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 七

易稱：「懸象著明，莫大乎日月?！捕场谷粫r有昏晦。詩美：「滔滔江、漢，南北之紀(jì)。〔三〕」然時有壅滯。論語「固天縱之〔四〕」，莫盛於圣，然時有困否。日月不失其體，故蔽而復(fù)明；江、漢不失其源，故窮而復(fù)通；圣人不失其德，故廢而復(fù)興。非唯圣人，俾爾亶厚〔五〕，夫有恒者，亦允臻矣〔六〕。是故君子厄窮而不閔，勞辱而不茍〔七〕，樂天知命〔八〕，無怨尤焉〔九〕，故錄先否后喜〔一０〕曰窮通也。
〔一〕蘇頌曰：「窮通七，子抄云：「十五?！埂?br>〔二〕易系辭上文。
〔三〕詩小雅四月文。「北」，拾補曰：「「國」之誤，似非異文?！剐飙H詩經(jīng)廣詁曰：「漢在北，江在南，故云南北之紀(jì)。詩人蓋從事於江、漢間也?！?br>〔四〕程榮本「天」誤「大」。此子罕篇文。全祖望經(jīng)史問答：「問：「固天縱之，吾丈句讀甚新，但果何出，幸詳示其所自?！勾穑捍吮緷h應(yīng)仲遠(yuǎn)風(fēng)俗通，亡友雪汀，最賞其說。蓋多能本不足以言圣，亦有圣而不多能者。太宰不足以知圣，故有此言，子貢則本末並到，故曰「固天縱之」，兼該一切；「將圣而又多能也」，則「將」字「又」字俱圓融，此突過前人者?！?br>〔五〕詩小雅天保：「俾爾單厚?！?jié)摲蛘撋魑⑵c此同。
〔六〕論語述而篇：「得見有恒者，斯可矣?！?br>〔七〕孟子公孫丑上：「遺佚而不怨，阨窮而不憫?！鬼n詩外傳一：「阨窮而不憫，勞辱而不茍?！沽信畟髫戫樞l(wèi)夫人傳：「厄窮而不閔，勞辱而不茍?！埂舶恕骋紫缔o上：「樂天知命故不憂?！?br>〔九〕論語憲問篇：「不怨天，不尤人?！?br>〔一０〕易否卦：「上九，傾否，先否后喜。」
孔子困於陳、蔡之間〔一〕，七日不嘗粒〔二〕，藜羹不糝〔三〕，而猶絃琴於室〔四〕。顏回釋菜於戶外〔五〕，子路、子貢相與言曰：「夫子逐於魯，削跡於衛(wèi)，拔樹於宋〔六〕，今復(fù)見厄於此。殺夫子者無罪，籍夫子者不禁〔七〕；夫子絃歌鼓舞，未嘗絕音〔八〕。蓋君子之無恥也若此乎？〔九〕」顏淵無以對，以告孔子〔一０〕。孔子恬然推琴，喟然而嘆曰：「由與賜小人也，召，吾語之?！棺勇放c子貢入，子路曰：「如此可謂窮矣?！惨灰弧场狗蜃釉唬骸赣?，是何言也？君子通於道之謂通，窮於道之謂窮。今丘抱仁義之道，以遭亂世〔一二〕之患，其何窮之為？故內(nèi)省而不疚於道〔一三〕，臨難而不失其德。大寒〔一四〕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一五〕。昔者〔一六〕桓公得之莒，晉〔一七〕文公得之曹，越得之會稽〔一八〕，陳、蔡之厄，於丘〔一九〕其幸乎！〔二０〕」自衛(wèi)反魯，刪詩、書，定禮、樂，制春秋之義，著素王之法〔二一〕，復(fù)相定公，會于夾谷，昭舊以正其禮，抗辭以拒其侮，齊人謝過，來歸鄆、讙、龜陰之田焉〔二二〕?！惨弧硟删┍尽⒑?、程本此條不跳行另起，蓋朱藏元本、仿元本解題末句適至行末而止，兩京本等據(jù)之，遂致行款不分耳。
〔二〕呂氏春秋任數(shù)篇同，慎人篇作「七日不嘗食」，莊子山木篇、天運\篇、讓王篇、荀子宥坐篇作「七日不火食」，韓詩外傳七、說苑雜言篇、家語在厄篇作「七日不食」?！踩城f子讓王篇同，釋文：「糝，素感反。」呂覽慎人篇、韓詩外傳、說苑、荀子、墨子非儒下作「●」，楊倞注：「●與糝同，蘇覽反?！辜艺Z作「充」。
〔四〕莊子讓王篇、呂覽慎人篇作「絃歌於室」，莊子秋水篇作「絃歌不惙」，韓詩外傳作「讀書習(xí)禮、樂不休」，說苑作「讀詩、書治禮不休」。
〔五〕莊子讓王篇作「顏回?fù)癫恕?，呂覽慎人篇作「顏回?fù)癫遂锻狻?，釋、擇古通?br>〔六〕莊子天運\篇作「伐樹於宋，削跡於衛(wèi)」，讓王篇作「夫子再逐於魯，削跡於衛(wèi)，伐樹於宋，窮於商、周，圍於陳、蔡」，（卷子本無「再」字，無「商周圍於」四字。）呂覽慎人篇作「夫子逐於魯，削跡於衛(wèi)，伐樹於宋」，舊校云：「「伐」一作「拔」。」與應(yīng)氏同。
〔七〕呂覽慎人篇高注：「藉猶辱也?！骨f子讓王篇釋文：「藉，毀也，陵藉也，一云鑿也，或云係也?！?br>〔八〕莊子讓王篇「舞」作「琴」，呂覽慎人篇作「舞」。
〔九〕呂覽慎人篇作「蓋君子之無所丑也若此乎」，注：「丑猶恥也。」
〔一０〕莊子讓王篇作「入告孔子」，呂覽慎人作「入以告孔子」，此當(dāng)據(jù)補「入」字。
〔一一〕莊子讓王篇同，呂覽慎人篇作「子貢曰」，今案論語衛(wèi)靈公篇亦作子路語，呂覽非是。
〔一二〕「世」，宋本如是，余本俱作「性」，莊子讓王篇、呂覽慎人篇作「世」，今從宋本。
〔一三〕「而」字原無，今據(jù)拾補校補?！妇巍?，莊子讓王篇作「窮」。
〔一四〕「大寒」，呂覽慎人篇、淮南俶真篇同，莊子讓王篇作「天寒」。
〔一五〕論語子罕篇：「歲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一六〕「者」，郎本誤作「有」。
〔一七〕拾補曰：「「晉」衍，呂無?！埂惨话恕硡斡[慎人篇同。莊子讓王篇無此三句，陳碧虛莊子闕誤引江南古藏本有。荀子宥坐篇作「昔晉公子重耳，霸心生於曹，越王句踐霸心生於會稽，齊桓公小白霸心生於莒」，說苑作「昔者，齊桓公霸心生於莒，句踐霸心生於會稽，晉文公生於驪氏」，家語作「是以晉重耳之有霸心生於曹、衛(wèi)，越王句踐之有霸心生於會稽」。
〔一九〕「丘」，大德本誤作「立」。
〔二０〕按陳、蔡之厄，又見史記孔子世家、琴操、類聚引典略。沖波傳又言採桑女為七言之詩教孔子，穿九曲明珠以解陳、蔡之圍。
〔二一〕杜預(yù)春秋左氏傳序：「說者以為仲尼自衛(wèi)反魯，脩春秋，立素王，丘明為素臣?！拐x曰：「麟是帝王之瑞，故有素王之說。言孔子自以身為素王，故作春秋，立素王之法；丘明自以身為素臣，故為素王作左氏之傳。漢、魏諸儒，皆為此說。董仲舒對策云：「孔子作春秋，先正王而系以萬事，是素王之文焉?！官Z逵春秋序云：「孔子覽史記，就是非之說，立素王之法?！灌嵭囌撛疲骸缚鬃蛹任麽鳙@麟，自號素王，為后世受命之君，制明王之法。」盧欽公羊序云：「孔子自因魯史記而脩春秋，制素王之道?！故窍热褰匝钥鬃恿⑺赝跻??？鬃蛹艺Z稱齊太史子余嘆美孔子言曰：「天其素王之乎！」素，空也，言無位而空王之也。彼子余美孔子之深，原上天之意，故為此言耳，非是孔子自號為素王，先儒蓋因此而謬，遂言春秋立素王之法，左丘明述仲尼之道，故復(fù)以為素臣。其言丘明為素臣，未知誰所說也。」（困學(xué)紀(jì)聞八襲用正義此文。）今案淮南主術(shù)篇：「專行教道，以成素王。」論衡超奇篇：「孔子作春秋以示王意，然則孔子之春秋，素王之業(yè)也；諸子之傳書，素相之事也?！褂侄ㄙt篇：「孔子不王，素王之業(yè)，在於春秋?！固饭孕颍骸笁厮煸唬骸缚鬃幼鞔呵?，垂空文以斷禮義，當(dāng)一王之法?！埂故酚浫辶謧鳎骸敢蚴酚涀鞔呵?，以當(dāng)王法，其辭微而旨博?！刮倪x曹攄思友人詩注引論語崇爵讖：「子夏共撰仲尼微言，以當(dāng)素王?！棺髠餍蜥屛模骸竿?，于況反?！?br>〔二二〕事見左傳定公十年及史記孔子世家?！缸挕梗酚涀鳌搞腙枴?，集解引服虔曰：「三田，汶陽田也。」崔述曰：「鄆、讙、龜陰，乃九年陽虎以之奔齊者，皆在汶水之陽，故傳前云「反我汶陽之田」，后云「來歸鄆、讙、龜陰之田」?！?br>孟軻受業(yè)於子思〔一〕，既通〔二〕，游於諸侯，所言皆以為迂遠(yuǎn)而闊於事情〔三〕，然終不屈道趣舍〔四〕，枉尺以直尋〔五〕。嘗仕於齊，位至卿，后不能用。孟子去齊〔六〕，尹士曰：「不識王之不可以為湯、武，則是不明也；識其不可，然且至，則是干祿也；〔七〕千里而見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后出畫〔八〕，是何濡滯也？〔九〕」軻曰：「夫尹士烏知予哉！千里而見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豈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予三宿而出畫，於予心猶以為速，王庶幾改諸〔一０〕，王如改之〔一一〕，則必反予。夫出畫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后浩然有歸志。〔一二〕」魯平公駕，將見孟子，嬖人臧倉謂曰：「何哉？君所謂〔一三〕輕身以先於匹夫者，以為賢乎？」樂正子曰：「克告於君〔一四〕，君將為來見也，嬖人有臧倉者沮君，君是以不果?！乖唬骸感谢蚴怪够蚰嶂?，行止非人之所能也，吾不遇於魯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一五〕」又絕糧於鄒、薛〔一六〕，困殆甚〔一七〕，退與萬章之徒，序詩、書、仲尼之意〔一八〕，作書中、外十一篇〔一九〕，以為：「圣王不作，諸侯恣行〔二０〕，處士橫議〔二一〕，楊朱、墨翟之言，盈於天下，天下之言，不歸楊則歸墨，楊氏為我〔二二〕，是無君也，墨氏兼愛〔二三〕，是無父也，無父無君，是禽獸也。楊、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說誣民，充塞仁義也，仁義充塞，則率獸食人，人將相食也；吾為此懼，閑先王〔二四〕之道，距楊、墨，放淫辭，正人心，熄邪說，以承三圣者〔二五〕。予豈好辯哉？予不得已也?！捕场沽夯萃鯊?fù)聘請之，以為上卿。〔一〕列女傳母儀鄒孟母篇：「孟子師事子思?！?jié)h書藝文志：「孟子，子思弟子。」趙岐孟子題辭：「師事孔子之孫子思。」史記本傳索隱引王劭說，以「人」為衍字，亦以為受業(yè)子思之門，子思子（郡齋讀書志引）、孔叢子等書更載思、孟問答之辭，於是自韓愈、李翱以下，至毛奇齡四書賸言，皆以為學(xué)於子思，與應(yīng)氏之言合。而史記本傳以為受業(yè)子思之門人，今所傳孟子外書則謂子思之子曰子上，軻嘗學(xué)焉。今考自孔丘卒至齊宣王元年，凡百五十年，孔丘卒時，子思為喪主，計其時當(dāng)已年長；孟軻游齊，在去梁之后，見梁惠王時，即呼之為叟，則其時孟軻已老，中間更不了百五十年，縱使子思、孟軻俱長壽，恐亦未得親相授受，孟子自言「私淑諸人」，則亦后人所謂「門生門下見門生」之比耳。史遷之言，當(dāng)?shù)闷鋵?。故詹景鳳詹氏性理小辨子思孟子考、譚貞默三經(jīng)見圣編、梁玉繩史記志疑、周廣業(yè)孟子四考、黃玉蟾孟子年譜、管同孟子年譜皆從之；應(yīng)氏仍持「受業(yè)於子思」之說，蓋亦未之思耳。
〔二〕史記、列女傳俱作「道既通」。
〔三〕史記孟軻傳：「道既通，游事齊宣王，宣王不能用。適梁，梁惠王不果所言，則見以為迂遠(yuǎn)而闊於事情。」
〔四〕林春溥孟子列傳纂、焦循孟子題辭正義引「舍」改作「合」。
〔五〕孟子滕文公下：「陳代曰：「不見諸侯，宜若小然。今一見之，大則以王，小則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尋。宜若可為也。」」趙注：「枉尺直尋，欲使孟子屈己信道，故言「宜若可為也」?！冠w岐孟子題辭：「慕仲尼，周流憂世，遂以儒道游於諸侯，思濟斯民，然由不肯枉尺直尋，時君咸謂之迂闊於事，終莫能聽納其說。」〔六〕梁玉繩史記志疑：「孟子游歷，史先齊后梁，趙岐孟子注、風(fēng)俗通窮通篇並同，古史從之，然年數(shù)不合，說在六國表，當(dāng)從通鑑始游梁、繼仕齊為是。通鑑蓋據(jù)列女傳母儀篇也。孫奕示兒編曰：「七篇之書，以梁惠王冠首，以齊宣王之問繼其后，則先后有序可見矣，故列傳為難信?！梗ㄖ熳有蛘f兩存之）」案孟軻游宦，顧炎武日知錄、閻若璩孟子生卒年月考、王懋竑白田草堂集、周廣業(yè)孟子四考、曹之升孟子年譜、江永群經(jīng)補義、任兆麟孟子考、林春溥孟子列傳纂、陸寶泉孟子時事考征、蔣一鑑孟子章句考年、黃本驥孟子年譜、黃式三周季編略諸書，言之詳矣，茲不列舉。
〔七〕孟子「祿」作「澤」。
〔八〕「畫」原作「晝」，朱藏元本僅下文「夫出畫而王不予追也」句之「畫」不誤，今據(jù)改正。史記田單傳畫邑，集解引劉熙曰：「畫，音獲?！顾?jīng)淄水注、史記田單傳正義引括地志作「澅」，說苑立節(jié)篇又作「蓋」，音近借用。〔九〕史記集解引劉熙曰：「畫，齊西南近邑?！拐x引括地志云：「戟里城在臨淄西北三十里，春秋時棘邑?！瓭币?，蠋所居，即此邑，因澅水為名也?！顾?jīng)淄水注：「澅水出時水，東去臨淄十八里，所謂澅中也?！箵?jù)此，則畫為臨淄西南近邑，孟子三宿而后出畫，故尹士以為濡滯也。
〔一０〕今本孟子「諸」作「之」，論衡刺孟篇亦作「諸」。
〔一一〕孟子「之」作「諸」?！惨欢骋娒献庸珜O丑下。
〔一三〕「謂」，孟子作「為」，古通。
〔一四〕劉節(jié)廣文選：「魯平公與齊宣王會于鳧繹山下，樂正克備道孟子于平公曰：「孟子私淑仲尼，其德輔仁長民，其道發(fā)政施仁，君何不見乎？」」此后人擬文耳。
〔一五〕見孟子梁惠王下。
〔一六〕孟子公孫丑下：「當(dāng)在薛也，予有戒心，辭曰：「聞戒，故為兵餽之?！褂韬螢椴皇?？」絕糧於鄒未詳?？济献尤パ捶脆u（史記孟軻列傳），時有惡人欲惡孟子（趙注），或即困孟子於鄒、薛之間，故應(yīng)氏說為絕糧於鄒、薛，一如孔丘之在陳絕糧，亦說為阨於陳、蔡之間也。類聚三五、初學(xué)記十八引應(yīng)璩與董仲連書：「孟軻困於梁、宋，宣尼飢於陳、蔡?！拐f又與此異?！惨黄摺呈酚洷緜髯鳌杆缯卟缓稀埂?br>〔一八〕本傳作「序詩、書，述仲尼之意」，淮南氾論篇高注作「敘詩、書、仲尼之意」，與應(yīng)氏合。
〔一九〕趙岐孟子題辭：「孟子著書七篇，……又有外書四篇：性善辨，文說，孝經(jīng)，為正。其文不能弘深，不與內(nèi)篇相似，似非孟子本真，后世依放而託之者也。」案漢書藝文志亦云十一卷，即包舉外書為言。
〔二０〕「恣行」，孟子作「放恣」，漢書異姓諸侯王表注引應(yīng)劭說，亦作「恣行」，與此同。
〔二一〕異姓諸侯王表注：「應(yīng)劭曰：「孟子云：圣王不作，諸侯恣行，處士橫議?！埂?br>〔二二〕呂氏春秋不二篇：「陽生貴己?！菇饦亲又鴷骸笚钪熨F己。」淮南氾論篇：「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楊子之所立也，而孟子非之?！?br>〔二三〕呂氏春秋不二篇：「墨翟貴廉?！?fàn)栄攀枰灰訌V澤篇：「墨子貴兼?！拱改佑屑鎼燮?，孟子辟墨，亦祇言其兼愛無父，呂氏作「廉」，非是。
〔二四〕「王」，孟子作「圣」，下文亦言「圣人復(fù)起」，此作「王」，當(dāng)是「圣」之壞文。
〔二五〕三圣，謂禹、周公、孔子也。
〔二六〕見孟子滕文公下。
孫況〔一〕齊威、宣王之時〔二〕，聚天下賢士於稷下〔三〕，尊寵之〔四〕，若鄒衍、田駢、淳于髡之屬甚眾〔五〕，號曰列大夫〔六〕，皆世所稱，咸作書刺世。是時，孫卿有秀才，年十五〔七〕，始來游學(xué)。諸子之事，皆以為非先王之法也。孫卿善為詩、禮、易、春秋，至襄王時，而孫卿最為老師，齊尚循〔八〕列大夫之缺，而孫卿三為祭酒焉〔九〕。齊人或讒孫卿〔一０〕，乃適楚，楚相春申君以為蘭陵令〔一一〕，人或謂春申君：「湯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孫卿賢者也，今與之百里地，楚其危乎！」春申君謝之，孫卿去之，游趙〔一二〕，應(yīng)聘於秦〔一三〕。是時，七國交爭，尚於權(quán)詐；而孫卿守禮義，貴術(shù)籍，雖見窮擯，而猶不黜其志〔一四〕，作書數(shù)十篇〔一五〕，疾濁世之政，國亂君危相屬〔一六〕，不遵〔一七〕大道，而營乎巫?！惨话恕常哦S祥〔一九〕，蘇秦、張儀以邪道說諸侯，以大貴顯，隨〔二０〕而笑之曰：「夫不以其道進者，必不以其道亡?！捕弧场褂中∥宀?，以為仲尼之門，羞稱其功〔二二〕。后客或謂春申君曰：「伊尹去夏入殷，殷王而夏衰；管仲去魯入齊，魯弱而齊彊〔二三〕。故賢者所在，君尊國安〔二四〕；今孫況天下賢人，所去之國，其不安乎？」春申君使請〔二五〕孫況，況遺春申君書，刺楚國，因為歌賦，以遺春申君〔二六〕；春申君恨，復(fù)固謝孫卿〔二七〕，因不得已，乃行，復(fù)為蘭陵令焉〔二八〕。
〔一〕朱藏元本、仿元本、胡本、程本不跳行另起，蓋大德本上行「上卿」二字適在行末故誤仞為相承耳。郎本「上卿」下作」號，即知應(yīng)分段。今從宋本。
〔二〕劉向校孫卿書錄作「齊宣王、威王之時」。案史記儒林傳：「然齊、魯之間，學(xué)者獨不廢也，于威、宣之際，孟子、荀卿之列，咸遵夫子之業(yè)而潤色之，以學(xué)顯於當(dāng)世?！?jié)h書儒林傳同。是威王在宣王之前，應(yīng)說是，劉錄非。胡元儀郇卿別傳攷異二十二事，引應(yīng)劭，惟作齊威王時，無宣王，蓋以臆妄為筆削耳。
〔三〕水經(jīng)淄水注：「劉向別錄以稷為齊城門名也，談?wù)f之士，期會於稷門下，故曰稷下也?！箷n八三引虞喜志林：「齊有稷山，立館其下，以待周游學(xué)士，因以為名?！箘t別一說也。稷山在今山東省臨淄縣西十三里?！菜摹场钢棺衷瓱o，據(jù)史記孟荀列傳、劉向校孫卿書錄補。
〔五〕史記田完世家：「宣王喜文學(xué)，游說之士，自如騶衍、淳于髡、田駢、接予、慎到、環(huán)淵之徒七十六人，皆賜列第，為上大夫，不治而議論，是以齊稷下學(xué)士復(fù)盛，且數(shù)百千人?！果}鐵論論儒篇：「齊宣王褒儒尊學(xué)，孟軻、淳于髡之徒，受上大夫之祿，不任職而論國事，蓋齊稷下先生千有余人?！?br>〔六〕漢書樊噲傳：「賜爵列大夫?！刮姆f曰：「即公大夫也，爵第七級?！?br>〔七〕史記本傳作五十，劉向書錄同，顏氏家訓(xùn)勉學(xué)篇：「荀卿五十，始來游學(xué)，猶為碩儒?！箍S讀書志引劉向序作「十五」，並詳考適楚歸趙之年，其說允當(dāng)。今考宣王十八年，稷下學(xué)士復(fù)盛，且數(shù)百千人，下距襄王時，凡四十余年，彼時荀子已年六十余，故曰老師。拾補謂「以所當(dāng)之世考之，似年十五是」，其說是也。
〔八〕「循」，拾補曰：「史作「脩」，劉向序錄同?！?br>〔九〕意林引風(fēng)俗通：「禮云：「飲酒必祭，尊其先也?！箤O卿在齊，最是老師，故三稱祭酒?！故酚浕茨贤醢矀骷?、漢書伍被傳注引應(yīng)劭曰：「禮：「飲酒必祭，示有先也?！构史Q祭酒，尊之也?！拱咐m(xù)漢書百官志二莊引胡廣漢官解詁曰：「官名祭酒，皆一位之元長者也。古禮，賓客得主人饌，則老者一人舉酒，以祭於地。舊說以為示有先。」御覽二三六引韋昭辯釋名：「祭酒者，謂祭六神，以酒醊之也。辨云：凡會同饗讌，必尊長先用酒以祭先，故曰祭酒，漢時，吳王年長，以為劉氏祭酒是也?！拱笣h以吳王為祭酒，見漢書伍被傳。漢書蘇武傳：「以武著節(jié)老臣，會朝朔望，號稱祭酒。」師古曰：「加祭酒之號，所以示優(yōu)等也?！购鬂h書班超傳：「其后行詣相者曰：「祭酒，布衣諸生耳?！埂棺ⅲ骸敢蛔?，則先祭酒，今稱祭酒，相尊敬之詞也。」〔一０〕拾補據(jù)史記重「孫卿」二字。
〔一一〕鹽鐵論論儒篇：「齊威、宣之世，顯賢進士（此二句從張敦仁校），國家富強，威行敵國。及湣王奮二世之余烈，南舉楚、淮，北并巨宋，苞十二國，西摧三晉，卻彊秦，五國賓從，鄒、魯之君，泗上諸侯皆入臣；矜功不休，百姓不堪，諸儒諫不從，各分散：慎到、捷子亡去，田駢如薛，而孫卿適楚。內(nèi)無良臣，故諸侯合謀\而攻之。」今案荀子強國篇云：「荀子說齊相國曰：「今巨楚縣吾前，大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