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二入集傳忠錄中
作者：張景岳神氣存亡論經(jīng)曰：得神者昌，失神者亡。善乎神之為義，此死生之本，不可不察也。以脈言之，則脈貴有神。脈法曰：脈中有力，即為有神。夫有力者，非強(qiáng)健之謂，謂中和之力也。大抵有力中不失和緩，柔軟中不失有力，此方是脈中之神。若其不及，即微弱脫絕之無力也。若其太過，即弦強(qiáng)真藏之有力也。二者均屬無神，皆危兆也。以形證言之，則目光精彩，言語清亮，神思不亂，肌肉不削，氣息如常，大小便不脫，若此者，雖其脈有可疑，尚無足慮，以其形之神在也。若目暗睛迷，形羸色敗，喘急異常，泄瀉不止，或通身大肉已脫，或兩手尋衣摸床，或無邪而言語失倫，或無病而虛空見鬼，或病脹滿而補(bǔ)瀉皆不可施，或病寒熱而溫涼皆不可用，或忽然暴病，即沉迷煩躁，昏不知人，或一時卒倒，即眼閉口開，手撒遺尿，若此者，雖其脈無兇候，必死無疑，以其形之神去也。再以治法言之，凡藥食入胃，所以能勝邪者，必賴胃氣施布藥力，始能溫吐汗下以逐其邪。若邪氣勝，胃氣竭者，湯藥縱下，胃氣不能施化，雖有神丹，其將奈之何哉。所以有用寒不寒，用熱不熱者，有發(fā)其汗而表不應(yīng)，行其滯而裏不應(yīng)者，有虛不受補(bǔ)，實不可攻者，有藥食不能下咽，或下咽即嘔者。若此者，呼之不應(yīng)，遣之不動，此以臟氣元神盡去，無可得而使也，是又在脈證之外亦死無疑者。雖然，脈證之神，若盡乎此，然有脈重證輕而知其可生者，有脈輕證重而知其必死者，此取證不取脈也；有證重脈輕而必其可生者，有證輕脈重而謂其必死者，此取脈不取證也，取舍疑似之間，自有一種玄妙。甚矣，神之難言也，能知神之緩急者，其即醫(yī)之神者乎。君火相火論余向釋《內(nèi)經(jīng)》，於君火以明，相火以位之義，說固詳矣，而似猶有未盡者。及見東垣云：相火者，下焦包絡(luò)之火，元?dú)庵\\也，丹溪亦述而證之。予聞此說，嘗掩口而笑，而覺其不察之甚也。由此興感，因再繹之。夫《內(nèi)經(jīng)》發(fā)明火義，而以君相明位四字為目，此四字者，個個著實，是誠\至道之綱領(lǐng)，有不可不闡揚(yáng)其精義者。亦何以見之？蓋君道惟神，其用在虛；相道惟力，其用在實。故君之能神者，以其明也；相之能力者，以其位也。明者明於上，為化育之元主；位者位於下，為神明之洪基，此君相相成之大道，而有此天不可無此地，有此君不可無此相也明矣，君相之義，豈泛言哉！至若五運(yùn)\之分，各職其一，惟於火字獨(dú)言君相，而他則不及者何也？蓋兩間生氣，總曰元?dú)猓獨(dú)馕╆枮橹?，陽氣惟火而已。第火之為用，其道最微，請以火象證之，如輕清而光焰於上者，火之明也；重實而溫蓄於下者，火之位也。明即位之神，無明則神用無由以著；位即明之本，無位則光焰何從以生。故君火之變化於無窮，總賴此相火之栽根於有地，雖分之則一而二，而總之則二而一者也，此君火相火之辨。凡其為生化，為盛衰，為本末，重輕攸係，從可知矣。人生所賴者惟此，故《內(nèi)經(jīng)》特以為言。然在《內(nèi)經(jīng)》則但表其大義，原無分屬之條，惟刺禁論曰：七節(jié)之傍，中有小心。此固隱然有相火所居之意，故后世諸家咸謂相火寄在命門，是固然矣。然以予之見，則見君相之義，無藏不有。又何以辨之？蓋總言大體，則相火當(dāng)在命門，謂根荄在下，為枝葉之本也。析言職守，則臟腑各有君相，謂志意所出，無不從乎形質(zhì)也。故凡以心之神，肺之氣，脾胃之倉廩，肝膽之謀\勇，兩腎之伎巧變化，亦總皆發(fā)見之神奇，使無其地，何以生此？使地有不厚，何以蕃此？此皆從位字發(fā)生，而五臟各有位，則五臟亦各有相，相強(qiáng)則君強(qiáng)，此相道之關(guān)係，從可知矣。故圣人特命此名，誠\重之也。而后人指之為賊\，抑何異耶！此萬世之疑竇，故予不得不辨?；蛟唬菏侨糁囈印５诒酥笧橘\\者，亦有深意，蓋謂人之情欲多有妄動，動則俱能起火，火盛致傷元?dú)?，即所謂元?dú)庵\\，亦何不可？予曰：此固邪正之岐，最當(dāng)明辨者也。夫情欲之動，邪念也，邪念之火為邪氣。君相之火，正氣也，正氣之蓄為元?dú)?。其在身家，譬之產(chǎn)業(yè)，賢者能守之，不肖者能蕩之，罪與不罪，在子孫之廢與不廢，鎡基何與焉？相火之義亦猶此耳。夫既以相稱之，而竟以賊\名之，其失圣人之意也遠(yuǎn)矣。且凡火之賊\傷人者，非君相之真火，無論在內(nèi)在外，皆邪火耳。邪火可言賊\，相火不可言賊\也。矧六賊\之中，火惟居一，何二子獨(dú)知畏火，其甚如是，而并昧邪正之大義，亦何謂耶？予聞其言，固知其錯認(rèn)面目矣，不覺因而失笑。先天后天論人生於地，懸命於天，此人之制命於天也。栽者培之，傾者覆之，此天之制命於人也。天本無二，而以此觀之，則有天之天者，謂生我之天，生於無而由乎天也；有人之天者，謂成我之天，成於有而由乎我也。生者在前，成者在后，而先天后天之義，於斯見矣。故以人之稟賦言，則先天強(qiáng)厚者多壽，先天薄弱者多夭；后天培養(yǎng)者，壽者更壽，后天斲削者，夭者更夭。若夫骨骼者，先天也，肌肉者，后天也。精神者，先天也，容貌者，后天也。顏色之有辨也，蒼者壽而妖者夭，嫩中有蒼者吉，蒼中有嫩者兇。聲音之有辨也，充者壽而怯者夭，雖細(xì)而長者吉，雖洪而促者兇。動靜有辨也，靜者壽而躁者夭，性雖若急而急中有和者吉，陽雖若厚而陰中蘊(yùn)薄者兇。至若少長之辨，初雖綿弱而漸長漸堅者，晚成之征也。氣質(zhì)之辨，少年華麗而易盈易滿者，早凋之兆也。是故兩天俱得其全者，耆艾無疑也；先后俱失其守者，夭促弗卜也。若以人之作用言，則先天之強(qiáng)者不可恃，恃則并失其強(qiáng)矣；后天之弱者當(dāng)知慎，慎則人能勝天矣。所謂慎者，慎情志可以保心神，慎寒暑可以保肺氣，慎酒色可以保肝腎，慎勞倦飲食可以保脾胃。惟樂可以養(yǎng)生，欲樂者莫如為善。惟福可以保生，祈福者切勿欺天。但使表裏無虧，則邪疾何由而犯？而兩天之權(quán)不在我乎？故廣成子曰：毋勞爾形，毋搖爾精，乃可以長生。至矣哉，兩言盡之矣，勿以此為易而忽之。
標(biāo)本論十五病有標(biāo)本者，本為病之源，標(biāo)為病之變。病本惟一，隱而難明，病變甚多，顯而易見。故今之治病者，多有不知本末，而惟據(jù)目前，則最為斯道之大病。且近聞時醫(yī)有云：急則治其標(biāo)，緩則治其本，互相傳誦，奉為格言，以為得其要矣。予聞此說而詳察之，則本屬不經(jīng)而亦有可取。所謂不經(jīng)者，謂其以治標(biāo)治本對待為言，則或此或彼，乃可相參為用矣。若然，則《內(nèi)經(jīng)》曰治病必求其本，亦何謂耶？又經(jīng)曰：夫陰陽逆從，標(biāo)本之為道也，小而大，淺\而博，可以言一而知百病之害也。以淺\而知深，察近而知遠(yuǎn)，言標(biāo)與本，易而勿及。又曰：先病而后逆者治其本，先逆而后病者治其本。先寒而后生病者治其本，先病而后生寒者治其本。先熱而后生病者治其本，先病而后生熱者治其本。先病而后泄者治其本，先泄而后生他病者治其本。先熱而后生中滿者治其標(biāo)，先病而后生中滿者治其標(biāo)，先中滿而后生煩心者治其本。小大不利治其標(biāo)，小大利治其本，先小大不利而后生病者治其本。由此觀之，則諸病皆當(dāng)治本，而惟中滿與小大不利兩證當(dāng)治標(biāo)耳。蓋中滿則上焦不通，小大不利則下焦不通，此不得不為治標(biāo)以開通道路，而為升降之所由，是則雖曰治標(biāo)，而實亦所以治本也。自此以外，若以標(biāo)本對待為言，則治標(biāo)治本當(dāng)相半矣，故予謂其為不經(jīng)者此也。然亦謂其可取者，則在緩急二字，誠\所當(dāng)辨。然即中滿及小大不利二證，亦各有緩急，蓋急者不可從緩，緩者不可從急，此中亦自有標(biāo)本之辨，萬不可以誤認(rèn)而一概論也。今見時情，非但不知標(biāo)本，而且不知緩急。不知標(biāo)本，則但見其形，不見其情；不知緩急，則所急在病，而不知所急在命。故每致認(rèn)標(biāo)作本，認(rèn)緩作急，而顛倒錯亂，全失四者之大義，重命君子，不可不慎察於此。
求本論十六萬事皆有本，而治病之法，尤惟求本為首務(wù)。所謂本者，惟一而無兩也。蓋或因外感者，本於表也。或因內(nèi)傷者，本於裏也?；虿嵴?，本於火也?；虿±湔?，本於寒也。邪有余者，本於實也。正不足者，本於虛也。但察其因何而起，起病之因，便是病本，萬病之本，只此表裏寒熱虛實六者而已。知此六者，則表有表證，裏有裏證，寒熱虛實，無不皆然。六者相為對待，則冰炭不同，辨之亦異。凡初病不即治，及有誤治不愈者，必致病變?nèi)斩?，無不皆從病本生出，最不可逐件猜摸，短覷目前。經(jīng)曰：眾脈不見，眾兇弗聞，外內(nèi)相得，無以形先。是誠\求本之至要也。茍不知此，必庸流耳。故明者獨(dú)知所因，而直取其本，則所生諸病，無不隨本皆退矣。至若六者之中，多有兼見而病者，則其中亦自有源有流，無弗可察，然惟於虛實二字總貫乎前之四者，尤為緊要當(dāng)辨也。蓋虛者本乎元?dú)?，實者由乎邪氣。元?dú)馊籼?，則雖有邪氣不可攻，而邪不能解，則又有不得不攻者，此處最難下手。但當(dāng)察其能勝攻與不能勝攻，或宜以攻為補(bǔ)，或宜以補(bǔ)為攻，而得其補(bǔ)瀉於微甚可否之間，斯盡善矣。且常見有偶感微疾者，病原不甚，斯時也，但知拔本，則一藥可愈，而庸者值之，非痰曰痰，非火曰火，四路兜拏，茫無真見，而反遺其本，多致輕者日重，重者日危，而殃人禍人，總在不知本末耳。甚矣，醫(yī)之貴神，神奚遠(yuǎn)哉！予故曰：醫(yī)有慧眼，眼在局外；醫(yī)有慧心，心在兆前。使果能洞能燭，知幾知微，此而曰醫(yī)，醫(yī)云乎哉？他無所謂大醫(yī)王矣。治形論十七老子曰：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使吾無身，吾有何患？余則曰：吾所以有大樂者，為吾有形。使吾無形，吾有何樂？是可見人之所有者唯吾，吾之所賴者唯形耳，無形則無吾矣，謂非人身之首務(wù)哉。第形之為義，其義甚微，如言動視聽，非此形乎？俊丑美惡，非此形乎？勇怯愚智，非此形乎？死生安否，非此形乎？人事之交，以形交也，功業(yè)之建，以形建也，此形之為義，從可知也。奈人昧養(yǎng)形之道，不以情志傷其府舍之形，則以勞役傷其筋骨之形，內(nèi)形傷則神氣為之消靡，外形傷則肢體為之偏廢，甚至肌肉盡削，其形可知，其形既敗，其命可知。然則善養(yǎng)生者，可不先養(yǎng)此形，以為神明之宅，善治病者，可不先治此形，以為興復(fù)之基乎。雖治形之法，非止一端，而形以陰言，實惟精血二字足以盡之。所以欲袪外邪，非從精血不能利而達(dá)；欲固中氣，非從精血不能蓄而強(qiáng)。水中有真氣，火中有真液，不從精血，何以使之灌溉？然則精血即形也，形即精血也，天一生水，水即形之祖也。故凡欲治病者，必以形體為主；欲治形者，必以精血為先，此實醫(yī)家之大門路也。使能知此，則變化可以無方，神用自有莫測。然用此之法，無逾藥餌，而藥餌之最切於此者，不過數(shù)味之間，其他如性有偏用者，惟堪佐使而已。亦猶飲食於人，凡可口者，孰無資益，求其純正無損而最宜於胃氣者，則惟谷食，類可見矣。或問余以所宜者，果屬何物？余則難以顯言之。蓋善吾言者，必如醴如飴，而不善吾言者，必反借此為射的，以資口吻之基矣。余故不能顯言之，姑發(fā)明此義，以俟有心者之自悟。臟象別論十八臟象之義，余所類於經(jīng)文者不啻詳矣，然經(jīng)有所未及，而同中有不同，及有先同后異者，俱不可以不辨也。夫人身之用，止此血?dú)?。雖五臟皆有氣血，而其綱領(lǐng)，則肺出氣也，腎納氣也，故肺為氣之主，腎為氣之本也。血者水谷之精也，源源而來，而實生化於脾，總統(tǒng)於心，藏受於肝，宣布於肺，施泄於腎，而灌溉一身。所謂氣主噓之，血主濡之，而血?dú)鉃槿酥一a，是皆人之所同也。若其同中之不同者，則臟氣各有強(qiáng)弱，稟賦各有陰陽。臟有強(qiáng)弱，則神志有辨也，顏色有辨也，聲音有辨也，性情有辨也，筋骨有辨也，飲食有辨也，勞役有辨也，精血有辨也，勇怯有辨也，剛?cè)嵊斜嬉?。?qiáng)中強(qiáng)者，病病其太過，弱中弱者，病其不及，因其外而察其內(nèi)，無弗可知也。稟有陰陽，則或以陰臟喜溫?zé)?，而宜姜，桂之辛熱；或以陽臟喜生冷，而宜芩，連之苦寒；或以平臟，熱之則可陽，寒之則可陰也。有宜肥膩者，非潤滑不可也；有宜清素者，惟羶腥是畏也。有氣實不宜滯，有氣虛不宜破者。有血實不宜澀，有血虛不宜泄者。有飲食之偏忌，有藥餌之獨(dú)礙者。有一臟之偏強(qiáng)，常致欺凌他臟者。有一臟之偏弱，每因受制多虞者。有素挾風(fēng)邪者，因多燥，多燥由於血也。有善病濕邪者，必因多寒，多寒由於氣也。此固人人之有不同也。其有以一人之稟而先后之不同者，如以素稟陽剛而恃強(qiáng)無畏，縱嗜寒涼，及其久也，而陽氣受傷，則陽變?yōu)殛幰??；蛞躁幦岫氐⑿翢?，久之則陰日以涸，而陰變?yōu)殛栆印２晃╋嬍?，情欲皆然。病有出入，朝暮變遷，滿而更滿，無不覆矣，損而又損，無不破矣。故曰：久而增氣，物化之常也；氣增而久，夭之由也，此在經(jīng)文固已明言之矣。夫不變者，常也；不常者，變也。人之氣質(zhì)有常變，醫(yī)之病治有常變，欲知常變，非明四診\之全者不可也。設(shè)欲以一隙之偏見，而應(yīng)無窮之變機(jī)，吾知其遺害於人者多矣。故於此篇之義，尤不可以不深察。
天年論十九夫人之所受於天而得生者，本有全局，是即所謂天年也。余嘗聞之岐伯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於陰陽，和於術(shù)數(shù)，食飲有節(jié)，起居有常，不妄作勞，故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又嘗聞之老子曰：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民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余因此言，乃知失天之畀而不得盡其全者有如是。然則后天之養(yǎng)，其為在人，可以養(yǎng)生家而不以此為首務(wù)乎！故常深慨於斯，而直窮其境，則若老氏所云十中之三者，蓋亦言其約耳。而三之倍倍，則尤有不忍言者，茲請得而悉之。夫人生於地，懸命於天，可由此而生，亦可由此而死。故凡天亦殺人，有如寒暑不時，災(zāi)荒薦至，或妖祥之橫加，或百六之難避，是皆天刑之謂也。地亦殺人，則如旱潦無方，水火突至，或陰毒最以賊\人，或危險多能困斃，是皆地殺之謂也。人亦殺人，如爭斗傷殘，刀兵屠戮，或嫁禍陰謀\，或明欺強(qiáng)劫，是皆人禍之謂也。凡此三者，十中約去其幾。再若三者之外，則凡孽由自作而致不可活者，猶有六焉。何以見之？則如酒色財氣，及功名之累，庸醫(yī)之害皆是也。故有困於酒者，但知米汁之味甘，安思？蘗之性烈，能潛移禍福而人難避也，能大損壽元而人不知也。及其病也，或血敗為水，而肌肉為其浸漬，則鼓脹是也?；驖裥扒滞粒鍧峥囔恫环?，則瀉痢是也?；蜓火B(yǎng)筋，而弛縱拘攣，甚至眩暈卒倒，則中風(fēng)是也?；蛩簽橄?，而滿悶不食，甚至脾敗嘔喘，則痰飲是也。耽而不節(jié)，則精髓胡堪久醉，陰血日以散亡，未及中年，多見病變百出，而危於此者不知其幾何人矣。有困於色者，但圖嬌艷可愛，而不知傾國之說為何，伐命之說為何。故有因色而病者，則或成勞損，或染穢惡，或相思之失心，或郁結(jié)之盡命。有因色而死者，則或以竊窺，或以爭奪，或以蕩敗無蹤，或以驚嚇喪膽。總之，好色之人必多淫溺，樂而忘返，安顧身家？孰知實少花多，豈成瑞物，德為色勝，非薄則邪，未有貪之戀之而不招殃致敗。凡受色中之害者，吾又不知其幾何人矣。有困於財者，止知財能養(yǎng)命，豈識財能殺人。故鄙吝者，每以招尤，慢藏者，因多誨盜，奔波不已者，多竭其力，貪得無厭者，常忘其身。顧利不顧義，骨肉為之相殘，聚斂盡膏血，賈怨所以致敗。蓋財本通神，不容朘剝，積則金精祟作，爭則罊囊禍生。凡受利中之害者，又不知其幾何人矣。有困於氣者，每恃血?dú)庵畯?qiáng)，只喜人不負(fù)我，非驕矜則好勝，人心不平，爭端遂起，事無大小，怨恨醉心，豈虞忿怒最損肝脾，而隔食氣蠱，疼痛泄瀉，厥逆暴脫等疾，犯者即危。又或爭競相傾，公庭遘訟，寧趨勢利以卑污，甘受丑凌於奴隸；及被他人之苛辱，既不敢相抗於后，何若親識之小忿，即涵容少遜於前，終身讓路，不失一步，孰得孰失，孰知孰愚？甚至破家蕩產(chǎn)，骨肉分離之害，殲須不忍，悔時遲矣。夫氣本無形，有何涯際，相諒則無，偏執(zhí)則有，歷觀往事，誰直誰非？使不能達(dá)觀自策，則未免以我之軀，陰受人無申無訴之蝕，而自愚自斃者，又不知其幾何人矣。有因於功名者，誰不有飛騰之念？誰不有功業(yè)之期？第既達(dá)者，或多鼎足之虞未濟(jì)者，每遭鹽車之厄，受燈窗寒苦之負(fù)，望眼徒穿者有之。憶榮枯飲昔之異，熱腸為裂者有之。甚至焦思切心，奔趨竭力，榮華杳然，泉壤遽及者有之?？艂?，凡受斯枉而湮沒無聞，浩氣受抑者，又不知其幾何人矣。有困於醫(yī)者，凡疾苦之望醫(yī)，猶兇荒之望歲，其懇其切，其念何如。第此中神理，微妙難言，使不有天人之學(xué)，絕倫之聰，則何以能聞於無聲，見於無跡，直窺乎窈冥之鄉(xiāng)，而必得其情乎？使必得其人而后可以言醫(yī)，則醫(yī)不易談，蓋可征矣。既難其人，則次乎此者，雖未知神，猶知形跡，此即今之上醫(yī)也，然此醫(yī)亦不易得。而舍此之外，則昧者居其八九。庸醫(yī)多，則殺人亦多，每見其寒熱倒施，虛實謬認(rèn)，一匕之訛，吉兇隨應(yīng)。困者莫知其然，雖死不覺，明公鑒其多誤，能無惻心？顧造化大權(quán)，本非凡庸所可窺弄，而性命重托，又豈淺\輩所宜輕付耶！第彼非無自，蓋自《原病式》以來，祖述相傳，日以滋甚，醉者不醒，逝者無詞，而黎元陰受此害者，蓋不知若干若干人矣。而聞?wù)呶粗湓敚q或未之信也。由是乘除，則既有前三，又有后六，凡此陶汰之余，而得盡其天年者，果賸其幾？吾故曰：老氏言十之三者，蓋亦言其約耳。興言及此，誠\可為人生之痛哭者也。然徒悲何益？曷亦為人之計乎，則惟上知者有可曉也。雖前之三者，或多出於莫測，則有可避者，有不可避者，即聽之天，無不可也。然知者見於未然，而得天者天庇之，得地者地庇之，得人者人庇之，得此三庇，即得生之道也；失此三庇，則失生之道也。人道於此，豈曰盡無其權(quán)乎！至於六殺之防，則全由乎我矣。酒殺可避，吾能不醉也。色殺可避，吾能不迷也。財殺可避，吾能不貪也。氣殺可避，吾能看破不認(rèn)真也。功名之殺可避，吾能素其行藏也。庸醫(yī)之殺可避，吾能相知以豫也。夫如是而培以為善，存以無欺，守以不行險，戒以毋僥倖，則可全收其效矣?？鬃釉唬何阋猓惚?，毋固，毋我，蓋示人以無勉強(qiáng)也。廣成子曰：毋勞爾形，毋搖爾精，乃可以長生。蓋形言其外，精言其內(nèi)，內(nèi)外俱全，盡乎道矣。是皆古圣人垂念蒼生，至真至極之良方也，可不佩乎。或曰：子言雖是，而實亦近迂，獨(dú)不見有不識不知而偏躋上壽者，又何人力之足恃耶？余曰：此正所謂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然予論誠\迂矣，倘亦蒙知者之相顧而咀之識之，或亦可為天年之一助否？中興論又十九試觀天地之道，有盈有虛，有消有長，是以日中則昃，月盈則蝕，此即天運(yùn)\之循環(huán)，而天亦不能違者，故有先天之說也。先天有定數(shù)，君子知命，固當(dāng)聽乎天也。若后天之道，則參贊有權(quán)，人力居多矣。何以見之？第就國家之否泰，可證人身之壽夭。雖曰天步多艱，無成不敗，然如商周漢晉唐宋相傳，國運(yùn)\皆有中興，人道豈無再振？消長一理，小大皆然。嘗聞之康節(jié)先生云：一萬里區(qū)宇，四千年興亡，五百主肇位，七十國開疆，則此中人事不為不多也，而何以興復(fù)僅見止此數(shù)代，是亦由知道者少，而不知道者之多耳。彼知道者，既以得人，又以得天，得人即所以得天也。不知道者，既不知本，又不知末，既以失之，而終不知其所以失也。至若身命之謀\，則舉世之人孰不愛命，而每多耽誤者，其不知道者亦猶是耳。欲明其道，可無言乎。然言而無證，則人多不信，故借此國運(yùn)\之征，用效遒人之鐸。試論國家之衰也，或以人心之離，或以財用之匱，或以兵戈之殘傷，或以優(yōu)柔之曠廢。而人之亨否，無非一理。夫在國曰人心，在人曰神志，故曰事其神者神去之，休其神者神居之。知生氣之主在乎心，此元神之不可不養(yǎng)也。又在國曰財用，在人曰血?dú)狻鉃殛?，陽主神也；血為陰，陰主形也。血?dú)馊羲?，則形神俱敗，此營衛(wèi)之毫釐當(dāng)惜也。又在國曰兵戈，在人曰剋伐。夫兵者，兇器也；剋伐者，危事也。未有日加剝削而不致殘傷元?dú)庹?，此消耗之不可不慎也。又在國曰?yōu)柔，在人曰疑貳。今日云姑且，明日云將就，豈不僉云穩(wěn)當(dāng)，然致坐失機(jī)宜，變生倏忽，又焉知耽擱之大害，此當(dāng)機(jī)之不可不斷也。凡此數(shù)者，姑亦言其大約。至若人之大數(shù)，則猶有先天后天之體用，而興亡之應(yīng)變，則來培來覆，亦莫匪人之自為耳。何謂先天？如《內(nèi)經(jīng)》曰：人生十歲，血?dú)馐纪ǎ錃庠谙?，故好走。二十，氣血方盛，肌肉方長，故好趨。三十，五臟大定，血脈盛滿，故好步。四十，臟腑經(jīng)脈其盛已定，腠理始疏，故好坐。五十，肝氣衰，故目不明。六十，心氣衰，故好臥。七十，脾氣衰。八十，肺氣虛，故言善誤。九十，腎氣竭。百歲，五臟六腑皆虛，神氣皆去，故形骸獨(dú)居而終矣。此即先天之常度，是即所謂天年也。天畀之常，人人有之，其奈今時之人，自有知覺以來，恃其少壯，何所不為，人生之常度有限，而情欲無窮，精氣之生息有限，而耗損無窮，因致戕此先天而得全我之常度者，百中果見其幾？殘損有因，惟人自作，是即所謂后天也。然而所喪由人，而挽回之道，有不仍由人者乎？且此非逆天以強(qiáng)求，亦不過復(fù)吾之固有。得之則國運(yùn)\人運(yùn)\，皆可中興，不有明哲，誠\難語此；失之則落花流水，逝而罔覺，一衰即已，良可寒心，所以《易》重來復(fù)，正為此也。然求復(fù)之道，其道何居？蓋在天在人，總在元?dú)?，但使元?dú)鉄o傷，何虞衰?。吭?dú)饧葥p，貴在復(fù)之而已。常見今人之病，亦惟元?dú)庥袀?，而后邪氣得以犯之，故曰：邪之所湊，其氣必虛。此客主相持之理，從可知矣。凡虛邪之辨，如情志之消索，神主於心也。治?jié)之不行，氣主於肺也。筋力之疲困，血主於肝也。精髓之耗減，骨主於腎也。四肢之軟弱，肌肉主於脾也。損其一淺\，猶膚腠也；損其二深，猶經(jīng)絡(luò)也；損其三四，則連及臟腑矣。當(dāng)其微也，使不知徙薪牖戶，則將為江河，將尋斧柯，恐無及於事矣。故人於中年左右，當(dāng)大為修理一番，則再振根基，尚余強(qiáng)半。敢云心得，歷驗已多，是固然矣。然而修理之說，亦豈易言？修國家，良臣不易；修身命，良醫(yī)亦難。第觀從古至今，數(shù)千年來，凡得醫(yī)之全量者為誰？而今則曰：此醫(yī)也，彼亦醫(yī)也，又何良醫(yī)之多也？醫(yī)難言矣，其毋為良醫(yī)之所惑。
逆數(shù)論二十予嘗讀《易》而聞諸夫子曰：數(shù)往者順，知來者逆，是故《易》，逆數(shù)也。由是默會其理，而知天人之道得以無窮無息者，無非賴此逆數(shù)耳。何也？蓋自太極初分，兩儀以判，一動一靜，陰陽見矣。陰陽之體為干坤，陰陽之用為水火。干坤定對待之交易，故一在上而一在下；水火蕩流行之變易，故一主降而一主升。夫如是，斯得循環(huán)無已。總之而為天道，散之而為人道，而大《易》之義，所以無微不在也。姑無論其他，而但以性理明之，則總由變易之?dāng)?shù)。夫變易之?dāng)?shù)，即升降之?dāng)?shù)也。變易之所以無窮者，降以升為主，是即所謂逆數(shù)也。若無此逆，則有降無升，流而不返，而大道如環(huán)，何所賴乎？由是逆順交變，則陽與陰對，熱與寒對，升與降對，進(jìn)與退對，成與敗對，勤與惰對，勞與逸對，善與惡對，生與死對，凡此一逆一順，其變無窮。惟從逆者，從陽得生；從順者，從陰得死。君如不信，第詳考伏羲卦氣之圓圖，其義昭然可見也。觀其陽盛之極，自夏至一陰初姤，由五，六，七，八，歷巽，坎，艮，坤，天道從西右行，則陽氣日降，萬物日消者，此皆順數(shù)也。順則氣去，即從陰得死之道也。幸而陰剝之極，自冬至一陽得復(fù)，由四，三，二，一，歷震，離，兌，干，天道從東左旋，則陽氣日升，萬物日盛者，此皆逆數(shù)也。逆則氣來，即從陽得生之道也。此天道之微，固如是也。若以人道言之，則人道本乎天道，天心即是人心。第天有陰霾，能蒙日月，人有愚昧，能勝聰明。故每多從順者，喜其易也，喜其逸也；每多避逆者，畏其難也，畏其勞也。彼大人之見則不然，如尊貴莫若帝王，可以逸矣，可以縱矣，而堯舜之惟微惟危，顧何必諄諄乎在念？智慧莫若圣人，可無勞矣，可無畏矣，而孔子之戒慎恐懼，又何必卷卷乎在心？此無他，惟其代天功，主人極，總知夫順不可從，從順則流，逆不可舍，舍逆則退也。由此觀之，乃知士而舍逆，則有屈而無伸；農(nóng)而舍逆，則有種而無獲；工而舍逆，則有粗而無精；商而舍逆，則有散而無聚。再由此而推廣之，則凡曰修身齊家，凡曰治國平天下，進(jìn)一步則日以就成，退一步則日以就敗，有源有流，其可任其長逝而不思砥柱之良圖乎！此人道之攸係，又如是矣。然言天言人，總言夫生道也。而保生之道，莫先於醫(yī)，醫(yī)欲保生，其堪違陽道乎？其堪倍逆數(shù)乎？然醫(yī)貴圓通，安容執(zhí)滯，非曰盡不從陰也，從陰正以衛(wèi)陽也；非曰盡不用順也，用順亦以成逆也，性命玄關(guān)，此為第一。獨(dú)念有醫(yī)名丕著之輩，猶然昧此，而妄言左道，留傳至今，因致傷生遺害非淺\者，謂非軒岐之魔不可也。嗟！嗟！有心哉其誰乎？茍得其人，可與談還悟道矣，儻亦以吾言為然不。反佐論二十一用藥處方有反佐之道者，此軒岐之法旨，治病之微權(quán)，有不可不明者，奈何后世醫(yī)家，每多假借以亂經(jīng)常，不惟悖理於前，抑且遺害於后，是不可不辨也。觀《內(nèi)經(jīng)》之論治曰：奇之不去則偶之，偶之不去則反佐以取之，所謂寒熱溫涼，反從其病也。此其義，蓋言病有微甚，亦有真假，先從奇偶以正治，正治不愈，然后用反佐以取之，此不得不然而然也。又經(jīng)曰：微者逆之，甚者從之。又曰：逆者正治，從者反治。此謂以寒治熱，以熱治寒，逆其病者，謂之正治；以寒治寒，以熱治熱，從其病者，謂之反治。如以熱治寒而寒拒熱，則反佐以寒而入之；以寒治熱而熱拒寒，則反佐以熱而入之，是皆反佐之義，亦不得不然而然也。又經(jīng)曰：熱因寒用，寒因熱用。王太仆註曰：熱因寒用者，如大寒內(nèi)結(jié)，當(dāng)治以熱，然寒甚格熱，熱不得前，則以熱藥冷服，下嗌之后，冷體既消，熱性便發(fā)，情且不違，而致大益，此熱因寒用之法也。寒因熱用者，如大熱在中，以寒攻治則不入，以熱攻治則病增，乃以寒藥熱服，入腹之后，熱氣既消，寒性遂行，情且協(xié)和，而病以減，此寒因熱用之法也。凡此數(shù)者，皆《內(nèi)經(jīng)》反佐之義。此外，如仲景治少陰之利，初用白通湯，正治也，繼因有煩而用白通加豬膽汁湯，反佐也。其治霍亂吐痢，脈微欲絕者，初用四逆湯，正治也，繼因汗出小煩，而用通脈四逆加豬膽汁湯，反佐也。又如薛立齋治韓州同之勞熱，余嘗治王蓬雀之喉痺，皆其法也。若今諸家之所謂反佐者則不然，姑即時尚者道其一二以見之。如近代之所宗所法者，謂非丹溪之書乎？觀丹溪之治吞酸證，必以炒黃連為君，而以吳茱萸佐之；其治心腹痛證，謂宜倍加山梔子而以炒干姜佐之，凡此之類，余不解也。夫既謂其熱，寒之可也，而何以復(fù)用干姜，茱萸？既謂其寒，熱之可也，而何以復(fù)用黃連，梔子？使其病輕而藉以行散，即或見效，豈曰盡無；使其病重，人則但見何以日甚，而不知犯寒犯熱，自相矛盾，一左一右，動皆掣肘，能無誤乎？矧作用如此，則其效與不效，必且莫知所因，而宜熱宜寒，亦必從違奚辨，此其見有不真，故持兩可，最是醫(yī)家大病，所當(dāng)自反而切戒也。或曰：以熱導(dǎo)寒，以寒導(dǎo)熱，此正得《內(nèi)經(jīng)》反佐之法，人服其善，子言其非，何其左也？余曰：此法最微，此用最妙，子亦愿聞其詳乎？當(dāng)為再悉之。夫反佐之法，即病治之權(quán)也。儒者有經(jīng)權(quán)，醫(yī)者亦有經(jīng)權(quán)。經(jīng)者，日用之常經(jīng)，用經(jīng)者，理之正也；權(quán)者，制宜之權(quán)變，用權(quán)者，事之暫也。此經(jīng)權(quán)之用，各有所宜，誠\於理勢有不得不然，而難容假借者也。藥中反佐之法，其亦用權(quán)之道，必於正經(jīng)之外，方有權(quán)宜，亦因不得不然，而但宜於暫耳，豈果隨病處方，即宜用乎？然則何者宜反？何者不宜反？蓋正治不效者，宜反也。病能格藥者，宜反也?；饦O似水者，宜反也。寒極反熱者，宜反也。真以應(yīng)真，假以應(yīng)假，正反之道，妙用有如此也。設(shè)無格拒假證，自當(dāng)正治，何以反為？不當(dāng)權(quán)而用權(quán)，則悖理反常，不當(dāng)反而佐反，則致邪失正，是烏可以混用耶？常觀軒岐之反佐，為刱經(jīng)權(quán)之道也；后世之反佐，徒開雜亂之門也。至其變也，則涇渭不分者以之，模糊疑似者以之，寒熱并用者以之，攻補(bǔ)兼施者以之，甚至廣絡(luò)妄投，十寒一暴，無所不謬，皆相藉口，此而不辨，醫(yī)乎難矣。於戲！斯道失真，其來已久，安得愿聞精一者，與談求本之道哉！是不能無望於后人也，因筆識其愚昧。以上仲景治法載《傷寒論》。薛立齋治韓州同按在虛損門。余治王蓬雀按在喉痺門。升陽散火辨二十二凡治火之法，有曰升陽散火者，有曰滋陰降火者。夫火一也，而曰升曰降，皆堪治火。然升則從陽，降則從陰，而升降混用，能無悖乎？抑何者宜升，何者宜降，而用有辨乎？此千古之疑竇，亦千古之兩端，而未聞有達(dá)之者。夫火之為病，有發(fā)於陰者，有發(fā)於陽者。發(fā)於陰者，火自內(nèi)生者也；發(fā)於陽者，火自外致者也。自內(nèi)生者，為五內(nèi)之火，宜清宜降者也；自外致者，為風(fēng)熱之火，宜散宜升者也。今人凡見火證，無分表裏，必曰木火同氣，動輒稱為風(fēng)熱，多用升陽散火之法。鳴呼！此似近理，孰得非之，而不知至理所在，無容混也。夫風(fēng)熱之義，其說有二：有因風(fēng)而生熱者，有因熱而生風(fēng)者。因風(fēng)生熱者，以風(fēng)寒外閉而火郁於中，此外感陽分之火，風(fēng)為本而火為標(biāo)也。因熱生風(fēng)者，以熱極傷陰而火達(dá)於外，此內(nèi)傷陰分之火，火為本而風(fēng)為標(biāo)也。經(jīng)曰治病必求其本?？梢娡飧兄穑?dāng)先治風(fēng)，風(fēng)散而火自息，宜升散不宜清降。內(nèi)生之火，當(dāng)先治火，火滅而風(fēng)自清，宜清降不宜升散。若反而為之，則外感之邪得清降而閉固愈甚，內(nèi)生之火得升散而燔燎何當(dāng)，此其內(nèi)因外因，自有脈證可詳辨也。余閱方書，所見頭目，口齒，咽喉，臟腑陰火等證，悉云風(fēng)熱，多以升降并用，從逆兼施，獨(dú)不慮升者礙降，降者礙升乎？從者忌逆，逆者忌從乎？經(jīng)曰：高者抑之，下者舉之，寒者熱之，熱者寒之。又曰：病生於內(nèi)者，先治其陰，后治其陽，反者益甚。病生於陽者，先治其外，后治其內(nèi)，反者益甚。此自不易之正理。故余之立方處治，宜抑者則直從乎降，宜舉者則直從乎升，所以見效速而絕無耽延之患，亦不過見之真而取之捷耳。若今人之輕病致重，重病致危，而經(jīng)年累月，日深日甚，以致不救者，謂非兩端之誤之也乎？明者於此，最當(dāng)辨也。
夏月伏陰續(xù)論二十三夏月伏陰在內(nèi)，此本天地間陰陽消長之正理，顧丹溪特為此論而反乖其義，因以致疑於人。其謂何也？觀其所論曰：人與天地同一橐籥，子月一陽生，陽初動也；寅月三陽生，陽初出於地也，此氣之升也。巳月六陽生，陽盡出於上矣，此氣之浮也。人之腹屬地，氣於此時，浮於肌表，散於皮毛，腹中虛矣。世言夏月伏陰在內(nèi)，此陰字有虛之義，若作陰涼看，其誤甚矣。且其時陽浮地上，燔灼焚燎，流金爍石，何陰冷之有？若於夏月火令之時妄投溫?zé)?，寧免實實虛虛之患乎！此丹溪之言虛，是固然矣。若以陰冷二字為誤，而夏月禁用溫?zé)?，此則余所不服也。何以見之？夫天地之道，惟此陰陽，陰陽之變，惟此消長，故一來則一往，一升則一降，而造化之機(jī)，正互藏為用者也。經(jīng)曰：陰主寒，陽主熱。又曰：氣實者熱也，氣虛者寒也。此本陰陽之常性也。今既云夏月之陽盡浮於外，則陰伏於內(nèi)矣，陰盛則陽衰也，非寒而何？陽浮於外，則氣虛於中矣，氣虛即陽虛也，非寒而何？此固不易之理也。然而尤有顯然者，則在井泉之水，當(dāng)三冬之寒冽，而井泉則溫，盛夏之炎蒸，而泉源則冷，此非外寒內(nèi)熱，外熱內(nèi)寒之明驗乎？此又歲歲皆然，主氣之常候也。至若主氣之外，又有客氣，而天以五周，地以六備，寒暄遞遷，氣更應(yīng)異，如伏明之紀(jì)，寒清數(shù)舉；卑監(jiān)之紀(jì)，風(fēng)寒並興；堅成之紀(jì)，陽氣隨陰治化；流衍之紀(jì)，寒司物化，天地嚴(yán)凝；太陽司天，寒氣下臨，寒清時舉；太陰司天，地乃藏陰，大寒且至等義，是無論冬夏，皆有非時之氣以動為民病者也，又豈因夏月之火令，遂可謂之無寒而禁用溫?zé)岷?？且伏陰之義，本以陰陽對待，寒熱為言，若但以陰字為虛，則夏月伏陰，宜多虛證，冬月伏陽，即無虛矣，豈其然乎？又若夏月宜禁溫?zé)?，則冬月宜禁寒涼，無待言也。今見四時之病，盛夏每多吐瀉，深冬偏見瘡疹，諸如此類，豈非冬多內(nèi)熱，夏多中寒乎？總之，夏有熱證，亦有寒證，冬有實證，亦有虛證，雖從時從證，貴乎因病制宜，然夏月伏陰之義，此實天人之同氣，疾病之玄機(jī)，有必不可不察而忽之者也。今若丹溪之論，則於理反悖，而何切於用？即無此論，亦何不可？近見徐東皋亦述丹溪之說云：夏月無寒，世人不察，而用溫?zé)?，為世通弊。若謂夏月伏陰，宜服溫?zé)?，則冬月伏陽，宜服寒涼，然則孟子冬日飲湯，夏日飲水，亦不足信歟？噫，此公都子之言也，不過借喻內(nèi)外，原非用析陰陽，而徐氏曲引為證，獨(dú)不思經(jīng)文《易》義，儻相背乎？《內(nèi)經(jīng)》曰：陰中有陽，陽中有陰。曰：寒極生熱，熱極生寒。曰：重陰必陽，重陽必陰。曰：相火之下，水氣承之；君火之下，陰精承之。曰：此皆陰陽表裏內(nèi)外雌雄相輸應(yīng)也，故以應(yīng)天之陰陽也。又如《周易》之兩儀，有陰必有陽也。兩儀而四象，陰陽之中復(fù)有陰陽也。在泰之義，則曰內(nèi)陽而外陰，君子道長，小人道消也。在否之義，則曰內(nèi)陰而外陽，小人道長，君子道消也。由此觀之，則丹溪之論，東皋之引證，皆吾之所不信也，故復(fù)為此續(xù)論。
陽不足再辨二十四原天地陰陽之化生，實生民性命之根本，善把握補(bǔ)救之妙用，誠\吾道代天之大權(quán)，使我於此而見理不真，則加冰用湯，反成戕賊\，害有不可勝言者。予自初年，嘗讀朱丹溪陽有余陰不足論，未嘗不服其高見，自吾漸立以來，則疑信相半矣。又自不惑以來，則始知其大謬矣。故予於《類經(jīng)？求正錄》中，附有大寶論一篇，正所以救其謬也。然?？忠姕\\言偏，遺殃后世，每懷疑懼，而望正高明者久矣。不意付梓數(shù)載，斧削無聞，見信明賢，庶竊自慰。茲於丙子之夏，始得神交一友，傳訓(xùn)數(shù)言，詢其姓氏，知為三吳之李氏也。誦其《指南》，則曰：陽常有余，陰常不足，此自丹溪之確論，而茲張子乃反謂陽常不足，陰常有余，何至相反若此？而自是其是，豈矯強(qiáng)以自衒歟？抑別有所本歟？姑無勞口吻以辨其孰是孰非，第以人事證之，則是非立見矣。如人自有生以來，男必十六而精始通，女必十四而經(jīng)始至；及其衰也，男精竭於八八，女血凈於七七，凡精血既去而人猶賴以不死者，惟此氣耳。夫氣為陽，精血陰也，精血之來，既遲在氣后，精血之去，又早在氣先，可見精已無而氣猶在，此非陰常不足，陽常有余之明驗乎？以是知先賢之金石本非謬，而后學(xué)之輕妄何容易也。予聞此說，益增悲嘆。悲之者，悲此言之易動人聽，而無不擊節(jié)稱善也。紫可亂朱，莫此為甚，使不辨明，將令人長夢不醒，而性命所係非渺小，是可悲也。悲已而喜，喜之者，喜至道之精微，不經(jīng)駁正，終不昭明，幸因其說，得啟此端而得解此惑，是可喜也。今即李子之言以辨之。如其以精為陰，以氣為陽，本非誣也，第其所覷在眉睫，則未免錯認(rèn)面目，而呼張作李矣。不知精即水也，水即陽也。若以水火言，則水誠\陰也，火誠\陽也；若以化生言，則萬物之生，其初皆水，先天后天，皆本於是，而水即陽之化也。何以見之？如水在五行則生於一天，水在六氣，則屬乎太陽，此水之為陰否？又若精在人身，精盛則陽強(qiáng)，精衰則陽痿，此精之為陰否？再若養(yǎng)生家所重者惟曰純陽，純陽之陽，以精言也。精若滲漏，何陽之有，此又精之為陰否？又丹書云：分陽未盡則不死，分陰未盡則不仙，亦言仙必純陽也。若據(jù)李子之說，則但盡泄其精，便成純陽，學(xué)仙之法豈不易乎，誠\可哂也！蓋李子之見，但見陰陽之一竅，未見陰陽之全體。夫陰陽之道，以綱言之，則位育天地；以目言之，則縷析秋毫，至大至小，無往而非其化也。若以清濁對待言，則氣為陽，精為陰，此亦陰陽之一目也。若以死生聚散言，則凡精血之生皆為陽，氣得陽則生，失陽則死，此實性命之化源，陰陽之大綱也。人之生也，譬諸草木。草木之初，其生苗也，繼而生枝葉，再而生花實，及其衰也，花實落而枝葉存，以漸而凋也。此草木之盛衰有時，故曰生長化收藏，而候有不同也。人之生也，亦猶是耳，初而生嬰孩，繼而生精血，再而生子女，及其衰也，精血去而形猶存，以漸而終也。此人生之盛衰亦有其時，故曰生長壯老已，而年有不同也。然則自幼至老，凡在生者，無非生氣為之主，而一生之生氣，何莫非陽氣為之主，而但有初中之異耳。若以人之精至為陰至，豈花果之成，亦草木之陰至耶？而枝葉未凋，即草木之陽在耶？且陽氣在人，即人人百歲，亦不過得分內(nèi)之天年，而今見百人之中，凡盡天年而終者果得其幾？此其夭而不及者，皆非生氣之不及耶，而何以見陽之有余也？觀天年篇曰：人生百歲，于臟皆虛，神氣皆去，形骸獨(dú)居而終矣。夫形，陰也；神氣，陽也，神氣去而形猶存，此正陽常不足之結(jié)局也，而可謂陽常有余乎？至若精氣之陰陽，有可分言者，有不可分言者?？煞终?，如前云清濁對待之謂也；不可分者，如修煉家以精氣神為三寶。蓋先天之氣，由神以化氣化精，后天之氣，由精以化氣化神，是三者之化生，互以為根，本同一氣，此所以為不可分也。故有善治精者，能使精中生氣，善治氣者，能使氣中生精，此自有可分不可分之妙用也。再若寒熱之陰陽，則不可不分。蓋寒性如冰，熱性如炭，冰炭不謀\，奚堪妄用？予故曰：精氣之陰陽有不可離，寒熱之陰陽有不可混，此醫(yī)家最切之法言也。且精血之陰陽言稟賦之元?dú)庖?；寒熱之陰陽，言病治之藥餌也。今欲以不足之元陽，認(rèn)作有余而云火，則相習(xí)以苦寒之劣物，用為補(bǔ)劑以滋陰，嗟嗟！牛山有限之生氣，果能堪此無窮之陰剝否？啞子喫黃連，無容伸訴者，四百年於茲矣。夫以有望之丹溪言且若此，而矧其他乎。古人云：非圣之書不可讀，此其尤甚者也。然天地陰陽之道，本自和平，一有不平，則災(zāi)害至矣。而余謂陽常不足，豈亦非一偏之見乎？蓋以丹溪補(bǔ)陰之說謬，故不得不為此反言，以救萬世之生氣。夫人之所重者，惟此有生，而何以能生，惟此陽氣，無陽則無生矣。然則欲有生者，可不以此陽氣為寶，即日慮其虧，亦非過也。而余謂陽常不足者，蓋亦惜春之杞人耳。茍誠\見左，乃望明賢再駁。小兒補(bǔ)腎論二十五觀王節(jié)齋曰：小兒無補(bǔ)腎法。蓋小兒稟父精而生，男至十六而腎始充滿，既滿之后，妄用虧損，則可用藥補(bǔ)之。若受胎之時，稟之不足則無可補(bǔ)，稟之原足，又何待於補(bǔ)耶？鳴呼，此言之謬，謬亦甚矣！夫二五之精，妙合而凝，精合而形始成，此形即精也，精即形也，治精即所以治形，治形即所以治精也。第時有初中，則精有衰盛，故小兒於初生之時，形體雖成而精氣未裕，所以女必十四，男必十六，而后天癸至。天癸既至，精之將盛也。天癸未至，精之未盛也。茲以其未盛而遽謂其無精也可乎？且精以至陰之液，本於十二臟之生化，不過藏之於腎，原非獨(dú)出於腎也。觀上古天真論曰：腎者主水，受五臟六腑之精而藏之。此精之所源，其不止於腎也可知矣。王節(jié)齋止知在腎而不知在五臟。若謂腎精未泄不必補(bǔ)腎，則五臟之精，其有稟賦之虧，人事之傷者，豈因其未泄而總皆不必補(bǔ)耶？夫小兒之精氣未盛，后天之陰不足也；父母之多慾水虧，先天之陰不足也。陰虛不知治本，又何藉於人為以調(diào)其元，贊其化乎？此本原之理，有當(dāng)深察者如此。再以小兒之病氣論之，凡小兒之病最多者，惟驚風(fēng)之屬。而驚風(fēng)之作，則必見反張戴眼，斜視抽搐等證，其為故，總由筋急而然。蓋血不養(yǎng)筋，所似筋急，真陰虧損，所以血虛，此非水衰之明驗乎？夫腎主五液，而謂血不屬腎，吾不信也。肝腎之病同一治，今筋病如此，而欲舍腎水以滋肝木，吾亦不信也。且太陽，少陰相為表裏，其經(jīng)行於脊背而為目之上網(wǎng)，今以反折戴眼之證偏多見於小兒，而謂非水臟陰虛之病，吾更不信也。矧以陽邪亢極，陰竭則危，臟氣受傷，腎氣受傷，腎窮則死，此天根生息之基，尤於小兒為最切。然則小兒之病，其所關(guān)於腎氣者非眇，而顧可謂小兒無補(bǔ)腎法耶？決不信！決不信！
景岳全書卷二終
標(biāo)本論十五病有標(biāo)本者，本為病之源，標(biāo)為病之變。病本惟一，隱而難明，病變甚多，顯而易見。故今之治病者，多有不知本末，而惟據(jù)目前，則最為斯道之大病。且近聞時醫(yī)有云：急則治其標(biāo)，緩則治其本，互相傳誦，奉為格言，以為得其要矣。予聞此說而詳察之，則本屬不經(jīng)而亦有可取。所謂不經(jīng)者，謂其以治標(biāo)治本對待為言，則或此或彼，乃可相參為用矣。若然，則《內(nèi)經(jīng)》曰治病必求其本，亦何謂耶？又經(jīng)曰：夫陰陽逆從，標(biāo)本之為道也，小而大，淺\而博，可以言一而知百病之害也。以淺\而知深，察近而知遠(yuǎn)，言標(biāo)與本，易而勿及。又曰：先病而后逆者治其本，先逆而后病者治其本。先寒而后生病者治其本，先病而后生寒者治其本。先熱而后生病者治其本，先病而后生熱者治其本。先病而后泄者治其本，先泄而后生他病者治其本。先熱而后生中滿者治其標(biāo)，先病而后生中滿者治其標(biāo)，先中滿而后生煩心者治其本。小大不利治其標(biāo)，小大利治其本，先小大不利而后生病者治其本。由此觀之，則諸病皆當(dāng)治本，而惟中滿與小大不利兩證當(dāng)治標(biāo)耳。蓋中滿則上焦不通，小大不利則下焦不通，此不得不為治標(biāo)以開通道路，而為升降之所由，是則雖曰治標(biāo)，而實亦所以治本也。自此以外，若以標(biāo)本對待為言，則治標(biāo)治本當(dāng)相半矣，故予謂其為不經(jīng)者此也。然亦謂其可取者，則在緩急二字，誠\所當(dāng)辨。然即中滿及小大不利二證，亦各有緩急，蓋急者不可從緩，緩者不可從急，此中亦自有標(biāo)本之辨，萬不可以誤認(rèn)而一概論也。今見時情，非但不知標(biāo)本，而且不知緩急。不知標(biāo)本，則但見其形，不見其情；不知緩急，則所急在病，而不知所急在命。故每致認(rèn)標(biāo)作本，認(rèn)緩作急，而顛倒錯亂，全失四者之大義，重命君子，不可不慎察於此。
求本論十六萬事皆有本，而治病之法，尤惟求本為首務(wù)。所謂本者，惟一而無兩也。蓋或因外感者，本於表也。或因內(nèi)傷者，本於裏也?；虿嵴?，本於火也?；虿±湔?，本於寒也。邪有余者，本於實也。正不足者，本於虛也。但察其因何而起，起病之因，便是病本，萬病之本，只此表裏寒熱虛實六者而已。知此六者，則表有表證，裏有裏證，寒熱虛實，無不皆然。六者相為對待，則冰炭不同，辨之亦異。凡初病不即治，及有誤治不愈者，必致病變?nèi)斩?，無不皆從病本生出，最不可逐件猜摸，短覷目前。經(jīng)曰：眾脈不見，眾兇弗聞，外內(nèi)相得，無以形先。是誠\求本之至要也。茍不知此，必庸流耳。故明者獨(dú)知所因，而直取其本，則所生諸病，無不隨本皆退矣。至若六者之中，多有兼見而病者，則其中亦自有源有流，無弗可察，然惟於虛實二字總貫乎前之四者，尤為緊要當(dāng)辨也。蓋虛者本乎元?dú)?，實者由乎邪氣。元?dú)馊籼?，則雖有邪氣不可攻，而邪不能解，則又有不得不攻者，此處最難下手。但當(dāng)察其能勝攻與不能勝攻，或宜以攻為補(bǔ)，或宜以補(bǔ)為攻，而得其補(bǔ)瀉於微甚可否之間，斯盡善矣。且常見有偶感微疾者，病原不甚，斯時也，但知拔本，則一藥可愈，而庸者值之，非痰曰痰，非火曰火，四路兜拏，茫無真見，而反遺其本，多致輕者日重，重者日危，而殃人禍人，總在不知本末耳。甚矣，醫(yī)之貴神，神奚遠(yuǎn)哉！予故曰：醫(yī)有慧眼，眼在局外；醫(yī)有慧心，心在兆前。使果能洞能燭，知幾知微，此而曰醫(yī)，醫(yī)云乎哉？他無所謂大醫(yī)王矣。治形論十七老子曰：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使吾無身，吾有何患？余則曰：吾所以有大樂者，為吾有形。使吾無形，吾有何樂？是可見人之所有者唯吾，吾之所賴者唯形耳，無形則無吾矣，謂非人身之首務(wù)哉。第形之為義，其義甚微，如言動視聽，非此形乎？俊丑美惡，非此形乎？勇怯愚智，非此形乎？死生安否，非此形乎？人事之交，以形交也，功業(yè)之建，以形建也，此形之為義，從可知也。奈人昧養(yǎng)形之道，不以情志傷其府舍之形，則以勞役傷其筋骨之形，內(nèi)形傷則神氣為之消靡，外形傷則肢體為之偏廢，甚至肌肉盡削，其形可知，其形既敗，其命可知。然則善養(yǎng)生者，可不先養(yǎng)此形，以為神明之宅，善治病者，可不先治此形，以為興復(fù)之基乎。雖治形之法，非止一端，而形以陰言，實惟精血二字足以盡之。所以欲袪外邪，非從精血不能利而達(dá)；欲固中氣，非從精血不能蓄而強(qiáng)。水中有真氣，火中有真液，不從精血，何以使之灌溉？然則精血即形也，形即精血也，天一生水，水即形之祖也。故凡欲治病者，必以形體為主；欲治形者，必以精血為先，此實醫(yī)家之大門路也。使能知此，則變化可以無方，神用自有莫測。然用此之法，無逾藥餌，而藥餌之最切於此者，不過數(shù)味之間，其他如性有偏用者，惟堪佐使而已。亦猶飲食於人，凡可口者，孰無資益，求其純正無損而最宜於胃氣者，則惟谷食，類可見矣。或問余以所宜者，果屬何物？余則難以顯言之。蓋善吾言者，必如醴如飴，而不善吾言者，必反借此為射的，以資口吻之基矣。余故不能顯言之，姑發(fā)明此義，以俟有心者之自悟。臟象別論十八臟象之義，余所類於經(jīng)文者不啻詳矣，然經(jīng)有所未及，而同中有不同，及有先同后異者，俱不可以不辨也。夫人身之用，止此血?dú)?。雖五臟皆有氣血，而其綱領(lǐng)，則肺出氣也，腎納氣也，故肺為氣之主，腎為氣之本也。血者水谷之精也，源源而來，而實生化於脾，總統(tǒng)於心，藏受於肝，宣布於肺，施泄於腎，而灌溉一身。所謂氣主噓之，血主濡之，而血?dú)鉃槿酥一a，是皆人之所同也。若其同中之不同者，則臟氣各有強(qiáng)弱，稟賦各有陰陽。臟有強(qiáng)弱，則神志有辨也，顏色有辨也，聲音有辨也，性情有辨也，筋骨有辨也，飲食有辨也，勞役有辨也，精血有辨也，勇怯有辨也，剛?cè)嵊斜嬉?。?qiáng)中強(qiáng)者，病病其太過，弱中弱者，病其不及，因其外而察其內(nèi)，無弗可知也。稟有陰陽，則或以陰臟喜溫?zé)?，而宜姜，桂之辛熱；或以陽臟喜生冷，而宜芩，連之苦寒；或以平臟，熱之則可陽，寒之則可陰也。有宜肥膩者，非潤滑不可也；有宜清素者，惟羶腥是畏也。有氣實不宜滯，有氣虛不宜破者。有血實不宜澀，有血虛不宜泄者。有飲食之偏忌，有藥餌之獨(dú)礙者。有一臟之偏強(qiáng)，常致欺凌他臟者。有一臟之偏弱，每因受制多虞者。有素挾風(fēng)邪者，因多燥，多燥由於血也。有善病濕邪者，必因多寒，多寒由於氣也。此固人人之有不同也。其有以一人之稟而先后之不同者，如以素稟陽剛而恃強(qiáng)無畏，縱嗜寒涼，及其久也，而陽氣受傷，則陽變?yōu)殛幰??；蛞躁幦岫氐⑿翢?，久之則陰日以涸，而陰變?yōu)殛栆印２晃╋嬍?，情欲皆然。病有出入，朝暮變遷，滿而更滿，無不覆矣，損而又損，無不破矣。故曰：久而增氣，物化之常也；氣增而久，夭之由也，此在經(jīng)文固已明言之矣。夫不變者，常也；不常者，變也。人之氣質(zhì)有常變，醫(yī)之病治有常變，欲知常變，非明四診\之全者不可也。設(shè)欲以一隙之偏見，而應(yīng)無窮之變機(jī)，吾知其遺害於人者多矣。故於此篇之義，尤不可以不深察。
天年論十九夫人之所受於天而得生者，本有全局，是即所謂天年也。余嘗聞之岐伯曰：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於陰陽，和於術(shù)數(shù)，食飲有節(jié)，起居有常，不妄作勞，故能形與神俱，而盡終其天年，度百歲乃去。又嘗聞之老子曰：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民之生，動之死地，亦十有三。余因此言，乃知失天之畀而不得盡其全者有如是。然則后天之養(yǎng)，其為在人，可以養(yǎng)生家而不以此為首務(wù)乎！故常深慨於斯，而直窮其境，則若老氏所云十中之三者，蓋亦言其約耳。而三之倍倍，則尤有不忍言者，茲請得而悉之。夫人生於地，懸命於天，可由此而生，亦可由此而死。故凡天亦殺人，有如寒暑不時，災(zāi)荒薦至，或妖祥之橫加，或百六之難避，是皆天刑之謂也。地亦殺人，則如旱潦無方，水火突至，或陰毒最以賊\人，或危險多能困斃，是皆地殺之謂也。人亦殺人，如爭斗傷殘，刀兵屠戮，或嫁禍陰謀\，或明欺強(qiáng)劫，是皆人禍之謂也。凡此三者，十中約去其幾。再若三者之外，則凡孽由自作而致不可活者，猶有六焉。何以見之？則如酒色財氣，及功名之累，庸醫(yī)之害皆是也。故有困於酒者，但知米汁之味甘，安思？蘗之性烈，能潛移禍福而人難避也，能大損壽元而人不知也。及其病也，或血敗為水，而肌肉為其浸漬，則鼓脹是也?；驖裥扒滞粒鍧峥囔恫环?，則瀉痢是也?；蜓火B(yǎng)筋，而弛縱拘攣，甚至眩暈卒倒，則中風(fēng)是也?；蛩簽橄?，而滿悶不食，甚至脾敗嘔喘，則痰飲是也。耽而不節(jié)，則精髓胡堪久醉，陰血日以散亡，未及中年，多見病變百出，而危於此者不知其幾何人矣。有困於色者，但圖嬌艷可愛，而不知傾國之說為何，伐命之說為何。故有因色而病者，則或成勞損，或染穢惡，或相思之失心，或郁結(jié)之盡命。有因色而死者，則或以竊窺，或以爭奪，或以蕩敗無蹤，或以驚嚇喪膽。總之，好色之人必多淫溺，樂而忘返，安顧身家？孰知實少花多，豈成瑞物，德為色勝，非薄則邪，未有貪之戀之而不招殃致敗。凡受色中之害者，吾又不知其幾何人矣。有困於財者，止知財能養(yǎng)命，豈識財能殺人。故鄙吝者，每以招尤，慢藏者，因多誨盜，奔波不已者，多竭其力，貪得無厭者，常忘其身。顧利不顧義，骨肉為之相殘，聚斂盡膏血，賈怨所以致敗。蓋財本通神，不容朘剝，積則金精祟作，爭則罊囊禍生。凡受利中之害者，又不知其幾何人矣。有困於氣者，每恃血?dú)庵畯?qiáng)，只喜人不負(fù)我，非驕矜則好勝，人心不平，爭端遂起，事無大小，怨恨醉心，豈虞忿怒最損肝脾，而隔食氣蠱，疼痛泄瀉，厥逆暴脫等疾，犯者即危。又或爭競相傾，公庭遘訟，寧趨勢利以卑污，甘受丑凌於奴隸；及被他人之苛辱，既不敢相抗於后，何若親識之小忿，即涵容少遜於前，終身讓路，不失一步，孰得孰失，孰知孰愚？甚至破家蕩產(chǎn)，骨肉分離之害，殲須不忍，悔時遲矣。夫氣本無形，有何涯際，相諒則無，偏執(zhí)則有，歷觀往事，誰直誰非？使不能達(dá)觀自策，則未免以我之軀，陰受人無申無訴之蝕，而自愚自斃者，又不知其幾何人矣。有因於功名者，誰不有飛騰之念？誰不有功業(yè)之期？第既達(dá)者，或多鼎足之虞未濟(jì)者，每遭鹽車之厄，受燈窗寒苦之負(fù)，望眼徒穿者有之。憶榮枯飲昔之異，熱腸為裂者有之。甚至焦思切心，奔趨竭力，榮華杳然，泉壤遽及者有之?？艂?，凡受斯枉而湮沒無聞，浩氣受抑者，又不知其幾何人矣。有困於醫(yī)者，凡疾苦之望醫(yī)，猶兇荒之望歲，其懇其切，其念何如。第此中神理，微妙難言，使不有天人之學(xué)，絕倫之聰，則何以能聞於無聲，見於無跡，直窺乎窈冥之鄉(xiāng)，而必得其情乎？使必得其人而后可以言醫(yī)，則醫(yī)不易談，蓋可征矣。既難其人，則次乎此者，雖未知神，猶知形跡，此即今之上醫(yī)也，然此醫(yī)亦不易得。而舍此之外，則昧者居其八九。庸醫(yī)多，則殺人亦多，每見其寒熱倒施，虛實謬認(rèn)，一匕之訛，吉兇隨應(yīng)。困者莫知其然，雖死不覺，明公鑒其多誤，能無惻心？顧造化大權(quán)，本非凡庸所可窺弄，而性命重托，又豈淺\輩所宜輕付耶！第彼非無自，蓋自《原病式》以來，祖述相傳，日以滋甚，醉者不醒，逝者無詞，而黎元陰受此害者，蓋不知若干若干人矣。而聞?wù)呶粗湓敚q或未之信也。由是乘除，則既有前三，又有后六，凡此陶汰之余，而得盡其天年者，果賸其幾？吾故曰：老氏言十之三者，蓋亦言其約耳。興言及此，誠\可為人生之痛哭者也。然徒悲何益？曷亦為人之計乎，則惟上知者有可曉也。雖前之三者，或多出於莫測，則有可避者，有不可避者，即聽之天，無不可也。然知者見於未然，而得天者天庇之，得地者地庇之，得人者人庇之，得此三庇，即得生之道也；失此三庇，則失生之道也。人道於此，豈曰盡無其權(quán)乎！至於六殺之防，則全由乎我矣。酒殺可避，吾能不醉也。色殺可避，吾能不迷也。財殺可避，吾能不貪也。氣殺可避，吾能看破不認(rèn)真也。功名之殺可避，吾能素其行藏也。庸醫(yī)之殺可避，吾能相知以豫也。夫如是而培以為善，存以無欺，守以不行險，戒以毋僥倖，則可全收其效矣?？鬃釉唬何阋猓惚?，毋固，毋我，蓋示人以無勉強(qiáng)也。廣成子曰：毋勞爾形，毋搖爾精，乃可以長生。蓋形言其外，精言其內(nèi)，內(nèi)外俱全，盡乎道矣。是皆古圣人垂念蒼生，至真至極之良方也，可不佩乎。或曰：子言雖是，而實亦近迂，獨(dú)不見有不識不知而偏躋上壽者，又何人力之足恃耶？余曰：此正所謂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然予論誠\迂矣，倘亦蒙知者之相顧而咀之識之，或亦可為天年之一助否？中興論又十九試觀天地之道，有盈有虛，有消有長，是以日中則昃，月盈則蝕，此即天運(yùn)\之循環(huán)，而天亦不能違者，故有先天之說也。先天有定數(shù)，君子知命，固當(dāng)聽乎天也。若后天之道，則參贊有權(quán)，人力居多矣。何以見之？第就國家之否泰，可證人身之壽夭。雖曰天步多艱，無成不敗，然如商周漢晉唐宋相傳，國運(yùn)\皆有中興，人道豈無再振？消長一理，小大皆然。嘗聞之康節(jié)先生云：一萬里區(qū)宇，四千年興亡，五百主肇位，七十國開疆，則此中人事不為不多也，而何以興復(fù)僅見止此數(shù)代，是亦由知道者少，而不知道者之多耳。彼知道者，既以得人，又以得天，得人即所以得天也。不知道者，既不知本，又不知末，既以失之，而終不知其所以失也。至若身命之謀\，則舉世之人孰不愛命，而每多耽誤者，其不知道者亦猶是耳。欲明其道，可無言乎。然言而無證，則人多不信，故借此國運(yùn)\之征，用效遒人之鐸。試論國家之衰也，或以人心之離，或以財用之匱，或以兵戈之殘傷，或以優(yōu)柔之曠廢。而人之亨否，無非一理。夫在國曰人心，在人曰神志，故曰事其神者神去之，休其神者神居之。知生氣之主在乎心，此元神之不可不養(yǎng)也。又在國曰財用，在人曰血?dú)狻鉃殛?，陽主神也；血為陰，陰主形也。血?dú)馊羲?，則形神俱敗，此營衛(wèi)之毫釐當(dāng)惜也。又在國曰兵戈，在人曰剋伐。夫兵者，兇器也；剋伐者，危事也。未有日加剝削而不致殘傷元?dú)庹?，此消耗之不可不慎也。又在國曰?yōu)柔，在人曰疑貳。今日云姑且，明日云將就，豈不僉云穩(wěn)當(dāng)，然致坐失機(jī)宜，變生倏忽，又焉知耽擱之大害，此當(dāng)機(jī)之不可不斷也。凡此數(shù)者，姑亦言其大約。至若人之大數(shù)，則猶有先天后天之體用，而興亡之應(yīng)變，則來培來覆，亦莫匪人之自為耳。何謂先天？如《內(nèi)經(jīng)》曰：人生十歲，血?dú)馐纪ǎ錃庠谙?，故好走。二十，氣血方盛，肌肉方長，故好趨。三十，五臟大定，血脈盛滿，故好步。四十，臟腑經(jīng)脈其盛已定，腠理始疏，故好坐。五十，肝氣衰，故目不明。六十，心氣衰，故好臥。七十，脾氣衰。八十，肺氣虛，故言善誤。九十，腎氣竭。百歲，五臟六腑皆虛，神氣皆去，故形骸獨(dú)居而終矣。此即先天之常度，是即所謂天年也。天畀之常，人人有之，其奈今時之人，自有知覺以來，恃其少壯，何所不為，人生之常度有限，而情欲無窮，精氣之生息有限，而耗損無窮，因致戕此先天而得全我之常度者，百中果見其幾？殘損有因，惟人自作，是即所謂后天也。然而所喪由人，而挽回之道，有不仍由人者乎？且此非逆天以強(qiáng)求，亦不過復(fù)吾之固有。得之則國運(yùn)\人運(yùn)\，皆可中興，不有明哲，誠\難語此；失之則落花流水，逝而罔覺，一衰即已，良可寒心，所以《易》重來復(fù)，正為此也。然求復(fù)之道，其道何居？蓋在天在人，總在元?dú)?，但使元?dú)鉄o傷，何虞衰?。吭?dú)饧葥p，貴在復(fù)之而已。常見今人之病，亦惟元?dú)庥袀?，而后邪氣得以犯之，故曰：邪之所湊，其氣必虛。此客主相持之理，從可知矣。凡虛邪之辨，如情志之消索，神主於心也。治?jié)之不行，氣主於肺也。筋力之疲困，血主於肝也。精髓之耗減，骨主於腎也。四肢之軟弱，肌肉主於脾也。損其一淺\，猶膚腠也；損其二深，猶經(jīng)絡(luò)也；損其三四，則連及臟腑矣。當(dāng)其微也，使不知徙薪牖戶，則將為江河，將尋斧柯，恐無及於事矣。故人於中年左右，當(dāng)大為修理一番，則再振根基，尚余強(qiáng)半。敢云心得，歷驗已多，是固然矣。然而修理之說，亦豈易言？修國家，良臣不易；修身命，良醫(yī)亦難。第觀從古至今，數(shù)千年來，凡得醫(yī)之全量者為誰？而今則曰：此醫(yī)也，彼亦醫(yī)也，又何良醫(yī)之多也？醫(yī)難言矣，其毋為良醫(yī)之所惑。
逆數(shù)論二十予嘗讀《易》而聞諸夫子曰：數(shù)往者順，知來者逆，是故《易》，逆數(shù)也。由是默會其理，而知天人之道得以無窮無息者，無非賴此逆數(shù)耳。何也？蓋自太極初分，兩儀以判，一動一靜，陰陽見矣。陰陽之體為干坤，陰陽之用為水火。干坤定對待之交易，故一在上而一在下；水火蕩流行之變易，故一主降而一主升。夫如是，斯得循環(huán)無已。總之而為天道，散之而為人道，而大《易》之義，所以無微不在也。姑無論其他，而但以性理明之，則總由變易之?dāng)?shù)。夫變易之?dāng)?shù)，即升降之?dāng)?shù)也。變易之所以無窮者，降以升為主，是即所謂逆數(shù)也。若無此逆，則有降無升，流而不返，而大道如環(huán)，何所賴乎？由是逆順交變，則陽與陰對，熱與寒對，升與降對，進(jìn)與退對，成與敗對，勤與惰對，勞與逸對，善與惡對，生與死對，凡此一逆一順，其變無窮。惟從逆者，從陽得生；從順者，從陰得死。君如不信，第詳考伏羲卦氣之圓圖，其義昭然可見也。觀其陽盛之極，自夏至一陰初姤，由五，六，七，八，歷巽，坎，艮，坤，天道從西右行，則陽氣日降，萬物日消者，此皆順數(shù)也。順則氣去，即從陰得死之道也。幸而陰剝之極，自冬至一陽得復(fù)，由四，三，二，一，歷震，離，兌，干，天道從東左旋，則陽氣日升，萬物日盛者，此皆逆數(shù)也。逆則氣來，即從陽得生之道也。此天道之微，固如是也。若以人道言之，則人道本乎天道，天心即是人心。第天有陰霾，能蒙日月，人有愚昧，能勝聰明。故每多從順者，喜其易也，喜其逸也；每多避逆者，畏其難也，畏其勞也。彼大人之見則不然，如尊貴莫若帝王，可以逸矣，可以縱矣，而堯舜之惟微惟危，顧何必諄諄乎在念？智慧莫若圣人，可無勞矣，可無畏矣，而孔子之戒慎恐懼，又何必卷卷乎在心？此無他，惟其代天功，主人極，總知夫順不可從，從順則流，逆不可舍，舍逆則退也。由此觀之，乃知士而舍逆，則有屈而無伸；農(nóng)而舍逆，則有種而無獲；工而舍逆，則有粗而無精；商而舍逆，則有散而無聚。再由此而推廣之，則凡曰修身齊家，凡曰治國平天下，進(jìn)一步則日以就成，退一步則日以就敗，有源有流，其可任其長逝而不思砥柱之良圖乎！此人道之攸係，又如是矣。然言天言人，總言夫生道也。而保生之道，莫先於醫(yī)，醫(yī)欲保生，其堪違陽道乎？其堪倍逆數(shù)乎？然醫(yī)貴圓通，安容執(zhí)滯，非曰盡不從陰也，從陰正以衛(wèi)陽也；非曰盡不用順也，用順亦以成逆也，性命玄關(guān)，此為第一。獨(dú)念有醫(yī)名丕著之輩，猶然昧此，而妄言左道，留傳至今，因致傷生遺害非淺\者，謂非軒岐之魔不可也。嗟！嗟！有心哉其誰乎？茍得其人，可與談還悟道矣，儻亦以吾言為然不。反佐論二十一用藥處方有反佐之道者，此軒岐之法旨，治病之微權(quán)，有不可不明者，奈何后世醫(yī)家，每多假借以亂經(jīng)常，不惟悖理於前，抑且遺害於后，是不可不辨也。觀《內(nèi)經(jīng)》之論治曰：奇之不去則偶之，偶之不去則反佐以取之，所謂寒熱溫涼，反從其病也。此其義，蓋言病有微甚，亦有真假，先從奇偶以正治，正治不愈，然后用反佐以取之，此不得不然而然也。又經(jīng)曰：微者逆之，甚者從之。又曰：逆者正治，從者反治。此謂以寒治熱，以熱治寒，逆其病者，謂之正治；以寒治寒，以熱治熱，從其病者，謂之反治。如以熱治寒而寒拒熱，則反佐以寒而入之；以寒治熱而熱拒寒，則反佐以熱而入之，是皆反佐之義，亦不得不然而然也。又經(jīng)曰：熱因寒用，寒因熱用。王太仆註曰：熱因寒用者，如大寒內(nèi)結(jié)，當(dāng)治以熱，然寒甚格熱，熱不得前，則以熱藥冷服，下嗌之后，冷體既消，熱性便發(fā)，情且不違，而致大益，此熱因寒用之法也。寒因熱用者，如大熱在中，以寒攻治則不入，以熱攻治則病增，乃以寒藥熱服，入腹之后，熱氣既消，寒性遂行，情且協(xié)和，而病以減，此寒因熱用之法也。凡此數(shù)者，皆《內(nèi)經(jīng)》反佐之義。此外，如仲景治少陰之利，初用白通湯，正治也，繼因有煩而用白通加豬膽汁湯，反佐也。其治霍亂吐痢，脈微欲絕者，初用四逆湯，正治也，繼因汗出小煩，而用通脈四逆加豬膽汁湯，反佐也。又如薛立齋治韓州同之勞熱，余嘗治王蓬雀之喉痺，皆其法也。若今諸家之所謂反佐者則不然，姑即時尚者道其一二以見之。如近代之所宗所法者，謂非丹溪之書乎？觀丹溪之治吞酸證，必以炒黃連為君，而以吳茱萸佐之；其治心腹痛證，謂宜倍加山梔子而以炒干姜佐之，凡此之類，余不解也。夫既謂其熱，寒之可也，而何以復(fù)用干姜，茱萸？既謂其寒，熱之可也，而何以復(fù)用黃連，梔子？使其病輕而藉以行散，即或見效，豈曰盡無；使其病重，人則但見何以日甚，而不知犯寒犯熱，自相矛盾，一左一右，動皆掣肘，能無誤乎？矧作用如此，則其效與不效，必且莫知所因，而宜熱宜寒，亦必從違奚辨，此其見有不真，故持兩可，最是醫(yī)家大病，所當(dāng)自反而切戒也。或曰：以熱導(dǎo)寒，以寒導(dǎo)熱，此正得《內(nèi)經(jīng)》反佐之法，人服其善，子言其非，何其左也？余曰：此法最微，此用最妙，子亦愿聞其詳乎？當(dāng)為再悉之。夫反佐之法，即病治之權(quán)也。儒者有經(jīng)權(quán)，醫(yī)者亦有經(jīng)權(quán)。經(jīng)者，日用之常經(jīng)，用經(jīng)者，理之正也；權(quán)者，制宜之權(quán)變，用權(quán)者，事之暫也。此經(jīng)權(quán)之用，各有所宜，誠\於理勢有不得不然，而難容假借者也。藥中反佐之法，其亦用權(quán)之道，必於正經(jīng)之外，方有權(quán)宜，亦因不得不然，而但宜於暫耳，豈果隨病處方，即宜用乎？然則何者宜反？何者不宜反？蓋正治不效者，宜反也。病能格藥者，宜反也?；饦O似水者，宜反也。寒極反熱者，宜反也。真以應(yīng)真，假以應(yīng)假，正反之道，妙用有如此也。設(shè)無格拒假證，自當(dāng)正治，何以反為？不當(dāng)權(quán)而用權(quán)，則悖理反常，不當(dāng)反而佐反，則致邪失正，是烏可以混用耶？常觀軒岐之反佐，為刱經(jīng)權(quán)之道也；后世之反佐，徒開雜亂之門也。至其變也，則涇渭不分者以之，模糊疑似者以之，寒熱并用者以之，攻補(bǔ)兼施者以之，甚至廣絡(luò)妄投，十寒一暴，無所不謬，皆相藉口，此而不辨，醫(yī)乎難矣。於戲！斯道失真，其來已久，安得愿聞精一者，與談求本之道哉！是不能無望於后人也，因筆識其愚昧。以上仲景治法載《傷寒論》。薛立齋治韓州同按在虛損門。余治王蓬雀按在喉痺門。升陽散火辨二十二凡治火之法，有曰升陽散火者，有曰滋陰降火者。夫火一也，而曰升曰降，皆堪治火。然升則從陽，降則從陰，而升降混用，能無悖乎？抑何者宜升，何者宜降，而用有辨乎？此千古之疑竇，亦千古之兩端，而未聞有達(dá)之者。夫火之為病，有發(fā)於陰者，有發(fā)於陽者。發(fā)於陰者，火自內(nèi)生者也；發(fā)於陽者，火自外致者也。自內(nèi)生者，為五內(nèi)之火，宜清宜降者也；自外致者，為風(fēng)熱之火，宜散宜升者也。今人凡見火證，無分表裏，必曰木火同氣，動輒稱為風(fēng)熱，多用升陽散火之法。鳴呼！此似近理，孰得非之，而不知至理所在，無容混也。夫風(fēng)熱之義，其說有二：有因風(fēng)而生熱者，有因熱而生風(fēng)者。因風(fēng)生熱者，以風(fēng)寒外閉而火郁於中，此外感陽分之火，風(fēng)為本而火為標(biāo)也。因熱生風(fēng)者，以熱極傷陰而火達(dá)於外，此內(nèi)傷陰分之火，火為本而風(fēng)為標(biāo)也。經(jīng)曰治病必求其本?？梢娡飧兄穑?dāng)先治風(fēng)，風(fēng)散而火自息，宜升散不宜清降。內(nèi)生之火，當(dāng)先治火，火滅而風(fēng)自清，宜清降不宜升散。若反而為之，則外感之邪得清降而閉固愈甚，內(nèi)生之火得升散而燔燎何當(dāng)，此其內(nèi)因外因，自有脈證可詳辨也。余閱方書，所見頭目，口齒，咽喉，臟腑陰火等證，悉云風(fēng)熱，多以升降并用，從逆兼施，獨(dú)不慮升者礙降，降者礙升乎？從者忌逆，逆者忌從乎？經(jīng)曰：高者抑之，下者舉之，寒者熱之，熱者寒之。又曰：病生於內(nèi)者，先治其陰，后治其陽，反者益甚。病生於陽者，先治其外，后治其內(nèi)，反者益甚。此自不易之正理。故余之立方處治，宜抑者則直從乎降，宜舉者則直從乎升，所以見效速而絕無耽延之患，亦不過見之真而取之捷耳。若今人之輕病致重，重病致危，而經(jīng)年累月，日深日甚，以致不救者，謂非兩端之誤之也乎？明者於此，最當(dāng)辨也。
夏月伏陰續(xù)論二十三夏月伏陰在內(nèi)，此本天地間陰陽消長之正理，顧丹溪特為此論而反乖其義，因以致疑於人。其謂何也？觀其所論曰：人與天地同一橐籥，子月一陽生，陽初動也；寅月三陽生，陽初出於地也，此氣之升也。巳月六陽生，陽盡出於上矣，此氣之浮也。人之腹屬地，氣於此時，浮於肌表，散於皮毛，腹中虛矣。世言夏月伏陰在內(nèi)，此陰字有虛之義，若作陰涼看，其誤甚矣。且其時陽浮地上，燔灼焚燎，流金爍石，何陰冷之有？若於夏月火令之時妄投溫?zé)?，寧免實實虛虛之患乎！此丹溪之言虛，是固然矣。若以陰冷二字為誤，而夏月禁用溫?zé)?，此則余所不服也。何以見之？夫天地之道，惟此陰陽，陰陽之變，惟此消長，故一來則一往，一升則一降，而造化之機(jī)，正互藏為用者也。經(jīng)曰：陰主寒，陽主熱。又曰：氣實者熱也，氣虛者寒也。此本陰陽之常性也。今既云夏月之陽盡浮於外，則陰伏於內(nèi)矣，陰盛則陽衰也，非寒而何？陽浮於外，則氣虛於中矣，氣虛即陽虛也，非寒而何？此固不易之理也。然而尤有顯然者，則在井泉之水，當(dāng)三冬之寒冽，而井泉則溫，盛夏之炎蒸，而泉源則冷，此非外寒內(nèi)熱，外熱內(nèi)寒之明驗乎？此又歲歲皆然，主氣之常候也。至若主氣之外，又有客氣，而天以五周，地以六備，寒暄遞遷，氣更應(yīng)異，如伏明之紀(jì)，寒清數(shù)舉；卑監(jiān)之紀(jì)，風(fēng)寒並興；堅成之紀(jì)，陽氣隨陰治化；流衍之紀(jì)，寒司物化，天地嚴(yán)凝；太陽司天，寒氣下臨，寒清時舉；太陰司天，地乃藏陰，大寒且至等義，是無論冬夏，皆有非時之氣以動為民病者也，又豈因夏月之火令，遂可謂之無寒而禁用溫?zé)岷?？且伏陰之義，本以陰陽對待，寒熱為言，若但以陰字為虛，則夏月伏陰，宜多虛證，冬月伏陽，即無虛矣，豈其然乎？又若夏月宜禁溫?zé)?，則冬月宜禁寒涼，無待言也。今見四時之病，盛夏每多吐瀉，深冬偏見瘡疹，諸如此類，豈非冬多內(nèi)熱，夏多中寒乎？總之，夏有熱證，亦有寒證，冬有實證，亦有虛證，雖從時從證，貴乎因病制宜，然夏月伏陰之義，此實天人之同氣，疾病之玄機(jī)，有必不可不察而忽之者也。今若丹溪之論，則於理反悖，而何切於用？即無此論，亦何不可？近見徐東皋亦述丹溪之說云：夏月無寒，世人不察，而用溫?zé)?，為世通弊。若謂夏月伏陰，宜服溫?zé)?，則冬月伏陽，宜服寒涼，然則孟子冬日飲湯，夏日飲水，亦不足信歟？噫，此公都子之言也，不過借喻內(nèi)外，原非用析陰陽，而徐氏曲引為證，獨(dú)不思經(jīng)文《易》義，儻相背乎？《內(nèi)經(jīng)》曰：陰中有陽，陽中有陰。曰：寒極生熱，熱極生寒。曰：重陰必陽，重陽必陰。曰：相火之下，水氣承之；君火之下，陰精承之。曰：此皆陰陽表裏內(nèi)外雌雄相輸應(yīng)也，故以應(yīng)天之陰陽也。又如《周易》之兩儀，有陰必有陽也。兩儀而四象，陰陽之中復(fù)有陰陽也。在泰之義，則曰內(nèi)陽而外陰，君子道長，小人道消也。在否之義，則曰內(nèi)陰而外陽，小人道長，君子道消也。由此觀之，則丹溪之論，東皋之引證，皆吾之所不信也，故復(fù)為此續(xù)論。
陽不足再辨二十四原天地陰陽之化生，實生民性命之根本，善把握補(bǔ)救之妙用，誠\吾道代天之大權(quán)，使我於此而見理不真，則加冰用湯，反成戕賊\，害有不可勝言者。予自初年，嘗讀朱丹溪陽有余陰不足論，未嘗不服其高見，自吾漸立以來，則疑信相半矣。又自不惑以來，則始知其大謬矣。故予於《類經(jīng)？求正錄》中，附有大寶論一篇，正所以救其謬也。然?？忠姕\\言偏，遺殃后世，每懷疑懼，而望正高明者久矣。不意付梓數(shù)載，斧削無聞，見信明賢，庶竊自慰。茲於丙子之夏，始得神交一友，傳訓(xùn)數(shù)言，詢其姓氏，知為三吳之李氏也。誦其《指南》，則曰：陽常有余，陰常不足，此自丹溪之確論，而茲張子乃反謂陽常不足，陰常有余，何至相反若此？而自是其是，豈矯強(qiáng)以自衒歟？抑別有所本歟？姑無勞口吻以辨其孰是孰非，第以人事證之，則是非立見矣。如人自有生以來，男必十六而精始通，女必十四而經(jīng)始至；及其衰也，男精竭於八八，女血凈於七七，凡精血既去而人猶賴以不死者，惟此氣耳。夫氣為陽，精血陰也，精血之來，既遲在氣后，精血之去，又早在氣先，可見精已無而氣猶在，此非陰常不足，陽常有余之明驗乎？以是知先賢之金石本非謬，而后學(xué)之輕妄何容易也。予聞此說，益增悲嘆。悲之者，悲此言之易動人聽，而無不擊節(jié)稱善也。紫可亂朱，莫此為甚，使不辨明，將令人長夢不醒，而性命所係非渺小，是可悲也。悲已而喜，喜之者，喜至道之精微，不經(jīng)駁正，終不昭明，幸因其說，得啟此端而得解此惑，是可喜也。今即李子之言以辨之。如其以精為陰，以氣為陽，本非誣也，第其所覷在眉睫，則未免錯認(rèn)面目，而呼張作李矣。不知精即水也，水即陽也。若以水火言，則水誠\陰也，火誠\陽也；若以化生言，則萬物之生，其初皆水，先天后天，皆本於是，而水即陽之化也。何以見之？如水在五行則生於一天，水在六氣，則屬乎太陽，此水之為陰否？又若精在人身，精盛則陽強(qiáng)，精衰則陽痿，此精之為陰否？再若養(yǎng)生家所重者惟曰純陽，純陽之陽，以精言也。精若滲漏，何陽之有，此又精之為陰否？又丹書云：分陽未盡則不死，分陰未盡則不仙，亦言仙必純陽也。若據(jù)李子之說，則但盡泄其精，便成純陽，學(xué)仙之法豈不易乎，誠\可哂也！蓋李子之見，但見陰陽之一竅，未見陰陽之全體。夫陰陽之道，以綱言之，則位育天地；以目言之，則縷析秋毫，至大至小，無往而非其化也。若以清濁對待言，則氣為陽，精為陰，此亦陰陽之一目也。若以死生聚散言，則凡精血之生皆為陽，氣得陽則生，失陽則死，此實性命之化源，陰陽之大綱也。人之生也，譬諸草木。草木之初，其生苗也，繼而生枝葉，再而生花實，及其衰也，花實落而枝葉存，以漸而凋也。此草木之盛衰有時，故曰生長化收藏，而候有不同也。人之生也，亦猶是耳，初而生嬰孩，繼而生精血，再而生子女，及其衰也，精血去而形猶存，以漸而終也。此人生之盛衰亦有其時，故曰生長壯老已，而年有不同也。然則自幼至老，凡在生者，無非生氣為之主，而一生之生氣，何莫非陽氣為之主，而但有初中之異耳。若以人之精至為陰至，豈花果之成，亦草木之陰至耶？而枝葉未凋，即草木之陽在耶？且陽氣在人，即人人百歲，亦不過得分內(nèi)之天年，而今見百人之中，凡盡天年而終者果得其幾？此其夭而不及者，皆非生氣之不及耶，而何以見陽之有余也？觀天年篇曰：人生百歲，于臟皆虛，神氣皆去，形骸獨(dú)居而終矣。夫形，陰也；神氣，陽也，神氣去而形猶存，此正陽常不足之結(jié)局也，而可謂陽常有余乎？至若精氣之陰陽，有可分言者，有不可分言者?？煞终?，如前云清濁對待之謂也；不可分者，如修煉家以精氣神為三寶。蓋先天之氣，由神以化氣化精，后天之氣，由精以化氣化神，是三者之化生，互以為根，本同一氣，此所以為不可分也。故有善治精者，能使精中生氣，善治氣者，能使氣中生精，此自有可分不可分之妙用也。再若寒熱之陰陽，則不可不分。蓋寒性如冰，熱性如炭，冰炭不謀\，奚堪妄用？予故曰：精氣之陰陽有不可離，寒熱之陰陽有不可混，此醫(yī)家最切之法言也。且精血之陰陽言稟賦之元?dú)庖?；寒熱之陰陽，言病治之藥餌也。今欲以不足之元陽，認(rèn)作有余而云火，則相習(xí)以苦寒之劣物，用為補(bǔ)劑以滋陰，嗟嗟！牛山有限之生氣，果能堪此無窮之陰剝否？啞子喫黃連，無容伸訴者，四百年於茲矣。夫以有望之丹溪言且若此，而矧其他乎。古人云：非圣之書不可讀，此其尤甚者也。然天地陰陽之道，本自和平，一有不平，則災(zāi)害至矣。而余謂陽常不足，豈亦非一偏之見乎？蓋以丹溪補(bǔ)陰之說謬，故不得不為此反言，以救萬世之生氣。夫人之所重者，惟此有生，而何以能生，惟此陽氣，無陽則無生矣。然則欲有生者，可不以此陽氣為寶，即日慮其虧，亦非過也。而余謂陽常不足者，蓋亦惜春之杞人耳。茍誠\見左，乃望明賢再駁。小兒補(bǔ)腎論二十五觀王節(jié)齋曰：小兒無補(bǔ)腎法。蓋小兒稟父精而生，男至十六而腎始充滿，既滿之后，妄用虧損，則可用藥補(bǔ)之。若受胎之時，稟之不足則無可補(bǔ)，稟之原足，又何待於補(bǔ)耶？鳴呼，此言之謬，謬亦甚矣！夫二五之精，妙合而凝，精合而形始成，此形即精也，精即形也，治精即所以治形，治形即所以治精也。第時有初中，則精有衰盛，故小兒於初生之時，形體雖成而精氣未裕，所以女必十四，男必十六，而后天癸至。天癸既至，精之將盛也。天癸未至，精之未盛也。茲以其未盛而遽謂其無精也可乎？且精以至陰之液，本於十二臟之生化，不過藏之於腎，原非獨(dú)出於腎也。觀上古天真論曰：腎者主水，受五臟六腑之精而藏之。此精之所源，其不止於腎也可知矣。王節(jié)齋止知在腎而不知在五臟。若謂腎精未泄不必補(bǔ)腎，則五臟之精，其有稟賦之虧，人事之傷者，豈因其未泄而總皆不必補(bǔ)耶？夫小兒之精氣未盛，后天之陰不足也；父母之多慾水虧，先天之陰不足也。陰虛不知治本，又何藉於人為以調(diào)其元，贊其化乎？此本原之理，有當(dāng)深察者如此。再以小兒之病氣論之，凡小兒之病最多者，惟驚風(fēng)之屬。而驚風(fēng)之作，則必見反張戴眼，斜視抽搐等證，其為故，總由筋急而然。蓋血不養(yǎng)筋，所似筋急，真陰虧損，所以血虛，此非水衰之明驗乎？夫腎主五液，而謂血不屬腎，吾不信也。肝腎之病同一治，今筋病如此，而欲舍腎水以滋肝木，吾亦不信也。且太陽，少陰相為表裏，其經(jīng)行於脊背而為目之上網(wǎng)，今以反折戴眼之證偏多見於小兒，而謂非水臟陰虛之病，吾更不信也。矧以陽邪亢極，陰竭則危，臟氣受傷，腎氣受傷，腎窮則死，此天根生息之基，尤於小兒為最切。然則小兒之病，其所關(guān)於腎氣者非眇，而顧可謂小兒無補(bǔ)腎法耶？決不信！決不信！
景岳全書卷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