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類
作者：張應(yīng)俞危言激人引再賭
張士升，莒溪人，膏梁子弟也。父致萬金，均分于士升兄弟，田園膏腴，坐享成業(yè)。一旦父卒，時初行萬歷錢，被棍徒引其賭博。彼富豪雛子，惟見場中飲酒豪放可輕狂快意，那知財帛當(dāng)惜。不數(shù)月間，輸去銀數(shù)百兩，尚欣欣喜賭，未肯休也。
鄉(xiāng)有陳榮一者，乃士升父在日所用做中保供呼喚者。人雖微賤，卻有忠義之心，不忍士升之被棍誘引也，乃備一盛筵，單請士升一人。酒筵中慢慢緩談，將其父在日始終生財緣由，愛惜錢米實事，一一從頭細(xì)講，且贊羨其能，慨嘆其苦。后又談及民情世故，及錢米難得之狀，窮民無錢之苦。因勸之曰：“令先尊發(fā)此巨富非易，你須念先人勤勞，保守基業(yè)，切不可去賭。前者雖賭去數(shù)百金，已往勿咎，但從今改過，依舊坐享福澤矣?！笔可姌s一詞情懇切，一時良心發(fā)動，曰：“吾依你言，從今誓不賭矣?！?br>次日棍徒引之，果不去賭。眾方怪異，后知出于榮一所勸，無可奈何，商議曰：“誰能引其再賭者，眾斂十金與之?！庇胁窭フ咴唬骸拔夷芤?。”眾將銀十兩封在。昆見士升在路亭閑坐，挨近其身，先閑談他事，后問曰：“聞汝今收手不賭乎？”士升曰：“然”。昆曰：“賭非好事，今能自知回頭，真是豪杰。盛族富豪子弟果有智識高人，我真羨服。只外人都傳是榮一老勸你而止，果是他勸否？”士升曰：“的是得他勸?！?br>柴昆嗟嘆曰：“榮一小輩，奔走下賤之流，豈是你父兄，豈是你叔伯，何禁止得人。你名門子弟，聰明男子，何待賤人訓(xùn)誨，使路人傳你聽下賤人主使，皆暗中非笑，謂你無能為。依我所見，還當(dāng)暫出小賭，過了半月一月，自己收手，人便說你是自不愛賭，非關(guān)聽下輩命令也，如此方是大丈夫所為，不羞了故家門風(fēng)?！笔可菬o識雛子，聞此佞言，心自猜曰：“果是我今若便止，人道是榮一之功，須再去賭一月，然后自止，豈不挺豪杰哉?！彪S即入場復(fù)賭。柴昆暗領(lǐng)眾銀而去。士升賭了一月，野心復(fù)逞。后榮一雖言，亦不見納。終至于盡賭傾家，皆柴昆一激之也，其禍烈矣。
按：士升惑柴昆之瞽說，拒榮一之忠言，徒以其人卑微，謂受其諫為恥。不知堯清問下民，舜下詢艸芻蕘，周公走迎乎下士，韓信乞策于左車，彼帝王將相，猶俯聽微言。若是豈以人之賤而可廢其言之善乎。惜士升黃口之子，目不知古今，故中讒言而不察也。噫！
裝公子套妓脫賭
王荻溪，萬金之子，好賭無厭，多被賭朋合謀。盡傾其家后，收拾余資，止得三百兩。乃帶一仆，復(fù)往縣中賭。眾棍復(fù)合本迭來與賭。時荻溪家已盡破，而賭亦學(xué)得甚高，雖未能勝眾棍，亦不至為棍所勝。相持半月余，無好子弟到，無雛家可網(wǎng)，乃投府去，更無大賭場可快意者，遂往嫖李細(xì)卿家。
有二三賭伙尋至府，聞荻溪已入妓家，眾即畫計曰：如此如此籠絡(luò)之，可盡奪其金矣。次日，候荻溪出外尋賭伙，即入對細(xì)卿曰：“荻溪只好賭，不好嫖，彼無厚物與你，今依我如此如此，行先送你二十兩人事，后賭得的，每一百兩復(fù)許加二抽?！奔?xì)卿許諾。
午設(shè)盛饌，方與荻溪入席飲數(shù)杯，忽二家人來送禮物，輝煌熳爛，皆上好物件，約值二十余金，曰：“公子命送此薄儀，少頃便到?！奔?xì)卿逐一看過，盡數(shù)收起，以茶待二家人于外，復(fù)來席陪荻溪，且喜且作懊惱之意。荻溪曰：“是何人送你厚禮，你反似憂悶何故？”細(xì)卿曰：“不問正難開口，此是黃公子送的，舊年在此賭錢，輸去銀千余兩，我亦得他厚惠。今日將到，望相公赦我，索須出去迎他，容后日多陪相公幾日以補罪?！陛断唬骸凹词枪?，我便出外讓他?！奔?xì)卿喜曰：“相公如此寬容，是妾有二天也?！?br>荻溪將拂衣起，細(xì)卿挽住曰：“少坐不妨，更有一件，此人極活潑，無崖岸。少間乘機提起，若請機見，或在此同話為我陪客，得借重高賢，亦為我增聲價也?！陛断居芟宦劰优f在此賭，心中早已喜十分，使一仆服侍，在內(nèi)獨酌，叫細(xì)卿出外迎客。須臾公子到，細(xì)卿從容奉茶，敘寒溫訖。公子徑起，欲入內(nèi)游玩，細(xì)卿慌忙請止曰：“適有一外親遠(yuǎn)來，在內(nèi)留一水飯，恐無處可避也。”公子笑曰：“孤老便是孤老，何須托外親也。既是你情人，我生平不吃醋，便請相見何妨?！?br>即遣二仆入請，尚未出，又促細(xì)卿曰：“汝去請之。”細(xì)卿入內(nèi)邀出。公子張看荻溪，一表非俗，呵呵笑曰：“細(xì)卿妙人，果會擇好才子?！奔唇登皵⒍Y。院內(nèi)備筵已到，公子坐上，荻溪前，細(xì)卿左陪。席間談笑，并不及賭中去。至晚，索骰仔行令，公子耍曰：“只恐卑人未曉好色?！奔?xì)卿曰：“公子有一擲百萬之豪，荻卿亦有呼盧賜緋之興，愧小婢未足當(dāng)好色耳?！惫釉唬骸拜断嘧骷液?？略賭，明早一東道何如？”荻溪曰：“東道當(dāng)小弟奉，何勞賭也?！惫釉唬骸翱帐澄醇?，須贏得為奇。”先取擲之，無色，荻溪一擲即勝。公子須再加一臺戲，又輸，熱性一起，曰：“獲溪有此妙手乎？與汝再決輸贏。”獲溪曰：“不敢扳高耳，亦愿陪兩下?！辟€起互有勝負(fù)。至一更，公子輸上百金，細(xì)卿亦抽頭十余兩矣，即將骰子收起，曰：“今日乘轎勞頓，夜已深矣，須去睡，明日看戲時，酒席中再翻，稍抬舉我抽頭?！?br>公子以輸多，發(fā)怒要賭。荻溪亦發(fā)大言曰：“若再來，須百金一堆，不然且罷?！惫酉热《ㄣy，在以一百為堆，細(xì)卿故執(zhí)骰不與。公子大怒曰：“只憑一擲，隨有無便罷?！奔?xì)卿付還骰，公子一擲即勝，得百金，曰：“更照前一堆?！庇謩佟Ｔ唬骸拔嵘胶么蟛缓眉?xì)，須二百為堆。”方發(fā)性間，門外火把轎來，慌入報曰：“老爺跟尋至急，可速回去?！惫釉唬骸拔疑絹?，奈何阻我興?！逼浜笠粩S，又贏二百為堆。家人催如星火，公子曰：“我明日晝間不來，夜定來矣?！陛断糁荒艿?。細(xì)卿亦驚作癡呆樣，慌忙送別。歸怨荻溪曰：“人無全勝，你先贏許多，須當(dāng)知止，奈何公子欲翻，你更出大堆，是不曉避色也?？兆鲬T家，不及我婦人見矣?！陛断唬骸拔崛f金賭盡，何數(shù)他三百兩，有甚大事，空怨恨為?！痹诩?xì)卿家留宿數(shù)日，再留之，堅辭而去。
按：公子是裝束的，先以厚禮送妓，令荻溪信為真公子，后來圈套，皆是裝成。其藥骰已先藏在細(xì)卿手，故令其搶起真骰，然后以藥骰付還之，使其不疑，三執(zhí)皆勝，套定催歸，其誰防之。然荻溪雖作家，安能測其弊哉。吁！凡賭博者，弊處生弊，鑒此而知機，收手勿賭，真良策也，莫如彼之一旦盡囊而空矣。
張士升，莒溪人，膏梁子弟也。父致萬金，均分于士升兄弟，田園膏腴，坐享成業(yè)。一旦父卒，時初行萬歷錢，被棍徒引其賭博。彼富豪雛子，惟見場中飲酒豪放可輕狂快意，那知財帛當(dāng)惜。不數(shù)月間，輸去銀數(shù)百兩，尚欣欣喜賭，未肯休也。
鄉(xiāng)有陳榮一者，乃士升父在日所用做中保供呼喚者。人雖微賤，卻有忠義之心，不忍士升之被棍誘引也，乃備一盛筵，單請士升一人。酒筵中慢慢緩談，將其父在日始終生財緣由，愛惜錢米實事，一一從頭細(xì)講，且贊羨其能，慨嘆其苦。后又談及民情世故，及錢米難得之狀，窮民無錢之苦。因勸之曰：“令先尊發(fā)此巨富非易，你須念先人勤勞，保守基業(yè)，切不可去賭。前者雖賭去數(shù)百金，已往勿咎，但從今改過，依舊坐享福澤矣?！笔可姌s一詞情懇切，一時良心發(fā)動，曰：“吾依你言，從今誓不賭矣?！?br>次日棍徒引之，果不去賭。眾方怪異，后知出于榮一所勸，無可奈何，商議曰：“誰能引其再賭者，眾斂十金與之?！庇胁窭フ咴唬骸拔夷芤?。”眾將銀十兩封在。昆見士升在路亭閑坐，挨近其身，先閑談他事，后問曰：“聞汝今收手不賭乎？”士升曰：“然”。昆曰：“賭非好事，今能自知回頭，真是豪杰。盛族富豪子弟果有智識高人，我真羨服。只外人都傳是榮一老勸你而止，果是他勸否？”士升曰：“的是得他勸?！?br>柴昆嗟嘆曰：“榮一小輩，奔走下賤之流，豈是你父兄，豈是你叔伯，何禁止得人。你名門子弟，聰明男子，何待賤人訓(xùn)誨，使路人傳你聽下賤人主使，皆暗中非笑，謂你無能為。依我所見，還當(dāng)暫出小賭，過了半月一月，自己收手，人便說你是自不愛賭，非關(guān)聽下輩命令也，如此方是大丈夫所為，不羞了故家門風(fēng)?！笔可菬o識雛子，聞此佞言，心自猜曰：“果是我今若便止，人道是榮一之功，須再去賭一月，然后自止，豈不挺豪杰哉?！彪S即入場復(fù)賭。柴昆暗領(lǐng)眾銀而去。士升賭了一月，野心復(fù)逞。后榮一雖言，亦不見納。終至于盡賭傾家，皆柴昆一激之也，其禍烈矣。
按：士升惑柴昆之瞽說，拒榮一之忠言，徒以其人卑微，謂受其諫為恥。不知堯清問下民，舜下詢艸芻蕘，周公走迎乎下士，韓信乞策于左車，彼帝王將相，猶俯聽微言。若是豈以人之賤而可廢其言之善乎。惜士升黃口之子，目不知古今，故中讒言而不察也。噫！
裝公子套妓脫賭
王荻溪，萬金之子，好賭無厭，多被賭朋合謀。盡傾其家后，收拾余資，止得三百兩。乃帶一仆，復(fù)往縣中賭。眾棍復(fù)合本迭來與賭。時荻溪家已盡破，而賭亦學(xué)得甚高，雖未能勝眾棍，亦不至為棍所勝。相持半月余，無好子弟到，無雛家可網(wǎng)，乃投府去，更無大賭場可快意者，遂往嫖李細(xì)卿家。
有二三賭伙尋至府，聞荻溪已入妓家，眾即畫計曰：如此如此籠絡(luò)之，可盡奪其金矣。次日，候荻溪出外尋賭伙，即入對細(xì)卿曰：“荻溪只好賭，不好嫖，彼無厚物與你，今依我如此如此，行先送你二十兩人事，后賭得的，每一百兩復(fù)許加二抽?！奔?xì)卿許諾。
午設(shè)盛饌，方與荻溪入席飲數(shù)杯，忽二家人來送禮物，輝煌熳爛，皆上好物件，約值二十余金，曰：“公子命送此薄儀，少頃便到?！奔?xì)卿逐一看過，盡數(shù)收起，以茶待二家人于外，復(fù)來席陪荻溪，且喜且作懊惱之意。荻溪曰：“是何人送你厚禮，你反似憂悶何故？”細(xì)卿曰：“不問正難開口，此是黃公子送的，舊年在此賭錢，輸去銀千余兩，我亦得他厚惠。今日將到，望相公赦我，索須出去迎他，容后日多陪相公幾日以補罪?！陛断唬骸凹词枪?，我便出外讓他?！奔?xì)卿喜曰：“相公如此寬容，是妾有二天也?！?br>荻溪將拂衣起，細(xì)卿挽住曰：“少坐不妨，更有一件，此人極活潑，無崖岸。少間乘機提起，若請機見，或在此同話為我陪客，得借重高賢，亦為我增聲價也?！陛断居芟宦劰优f在此賭，心中早已喜十分，使一仆服侍，在內(nèi)獨酌，叫細(xì)卿出外迎客。須臾公子到，細(xì)卿從容奉茶，敘寒溫訖。公子徑起，欲入內(nèi)游玩，細(xì)卿慌忙請止曰：“適有一外親遠(yuǎn)來，在內(nèi)留一水飯，恐無處可避也。”公子笑曰：“孤老便是孤老，何須托外親也。既是你情人，我生平不吃醋，便請相見何妨?！?br>即遣二仆入請，尚未出，又促細(xì)卿曰：“汝去請之。”細(xì)卿入內(nèi)邀出。公子張看荻溪，一表非俗，呵呵笑曰：“細(xì)卿妙人，果會擇好才子?！奔唇登皵⒍Y。院內(nèi)備筵已到，公子坐上，荻溪前，細(xì)卿左陪。席間談笑，并不及賭中去。至晚，索骰仔行令，公子耍曰：“只恐卑人未曉好色?！奔?xì)卿曰：“公子有一擲百萬之豪，荻卿亦有呼盧賜緋之興，愧小婢未足當(dāng)好色耳?！惫釉唬骸拜断嘧骷液?？略賭，明早一東道何如？”荻溪曰：“東道當(dāng)小弟奉，何勞賭也?！惫釉唬骸翱帐澄醇?，須贏得為奇。”先取擲之，無色，荻溪一擲即勝。公子須再加一臺戲，又輸，熱性一起，曰：“獲溪有此妙手乎？與汝再決輸贏。”獲溪曰：“不敢扳高耳，亦愿陪兩下?！辟€起互有勝負(fù)。至一更，公子輸上百金，細(xì)卿亦抽頭十余兩矣，即將骰子收起，曰：“今日乘轎勞頓，夜已深矣，須去睡，明日看戲時，酒席中再翻，稍抬舉我抽頭?！?br>公子以輸多，發(fā)怒要賭。荻溪亦發(fā)大言曰：“若再來，須百金一堆，不然且罷?！惫酉热《ㄣy，在以一百為堆，細(xì)卿故執(zhí)骰不與。公子大怒曰：“只憑一擲，隨有無便罷?！奔?xì)卿付還骰，公子一擲即勝，得百金，曰：“更照前一堆?！庇謩佟Ｔ唬骸拔嵘胶么蟛缓眉?xì)，須二百為堆。”方發(fā)性間，門外火把轎來，慌入報曰：“老爺跟尋至急，可速回去?！惫釉唬骸拔疑絹?，奈何阻我興?！逼浜笠粩S，又贏二百為堆。家人催如星火，公子曰：“我明日晝間不來，夜定來矣?！陛断糁荒艿?。細(xì)卿亦驚作癡呆樣，慌忙送別。歸怨荻溪曰：“人無全勝，你先贏許多，須當(dāng)知止，奈何公子欲翻，你更出大堆，是不曉避色也?？兆鲬T家，不及我婦人見矣?！陛断唬骸拔崛f金賭盡，何數(shù)他三百兩，有甚大事，空怨恨為?！痹诩?xì)卿家留宿數(shù)日，再留之，堅辭而去。
按：公子是裝束的，先以厚禮送妓，令荻溪信為真公子，后來圈套，皆是裝成。其藥骰已先藏在細(xì)卿手，故令其搶起真骰，然后以藥骰付還之，使其不疑，三執(zhí)皆勝，套定催歸，其誰防之。然荻溪雖作家，安能測其弊哉。吁！凡賭博者，弊處生弊，鑒此而知機，收手勿賭，真良策也，莫如彼之一旦盡囊而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