jīng)過廟，有阿盛叔看見。今女無蹤，是以牽連及之。我非不知女子從一而終，豈有婿在別嫁之理？”
喚阿居問之，則年方十歲，云：“送姊至廟前而返。”問：“何不送至其宅？”曰：“父命我回家牧牛，聽姊自去?！眹樦唬骸版F(xiàn)在汝家嫁人，何敢欺我？汝不實言，斷汝指矣！”阿居懼，哭而不言。再三餌之，總曰：“無此事?！眴枺骸皬R有僧否？”曰：“無有?！薄坝衅蜇し瘢俊痹唬骸盁o有。”“左右有人家否？”曰：“無有?！薄坝袠淞址瘢肯?、河、池塘否？”曰：“無有?！眴枺骸叭昙易笥亦徍稳?？”曰：“左右俱無鄰居?！?br>余終疑陳阿功，所賣較成機局。而阿功刁悍，阿居幼小，皆難于刑訊。思南人畏鬼，當(dāng)以言試之。召兩造謂曰：“汝兩家俱無確證，難定是非。既道經(jīng)廟前，則三山國王必知之。汝等且退，待我牒王問虛實，明日再審?！?br>越次日，直呼陳阿功上堂，拍案罵日：“汝大非人類，匿女改嫁，且聽信訟師，欲以先發(fā)制人，汝謂人可欺乎？人可欺天不可欺，舉頭三尺有神明，三山國王告我矣，汝尚能強辯乎？汝改嫁何人？在于何處？得價幾兩？我俱知之。汝不贖還，今夾汝阿功俱不能答，伏地叩頭求寬。余曰：“贖還，寬汝?！卑⒐υ唬骸笆且?。為窮餓所驅(qū)，嫁在惠來縣李姓者，聘金三兩。
愿鬻牛以贖之。”即將陳阿功痛杖三十，枷于市，命之曰：“贖還，釋汝，不贖不還，枷死乃已。”
于是阿功使其妻王氏，往惠來求贖。李姓勒令倍償財禮。
王氏鬻一牛及幼女，得六金贖之。林阿仲聞有六金，懟勤娘失節(jié)，遂私與王氏議和，得金更娶，而勤娘仍歸李矣。陳阿功荷校兩月，幾斃命，謂其妻曰：“早知三山王多口，悔不將牛及幼女早賣，兔受此苦楚也。今事畢，宜稟官釋我?！蓖跏弦云溲詠砀?，余笑而釋之。
譯文有個名叫陳阿功的人，用為尋找女兒的下落前來告狀。據(jù)他說，女兒名喚勤娘，嫁給鄰鄉(xiāng)的林阿仲為妻。出嫁三年，未生兒女。阿仲之母許氏生性酷虐，恨他女兒出身貧寒。九月十三日，到林家看望女兒，女兒已杳無蹤跡。不知是被打死滅尸？還是嫁賣他人了？
問他：“你女兒曾來你家嗎？”回答說：“八月里來過，九月初六才走，有王阿盛可以作證。”
將林阿仲母子拘捕訊問，林阿仲母親許氏哀哀切切，鳴冤不已，說：“我守寡十七年，才娶下兒媳，而媳婦連月回娘家省親。七月間往返兩次，八月六日又回去。八月十七日、廿四日、九月初三接請她數(shù)次，都不回來，不知是何緣故？就這樣到了九月十三日，陳阿功突然來到我家，聲言要素女兒性命。
這一定是陳阿功存心不良，要讓女兒改嫁，故意將她女兒隱藏起來了?！?br>我又問陳阿功：“勤娘在你家，是何日返回婆家的？是乘轎，還是步行？有誰和她同行？”回答說：“女兒九月初六回婆家，窮人家哪有轎子，只好讓她弟弟送到半途，步行回去?！蔽覇枺骸澳銈儍杉蚁嗑喽噙h？”回答說：“十余里?！甭牭竭@里，林阿仲母子大聲喊道：“勤娘并沒有回來，左鄰右舍可以作證。”
我叫來王阿盛問：“你在何日何處遇見陳阿功女兒回婆家？”
他回答說：“我是聽阿居說的，并未看到。離我家里把路的地方，有一座三山國王廟。我九月初六那天在道旁菜園鋤地，看到阿居打廟里回來，說：‘我父親讓我送姐姐回婆家?！覇査骸憬憬阍诤翁?？’他說：‘已經(jīng)走了?！衣牭降木褪沁@些罷了，其余的就不知道了?！蔽矣謫枺骸瓣惣壹揖橙绾危俊蓖醢⑹⒄f：“窮極了！”再問：“到廟里有幾里路？”他回答說：“三里左右。”“林家到廟里幾里？”他回答說：“六七里。”
我叫過陳阿功來責(zé)問道：“你女兒既已嫁人，你家又不是很富，現(xiàn)在米薪騰貴，她天天回娘家做什么？況且夫家再三再四地催促她回去，你不許回，又是為什么？九月初三來請，你既然不準(zhǔn)回去，豈有初六無故自行送回的道理？又不讓你兒子送她到家，半路而返，偏偏和毫無干系的王阿盛說起此事，這是何用意？你兒子無心說的一句話，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把這話作為證據(jù)，看來是為你女兒改嫁，故意耍弄的手段，這是沒有疑問的了?！标惏⒐籼鞊尩?，哭叫道：“父女情深，吃點菜，喝口水也是甜的，何必富貴？女婿家再三催促，我堅持不許返回，自覺過分，送她回去理所當(dāng)然。兒子還幼小，不敢離家太遠。送到半路，則離女婿家已不遠了。我還怪兒子回來得太快，盤問他有沒有送到半路？他說已經(jīng)過廟，有阿盛叔看到了?，F(xiàn)在女兒無有蹤跡，所以把阿盛牽連進去。我不是不知道女子應(yīng)從一而終，豈有女婿還在就叫女兒另嫁的道理?！?br>叫來阿居訊問，只見他年方十歲，說送姐姐至廟前后返回。
我問他：“為什么不送到姐姐家里。”他回答說：“父親讓我回家放牛，讓姐姐自己回去?！蔽夜室鈬樆Ｋf：“你姐姐在你家嫁人了，你怎敢騙我？你要是不說實話，我就砍斷你的手指！”
阿居害怕，光哭不說話，再三誘他，總是說：“沒有這回事！”
我又問他：“廟里有和尚嗎？”他說：“沒有?！蔽矣謫枺骸坝衅蜇?？”他說：“沒有?！蔽覇査骸皬R左右有人家嗎？”他說：“沒有?！蔽矣謫枺骸坝袠淞帧⒑恿?、池塘嗎？”他還是說：“投有。”我又問：“你家左鄰右舍是什么人？”他說：“左右都沒有鄰居。”
我始終懷疑陳阿功，賣女大概已成定局。但陳阿功刁悍，阿居幼小，都難以用刑審訊。忽然想起南方人怕鬼，何不用言語試探一下。于是召來原告和被告兩方，說道：“你們兩家都無確證，難定是非。既然說經(jīng)過廟前，那么廟神三山國王必然知道這件事。你等暫且退下，待我投書三山國王探問虛實，明天再審?！?br>第二天，我直接叫陳阿功上堂，拍案罵道：“你簡直不是人，竟然藏女改嫁。且聽信訟師，要先發(fā)制人。你以為人可欺嗎？人可欺而天不可欺，舉頭三尺有神明。三山國王已經(jīng)告訴我了，你還強辯嗎？你將女兒改嫁何人？嫁于何處？從中得多少銀兩？我全知道了。你若不贖還女兒，我今天就要動刑把你夾起來！”
陳阿功害怕了，不能回答，伏在地上，叩頭求饒。我說：“把你女兒贖還就寬大你?！卑⒐φf：“是！因為窮餓驅(qū)使，我將女兒嫁到惠來縣一個姓李的人家，得聘金三兩銀子。我愿賣牛把她贖回來?！碑?dāng)即將陳阿功痛打三十板，上了枷，押到市上示眾，對他說：“贖還女兒放你；不贖還，就枷死你才算完！”
于是，陳阿功讓他老婆王氏去惠來縣求贖。姓李的勒令加倍償還彩禮。王氏賣了一頭牛和小女兒，得六兩銀子，準(zhǔn)備贖還女兒。林阿仲聽說有六兩銀子，怨恨勤娘失節(jié)，遂與王氏私下議和，得到銀子去另娶，這樣一來，勤娘仍歸姓李的了。陳阿功頸上帶枷兩個月，幾乎死去，便對他老婆王氏說：“早知三山王多嘴，后悔沒將那頭牛和小女兒早賣了，也免得受這份苦楚了。如今事情了結(jié)，該稟告官老爺放我了?！蓖跏习堰@番話告訴我。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接著便把他釋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