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克己
作者：朱熹、呂祖謙1、濂溪先生曰：君子干干不息于誠，然必懲忿窒欲遷善改過而后至。干之用其善是，損益之大莫是過，圣人之旨深哉！吉兇悔吝生乎動。噫！吉一而已。動可不慎乎？2、濂溪先生曰：孟子曰："養(yǎng)心莫善于寡欲。"予謂養(yǎng)心不止于寡而存耳。蓋寡焉以至于無，無則誠立明通。誠立，賢也；明通，圣也。3、伊川先生曰：顏淵問克己復(fù)禮之目，夫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四者身之用也。由乎中而應(yīng)乎外，制于外所以養(yǎng)其中也。顏淵事斯語，所以進(jìn)于圣人。后之學(xué)圣人者，宜服膺而勿失也。因箴以自警?！兑曮稹吩唬?心兮本虛，應(yīng)物無跡。操之有要，視為之則。蔽交于前，其中則遷。制之于外，以安其內(nèi)。克己復(fù)禮，久而誠矣。"《聽箴》曰："人有秉彝，本乎天性。知誘物化，遂亡其正。卓彼先覺，知止有定。閑邪存誠，非禮勿聽。"《言箴》曰："人心之動，因言以宣。發(fā)禁躁安，內(nèi)斯靜專。矧是樞機(jī)，興戎出好。吉兇榮辱，惟其所召。傷易則誕，傷煩則支。己肆物忤，出悖來違。非法不道，欽哉訓(xùn)辭。"《動箴》曰："哲人知幾，誠之于思。志士厲行，守之于為。順理則裕，從欲惟危。造次克念，戰(zhàn)兢自持。習(xí)與性成，圣賢同歸。"
4、復(fù)之初九曰："不遠(yuǎn)復(fù)無祗悔，元吉。"傳曰：陽，君子之道。故復(fù)為反善之義。初，復(fù)之最先者也。是不遠(yuǎn)而復(fù)也。失而后有復(fù)，不失則何復(fù)之有？惟失之不遠(yuǎn)而復(fù)，則不至于悔，大善而吉也。顏?zhàn)訜o形顯之過，夫子謂其庶幾乃無祗悔也。過既未形而改，何悔之有？既未能不勉而中，所欲不逾矩，是有過也。然其明而剛，故一有不善，未嘗不知，既知，未嘗不遽改，故不至于悔，乃不遠(yuǎn)復(fù)也。學(xué)問之道無他也，惟其知不善，則速蓋以從善而已。5、晉之上九："晉其角，維用伐邑。厲吉，無咎，貞吝。"傳曰：人之自治，剛極則守道愈固，進(jìn)極則遷善愈速。如上九者，以之自治，則雖傷于厲，而吉且無咎也。嚴(yán)厲非安和之道，而于自治則有功也。雖自治用功，然非中和之德。故于貞正之道為可吝也。
6、損者，損過而就中，損浮末而就本實(shí)也。天下之害，無不由未之勝也。峻宇雕墻，本于宮室。酒池肉林，本于飲食。淫酷殘忍，本于刑罰。窮兵黷武，本于征討。凡人欲之過者，皆本于奉養(yǎng)。其流之遠(yuǎn)，則為害矣。先王制其本者，天理也。后人流于未者，人欲也。損之義，損人欲以復(fù)天理而已。
7、夬九五曰："莧陸，夬夬，中行無咎。"象曰："中行無咎，中，未光也。"傳曰：夫人心正意誠，乃能極中正之道，而充實(shí)光輝。若心有所比，以義之不可而決之，雖行于外，不失其中正之義，可以無咎。然于中道未得為光大也。蓋人心一有所欲，則離道矣。夫子于此，示人之意深矣。8、方說而止，節(jié)之義也。
9、節(jié)之九二，不正之節(jié)也。以剛中正為節(jié)。如懲忿窒欲損過抑有余是也。不正之節(jié)，如嗇節(jié)于用，懦節(jié)于行是也。
10、人而無克伐怨欲，惟仁者能之。有之而能制其情不行焉，斯亦難能也。謂之仁則未可也。此原憲之問，夫子答以知其為難。而不知其為仁。此圣人開示之深也。
11、明道先生曰：義理與客氣常相勝，只看消長分?jǐn)?shù)多少，為君子小人之別。義理所得漸多，則自然知得客氣消散得漸少。消盡者是大賢。
12、或謂人莫不知和柔寬緩，然臨事則反至于暴厲。曰：只是志不勝氣，氣反動其心也。
13、人不能祛思慮，只是吝。吝故無浩然之氣。
14、制怒為難，制懼亦難。克己可以制怒，明理可以制懼。
15、堯夫解"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玉者，溫潤之物，若將兩塊玉來相磨，必磨不成。須是得他個粗礪底物，方磨得出。譬如君子與小人處，為小人侵陵，則修省畏避，動心忍性，增益豫防。如此便道理出來。
16、目畏尖物。此事不得放過，便與克下。室中率置尖物，須以理勝他。尖必不刺人也，何畏之有？
17、明道先生曰：責(zé)上責(zé)下，而中自恕己，豈可任職分？
18、"舍己從人"，最為難事。己者，我之所有，雖痛舍之，猶懼守己者固，而從人者輕也。
19、九德最好。
20、"饑食渴飲，冬裘夏葛。"若致些私吝心在，便是廢天職。
21、獵自謂今無此好。周茂叔曰：何言之易也？但此心潛隱未發(fā)，一日萌動，復(fù)如前矣。后十二年因見，果知未也。22、伊川先生曰：大抵人有身，便有自私之理。宜其與道難。
23、罪己責(zé)躬不可無，然亦不當(dāng)長留在心胸為悔。
24、所欲不必沉溺，只有所向便是欲。
25、明道先生曰：子路亦百世之師。26、人語言緊急，莫是氣不定否？曰：此亦當(dāng)習(xí)，習(xí)到言語自然緩時，便是氣質(zhì)變也。學(xué)至氣質(zhì)變，方是有功。27、問："不遷怒，不貳過。"何也？語錄有怒甲不遷乙之說，是否？伊川先生曰：是。
曰：若此則甚易，何待顏?zhàn)佣竽埽?br>曰：只被說得粗了，諸君便道易，此莫是最難。須是理會得因何不遷怒，如舜之誅四兇，怒在四兇，舜何與焉？蓋因是人有可怒之事而怒之，圣人之心本無怒也。譬如明鏡，好物來時便見是好，惡物來時便見是怒，鏡何嘗有好惡也？世之人固有怒于室而色于市，且如怒一人，對那人說話，能無怒色否？有能怒一人，而不怒別人者，能忍得如此，已是煞知義理。若圣人因物而未嘗有怒，此莫是甚難。君子役物，小人役于物。今見可喜可怒之事，自家著一分陪奉他，此亦勞矣。圣人之心如止水。
28、人之視最先。非禮而視，則所謂開目便錯了。次聽，次言，次動，有先后之序。人能克己，則心廣體胖。仰不愧，俯不怍，其樂可知。有息則餒矣。
29、圣人責(zé)己感也處多，責(zé)人應(yīng)也處少。
30、謝子與伊川別一年，往見之。伊川曰：相別一年，做得甚工夫？謝曰：也只去個矜字。曰：何故？曰：子細(xì)檢點(diǎn)得來，病痛盡在這里。若按伏得這個罪過，方有向盡處。伊川點(diǎn)頭，因語在坐同志者曰：此人為學(xué)，切問近思者也。
31、思叔詬詈仆夫，伊川曰：何不"動心忍性"？思叔慚謝。
32、見賢便思齊，有為者亦若是。見不賢而內(nèi)自省，蓋莫不在己。33、橫渠先生曰：湛一氣之本，攻取氣之欲?？诟褂陲嬍常强谟诔粑?，皆攻取之性也。知德者屬厭而已。不以嗜欲累其心，不以小害大，末喪本焉爾。
34、纖惡必除，善斯成性矣。察惡未盡，雖善必粗矣。
35、惡不仁，故不善未嘗不知。徒好仁而不惡不仁，則習(xí)不察，行不著。是故徒善未必盡義，徒是未必盡仁。好仁而惡不仁，然后盡仁義之道。
36、責(zé)己者當(dāng)知無天下國家皆非之理。故學(xué)至于不尤人，學(xué)之至也。
37、有潛心于道，怱怱為他慮引去者，此氣也。舊習(xí)纏繞，未能脫灑，畢竟無益，但樂于舊習(xí)耳。古人欲得朋友，與琴瑟簡編，常使心在于此。惟圣人知朋友之取益為多，故樂得朋友之來。
38、矯輕警惰。
39、仁之難成久矣。人人失其所好，蓋人人有利欲之心，與學(xué)正相背馳。故學(xué)者要寡欲。
40、君子不必避他人之言，以為太柔太弱。至于瞻視亦有節(jié)。視有上下，視高則氣高，視下則心柔。故視國君者，不離紳帶之中。學(xué)者先須去其客氣。其為人剛行，終不肯進(jìn)。"堂堂乎張也，難與并為仁矣。"蓋目者人之所常用，且心常托之。視之上下，且試之。己之敬傲，必見于視。所以欲下其視者，欲柔其心也。柔其心，則聽言敬且信。人之有朋友不為燕安。所以輔佐其仁。今之朋友，擇其善柔以相與。拍肩執(zhí)袂以為氣合。一言不合，怒氣相加。朋友之際，欲其相下不倦。故于朋友之間，主其敬者。日相親與，得效最速。仲尼嘗曰："吾見其居于位也，與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欲速成者。"則學(xué)者先須溫柔，溫柔則可以進(jìn)學(xué)?！对姟吩唬?溫溫恭人，惟德之基。"蓋其所益之多。
41、世學(xué)不講，男女從幼便驕惰壞了。到長益兇狠，只為未嘗為子弟之事，則于其親己有物我，不肯屈下。病根常在，又隨所居而長，至死只依舊。為子弟，則不能安灑掃應(yīng)對。在朋友，則不能下朋友。有官長，則不能下官長。為宰相，不能下天下之賢。甚則至于徇私意，義理都喪。也只為病根不去，雖所居所接而長。人須一事事消了病，則義理常勝。
4、復(fù)之初九曰："不遠(yuǎn)復(fù)無祗悔，元吉。"傳曰：陽，君子之道。故復(fù)為反善之義。初，復(fù)之最先者也。是不遠(yuǎn)而復(fù)也。失而后有復(fù)，不失則何復(fù)之有？惟失之不遠(yuǎn)而復(fù)，則不至于悔，大善而吉也。顏?zhàn)訜o形顯之過，夫子謂其庶幾乃無祗悔也。過既未形而改，何悔之有？既未能不勉而中，所欲不逾矩，是有過也。然其明而剛，故一有不善，未嘗不知，既知，未嘗不遽改，故不至于悔，乃不遠(yuǎn)復(fù)也。學(xué)問之道無他也，惟其知不善，則速蓋以從善而已。5、晉之上九："晉其角，維用伐邑。厲吉，無咎，貞吝。"傳曰：人之自治，剛極則守道愈固，進(jìn)極則遷善愈速。如上九者，以之自治，則雖傷于厲，而吉且無咎也。嚴(yán)厲非安和之道，而于自治則有功也。雖自治用功，然非中和之德。故于貞正之道為可吝也。
6、損者，損過而就中，損浮末而就本實(shí)也。天下之害，無不由未之勝也。峻宇雕墻，本于宮室。酒池肉林，本于飲食。淫酷殘忍，本于刑罰。窮兵黷武，本于征討。凡人欲之過者，皆本于奉養(yǎng)。其流之遠(yuǎn)，則為害矣。先王制其本者，天理也。后人流于未者，人欲也。損之義，損人欲以復(fù)天理而已。
7、夬九五曰："莧陸，夬夬，中行無咎。"象曰："中行無咎，中，未光也。"傳曰：夫人心正意誠，乃能極中正之道，而充實(shí)光輝。若心有所比，以義之不可而決之，雖行于外，不失其中正之義，可以無咎。然于中道未得為光大也。蓋人心一有所欲，則離道矣。夫子于此，示人之意深矣。8、方說而止，節(jié)之義也。
9、節(jié)之九二，不正之節(jié)也。以剛中正為節(jié)。如懲忿窒欲損過抑有余是也。不正之節(jié)，如嗇節(jié)于用，懦節(jié)于行是也。
10、人而無克伐怨欲，惟仁者能之。有之而能制其情不行焉，斯亦難能也。謂之仁則未可也。此原憲之問，夫子答以知其為難。而不知其為仁。此圣人開示之深也。
11、明道先生曰：義理與客氣常相勝，只看消長分?jǐn)?shù)多少，為君子小人之別。義理所得漸多，則自然知得客氣消散得漸少。消盡者是大賢。
12、或謂人莫不知和柔寬緩，然臨事則反至于暴厲。曰：只是志不勝氣，氣反動其心也。
13、人不能祛思慮，只是吝。吝故無浩然之氣。
14、制怒為難，制懼亦難。克己可以制怒，明理可以制懼。
15、堯夫解"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玉者，溫潤之物，若將兩塊玉來相磨，必磨不成。須是得他個粗礪底物，方磨得出。譬如君子與小人處，為小人侵陵，則修省畏避，動心忍性，增益豫防。如此便道理出來。
16、目畏尖物。此事不得放過，便與克下。室中率置尖物，須以理勝他。尖必不刺人也，何畏之有？
17、明道先生曰：責(zé)上責(zé)下，而中自恕己，豈可任職分？
18、"舍己從人"，最為難事。己者，我之所有，雖痛舍之，猶懼守己者固，而從人者輕也。
19、九德最好。
20、"饑食渴飲，冬裘夏葛。"若致些私吝心在，便是廢天職。
21、獵自謂今無此好。周茂叔曰：何言之易也？但此心潛隱未發(fā)，一日萌動，復(fù)如前矣。后十二年因見，果知未也。22、伊川先生曰：大抵人有身，便有自私之理。宜其與道難。
23、罪己責(zé)躬不可無，然亦不當(dāng)長留在心胸為悔。
24、所欲不必沉溺，只有所向便是欲。
25、明道先生曰：子路亦百世之師。26、人語言緊急，莫是氣不定否？曰：此亦當(dāng)習(xí)，習(xí)到言語自然緩時，便是氣質(zhì)變也。學(xué)至氣質(zhì)變，方是有功。27、問："不遷怒，不貳過。"何也？語錄有怒甲不遷乙之說，是否？伊川先生曰：是。
曰：若此則甚易，何待顏?zhàn)佣竽埽?br>曰：只被說得粗了，諸君便道易，此莫是最難。須是理會得因何不遷怒，如舜之誅四兇，怒在四兇，舜何與焉？蓋因是人有可怒之事而怒之，圣人之心本無怒也。譬如明鏡，好物來時便見是好，惡物來時便見是怒，鏡何嘗有好惡也？世之人固有怒于室而色于市，且如怒一人，對那人說話，能無怒色否？有能怒一人，而不怒別人者，能忍得如此，已是煞知義理。若圣人因物而未嘗有怒，此莫是甚難。君子役物，小人役于物。今見可喜可怒之事，自家著一分陪奉他，此亦勞矣。圣人之心如止水。
28、人之視最先。非禮而視，則所謂開目便錯了。次聽，次言，次動，有先后之序。人能克己，則心廣體胖。仰不愧，俯不怍，其樂可知。有息則餒矣。
29、圣人責(zé)己感也處多，責(zé)人應(yīng)也處少。
30、謝子與伊川別一年，往見之。伊川曰：相別一年，做得甚工夫？謝曰：也只去個矜字。曰：何故？曰：子細(xì)檢點(diǎn)得來，病痛盡在這里。若按伏得這個罪過，方有向盡處。伊川點(diǎn)頭，因語在坐同志者曰：此人為學(xué)，切問近思者也。
31、思叔詬詈仆夫，伊川曰：何不"動心忍性"？思叔慚謝。
32、見賢便思齊，有為者亦若是。見不賢而內(nèi)自省，蓋莫不在己。33、橫渠先生曰：湛一氣之本，攻取氣之欲?？诟褂陲嬍常强谟诔粑?，皆攻取之性也。知德者屬厭而已。不以嗜欲累其心，不以小害大，末喪本焉爾。
34、纖惡必除，善斯成性矣。察惡未盡，雖善必粗矣。
35、惡不仁，故不善未嘗不知。徒好仁而不惡不仁，則習(xí)不察，行不著。是故徒善未必盡義，徒是未必盡仁。好仁而惡不仁，然后盡仁義之道。
36、責(zé)己者當(dāng)知無天下國家皆非之理。故學(xué)至于不尤人，學(xué)之至也。
37、有潛心于道，怱怱為他慮引去者，此氣也。舊習(xí)纏繞，未能脫灑，畢竟無益，但樂于舊習(xí)耳。古人欲得朋友，與琴瑟簡編，常使心在于此。惟圣人知朋友之取益為多，故樂得朋友之來。
38、矯輕警惰。
39、仁之難成久矣。人人失其所好，蓋人人有利欲之心，與學(xué)正相背馳。故學(xué)者要寡欲。
40、君子不必避他人之言，以為太柔太弱。至于瞻視亦有節(jié)。視有上下，視高則氣高，視下則心柔。故視國君者，不離紳帶之中。學(xué)者先須去其客氣。其為人剛行，終不肯進(jìn)。"堂堂乎張也，難與并為仁矣。"蓋目者人之所常用，且心常托之。視之上下，且試之。己之敬傲，必見于視。所以欲下其視者，欲柔其心也。柔其心，則聽言敬且信。人之有朋友不為燕安。所以輔佐其仁。今之朋友，擇其善柔以相與。拍肩執(zhí)袂以為氣合。一言不合，怒氣相加。朋友之際，欲其相下不倦。故于朋友之間，主其敬者。日相親與，得效最速。仲尼嘗曰："吾見其居于位也，與先生并行也。非求益者，欲速成者。"則學(xué)者先須溫柔，溫柔則可以進(jìn)學(xué)?！对姟吩唬?溫溫恭人，惟德之基。"蓋其所益之多。
41、世學(xué)不講，男女從幼便驕惰壞了。到長益兇狠，只為未嘗為子弟之事，則于其親己有物我，不肯屈下。病根常在，又隨所居而長，至死只依舊。為子弟，則不能安灑掃應(yīng)對。在朋友，則不能下朋友。有官長，則不能下官長。為宰相，不能下天下之賢。甚則至于徇私意，義理都喪。也只為病根不去，雖所居所接而長。人須一事事消了病，則義理常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