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作者：徐哲身第二回?zé)拕πg(shù)姣姵請遲婚醫(yī)刑傷娥姁甘墮志卻說劉邦一被那只猛虎銜住身體，這一嚇，還當(dāng)了得！他雖然明知山中沒有人跡，但是要想活命，自然只好破口大喊救命。誰知真命天子，果有百神護(hù)衛(wèi)。忽然半空之中，橫的飛下一個垂髫女子，奔至虎前，用手急向虎頭之上拍了一下道：“你這逆畜，一眼不見你就出來闖禍，還不速將貴人放下！”那虎聽了，仿佛懂得人事的模樣，就輕輕地將劉邦身體由口內(nèi)吐了出來，徑自上山去了。此時劉邦的苦膽幾乎嚇破，早已昏昏沉沉地暈在地下。后經(jīng)那個女子將他救醒，他忙一面坐了起來，一面便向那個女子口稱恩人，倒身便拜，又說：“恩人怎有這般武藝？真?zhèn)€令人欽佩！”只見那個女子，一邊將他扶起，一邊嫣然微笑著對他說道：“將軍既具大志，我以為必有非常氣概，誰料也與常人無甚區(qū)別，未免使人失望?！眲盥犃瞬唤獾溃骸靶」媚锼f之話，究是指的什么而言？”那個女子又含笑道：“大丈夫膝下有黃金，異常名貴，今將軍見人亂拜，似失身份！”劉邦聽了，方始明白她的意思。此時且不答話，先把自己衣服上的灰塵拍去之后，方對那個女子辯說道：“大丈夫自應(yīng)恩怨分明，我劉邦受了小姑娘救命之恩，怎好龐然自大，不向小姑娘拜謝？”那個女子聽了道：“那么譬如現(xiàn)在的秦帝，他偶然出宮行獵，一時不慎，被虎所銜，當(dāng)時由他的衛(wèi)士，也將他從虎口之中奪了下來，難道秦帝也要向那個衛(wèi)士下跪，謝他救命之恩不成？”劉邦聽了道：“這是不必的，賜金封爵已足補(bǔ)報的了?！蹦莻€女子道：“既然如此，將軍的大志，無非想做秦帝第二罷了？目下雖是避難此山，尚未發(fā)跡。但是一個人的骨子，總在那兒的?！眲钸@人，本是一位尖刻之徒，平時與人交涉，不問有理無理，一定急得自己不錯。此時的向人謝恩，毫無錯處，反被一個小女子，駁了又駁，真從哪里說起？因思她是救命恩人，何必與她多辯，便笑著認(rèn)錯。那個女子，方始不提此事。
劉邦又問那個女子道：“小姑娘的滿身武藝究是何人傳授？小小年齡，何故住在此山，又何以知我具有大志，可能見告否？”那個女子聽了，便指著一座最高的山峰道：“寒舍就在那兒，將軍且同小女子到了寒舍，自當(dāng)細(xì)細(xì)奉告?！眲盥犃?，便跟了她來至最高峰頂，果見那里有數(shù)椽茅屋?；h邊野菊，墻下寒花，門前一溪流水，屋上半角斜陽，一派幽景，陡覺胸襟為之一爽。劉邦正在邊走邊看景致的當(dāng)口，忽見起先的那只猛虎，偏偏蹲在路旁，只將他嚇得閃在那個女子的身邊道：“小姑娘，此虎莫非是尊府所養(yǎng)的么？”那個女子微笑答道：“是的。此虎乃是家母的坐騎。家母今春仙去，我便留它在舍伴個熱鬧。”說著，恐怕劉邦害怕，不敢走過那虎面前，便對那虎喝道：“逆畜不準(zhǔn)無禮，貴客在此！”那虎聽了，真有靈性，就慢慢地站了起來，踱近劉邦的身邊，用鼻子盡著嗅他的衣襟，表示親昵的樣子。劉邦此時因有女子在側(cè)，并不懼怕。一時進(jìn)了茅門，那個女子一腳就將他導(dǎo)入自己臥室。劉邦一看室內(nèi)，布衾紗帷，竹椅板棹，甚是雅靜。心里以為一個女子，雖有武藝，不必至于孤身居此荒山，且等她說明之后，自然知曉。
那個女子，一邊請劉邦隨意坐下，一邊舀了一杯涼水遞與了他，方始坐下說道：小女子原籍冀州，姓袁，小字姣姵。先君子在日，曾任御史大夫之職。只因秦帝無道，屢諫不納，后見他喜污大臣的妻女，已屬氣憤難平。豈知有一日，秦帝大宴群臣，兼及命婦，是日先君子攜了家母上殿，男席設(shè)在偏殿，女席設(shè)在后宮，家母自然隨著大眾入內(nèi)。先君子正待宴罷之后，趁著秦帝高興的時候，預(yù)備再諫，望他變?yōu)橐晃挥械烂骶L保江山。誰料酒過三巡，秦帝入內(nèi)更衣，良久不出。先君子尚以為或有各路諸侯的奏報，秦帝必須親自批札，并不疑慮。及至席散，猶未見秦帝出來。等得歸家之后，始見家母業(yè)已先回。
問明原因，才知家母正在后宮觥觴交錯的當(dāng)口，忽見秦帝攜了一位美貌妃子，來至席間，向眾位夫人說道：“朕本懷與民同樂之志。眾位夫人，今天一齊入宮，也是亙古未有的創(chuàng)舉，朕似各敬一杯！”秦帝此言一出，竟將眾位夫人，大嚇一跳，累得一個個的慌忙離席辭謝，不敢謹(jǐn)領(lǐng)圣恩。秦帝別懷深意，他的敬酒，便想藉此調(diào)戲眾位夫人。后見眾位夫人不敢領(lǐng)情，方命妃子代敬。妃子敬過之后，托故入內(nèi)而去。那時秦帝宛同穿花蝴蝶一般，東邊席上談?wù)?，西邊席上說說。那些夫人，都是他的臣下，個個弄得十分靦腆，局促不安。
但又不敢和他去講說話，只是腑首正襟危坐。那場酒誕，何嘗有點滴入口。過了一會兒，秦帝偏偏看上家母，笑著走過來對家母說道：“袁夫人，朕聞你深嫻劍術(shù)，朕擬勞夫人當(dāng)朕面前，施展奇術(shù)一番，毋卻朕命?！奔夷敢蚴蔷?，未敢有違。
只得脫去外衣，口吐煉就的那柄神劍，飛在空中，上下盤旋，左右翔舞。復(fù)將一柄神劍，倏忽化為十柄，由十柄變?yōu)榘俦⑶П⑷f柄，后來滿宮全是神劍，萬道光瓦，不可逼視，竟至人與劍合而為一。良久，始將神劍吸回口內(nèi)，面不改色，發(fā)未飛蓬。
秦帝見了，萬分夸獎。等得席散，忽奉圣旨，著袁夫人暫緩出宮，尚有問話。家母聽了，未便違旨，只得等候后命。又過一會兒，就有一個小內(nèi)監(jiān)來將家母引至一座秘宮。那時秦帝已經(jīng)先在那兒。豈知秦帝真是一個禽獸，殺無可赦，竟來調(diào)戲家母，并說：“如不依從，便有滅族之禍。”說完，將要來解家母衣襟的樣兒。那時家母羞云滿面，忍無可忍，一想若要傷那秦帝性命，原是不費吹灰之力，不過后世未免難逃一個殺字。想到此地，便借更衣為名，悄悄地飛身上屋，逃至家中。
家母既將此事告知先君子，先君子聽了恨不得立時奔進(jìn)宮去，手刃那個無道昏君。還是家母勸住，她說：“人君譬諸父母，雖有錯事，斷不可以傷他的性命。好在妾身尚未失身于他，何不掛冠隱避，免得兩有不便?！毕染由跻詾槭牵胧帐靶欣?，連夜離開咸陽的時候，忽接圣旨，命先君子到邊郡親去催糧。先君子既已為內(nèi)監(jiān)所見，自然不好不奉君命，一時沒法，只得悄悄地令家母俟他走后，速即攜同小女子來到此山隱避。
先君子一時催糧公畢，不去面君，趁人不防，溜到此間來會我們。不料家母與小女子在此山一候三月，未見先君子前來，后由家母親去探聽……“姣姵聽了點首道：”小女子也是此意。
后來家母不談世事，只練她的劍術(shù)。到得今年春上，家母術(shù)成仙去。臨行的時候，叮囑我道：“秋末冬初，必有一位貴人名叫劉邦的來此避禍。此人具有大志，你的亡父之仇，他能代報。
汝是紅塵中人，沒有仙緣，隨他做個小星?！版瘖持v到這句，頓時紅霞罩靨萬分忸怩，便低了她的頭，用手拈弄衣帶，默默含情的一句無言。劉邦原屬色中餓鬼，今見姣姵如此嬌羞，益形嫵媚，又知她身懷絕技，大可助他一臂之力。一時喜得心癢難搔，忙裝出多情樣兒，對姣姵笑道：”令堂之命，我劉邦怎敢不遵。無奈已娶呂氏，今將小姑娘屈作小星，未免說不過去。
但望異日果能發(fā)跡，總要使小姑娘享受人間富貴，于心方安?！版瘖陈犃?，始漸漸地抬起頭來答道：“富貴二字，倒還不在小女子的心上，惟有父仇未報，未免耿耿于心耳?！眲畹溃骸澳拷癯o道，兵戈四起，我本擬召集天下英雄，乘機(jī)起事，否則我也不敢將那些人犯放走了?！辨瘖秤謫査募沂拢瑒畹挂膊徊m，全行告知了他這位新寵。姣姵聽畢道：“如此說來，劉郎只好在此屈居幾時，慢慢地見勢行事?！眲畹溃骸拔冶臼莵泶吮艿?，自然權(quán)且安身。今有小姑娘伴我寂寞，倒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惟此山高凌霄漢，居處雖有，酒食又從何地沽買呢？？姣姵道：”此處離開東山，僅有數(shù)里。那里有個小小村落，都是打獵謀生的人家。尋常食物，那里都有，郎的飲食起居，我會經(jīng)理。“劉邦聽了，更是高興。
及至天黑，劉邦要與姣姵共枕，姣姵道：“我與郎同床各被如何？”劉邦聽了，甚不以為然道：“我與娘子，既遵岳母的留言，已有名義，你又何必這般拘謹(jǐn)呢？”
姣姵聽了，便紅了臉道：“我現(xiàn)在方練劍術(shù)，將要工程圓滿的時期，況且年未及笄，不知人事，燕爾之好，請俟異日，我郎幸勿見逼！”劉邦哪里肯聽，便自恃尚有幾斤蠻力，悄悄地趁姣姵一個不防，忽地?fù)渖锨叭ケ?。誰知只被姣姵用手輕微地一推，早已跌至床下，幸有被褥相襯，不致受傷。此時姣姵忙又趕到將他扶起，含笑道：“我的薄技，去到深宮報仇雪恨，似尚不足，與郎為戲，卻是有余。奉勸我郎暫忍一時，且待我將劍術(shù)練成之后，那時身已長成，正式抱衾，奉侍我郎便了?！?br>劉邦知非其敵，只得依她。
過了幾時，有一日，姣姵已往后山打鳥，備作劉邦下酒之肴。劉邦一個人正在家中閑著無事，忽見門外匆匆地走進(jìn)一位妖滴滴的少婦，身邊還攜著兩個孩子，定睛看時，不覺大驚。
諸君，你們且猜一猜此婦是誰？原來正是異日身為漢室第一代后妃的呂娥姁便是。此時劉邦一見他妻攜子女二人尋來，嚇得變色問她道：“賢妻單身，怎么能夠?qū)さ酱松絹淼?？快快與我言知，使我放心?！倍饖惵犃?，先命子婦見過父母，方始坐近劉邦的身邊說道：“妾雖無能，已經(jīng)代君身入囹圄，受盡刑法。
但是君身躲于何處，我只要按圖索驥，一望便知?！皠盥犃?，似信不信地道：”賢妻莫非能知過去未來的算術(shù)不成？“娥姁聽了搖首道：”算術(shù)雖然不會，我幼時曾習(xí)望氣之術(shù)，凡是天子氣，結(jié)于空中，現(xiàn)出氤氳五顏之色，其下必有天子居在那里。
所以無論君在何地，我自會一尋便著?！皠钚廊坏溃骸庇羞@等事來么！我聞始皇常言東南有天子氣，所以連番出巡，意欲厭勝。難道始皇已死，王氣猶存，我劉邦獨能當(dāng)此么？“娥姁道：”天下乃天下之天下，有德者居之。君生有異相，安知必?zé)o此事的呢？不過為今尚是苦未盡，甘未來的時候。君闖下大禍，反而安居此地，妾身的苦頭，真是吃得夠了。“劉邦道：”你的那位蕭何叔叔，他在縣里難道就袖手旁觀，讓你吃苦么？“娥姁道：”蕭叔叔起先赴咸陽公干，今始回來。此次我能夠出來尋你，正是他的力量?！皠畹溃骸弊锊患澳?，今古一例。況且你是替夫代押，又非本身犯了奸案，縣里怎好不分皂白地動刑起來？“娥姁聽了，陡然一陣傷心，一邊淌著淚，一邊將她所受之苦，從頭至尾，詳詳細(xì)細(xì)說了出來?！拔夷翘煺诩抑袔屯牌帕侠碇叙仯菚r并未知道你已放走人犯。忽見來了一班差役，穿房入戶地口稱前來拿你。我也以為一身做事一身當(dāng)，故而并未躲避。
那班差役，一見你不在家中，不能銷差，便把我捉去?！眲盥牭酱说夭遄斓溃骸拔抑J了大禍，深恐累及于你，我就馬上回來接你同逃。后遇一個村人，他對我說，你們都已避往他處，所以我只得逃到此間?！倍饖惒恍诺溃骸澳氵@話便是敷衍我的說話，我們何嘗避開，真的避開，又何至于被捉？你果回來，無論誰人說什么話，我也得回家看看真實的情形呀！我還在次，家中還有你的二老呢?！眲畹溃骸澳悴恍?，我也不申辯，日后自知。你可知那條大白蛇，又是誰把它剁成兩斷的呢？”
娥姁失驚道：“我在獄中的時候，倒是聽人說過此事。我那時想想，一則你既沒有回來過，這種必是謠傳；二則你的武藝有限，怎會斬了這條大蛇？照這樣說來，真的回來過了?！眲盥犃耍銓⑺龅氖虑?，反先講與娥姁聽了。娥姁聽到白帝子、赤帝子的說話，倒也歡喜。及聽到他的丈夫，已納此間這個姣姵姑娘作妾，不禁又起醋意。于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怨恨他的丈夫無情。
劉邦忙又將自己與姣姵雖有名義，并未成婚的說話，細(xì)細(xì)地告知了她。她聽得姣姵既能全貞，又有武藝，始將醋氣稍平。忽又想起她自己獄中所作之事，未免有些對她丈夫不起，良心一現(xiàn)，始對劉邦道：“此女既不當(dāng)夕，尚知大體，我又看她是位孝女，只好姑且承認(rèn)她了?！眲畹溃骸拔业氖虑?，已經(jīng)全部告知你了。現(xiàn)你既然承認(rèn)了她，且等她打鳥回來，我便命她與你行禮。你此刻快先把見官的事情，告訴我聽?！倍饖惵犃?，忽又將她的嫩臉一紅道：“我呂娥姁做了你的妻子，真是冤枉。
我那時一到衙門，一則以為有蕭家叔叔照應(yīng)，二則無非將我這人作押罷了。豈知那個瘟官，不講情理，一見將我拿到，逼著要我供出你的藏身之所，我當(dāng)時真的不知你在何處，自然沒有口供。那個瘟官，便喝令差役，褪去我的下裳，將我赤身露體的，撳在地下就笞。我這人雖非出自名門，倒也嬌生慣養(yǎng)，真正是顆掌珠，怎能受得住那種無情的竹板。當(dāng)時的凄慘情狀，也只有流紅有血，挨痛無聲二語可以包括。笞畢之后，押入女監(jiān)?！皠盥牭酱说?，只氣得雙足亂跺地道：”糟了糟了！
我劉邦也是一位現(xiàn)任亭長，你總算是位夫人，竟被那個狗官，當(dāng)堂裸責(zé)，試問我劉邦將來拿什么臉去見人？“娥姁一見劉邦對她如此重視，想起獄中失身之事，若為丈夫知道，必傷無妻的感情，忙在腹中編排一番說話，方又接下去說道：”我入了女監(jiān)之后，身上刑傷痛夢，惟有伏枕呻吟。那時身邊又沒銀錢鋪排監(jiān)中的費用，萬般虐待，一言難荊過了幾天，忽有一個男監(jiān)役，串通女役，私來調(diào)戲于我。“劉邦不待她說完，急攔著她的話頭問她道：”那個男役，怎么調(diào)戲于你？難道你你你…
…“娥姁也不待劉邦問完，忙說道：”你放心！我又不是那班無恥的婦女，那時自然破口將他們大罵一頓。我既已存著拼死無大難的決心，他們雖狡，卻也無法奈何于我。不料世上也有好人，又來一個書吏，叫做什么吳其仁的，憐我刑傷厲害，替我延醫(yī)醫(yī)治。醫(yī)愈之后，此人絕跡不來。“劉邦道：”這姓吳的是誰呢？我似乎知道縣里沒有這人?！岸饖惖溃骸贝巳耸俏叶魅?，我將來必要報答他的。你真的想不起此人么？“劉邦復(fù)仔細(xì)地想了半天，依然想不出此人。
說也好笑，此人真是并無其人，乃是娥姁胡謅出來騙劉邦的。其實呢，娥姁入監(jiān)之后，便有那些男役前來調(diào)戲她，她當(dāng)時真也不從。后因種種虐待威迫，吃苦不過，只得失身。失身以后，那班情人，愛她多情美貌，真的替她延醫(yī)醫(yī)治。傷愈之后，自然不再吃苦。她的初意，原想老實告知劉邦。嗣見劉邦對于她的受笞，已說沒臉見人，逼奸之舉，那還了得，所以謅出胡言。劉邦從前不是說過烏龜頭銜，不敢承擔(dān)那句話的么？
他居然也像孔老夫子說的，夫人不言，言必有中起來?；实鄣目陲L(fēng)，如此毒法，倒也奇事。再說劉邦一時想不起那人，只得罷休。又因他妻子說得如此貞節(jié)，自然相信。就在這時，忽見姣姵笑瞇瞇地一個人空手回來。劉邦此時也來不及問她何以空手而回，所笑又為何事，只叫她快快參見嫡妻。姣姵奉了母命，本愿作妾，所以也就極恭順地以妾禮拜見娥姁見她年未及笄，又很識理，倒也甚是投機(jī)，并將自己種種的事情，全行告知姣姵。姣姵聽畢之后，方才對他們夫妻笑著說出一件極奇突的事情來，正是：室有賢姬無足喜，溪生怪物實堪驚。
不知姣姵究竟講的一件什么怪事，且聽下回分解。
劉邦又問那個女子道：“小姑娘的滿身武藝究是何人傳授？小小年齡，何故住在此山，又何以知我具有大志，可能見告否？”那個女子聽了，便指著一座最高的山峰道：“寒舍就在那兒，將軍且同小女子到了寒舍，自當(dāng)細(xì)細(xì)奉告?！眲盥犃?，便跟了她來至最高峰頂，果見那里有數(shù)椽茅屋?；h邊野菊，墻下寒花，門前一溪流水，屋上半角斜陽，一派幽景，陡覺胸襟為之一爽。劉邦正在邊走邊看景致的當(dāng)口，忽見起先的那只猛虎，偏偏蹲在路旁，只將他嚇得閃在那個女子的身邊道：“小姑娘，此虎莫非是尊府所養(yǎng)的么？”那個女子微笑答道：“是的。此虎乃是家母的坐騎。家母今春仙去，我便留它在舍伴個熱鬧。”說著，恐怕劉邦害怕，不敢走過那虎面前，便對那虎喝道：“逆畜不準(zhǔn)無禮，貴客在此！”那虎聽了，真有靈性，就慢慢地站了起來，踱近劉邦的身邊，用鼻子盡著嗅他的衣襟，表示親昵的樣子。劉邦此時因有女子在側(cè)，并不懼怕。一時進(jìn)了茅門，那個女子一腳就將他導(dǎo)入自己臥室。劉邦一看室內(nèi)，布衾紗帷，竹椅板棹，甚是雅靜。心里以為一個女子，雖有武藝，不必至于孤身居此荒山，且等她說明之后，自然知曉。
那個女子，一邊請劉邦隨意坐下，一邊舀了一杯涼水遞與了他，方始坐下說道：小女子原籍冀州，姓袁，小字姣姵。先君子在日，曾任御史大夫之職。只因秦帝無道，屢諫不納，后見他喜污大臣的妻女，已屬氣憤難平。豈知有一日，秦帝大宴群臣，兼及命婦，是日先君子攜了家母上殿，男席設(shè)在偏殿，女席設(shè)在后宮，家母自然隨著大眾入內(nèi)。先君子正待宴罷之后，趁著秦帝高興的時候，預(yù)備再諫，望他變?yōu)橐晃挥械烂骶L保江山。誰料酒過三巡，秦帝入內(nèi)更衣，良久不出。先君子尚以為或有各路諸侯的奏報，秦帝必須親自批札，并不疑慮。及至席散，猶未見秦帝出來。等得歸家之后，始見家母業(yè)已先回。
問明原因，才知家母正在后宮觥觴交錯的當(dāng)口，忽見秦帝攜了一位美貌妃子，來至席間，向眾位夫人說道：“朕本懷與民同樂之志。眾位夫人，今天一齊入宮，也是亙古未有的創(chuàng)舉，朕似各敬一杯！”秦帝此言一出，竟將眾位夫人，大嚇一跳，累得一個個的慌忙離席辭謝，不敢謹(jǐn)領(lǐng)圣恩。秦帝別懷深意，他的敬酒，便想藉此調(diào)戲眾位夫人。后見眾位夫人不敢領(lǐng)情，方命妃子代敬。妃子敬過之后，托故入內(nèi)而去。那時秦帝宛同穿花蝴蝶一般，東邊席上談?wù)?，西邊席上說說。那些夫人，都是他的臣下，個個弄得十分靦腆，局促不安。
但又不敢和他去講說話，只是腑首正襟危坐。那場酒誕，何嘗有點滴入口。過了一會兒，秦帝偏偏看上家母，笑著走過來對家母說道：“袁夫人，朕聞你深嫻劍術(shù)，朕擬勞夫人當(dāng)朕面前，施展奇術(shù)一番，毋卻朕命?！奔夷敢蚴蔷?，未敢有違。
只得脫去外衣，口吐煉就的那柄神劍，飛在空中，上下盤旋，左右翔舞。復(fù)將一柄神劍，倏忽化為十柄，由十柄變?yōu)榘俦⑶П⑷f柄，后來滿宮全是神劍，萬道光瓦，不可逼視，竟至人與劍合而為一。良久，始將神劍吸回口內(nèi)，面不改色，發(fā)未飛蓬。
秦帝見了，萬分夸獎。等得席散，忽奉圣旨，著袁夫人暫緩出宮，尚有問話。家母聽了，未便違旨，只得等候后命。又過一會兒，就有一個小內(nèi)監(jiān)來將家母引至一座秘宮。那時秦帝已經(jīng)先在那兒。豈知秦帝真是一個禽獸，殺無可赦，竟來調(diào)戲家母，并說：“如不依從，便有滅族之禍。”說完，將要來解家母衣襟的樣兒。那時家母羞云滿面，忍無可忍，一想若要傷那秦帝性命，原是不費吹灰之力，不過后世未免難逃一個殺字。想到此地，便借更衣為名，悄悄地飛身上屋，逃至家中。
家母既將此事告知先君子，先君子聽了恨不得立時奔進(jìn)宮去，手刃那個無道昏君。還是家母勸住，她說：“人君譬諸父母，雖有錯事，斷不可以傷他的性命。好在妾身尚未失身于他，何不掛冠隱避，免得兩有不便?！毕染由跻詾槭牵胧帐靶欣?，連夜離開咸陽的時候，忽接圣旨，命先君子到邊郡親去催糧。先君子既已為內(nèi)監(jiān)所見，自然不好不奉君命，一時沒法，只得悄悄地令家母俟他走后，速即攜同小女子來到此山隱避。
先君子一時催糧公畢，不去面君，趁人不防，溜到此間來會我們。不料家母與小女子在此山一候三月，未見先君子前來，后由家母親去探聽……“姣姵聽了點首道：”小女子也是此意。
后來家母不談世事，只練她的劍術(shù)。到得今年春上，家母術(shù)成仙去。臨行的時候，叮囑我道：“秋末冬初，必有一位貴人名叫劉邦的來此避禍。此人具有大志，你的亡父之仇，他能代報。
汝是紅塵中人，沒有仙緣，隨他做個小星?！版瘖持v到這句，頓時紅霞罩靨萬分忸怩，便低了她的頭，用手拈弄衣帶，默默含情的一句無言。劉邦原屬色中餓鬼，今見姣姵如此嬌羞，益形嫵媚，又知她身懷絕技，大可助他一臂之力。一時喜得心癢難搔，忙裝出多情樣兒，對姣姵笑道：”令堂之命，我劉邦怎敢不遵。無奈已娶呂氏，今將小姑娘屈作小星，未免說不過去。
但望異日果能發(fā)跡，總要使小姑娘享受人間富貴，于心方安?！版瘖陈犃?，始漸漸地抬起頭來答道：“富貴二字，倒還不在小女子的心上，惟有父仇未報，未免耿耿于心耳?！眲畹溃骸澳拷癯o道，兵戈四起，我本擬召集天下英雄，乘機(jī)起事，否則我也不敢將那些人犯放走了?！辨瘖秤謫査募沂拢瑒畹挂膊徊m，全行告知了他這位新寵。姣姵聽畢道：“如此說來，劉郎只好在此屈居幾時，慢慢地見勢行事?！眲畹溃骸拔冶臼莵泶吮艿?，自然權(quán)且安身。今有小姑娘伴我寂寞，倒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惟此山高凌霄漢，居處雖有，酒食又從何地沽買呢？？姣姵道：”此處離開東山，僅有數(shù)里。那里有個小小村落，都是打獵謀生的人家。尋常食物，那里都有，郎的飲食起居，我會經(jīng)理。“劉邦聽了，更是高興。
及至天黑，劉邦要與姣姵共枕，姣姵道：“我與郎同床各被如何？”劉邦聽了，甚不以為然道：“我與娘子，既遵岳母的留言，已有名義，你又何必這般拘謹(jǐn)呢？”
姣姵聽了，便紅了臉道：“我現(xiàn)在方練劍術(shù)，將要工程圓滿的時期，況且年未及笄，不知人事，燕爾之好，請俟異日，我郎幸勿見逼！”劉邦哪里肯聽，便自恃尚有幾斤蠻力，悄悄地趁姣姵一個不防，忽地?fù)渖锨叭ケ?。誰知只被姣姵用手輕微地一推，早已跌至床下，幸有被褥相襯，不致受傷。此時姣姵忙又趕到將他扶起，含笑道：“我的薄技，去到深宮報仇雪恨，似尚不足，與郎為戲，卻是有余。奉勸我郎暫忍一時，且待我將劍術(shù)練成之后，那時身已長成，正式抱衾，奉侍我郎便了?！?br>劉邦知非其敵，只得依她。
過了幾時，有一日，姣姵已往后山打鳥，備作劉邦下酒之肴。劉邦一個人正在家中閑著無事，忽見門外匆匆地走進(jìn)一位妖滴滴的少婦，身邊還攜著兩個孩子，定睛看時，不覺大驚。
諸君，你們且猜一猜此婦是誰？原來正是異日身為漢室第一代后妃的呂娥姁便是。此時劉邦一見他妻攜子女二人尋來，嚇得變色問她道：“賢妻單身，怎么能夠?qū)さ酱松絹淼?？快快與我言知，使我放心?！倍饖惵犃?，先命子婦見過父母，方始坐近劉邦的身邊說道：“妾雖無能，已經(jīng)代君身入囹圄，受盡刑法。
但是君身躲于何處，我只要按圖索驥，一望便知?！皠盥犃?，似信不信地道：”賢妻莫非能知過去未來的算術(shù)不成？“娥姁聽了搖首道：”算術(shù)雖然不會，我幼時曾習(xí)望氣之術(shù)，凡是天子氣，結(jié)于空中，現(xiàn)出氤氳五顏之色，其下必有天子居在那里。
所以無論君在何地，我自會一尋便著?！皠钚廊坏溃骸庇羞@等事來么！我聞始皇常言東南有天子氣，所以連番出巡，意欲厭勝。難道始皇已死，王氣猶存，我劉邦獨能當(dāng)此么？“娥姁道：”天下乃天下之天下，有德者居之。君生有異相，安知必?zé)o此事的呢？不過為今尚是苦未盡，甘未來的時候。君闖下大禍，反而安居此地，妾身的苦頭，真是吃得夠了。“劉邦道：”你的那位蕭何叔叔，他在縣里難道就袖手旁觀，讓你吃苦么？“娥姁道：”蕭叔叔起先赴咸陽公干，今始回來。此次我能夠出來尋你，正是他的力量?！皠畹溃骸弊锊患澳?，今古一例。況且你是替夫代押，又非本身犯了奸案，縣里怎好不分皂白地動刑起來？“娥姁聽了，陡然一陣傷心，一邊淌著淚，一邊將她所受之苦，從頭至尾，詳詳細(xì)細(xì)說了出來?！拔夷翘煺诩抑袔屯牌帕侠碇叙仯菚r并未知道你已放走人犯。忽見來了一班差役，穿房入戶地口稱前來拿你。我也以為一身做事一身當(dāng)，故而并未躲避。
那班差役，一見你不在家中，不能銷差，便把我捉去?！眲盥牭酱说夭遄斓溃骸拔抑J了大禍，深恐累及于你，我就馬上回來接你同逃。后遇一個村人，他對我說，你們都已避往他處，所以我只得逃到此間?！倍饖惒恍诺溃骸澳氵@話便是敷衍我的說話，我們何嘗避開，真的避開，又何至于被捉？你果回來，無論誰人說什么話，我也得回家看看真實的情形呀！我還在次，家中還有你的二老呢?！眲畹溃骸澳悴恍?，我也不申辯，日后自知。你可知那條大白蛇，又是誰把它剁成兩斷的呢？”
娥姁失驚道：“我在獄中的時候，倒是聽人說過此事。我那時想想，一則你既沒有回來過，這種必是謠傳；二則你的武藝有限，怎會斬了這條大蛇？照這樣說來，真的回來過了?！眲盥犃耍銓⑺龅氖虑?，反先講與娥姁聽了。娥姁聽到白帝子、赤帝子的說話，倒也歡喜。及聽到他的丈夫，已納此間這個姣姵姑娘作妾，不禁又起醋意。于是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怨恨他的丈夫無情。
劉邦忙又將自己與姣姵雖有名義，并未成婚的說話，細(xì)細(xì)地告知了她。她聽得姣姵既能全貞，又有武藝，始將醋氣稍平。忽又想起她自己獄中所作之事，未免有些對她丈夫不起，良心一現(xiàn)，始對劉邦道：“此女既不當(dāng)夕，尚知大體，我又看她是位孝女，只好姑且承認(rèn)她了?！眲畹溃骸拔业氖虑?，已經(jīng)全部告知你了。現(xiàn)你既然承認(rèn)了她，且等她打鳥回來，我便命她與你行禮。你此刻快先把見官的事情，告訴我聽?！倍饖惵犃?，忽又將她的嫩臉一紅道：“我呂娥姁做了你的妻子，真是冤枉。
我那時一到衙門，一則以為有蕭家叔叔照應(yīng)，二則無非將我這人作押罷了。豈知那個瘟官，不講情理，一見將我拿到，逼著要我供出你的藏身之所，我當(dāng)時真的不知你在何處，自然沒有口供。那個瘟官，便喝令差役，褪去我的下裳，將我赤身露體的，撳在地下就笞。我這人雖非出自名門，倒也嬌生慣養(yǎng)，真正是顆掌珠，怎能受得住那種無情的竹板。當(dāng)時的凄慘情狀，也只有流紅有血，挨痛無聲二語可以包括。笞畢之后，押入女監(jiān)?！皠盥牭酱说?，只氣得雙足亂跺地道：”糟了糟了！
我劉邦也是一位現(xiàn)任亭長，你總算是位夫人，竟被那個狗官，當(dāng)堂裸責(zé)，試問我劉邦將來拿什么臉去見人？“娥姁一見劉邦對她如此重視，想起獄中失身之事，若為丈夫知道，必傷無妻的感情，忙在腹中編排一番說話，方又接下去說道：”我入了女監(jiān)之后，身上刑傷痛夢，惟有伏枕呻吟。那時身邊又沒銀錢鋪排監(jiān)中的費用，萬般虐待，一言難荊過了幾天，忽有一個男監(jiān)役，串通女役，私來調(diào)戲于我。“劉邦不待她說完，急攔著她的話頭問她道：”那個男役，怎么調(diào)戲于你？難道你你你…
…“娥姁也不待劉邦問完，忙說道：”你放心！我又不是那班無恥的婦女，那時自然破口將他們大罵一頓。我既已存著拼死無大難的決心，他們雖狡，卻也無法奈何于我。不料世上也有好人，又來一個書吏，叫做什么吳其仁的，憐我刑傷厲害，替我延醫(yī)醫(yī)治。醫(yī)愈之后，此人絕跡不來。“劉邦道：”這姓吳的是誰呢？我似乎知道縣里沒有這人?！岸饖惖溃骸贝巳耸俏叶魅?，我將來必要報答他的。你真的想不起此人么？“劉邦復(fù)仔細(xì)地想了半天，依然想不出此人。
說也好笑，此人真是并無其人，乃是娥姁胡謅出來騙劉邦的。其實呢，娥姁入監(jiān)之后，便有那些男役前來調(diào)戲她，她當(dāng)時真也不從。后因種種虐待威迫，吃苦不過，只得失身。失身以后，那班情人，愛她多情美貌，真的替她延醫(yī)醫(yī)治。傷愈之后，自然不再吃苦。她的初意，原想老實告知劉邦。嗣見劉邦對于她的受笞，已說沒臉見人，逼奸之舉，那還了得，所以謅出胡言。劉邦從前不是說過烏龜頭銜，不敢承擔(dān)那句話的么？
他居然也像孔老夫子說的，夫人不言，言必有中起來?；实鄣目陲L(fēng)，如此毒法，倒也奇事。再說劉邦一時想不起那人，只得罷休。又因他妻子說得如此貞節(jié)，自然相信。就在這時，忽見姣姵笑瞇瞇地一個人空手回來。劉邦此時也來不及問她何以空手而回，所笑又為何事，只叫她快快參見嫡妻。姣姵奉了母命，本愿作妾，所以也就極恭順地以妾禮拜見娥姁見她年未及笄，又很識理，倒也甚是投機(jī)，并將自己種種的事情，全行告知姣姵。姣姵聽畢之后，方才對他們夫妻笑著說出一件極奇突的事情來，正是：室有賢姬無足喜，溪生怪物實堪驚。
不知姣姵究竟講的一件什么怪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