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作者：戴孚○黎陽客
開元中，有士人家貧，投丐河朔。所抵無應(yīng)者，轉(zhuǎn)至黎陽。日已暮，而前程尚遙，忽見路傍一門，宅宇甚壯。夜將投宿，乃前扣門。良久，奴方出，客曰：“日暮，前路不可及，輒寄外舍?？珊?？”奴曰：“請白郎君?！蹦巳搿ｍ汈?，聞曳履聲，及出，乃衣冠美丈夫，姿度閑遠，昂然秀異。命延客，與相拜謁，曰：“行李得無苦辛有弊廬，不足辱長者?！笨透`怪其異，且欲審察之，乃俱就館。頗能清論，說齊周已來，了了皆如目見⊥問名，曰：“我潁川荀季和，先人因官，遂居此焉?！泵O(shè)酒ゾ，皆精潔而不甚有味。有頃，命具榻舍中，邀客入，仍敕一婢侍宿⊥候婢款狎，乃問曰：“郎君今為何官？”曰：“見為河公主簿，慎勿說也?！倍砺勍庥薪泻羰芡粗暎烁`于窗中窺之。見主人據(jù)胡床，列燈燭，前有一人，被發(fā)裸形，左右呼群鳥啄其目，流血至地。主人色甚怒，曰：“更敢暴我乎？”客謂曰：“何人也？”曰：“何須強知他事！”固問之，曰：“黎陽令也，好射獵，數(shù)逐獸，犯吾垣墻，以此受治也?！笨透`記之。明旦顧視，乃大冢也。前問，人云是荀使君墓。至黎陽，令果辭以目疾?？驮唬骸澳墀熤??！绷钕?，乃召入，具為說之。令曰：“信有之?！蹦税盗钹l(xiāng)正，具薪數(shù)萬束，積于垣側(cè)。一日，令率群吏，縱火焚之，遂易其墓，目即愈。厚以謝客而不告也。后客還至其處，見一人頭面ㄡ爛，身衣敗絮，蹲于榛棘中。直前詣，客不識也。曰：“君頗憶前寄宿否？”客乃驚曰：“何至此耶？”曰：“前為令所苦，然亦知非君本意，吾自運窮耳?！笨蜕趵⒒谥瑸樵O(shè)薄酹，焚其故衣以贈之，鬼忻受遂去。
○李迥秀
尚書李迥秀，素與清禪寺僧靈貞厚善。迥秀卒數(shù)年，靈貞忽見兩吏，赍符追之，遂逼促就路，奄然而卒。前至一處，若官曹中，須臾延謁。一人朱衣銀章，靈貞自疑命當(dāng)未死。朱衣曰：“弟子誤相追，梨當(dāng)還?！泵非袄羲腿?。欲取舊路，吏曰：“此乃不可往，當(dāng)別取北路耳?！蹦藙e北行。路甚荒塞，靈頗不懌?？尚袛?shù)十里，又至一府城，府甚麗。門吏前呵，云：“可方便見將軍?！奔匆?。見一人紫衣，據(jù)廳事，年貌與李公相類。謂曰：“貞公那得遠來？”靈貞乃知正是。因延升階，敘及平舊。臨別握手，曰：“欲與梨論及家事，所不忍言?！彼旌鲆姕I下，靈貞固請之，乃曰：“弟子血祀將絕，無復(fù)奈何！可報季友等，四時享奠，勤致豐潔。兼為寫《法華經(jīng)》一部，是所望也?！奔磽]涕訣。靈貞遂蘇，具以所見告。諸子及季友，素有至性焉，為設(shè)齋及寫經(jīng)。唯齋損獨怒曰：“妖僧妄誕，欲誣玷先靈耳?！逼浜缶古c權(quán)梁山等謀反伏誅，兄弟流竄，竟無種嗣矣。
○瑯邪人
瑯邪有人行過任城，暮宿郭外。主人相見甚歡，為設(shè)雜果⊥探取懷中犀靶小刀子，將以割梨，主人色變，遂奄然而逝。所見乃冢中物也⊥甚懼，然亦以此刀自護。且視冢傍有一穴，日照其中頗明，見棺櫬已腐敗，果盤乃樹葉貯焉⊥匍匐得出，問左右人，無識此冢者。
○裴徽
河?xùn)|裴徽，河南令回之兄子也。天寶中，曾獨步行莊側(cè)，途中見一婦人，容色殊麗，瞻靚艷。久之，徽問：“何以獨行？”答云：“適婢等有少交易，遲遲不來，故出伺之?！被沼胁潘?，以艷祠相調(diào)，婦人初不易色，亦獻酬數(shù)四。前至其家，邀徽相過，室宇宏麗。入門后，聞老婢怒云：“女子何故令他人來名教中寧有此事？”女辭門有賢客，家人問者甚眾。有頃，老婢出，見徽辭謝，舉動深有士風(fēng)。須臾，張燈施幕，邀徽入坐。侍數(shù)人，各美色，香氣芬馥，進止甚閑。尋令小娘子出，云：“裴郎何須相避。”婦人出，不復(fù)入?；崭`見室中甚囂，設(shè)綺帳錦茵，如欲嫁者。獨心喜欲留，會腹脹，起如廁。所持古劍，可以辟惡，廁畢，取裹劍紙，忽見劍光粲然。執(zhí)之欲回，不復(fù)見室宇人物，顧視在孤墓上叢棘中。因大號叫，家人識徽，持燭尋之。去莊百余步，瞪視不能言，久之方悟爾。
○李陶
天寶中，隴西李陶，寓居新鄭。常寢其室，睡中有人搖之。陶驚起，見一婢袍。容色甚美。陶問：“那忽得至此？”婢云：“鄭女郎欲相詣。”頃之，異香芬馥，有美女從西北陬壁中出，至床所再拜。陶知是鬼，初不交語，婦人慚怍卻退，婢慢罵數(shù)四，云：“田舍郎，待人故如是耶令我女郎愧恥無量！”陶悅其美色，亦心訝之，因紿云：“女郎何在吾本未見，可更呼之?！辨驹苼恚衷疲骸芭芍鼐f緣，且將復(fù)至。忽復(fù)如初，可以殷勤也。”及至，陶下床致敬。延止偶坐，須臾相近。女郎貌既絕代，陶深悅之，留連十余日。陶母躬自窺覘，累使左右呼陶。陶恐阻己志，亦終不出。婦云：“大家召君，何以不往得無坐罪于我?！碧漳嗽勀?，母流涕謂陶曰：“汝承人昭穆，乃有鬼婦乎？”陶云：“改之。”自爾留連，半歲不去。其后陶參選，之上都，留婦在房。陶后遇疾篤，鬼婦在房，謂其婢云：“李郎今疾亟，為之奈何當(dāng)相與往省問。”至潼關(guān)，為鬼關(guān)司所遏，不得過者數(shù)日。會陶堂兄亦赴選，入關(guān)，鬼得隨過。其夕，至陶所，相見忻悅。陶問何得至此，云：“見卿疾甚，故此相視?！彼厮炙帲蚝鸵燥嬏?，陶疾尋愈。其年選得臨津尉，與婦同眾至舍。數(shù)日，當(dāng)之官，鬼辭不行。問其故，云：“相與緣盡，不得復(fù)去?！毖詣e凄愴，自此遂絕。
○長洲陸氏女
長洲縣丞陸某，家素貧。三月三日，家人悉游虎丘寺。女年十五六，以無衣不得往，獨與一婢守舍。父母既行，慨嘆投井而死。父母以是為感，悲泣數(shù)日，乃權(quán)殯長洲縣。后一歲許，有陸某者，曾省其姑。姑家與女殯相近，經(jīng)殯宮過。有小婢隨后，云：“女郎欲暫相見?！蹦巢坏靡?，隨至其家。家門卑小，女郎靚妝，容色婉麗。問云：“君得非長洲百姓耶我是陸丞女，非人，鬼耳。欲請君傳語與贊府，今臨頓李十八求婚，吾是室女，義難自嫁，可與白大人，若許為婚，當(dāng)傳語至此?！逼淙松辛魵泴m中。少時，當(dāng)州坊正從殯宮邊時，見有衣帶出外，視之，見婦人。以白丞，丞自往，使開壁取某，置之廳上。數(shù)日能言，問焉得至彼，某以女言對，丞嘆息。尋令人問臨頓李十八，果有之，而無恙自若。初不為信，后數(shù)日乃病，病數(shù)日卒。舉家嘆恨，竟將女與李子為冥婚。
○楊準(zhǔn)
唐楊準(zhǔn)者，宋城人。士流名族。因出郊野，見一婦人，容色殊麗。準(zhǔn)見挑之，與野合。經(jīng)月余日，每來齋中，復(fù)求引準(zhǔn)去，準(zhǔn)不肯從。忽爾心痛不可忍，乃云：“必不得已，當(dāng)隨君去，何至苦相料理？”其疾遂愈。更隨婦人行十余里，至舍。院宇分明，而門戶卑小。婦人為準(zhǔn)設(shè)食，每一舉盡宛，心怪之，然亦未知是鬼，其后方知。每準(zhǔn)去之時，閉房門，尸臥床上，積六七日方活。如是經(jīng)二三年，準(zhǔn)兄謂準(zhǔn)曰：“汝為人子，當(dāng)應(yīng)紹績，奈何忽與鬼為匹乎？”準(zhǔn)慚懼，出家被緇服，鬼遂不至。其后準(zhǔn)反初服，選為縣尉，別婚家人子。一年后，在廳事理文案，忽見婦人從門而入，容色甚怒，準(zhǔn)惶懼，下階乞命，婦人云：“是度無放君理?！睒O辭搏之，準(zhǔn)遇疾而卒。
○王乙
臨汝郡有官渠店，店北半里許，李氏莊王乙者，因赴集，從莊門過。遙見一女年可十五六，相待欣悅，使侍婢傳語。乙徘徊槐陰，便至日暮，因詣莊求宿，主人相見甚歡，供設(shè)亦厚。二更后，侍婢來云：“夜尚未深。宜留燭相待?！迸痪弥?，便敘綢繆。事畢，女悄然忽病。乙云：“本不相識，幸相見招，今敘平生，義即至重，有何不暢耶？”女云：“非不盡心，但適出門閉，逾垣而來，墻角下有鐵爬，爬齒刺腳，貫徹心痛，痛不可忍?！北愠鲎阋曋Ｑ杂欈o還，云：“已應(yīng)必死，君若有情，回日過訪，以慰幽魂耳?！焙笠业霉贃|歸，涂次李氏莊所，聞其女已亡，私與侍婢持酒饌至殯宮外祭之，因而痛哭。須臾，見女從殯宮中出，己乃伏地而卒。侍婢見乙魂魄與女同入殯宮，二家為冥婚焉。
○韋栗
韋栗者，天寶時為新淦丞，有少女十余歲。將之官，行上揚州。女向栗，欲市一漆背金花鏡，栗曰：“我上官艱辛，焉得此物待至官與汝求之。”歲余女死，栗亦不記宿事。秩滿，載喪北歸。至揚州，泊河次，女將一婢持錢市鏡。行人見其色甚艷，狀如貴人家子，爭欲求賣。有一少年，年二十余，白皙可喜。女以黃錢五千與之，少年與漆背金花鏡，徑尺余。別一人云：“有鏡勝此，只取三千?！鄙倌陱?fù)減兩千。女因留連，色授神與，須臾辭去。少年有意淫之，令人隨去，至其所居。須臾至鋪，但得黃紙三貫。少年持至栗船所，云：“適有女郎持錢市鏡，入此船中，今成紙錢?！崩踉疲骸拔ㄓ幸慌罃?shù)年矣。君所見者，其狀如何？”少年具言服色容貌，栗夫妻哭之，女正復(fù)如此。因領(lǐng)少年入船搜檢，初無所得。其母剪黃紙九貫，置在櫬邊案上，檢失三貫。眾頗異之，乃復(fù)開棺，見鏡在焉，莫不悲嘆。少年云：“錢已不論?！本哐员疽猓瑥?fù)贈十千，為女設(shè)齋。
○河間劉別駕
河間劉別駕者，常云：“世間無婦人，何以適意?！焙笾廖骶┩ɑT，見車中婦人有美色，心喜愛悅。因隨至其舍，在資圣寺后曲。婦人留連數(shù)宵，彼此兼暢，劉侯不覺有異。但中宵寒甚，茵衾累重，然猶肉不爰，心竊怪之。后一日將曙，忽失婦人并屋宇所在，其身臥荒園中數(shù)重亂葉下，因此遇痼病。
○王玄之
高密王玄之，少美風(fēng)彩，為蘄春丞，秩滿歸鄉(xiāng)里，家在郭西。嘗日晚徙倚門外，見一婦人從西來，將入郭。姿色殊絕，可年十八九。明日出門又見，如此數(shù)四，日暮輒來，王戲問之曰：“家在何處，向暮來此？”女笑曰：“兒家近在南岡，有事須至郭耳?！蓖踉囂糁?，女遂欣然。因留宿，甚相親昵。明旦辭去，數(shù)夜輒一來，后乃夜夜來宿。王情愛甚至，試謂曰：“家既近，許相過否？”答曰：“家甚狹陋，不堪延客，且與亡兄遺女同居，不能無嫌疑耳?！蓖跛煨胖?，寵念轉(zhuǎn)密。于女工特妙，王之衣服，皆其裁制，見者莫不嘆賞之。左右一婢，亦有美色，常隨其后。雖在晝?nèi)眨嗖粡?fù)去。王問曰：“兄女得無相望乎？”答曰：“何須強預(yù)他家事。”如此積一年。后一夜忽來，色甚不悅，啼泣而已。王問之，曰：“過蒙愛接，乃復(fù)離去，奈何！”因鳴咽不能止。王驚問故，女曰：“得無相難乎兒本前高密令女，嫁為任氏妻。任無行見薄，父母憐念，呼令歸。后乃遇疾卒，殯于此。今家迎喪，明日當(dāng)去?！蓖跫葠勰?，不復(fù)嫌忌，乃便悲惋。問：“明日得至何時？”曰：“日暮耳?！币灰箶e不眠。明日臨別，女以金縷玉杯及玉環(huán)一雙留贈，王以繡衣答之，握手揮涕而別。明日至期，王于南岡視之，果有家人迎喪。發(fā)襯，女顏色不變，粉黛如故，見繡衣一箱在棺中，而失其所送金杯及玉環(huán)。家人方覺有異，王乃前見陳之，兼示之玉杯與環(huán)。皆捧之而悲泣，因問曰：“兄女是誰？”曰：“家中二郎女，十歲病死，亦殯其旁，婢亦帳中木人也?！逼涿舱c從者相似，王乃臨柩悲泣而別。左右皆感傷。后念之，遂恍惚成病，數(shù)日方愈。然每思輒忘寢食也。
○朱敖
杭州別駕朱敖舊隱河南之少室山。天寶初，陽翟縣尉李舒在岳寺，使騎招敖。乘馬便騁，從者在后，稍行至少姨廟下。時盛暑，見綠袍女子，年十五六，姿色甚麗。敖意是人家臧獲，亦訝其暑月挾纊，馳馬問之，女子笑而不言，走入廟中。敖亦下馬，不見有人，遂壁上觀畫。見綠袍女子，乃途中睹者也。嘆息久之，至寺具說其事，舒等尤所嘆異。爾夕既寐，夢女子至。把被欣悅，精氣越，累夕如此。嵩岳道士吳筠，為書一符辟之，不可。又吳以道術(shù)制之，亦不可。他日，宿程道士房。程于法清凈，神乃不至。敖后于河南府應(yīng)舉，與渭南縣令陳察微往詣道士程谷神。為設(shè)薯藥，不托蓮花，鮮胡麻饌，留連笑語，日暮方回。去少室五里所，忽嵩黑云騰踴，中掣火電，須臾ㄙ昧，驟雨如瀉。敖與察微、從者一人伏櫪林下，旁抵巨壑。久之，有異光，與日月殊狀。忽于光中遍是松林，見天女?dāng)?shù)人持一舞筵，周竟數(shù)里，施為松林上。有天女?dāng)?shù)十人狀如天仙，對舞筵上，兼有諸神若觀世音。終其兩舞，如半日許，曲終。有數(shù)人狀如俳優(yōu)，卷筵回去，便天地昧黑，復(fù)不見人。敖等夤緣夜半，方至舍耳。
○裴虬
蘇州山人陸去奢亭子者，即宋散騎戴宅也。天寶末，河?xùn)|裴虬常旅寄此亭，暴亡。久之方悟，說云，初一人來云：“戴君見召。”虬問：“戴為誰？”人曰：“君知宋散騎常侍戴乎？”虬曰：“知之?！痹唬骸敖窈艟撸词侨艘??！彬爸烈姡笠约号掾?。云：“先以結(jié)婚，不當(dāng)再娶?！痹唬骸叭松袷獾?，何苦也！”虬言：“已適有祿位，不合為君女婿?！本弥?，言相往來，知虬不可屈，乃釋之。遂活也。
○趙佐
趙佐者，天寶末補國子四門生。常寢疾，恍惚有二黃衣吏拘行。至溫泉宮觀風(fēng)樓西，別有府署，吏引入。始見一人如王者，佐前拜謁。王謂佐曰：“君識我否？”佐辭不識。王曰：“君聞秦始皇乎我即是也。君人主于我家側(cè)造諸宮殿，每奏妓樂，備極奢侈，誠美王也。故我亦如此起樓以觀樂?！币蛟L問人間事甚眾。又問佐曰：“人間不久大亂，宜自謀免難，無久住京城也?！毖杂?，使人送還。
○岐州佐史
岐州佐史嘗因事至京，停興道里。忽見二人及一無頭人來，云王令追己。佐史知其鬼，因問：“君在地下，并何職掌？”云：“是捉事。”佐史謂曰：“幸與諸君臭味頗同，能相救否事了，當(dāng)奉萬張紙錢?！蓖跞嗽S諾：“期后五日，若不復(fù)來者，即是事了，其錢可至天門街燒之?！敝廖迦詹粊恚裟藷X畢，因移居崇仁里。后京中事了，西還岐州。至杏樹店，復(fù)逢二人，問：“何所來，頃于舊處相訪不是。所處分事已得免。勞致錢賤地，所由已給永年優(yōu)復(fù)牌訖。非大期至，更無疾病耳?！?br>
○浚儀王氏
浚儀王氏，士人也。其母葬，女婿裴郎飲酒醉，入冢臥棺后，家人不知，遂掩壙。后經(jīng)數(shù)日不見，裴郎家誣為王氏所殺，遂相訟。王氏實無此，舉家思慮，葬日恐在壙中。遂開壙得之，氣息奄奄。以粥灌之，數(shù)日平復(fù)。說云，初葬之夕，酒向醒，無由得出。舉目竊視，見人無數(shù)，文柏為堂，宅宇甚麗。王氏先亡長幼皆集。眾鬼見裴郎，甚驚，其間一鬼曰：“何不殺之？”妻母云：“小女幼稚仰此，奈何欲殺？”苦爭得免。既見長筵美饌，歌樂歡洽。俄聞云：“喚裴郎?！蹦硲植桓移穑致勅烘具B臂踏歌，詞曰：“柏堂新成樂未央，回來回去繞裴郎。”有一婢名華，以紙燭燒其鼻準(zhǔn)，成瘡，痛不可忍，遂起遍拜。諸鬼等頻令裴郎歌舞。饑請食，妻母云：“鬼食不堪?！绷钊∑恐惺撑c之。如此數(shù)夜，奴婢皆是明器，不復(fù)有本形像。
○章仇兼瓊
唐天寶中，章仇兼瓊為劍南節(jié)度，數(shù)載入朝。蜀川有張夜叉者，狀如狂人，而言事多中。兼瓊將行，呼而問之。夜叉云：“大使若住蜀，有無涯之壽。若必入朝，不見其吉?！奔姝偝跎趸虘郑弥唬骸鞍灿惺且?？”遂行。至漢州，入驛，墮馬身死，獨心上微暖。彭州刺史李先令洛陽尉馬某，送藥酒，罨藥兼起居。洛陽去漢州五十里，奉命便行，至漢洲入驛，到兼瓊所，忽然顛倒而卒。后兼瓊乃蘇，云地下所由以馬尉見。馬氏亦死，便至其家。家人驚異，云：“適爾奉命，還何遽也！”不言，視天太息。其妻再問：“儐從何在又不把笏，何也？”馬殊不言，遽揮使去，因流涕言：“已代章仇大使死，適于地下苦論，地下所由并為他，無如之何自念到官日淺，遠客孤弱，故還取別。”舉言悲號，又謂其妻曰：“無苦，我代其死，彼亦當(dāng)有深恤。無憂不得還鄉(xiāng)。但便爾倉卒，死生永隔，以此為恨耳?！毖杂櫜灰姟Ｗ拥瘸酹q恍然疑之，尋見床舁尸還。兼瓊翌日還成都，賻馬氏錢五百萬。又敕彭州賻五百萬，兼還四年秩祿云。
○李叔霽
唐天寶末，祿山作亂，趙郡李叔霽與其妻自武關(guān)南奔襄陽。妻與二子死于路，叔霽游荊楚久之。祿山既據(jù)東京，妻之姑寡居，不能自免，尚住城中，辛苦甚至。役使婢洛女，出城采樵。遙見犢走甚急，有紫衣人騎馬在后，車中婦人，頻呼洛女。既近，問：“識我否？”婢驚喜曰：“李郎何往，娘子乃爾獨行？”妻乃悲泣，云：“行至襄陽，叔霽及兩兒并死于賊。我緣饑餒，攜小兒女嫁此車后人?！彼炫c洛女見姑∞畢，問姊娣何在，姑言近在外。曰：“此行忽速，不可復(fù)待?！绷敉０肴赵S。時民饑，姑乃設(shè)食，粗糲無味。妻子于車中取粳米飯及他美饌，呼其夫與姑餐，餐畢便發(fā)。臨別之際，謂曰：“此間辛苦，亦合少物相留。為囊赍已前行，今車中唯有一匹半絹，且留充衣服，深以少為恨也?！备稍?，肅宗克復(fù)二京，其姑與子同下?lián)P州。月余，叔霽亦至，相見悲泣，再嘆其妻，于客中因產(chǎn)歿故，兼小兒女相次夭逝。言訖又悲泣。姑初慚怍，為其侄女為賊所掠，及見叔霽情至，因說其事。云：“所著裙，即此留絹也。”叔霽咨嗟而已。吳郡朱敖嘗于陳留賊中識一軍將，自言索得李霽婦云。
○新繁縣令
新繁縣令妻亡，命女工作兇服。中有婦人，婉麗殊絕，縣令悅而留之，甚見寵愛。后數(shù)月，一旦慘悴，言辭頓咽。令怪而問之，曰：“本夫?qū)⒅?，身方遠適，所以悲耳?！绷钤唬骸拔以诖耍l如我何第自飲食，無苦也?！焙髷?shù)日求去，止之不可，留銀酒杯一枚為別。謂令曰：“幸甚相思，以此為念?！绷钯浟_十匹，去后恒思之。持銀杯不舍手，每至公衙，即放案上?？h尉已罷職還鄉(xiāng)里，其妻神柩尚在新繁，故遠來移轉(zhuǎn)。投刺謁令，令待甚厚。尉見銀杯，數(shù)竊視之。令問其故，對云：“此是亡妻棺中物，不知何得至此？”令嘆良久，因具言始末，兼論婦人形狀音旨，及留杯贈羅之事。尉憤怒終日，后方開棺，見婦人抱羅而臥，尉怒甚，積薪焚之。
○姚蕭品
姚蕭品者，杭州錢塘人。其家會客，因在酒座死。經(jīng)食頃，乃活，云初見一人來喚，意是縣家所由。出門看之，便被捉去。至此郭門，有數(shù)吏在船中，捉者令品牽船。品云：“忝是緒余，未嘗引挽。”遂被捶擊。辭不獲已，力為牽之。至驛亭橋，已八九里所，鬼不復(fù)防御，因爾絕走得脫也。
○常夷
唐建康常夷字叔通，博覽經(jīng)典，雅有文藝。性耿正清直，以世業(yè)自尚。家近清溪，常晝?nèi)摘氉?，有黃衫小兒赍書直至閣前，曰：“朱秀才相聞?！币奈磭L識也，甚怪之。始發(fā)其書，云：“吳郡秀才朱均白常高士?！睍邢し巧苏Z，大抵家近在西岡，幸為善鄰，思奉顏色。末有一詩云：“具陳：平生游城郭，殂沒委荒榛。自我辭人世，不知秋與春。牛羊久來牧，松柏幾成薪。分絕車馬好，甘隨狐兔群。何處清風(fēng)至，君子幸為鄰。烈烈盛名德，依依佇良賓。千年何旦暮，一室動人神。喬木如在望，通衢良易遵。高門儻無隔，向與折龍津。”其紙墨皆故弊，常夷以感契殊深，嘆異久之。乃為答書，殷勤切至，仍直克期，請與相見。既去，令隨視之。至舍西一里許，入古墳中。至期，夷為具酒果。須臾，聞扣門，見前小兒云：“朱秀才來謁?！币氖鴰С鲇Ｐ悴胖墙?，葛單衣，曳履，可年五十許。風(fēng)度閑和，雅有清致。與相勞苦，秀才曰：“仆梁朝時，本州舉秀才高第，屬四方多難，遂無宦情，屏居求志。陳永定末，終此地。久處泉壤，常欽風(fēng)味，幽明路絕，遂廢將迎。幸因良會，大君子不見嫌棄，得申郁積，何樂如之！”夷答曰：“仆以暗劣，不意冥靈所在咫尺，久闕承稟，幸蒙殊顧，欣感實多?！币蚓妥?，啖果飲酒。問其梁，陳間事，歷歷分明。自云朱異從子，說異事武帝，恩幸無匹。帝有織成金縷屏風(fēng)，珊瑚鈿玉柄塵尾，林邑所獻七寶澡瓶，沉香鏤枕，皆帝所秘惜，常于承云殿講竟，悉將以賜異。昭明太子薨時，有白霧四塞，葬時，玄鵠四雙，翔繞陵上，徘徊悲鳴，葬畢乃去。元帝一目失明，深忌諱之，為湘東鎮(zhèn)荊州，王嘗使博士講《論語》，至于“見瞽者必變色”，語不為隱。帝大怒，乃鴆殺之。又嘗破北虜，手斬一裨將，于謹破江陵，帝見害，時行刀者乃其子也。沈約母拜建昌太夫人時，帝使散騎侍郎就家讀策受印綬，自仆射何敬容已下數(shù)百人就門拜賀，宋、梁已來命婦，未有其榮。庾肩吾少事陶先生，頗多藝術(shù)。嘗盛夏會客，向空大噓氣，盡成雪。又禁諸器物，悉住空中。簡文帝詔襄陽造鳳林寺，少剎柱木未至，津吏于江中獲一樟木，正與諸柱相符。帝性至孝，居丁貴嬪柩，涕泣不絕，臥痛潰爛，面盡？生瘡。侯景陷臺城，城中水米隔絕，武帝既敕進粥，宮中無米，于黃門布囊中，赍得四升，食盡遂絕，所求不給而崩。景所得梁人，為長枷，悉納其頭，命軍士以三投矢亂射殺之，雖衣冠貴人亦無異也。陳武帝既殺王僧辨，天下大雨百余日。又說陳武微時，家甚貧，為人庸保以自給。常盜取長城豪富包氏池中魚，擒得，以擔(dān)竿系，甚困。即祚后，滅包氏。此皆史所脫遺，事類甚多，不可悉載。后數(shù)相來往，談宴賦詩，才甚清舉，甚成密交。夷家有吉兇，皆預(yù)報之。后夷病？甚，秀才謂曰：“司命追君為長史，吾亦預(yù)巡察。此職甚重，尤難其選，冥中貴盛無比。生人會當(dāng)有死，縱復(fù)強延數(shù)年，何似居此地！君當(dāng)勿辭也?！币乃煨廊?，不加藥療，數(shù)日而卒。
開元中，有士人家貧，投丐河朔。所抵無應(yīng)者，轉(zhuǎn)至黎陽。日已暮，而前程尚遙，忽見路傍一門，宅宇甚壯。夜將投宿，乃前扣門。良久，奴方出，客曰：“日暮，前路不可及，輒寄外舍?？珊?？”奴曰：“請白郎君?！蹦巳搿ｍ汈?，聞曳履聲，及出，乃衣冠美丈夫，姿度閑遠，昂然秀異。命延客，與相拜謁，曰：“行李得無苦辛有弊廬，不足辱長者?！笨透`怪其異，且欲審察之，乃俱就館。頗能清論，說齊周已來，了了皆如目見⊥問名，曰：“我潁川荀季和，先人因官，遂居此焉?！泵O(shè)酒ゾ，皆精潔而不甚有味。有頃，命具榻舍中，邀客入，仍敕一婢侍宿⊥候婢款狎，乃問曰：“郎君今為何官？”曰：“見為河公主簿，慎勿說也?！倍砺勍庥薪泻羰芡粗暎烁`于窗中窺之。見主人據(jù)胡床，列燈燭，前有一人，被發(fā)裸形，左右呼群鳥啄其目，流血至地。主人色甚怒，曰：“更敢暴我乎？”客謂曰：“何人也？”曰：“何須強知他事！”固問之，曰：“黎陽令也，好射獵，數(shù)逐獸，犯吾垣墻，以此受治也?！笨透`記之。明旦顧視，乃大冢也。前問，人云是荀使君墓。至黎陽，令果辭以目疾?？驮唬骸澳墀熤??！绷钕?，乃召入，具為說之。令曰：“信有之?！蹦税盗钹l(xiāng)正，具薪數(shù)萬束，積于垣側(cè)。一日，令率群吏，縱火焚之，遂易其墓，目即愈。厚以謝客而不告也。后客還至其處，見一人頭面ㄡ爛，身衣敗絮，蹲于榛棘中。直前詣，客不識也。曰：“君頗憶前寄宿否？”客乃驚曰：“何至此耶？”曰：“前為令所苦，然亦知非君本意，吾自運窮耳?！笨蜕趵⒒谥瑸樵O(shè)薄酹，焚其故衣以贈之，鬼忻受遂去。
○李迥秀
尚書李迥秀，素與清禪寺僧靈貞厚善。迥秀卒數(shù)年，靈貞忽見兩吏，赍符追之，遂逼促就路，奄然而卒。前至一處，若官曹中，須臾延謁。一人朱衣銀章，靈貞自疑命當(dāng)未死。朱衣曰：“弟子誤相追，梨當(dāng)還?！泵非袄羲腿?。欲取舊路，吏曰：“此乃不可往，當(dāng)別取北路耳?！蹦藙e北行。路甚荒塞，靈頗不懌?？尚袛?shù)十里，又至一府城，府甚麗。門吏前呵，云：“可方便見將軍?！奔匆?。見一人紫衣，據(jù)廳事，年貌與李公相類。謂曰：“貞公那得遠來？”靈貞乃知正是。因延升階，敘及平舊。臨別握手，曰：“欲與梨論及家事，所不忍言?！彼旌鲆姕I下，靈貞固請之，乃曰：“弟子血祀將絕，無復(fù)奈何！可報季友等，四時享奠，勤致豐潔。兼為寫《法華經(jīng)》一部，是所望也?！奔磽]涕訣。靈貞遂蘇，具以所見告。諸子及季友，素有至性焉，為設(shè)齋及寫經(jīng)。唯齋損獨怒曰：“妖僧妄誕，欲誣玷先靈耳?！逼浜缶古c權(quán)梁山等謀反伏誅，兄弟流竄，竟無種嗣矣。
○瑯邪人
瑯邪有人行過任城，暮宿郭外。主人相見甚歡，為設(shè)雜果⊥探取懷中犀靶小刀子，將以割梨，主人色變，遂奄然而逝。所見乃冢中物也⊥甚懼，然亦以此刀自護。且視冢傍有一穴，日照其中頗明，見棺櫬已腐敗，果盤乃樹葉貯焉⊥匍匐得出，問左右人，無識此冢者。
○裴徽
河?xùn)|裴徽，河南令回之兄子也。天寶中，曾獨步行莊側(cè)，途中見一婦人，容色殊麗，瞻靚艷。久之，徽問：“何以獨行？”答云：“適婢等有少交易，遲遲不來，故出伺之?！被沼胁潘?，以艷祠相調(diào)，婦人初不易色，亦獻酬數(shù)四。前至其家，邀徽相過，室宇宏麗。入門后，聞老婢怒云：“女子何故令他人來名教中寧有此事？”女辭門有賢客，家人問者甚眾。有頃，老婢出，見徽辭謝，舉動深有士風(fēng)。須臾，張燈施幕，邀徽入坐。侍數(shù)人，各美色，香氣芬馥，進止甚閑。尋令小娘子出，云：“裴郎何須相避。”婦人出，不復(fù)入?；崭`見室中甚囂，設(shè)綺帳錦茵，如欲嫁者。獨心喜欲留，會腹脹，起如廁。所持古劍，可以辟惡，廁畢，取裹劍紙，忽見劍光粲然。執(zhí)之欲回，不復(fù)見室宇人物，顧視在孤墓上叢棘中。因大號叫，家人識徽，持燭尋之。去莊百余步，瞪視不能言，久之方悟爾。
○李陶
天寶中，隴西李陶，寓居新鄭。常寢其室，睡中有人搖之。陶驚起，見一婢袍。容色甚美。陶問：“那忽得至此？”婢云：“鄭女郎欲相詣。”頃之，異香芬馥，有美女從西北陬壁中出，至床所再拜。陶知是鬼，初不交語，婦人慚怍卻退，婢慢罵數(shù)四，云：“田舍郎，待人故如是耶令我女郎愧恥無量！”陶悅其美色，亦心訝之，因紿云：“女郎何在吾本未見，可更呼之?！辨驹苼恚衷疲骸芭芍鼐f緣，且將復(fù)至。忽復(fù)如初，可以殷勤也。”及至，陶下床致敬。延止偶坐，須臾相近。女郎貌既絕代，陶深悅之，留連十余日。陶母躬自窺覘，累使左右呼陶。陶恐阻己志，亦終不出。婦云：“大家召君，何以不往得無坐罪于我?！碧漳嗽勀?，母流涕謂陶曰：“汝承人昭穆，乃有鬼婦乎？”陶云：“改之。”自爾留連，半歲不去。其后陶參選，之上都，留婦在房。陶后遇疾篤，鬼婦在房，謂其婢云：“李郎今疾亟，為之奈何當(dāng)相與往省問。”至潼關(guān)，為鬼關(guān)司所遏，不得過者數(shù)日。會陶堂兄亦赴選，入關(guān)，鬼得隨過。其夕，至陶所，相見忻悅。陶問何得至此，云：“見卿疾甚，故此相視?！彼厮炙帲蚝鸵燥嬏?，陶疾尋愈。其年選得臨津尉，與婦同眾至舍。數(shù)日，當(dāng)之官，鬼辭不行。問其故，云：“相與緣盡，不得復(fù)去?！毖詣e凄愴，自此遂絕。
○長洲陸氏女
長洲縣丞陸某，家素貧。三月三日，家人悉游虎丘寺。女年十五六，以無衣不得往，獨與一婢守舍。父母既行，慨嘆投井而死。父母以是為感，悲泣數(shù)日，乃權(quán)殯長洲縣。后一歲許，有陸某者，曾省其姑。姑家與女殯相近，經(jīng)殯宮過。有小婢隨后，云：“女郎欲暫相見?！蹦巢坏靡?，隨至其家。家門卑小，女郎靚妝，容色婉麗。問云：“君得非長洲百姓耶我是陸丞女，非人，鬼耳。欲請君傳語與贊府，今臨頓李十八求婚，吾是室女，義難自嫁，可與白大人，若許為婚，當(dāng)傳語至此?！逼淙松辛魵泴m中。少時，當(dāng)州坊正從殯宮邊時，見有衣帶出外，視之，見婦人。以白丞，丞自往，使開壁取某，置之廳上。數(shù)日能言，問焉得至彼，某以女言對，丞嘆息。尋令人問臨頓李十八，果有之，而無恙自若。初不為信，后數(shù)日乃病，病數(shù)日卒。舉家嘆恨，竟將女與李子為冥婚。
○楊準(zhǔn)
唐楊準(zhǔn)者，宋城人。士流名族。因出郊野，見一婦人，容色殊麗。準(zhǔn)見挑之，與野合。經(jīng)月余日，每來齋中，復(fù)求引準(zhǔn)去，準(zhǔn)不肯從。忽爾心痛不可忍，乃云：“必不得已，當(dāng)隨君去，何至苦相料理？”其疾遂愈。更隨婦人行十余里，至舍。院宇分明，而門戶卑小。婦人為準(zhǔn)設(shè)食，每一舉盡宛，心怪之，然亦未知是鬼，其后方知。每準(zhǔn)去之時，閉房門，尸臥床上，積六七日方活。如是經(jīng)二三年，準(zhǔn)兄謂準(zhǔn)曰：“汝為人子，當(dāng)應(yīng)紹績，奈何忽與鬼為匹乎？”準(zhǔn)慚懼，出家被緇服，鬼遂不至。其后準(zhǔn)反初服，選為縣尉，別婚家人子。一年后，在廳事理文案，忽見婦人從門而入，容色甚怒，準(zhǔn)惶懼，下階乞命，婦人云：“是度無放君理?！睒O辭搏之，準(zhǔn)遇疾而卒。
○王乙
臨汝郡有官渠店，店北半里許，李氏莊王乙者，因赴集，從莊門過。遙見一女年可十五六，相待欣悅，使侍婢傳語。乙徘徊槐陰，便至日暮，因詣莊求宿，主人相見甚歡，供設(shè)亦厚。二更后，侍婢來云：“夜尚未深。宜留燭相待?！迸痪弥?，便敘綢繆。事畢，女悄然忽病。乙云：“本不相識，幸相見招，今敘平生，義即至重，有何不暢耶？”女云：“非不盡心，但適出門閉，逾垣而來，墻角下有鐵爬，爬齒刺腳，貫徹心痛，痛不可忍?！北愠鲎阋曋Ｑ杂欈o還，云：“已應(yīng)必死，君若有情，回日過訪，以慰幽魂耳?！焙笠业霉贃|歸，涂次李氏莊所，聞其女已亡，私與侍婢持酒饌至殯宮外祭之，因而痛哭。須臾，見女從殯宮中出，己乃伏地而卒。侍婢見乙魂魄與女同入殯宮，二家為冥婚焉。
○韋栗
韋栗者，天寶時為新淦丞，有少女十余歲。將之官，行上揚州。女向栗，欲市一漆背金花鏡，栗曰：“我上官艱辛，焉得此物待至官與汝求之。”歲余女死，栗亦不記宿事。秩滿，載喪北歸。至揚州，泊河次，女將一婢持錢市鏡。行人見其色甚艷，狀如貴人家子，爭欲求賣。有一少年，年二十余，白皙可喜。女以黃錢五千與之，少年與漆背金花鏡，徑尺余。別一人云：“有鏡勝此，只取三千?！鄙倌陱?fù)減兩千。女因留連，色授神與，須臾辭去。少年有意淫之，令人隨去，至其所居。須臾至鋪，但得黃紙三貫。少年持至栗船所，云：“適有女郎持錢市鏡，入此船中，今成紙錢?！崩踉疲骸拔ㄓ幸慌罃?shù)年矣。君所見者，其狀如何？”少年具言服色容貌，栗夫妻哭之，女正復(fù)如此。因領(lǐng)少年入船搜檢，初無所得。其母剪黃紙九貫，置在櫬邊案上，檢失三貫。眾頗異之，乃復(fù)開棺，見鏡在焉，莫不悲嘆。少年云：“錢已不論?！本哐员疽猓瑥?fù)贈十千，為女設(shè)齋。
○河間劉別駕
河間劉別駕者，常云：“世間無婦人，何以適意?！焙笾廖骶┩ɑT，見車中婦人有美色，心喜愛悅。因隨至其舍，在資圣寺后曲。婦人留連數(shù)宵，彼此兼暢，劉侯不覺有異。但中宵寒甚，茵衾累重，然猶肉不爰，心竊怪之。后一日將曙，忽失婦人并屋宇所在，其身臥荒園中數(shù)重亂葉下，因此遇痼病。
○王玄之
高密王玄之，少美風(fēng)彩，為蘄春丞，秩滿歸鄉(xiāng)里，家在郭西。嘗日晚徙倚門外，見一婦人從西來，將入郭。姿色殊絕，可年十八九。明日出門又見，如此數(shù)四，日暮輒來，王戲問之曰：“家在何處，向暮來此？”女笑曰：“兒家近在南岡，有事須至郭耳?！蓖踉囂糁?，女遂欣然。因留宿，甚相親昵。明旦辭去，數(shù)夜輒一來，后乃夜夜來宿。王情愛甚至，試謂曰：“家既近，許相過否？”答曰：“家甚狹陋，不堪延客，且與亡兄遺女同居，不能無嫌疑耳?！蓖跛煨胖?，寵念轉(zhuǎn)密。于女工特妙，王之衣服，皆其裁制，見者莫不嘆賞之。左右一婢，亦有美色，常隨其后。雖在晝?nèi)眨嗖粡?fù)去。王問曰：“兄女得無相望乎？”答曰：“何須強預(yù)他家事。”如此積一年。后一夜忽來，色甚不悅，啼泣而已。王問之，曰：“過蒙愛接，乃復(fù)離去，奈何！”因鳴咽不能止。王驚問故，女曰：“得無相難乎兒本前高密令女，嫁為任氏妻。任無行見薄，父母憐念，呼令歸。后乃遇疾卒，殯于此。今家迎喪，明日當(dāng)去?！蓖跫葠勰?，不復(fù)嫌忌，乃便悲惋。問：“明日得至何時？”曰：“日暮耳?！币灰箶e不眠。明日臨別，女以金縷玉杯及玉環(huán)一雙留贈，王以繡衣答之，握手揮涕而別。明日至期，王于南岡視之，果有家人迎喪。發(fā)襯，女顏色不變，粉黛如故，見繡衣一箱在棺中，而失其所送金杯及玉環(huán)。家人方覺有異，王乃前見陳之，兼示之玉杯與環(huán)。皆捧之而悲泣，因問曰：“兄女是誰？”曰：“家中二郎女，十歲病死，亦殯其旁，婢亦帳中木人也?！逼涿舱c從者相似，王乃臨柩悲泣而別。左右皆感傷。后念之，遂恍惚成病，數(shù)日方愈。然每思輒忘寢食也。
○朱敖
杭州別駕朱敖舊隱河南之少室山。天寶初，陽翟縣尉李舒在岳寺，使騎招敖。乘馬便騁，從者在后，稍行至少姨廟下。時盛暑，見綠袍女子，年十五六，姿色甚麗。敖意是人家臧獲，亦訝其暑月挾纊，馳馬問之，女子笑而不言，走入廟中。敖亦下馬，不見有人，遂壁上觀畫。見綠袍女子，乃途中睹者也。嘆息久之，至寺具說其事，舒等尤所嘆異。爾夕既寐，夢女子至。把被欣悅，精氣越，累夕如此。嵩岳道士吳筠，為書一符辟之，不可。又吳以道術(shù)制之，亦不可。他日，宿程道士房。程于法清凈，神乃不至。敖后于河南府應(yīng)舉，與渭南縣令陳察微往詣道士程谷神。為設(shè)薯藥，不托蓮花，鮮胡麻饌，留連笑語，日暮方回。去少室五里所，忽嵩黑云騰踴，中掣火電，須臾ㄙ昧，驟雨如瀉。敖與察微、從者一人伏櫪林下，旁抵巨壑。久之，有異光，與日月殊狀。忽于光中遍是松林，見天女?dāng)?shù)人持一舞筵，周竟數(shù)里，施為松林上。有天女?dāng)?shù)十人狀如天仙，對舞筵上，兼有諸神若觀世音。終其兩舞，如半日許，曲終。有數(shù)人狀如俳優(yōu)，卷筵回去，便天地昧黑，復(fù)不見人。敖等夤緣夜半，方至舍耳。
○裴虬
蘇州山人陸去奢亭子者，即宋散騎戴宅也。天寶末，河?xùn)|裴虬常旅寄此亭，暴亡。久之方悟，說云，初一人來云：“戴君見召。”虬問：“戴為誰？”人曰：“君知宋散騎常侍戴乎？”虬曰：“知之?！痹唬骸敖窈艟撸词侨艘??！彬爸烈姡笠约号掾?。云：“先以結(jié)婚，不當(dāng)再娶?！痹唬骸叭松袷獾?，何苦也！”虬言：“已適有祿位，不合為君女婿?！本弥?，言相往來，知虬不可屈，乃釋之。遂活也。
○趙佐
趙佐者，天寶末補國子四門生。常寢疾，恍惚有二黃衣吏拘行。至溫泉宮觀風(fēng)樓西，別有府署，吏引入。始見一人如王者，佐前拜謁。王謂佐曰：“君識我否？”佐辭不識。王曰：“君聞秦始皇乎我即是也。君人主于我家側(cè)造諸宮殿，每奏妓樂，備極奢侈，誠美王也。故我亦如此起樓以觀樂?！币蛟L問人間事甚眾。又問佐曰：“人間不久大亂，宜自謀免難，無久住京城也?！毖杂?，使人送還。
○岐州佐史
岐州佐史嘗因事至京，停興道里。忽見二人及一無頭人來，云王令追己。佐史知其鬼，因問：“君在地下，并何職掌？”云：“是捉事。”佐史謂曰：“幸與諸君臭味頗同，能相救否事了，當(dāng)奉萬張紙錢?！蓖跞嗽S諾：“期后五日，若不復(fù)來者，即是事了，其錢可至天門街燒之?！敝廖迦詹粊恚裟藷X畢，因移居崇仁里。后京中事了，西還岐州。至杏樹店，復(fù)逢二人，問：“何所來，頃于舊處相訪不是。所處分事已得免。勞致錢賤地，所由已給永年優(yōu)復(fù)牌訖。非大期至，更無疾病耳?！?br>
○浚儀王氏
浚儀王氏，士人也。其母葬，女婿裴郎飲酒醉，入冢臥棺后，家人不知，遂掩壙。后經(jīng)數(shù)日不見，裴郎家誣為王氏所殺，遂相訟。王氏實無此，舉家思慮，葬日恐在壙中。遂開壙得之，氣息奄奄。以粥灌之，數(shù)日平復(fù)。說云，初葬之夕，酒向醒，無由得出。舉目竊視，見人無數(shù)，文柏為堂，宅宇甚麗。王氏先亡長幼皆集。眾鬼見裴郎，甚驚，其間一鬼曰：“何不殺之？”妻母云：“小女幼稚仰此，奈何欲殺？”苦爭得免。既見長筵美饌，歌樂歡洽。俄聞云：“喚裴郎?！蹦硲植桓移穑致勅烘具B臂踏歌，詞曰：“柏堂新成樂未央，回來回去繞裴郎。”有一婢名華，以紙燭燒其鼻準(zhǔn)，成瘡，痛不可忍，遂起遍拜。諸鬼等頻令裴郎歌舞。饑請食，妻母云：“鬼食不堪?！绷钊∑恐惺撑c之。如此數(shù)夜，奴婢皆是明器，不復(fù)有本形像。
○章仇兼瓊
唐天寶中，章仇兼瓊為劍南節(jié)度，數(shù)載入朝。蜀川有張夜叉者，狀如狂人，而言事多中。兼瓊將行，呼而問之。夜叉云：“大使若住蜀，有無涯之壽。若必入朝，不見其吉?！奔姝偝跎趸虘郑弥唬骸鞍灿惺且?？”遂行。至漢州，入驛，墮馬身死，獨心上微暖。彭州刺史李先令洛陽尉馬某，送藥酒，罨藥兼起居。洛陽去漢州五十里，奉命便行，至漢洲入驛，到兼瓊所，忽然顛倒而卒。后兼瓊乃蘇，云地下所由以馬尉見。馬氏亦死，便至其家。家人驚異，云：“適爾奉命，還何遽也！”不言，視天太息。其妻再問：“儐從何在又不把笏，何也？”馬殊不言，遽揮使去，因流涕言：“已代章仇大使死，適于地下苦論，地下所由并為他，無如之何自念到官日淺，遠客孤弱，故還取別。”舉言悲號，又謂其妻曰：“無苦，我代其死，彼亦當(dāng)有深恤。無憂不得還鄉(xiāng)。但便爾倉卒，死生永隔，以此為恨耳?！毖杂櫜灰姟Ｗ拥瘸酹q恍然疑之，尋見床舁尸還。兼瓊翌日還成都，賻馬氏錢五百萬。又敕彭州賻五百萬，兼還四年秩祿云。
○李叔霽
唐天寶末，祿山作亂，趙郡李叔霽與其妻自武關(guān)南奔襄陽。妻與二子死于路，叔霽游荊楚久之。祿山既據(jù)東京，妻之姑寡居，不能自免，尚住城中，辛苦甚至。役使婢洛女，出城采樵。遙見犢走甚急，有紫衣人騎馬在后，車中婦人，頻呼洛女。既近，問：“識我否？”婢驚喜曰：“李郎何往，娘子乃爾獨行？”妻乃悲泣，云：“行至襄陽，叔霽及兩兒并死于賊。我緣饑餒，攜小兒女嫁此車后人?！彼炫c洛女見姑∞畢，問姊娣何在，姑言近在外。曰：“此行忽速，不可復(fù)待?！绷敉０肴赵S。時民饑，姑乃設(shè)食，粗糲無味。妻子于車中取粳米飯及他美饌，呼其夫與姑餐，餐畢便發(fā)。臨別之際，謂曰：“此間辛苦，亦合少物相留。為囊赍已前行，今車中唯有一匹半絹，且留充衣服，深以少為恨也?！备稍?，肅宗克復(fù)二京，其姑與子同下?lián)P州。月余，叔霽亦至，相見悲泣，再嘆其妻，于客中因產(chǎn)歿故，兼小兒女相次夭逝。言訖又悲泣。姑初慚怍，為其侄女為賊所掠，及見叔霽情至，因說其事。云：“所著裙，即此留絹也。”叔霽咨嗟而已。吳郡朱敖嘗于陳留賊中識一軍將，自言索得李霽婦云。
○新繁縣令
新繁縣令妻亡，命女工作兇服。中有婦人，婉麗殊絕，縣令悅而留之，甚見寵愛。后數(shù)月，一旦慘悴，言辭頓咽。令怪而問之，曰：“本夫?qū)⒅?，身方遠適，所以悲耳?！绷钤唬骸拔以诖耍l如我何第自飲食，無苦也?！焙髷?shù)日求去，止之不可，留銀酒杯一枚為別。謂令曰：“幸甚相思，以此為念?！绷钯浟_十匹，去后恒思之。持銀杯不舍手，每至公衙，即放案上?？h尉已罷職還鄉(xiāng)里，其妻神柩尚在新繁，故遠來移轉(zhuǎn)。投刺謁令，令待甚厚。尉見銀杯，數(shù)竊視之。令問其故，對云：“此是亡妻棺中物，不知何得至此？”令嘆良久，因具言始末，兼論婦人形狀音旨，及留杯贈羅之事。尉憤怒終日，后方開棺，見婦人抱羅而臥，尉怒甚，積薪焚之。
○姚蕭品
姚蕭品者，杭州錢塘人。其家會客，因在酒座死。經(jīng)食頃，乃活，云初見一人來喚，意是縣家所由。出門看之，便被捉去。至此郭門，有數(shù)吏在船中，捉者令品牽船。品云：“忝是緒余，未嘗引挽。”遂被捶擊。辭不獲已，力為牽之。至驛亭橋，已八九里所，鬼不復(fù)防御，因爾絕走得脫也。
○常夷
唐建康常夷字叔通，博覽經(jīng)典，雅有文藝。性耿正清直，以世業(yè)自尚。家近清溪，常晝?nèi)摘氉?，有黃衫小兒赍書直至閣前，曰：“朱秀才相聞?！币奈磭L識也，甚怪之。始發(fā)其書，云：“吳郡秀才朱均白常高士?！睍邢し巧苏Z，大抵家近在西岡，幸為善鄰，思奉顏色。末有一詩云：“具陳：平生游城郭，殂沒委荒榛。自我辭人世，不知秋與春。牛羊久來牧，松柏幾成薪。分絕車馬好，甘隨狐兔群。何處清風(fēng)至，君子幸為鄰。烈烈盛名德，依依佇良賓。千年何旦暮，一室動人神。喬木如在望，通衢良易遵。高門儻無隔，向與折龍津。”其紙墨皆故弊，常夷以感契殊深，嘆異久之。乃為答書，殷勤切至，仍直克期，請與相見。既去，令隨視之。至舍西一里許，入古墳中。至期，夷為具酒果。須臾，聞扣門，見前小兒云：“朱秀才來謁?！币氖鴰С鲇Ｐ悴胖墙?，葛單衣，曳履，可年五十許。風(fēng)度閑和，雅有清致。與相勞苦，秀才曰：“仆梁朝時，本州舉秀才高第，屬四方多難，遂無宦情，屏居求志。陳永定末，終此地。久處泉壤，常欽風(fēng)味，幽明路絕，遂廢將迎。幸因良會，大君子不見嫌棄，得申郁積，何樂如之！”夷答曰：“仆以暗劣，不意冥靈所在咫尺，久闕承稟，幸蒙殊顧，欣感實多?！币蚓妥?，啖果飲酒。問其梁，陳間事，歷歷分明。自云朱異從子，說異事武帝，恩幸無匹。帝有織成金縷屏風(fēng)，珊瑚鈿玉柄塵尾，林邑所獻七寶澡瓶，沉香鏤枕，皆帝所秘惜，常于承云殿講竟，悉將以賜異。昭明太子薨時，有白霧四塞，葬時，玄鵠四雙，翔繞陵上，徘徊悲鳴，葬畢乃去。元帝一目失明，深忌諱之，為湘東鎮(zhèn)荊州，王嘗使博士講《論語》，至于“見瞽者必變色”，語不為隱。帝大怒，乃鴆殺之。又嘗破北虜，手斬一裨將，于謹破江陵，帝見害，時行刀者乃其子也。沈約母拜建昌太夫人時，帝使散騎侍郎就家讀策受印綬，自仆射何敬容已下數(shù)百人就門拜賀，宋、梁已來命婦，未有其榮。庾肩吾少事陶先生，頗多藝術(shù)。嘗盛夏會客，向空大噓氣，盡成雪。又禁諸器物，悉住空中。簡文帝詔襄陽造鳳林寺，少剎柱木未至，津吏于江中獲一樟木，正與諸柱相符。帝性至孝，居丁貴嬪柩，涕泣不絕，臥痛潰爛，面盡？生瘡。侯景陷臺城，城中水米隔絕，武帝既敕進粥，宮中無米，于黃門布囊中，赍得四升，食盡遂絕，所求不給而崩。景所得梁人，為長枷，悉納其頭，命軍士以三投矢亂射殺之，雖衣冠貴人亦無異也。陳武帝既殺王僧辨，天下大雨百余日。又說陳武微時，家甚貧，為人庸保以自給。常盜取長城豪富包氏池中魚，擒得，以擔(dān)竿系，甚困。即祚后，滅包氏。此皆史所脫遺，事類甚多，不可悉載。后數(shù)相來往，談宴賦詩，才甚清舉，甚成密交。夷家有吉兇，皆預(yù)報之。后夷病？甚，秀才謂曰：“司命追君為長史，吾亦預(yù)巡察。此職甚重，尤難其選，冥中貴盛無比。生人會當(dāng)有死，縱復(fù)強延數(shù)年，何似居此地！君當(dāng)勿辭也?！币乃煨廊?，不加藥療，數(shù)日而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