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類
作者：張應(yīng)俞狡牙脫紙以女償
施守訓(xùn)，福建大安人，家貲殷富，常造紙賣客。一日自裝千余簍，價值八百余兩，往蘇州賣，寓牙人翁濱二店。濱乃宿牙，迭積前客債甚多，見施雛商將其紙盡還前客，誤施坐候半年。家中又發(fā)現(xiàn)五百余簍到蘇州，濱代現(xiàn)賣付銀訖，托言系取舊帳者，復(fù)候半年。知受其籠絡(luò)，施乃怒罵毆之。濱無言可應(yīng)，當憑鄉(xiāng)親劉光前，議諭濱立過借，批銀八百兩，勸施暫回。
次年復(fù)載紙到蘇州。濱代現(xiàn)賣，只前帳難還。施又坐待半年，見其女云英有貌，未曾許配，思此銀難取，乃浼劉光前為媒，求其女為妾，抵還前帳，濱悅許之。其女年方十五，執(zhí)不肯從。濱與妻入勸曰：“古有緹縈，愿沒官為婢，以贖父罪。今父欠客人銀八百兩，以汝填還。況福建客家多巨富，若后日生子，分其家財，居此致富，享福非?！迸荚手Z。
時施已六十余矣，成婚近四載，施后回家身故。未及周期服，濱將女重嫁南京溧水縣梁恩賜為妾，重受聘禮一百兩。守訓(xùn)男施欽知之，為本年亦裝紙到蘇州，往拜翁家，呼翁為外祖。
翁不揪彩他；請庶母出見，亦拒不出。眾客伙皆怒而嗾曰：“你父以八百兩聘禮，止成親四載，未期服，又重嫁他人。今一出見何害？情甚可惡，汝何不鳴官。”欽乃告于巡街蔡御史。時翁濱二得施為婿，復(fù)振家風(fēng)，又發(fā)貲金千余，見告，毫無懼意。兩下各投分上，訐訟幾二年。各司道皆納分上，附會而判。后欽狀告刑部，始獲公斷曰：“翁濱二以女抵償八百兩，幾與綠珠同價矣。但守訓(xùn)自肯其財禮，勿論。今夫服未滿，重嫁梁客，兜重財物，是以女為貨，不顧律法，合責(zé)三十板，斷身資銀一百兩，并守訓(xùn)為云英置衣資首飾銀五十兩，共與施欽領(lǐng)之?！币虼朔e訟連年，濱二之家財盡傾，仍流落于貧矣。
按：脫騙之害，首俠棍，次狡儈。俠棍設(shè)局暗脫，竊盜也，狡儈騙貨明賣，強盜也，二者當與盜同科。
凡牙儈之弊，客貨入店，彼背作綱抵儻，又多竊取供家，每以后客貨蓋前客帳，此窮牙常態(tài)也。施守訓(xùn)在不早審牙家，致落此坑塹。只可小心逼取，或斷以告，不當圖其女為妾。夫以六旬上人，歲月幾何，納妾異地，能無后患乎。貽子后論，所費不貲，雖終取勝，得不償失矣。獨恨翁濱二，負心歹漢，以一女而還銀八百兩，得已過分。又得婿扶以成家，后女雖再嫁，當以身資還施之男，永可無患矣。乃貪心不滿，再致傾家，真可為欺心負義之鑒。
貧牙脫蠟還舊債
張霸，四川人，為人機關(guān)精密，身長力勇。一日買蠟百余擔，往福建建寧府丘店發(fā)賣。此牙家貧徹骨，外張富態(tài)，欠前客貨銀極多。霸蠟到，即以光棍頂作鬼名來借蠟，約后還銀。數(shù)日后，霸往街游玩，其蠟遍在諸鋪。及問其姓名，皆與帳名不同。霸心疑必有弊，故回店訊問牙人曰：“你脫我蠟去還前帳，可一一實報帳來。若不實言，你乘我?guī)兹坏?。”丘牙啞口無應(yīng)。霸輪拳擒打如鷹擒雀，如踢戲球。丘牙連忙求饒，曰：“公，神人也。此蠟真還前客舊帳，并家用去矣，何能問各店重齲？”張霸曰：“你將還人的及各店買去的，都登上帳，只說他揭借去，俱未還銀。我將帳去告取，你硬作證，怕他各店不再還我?！鼻鹧酪姥?，一一寫成發(fā)貨帳。張霸即具狀告府。
署印梅爺看狀，擲地不準。霸心傷失本，兩眼自然垂淚，再三哀告。梅爺乃準其狀。先差皂隸往查各店蠟。霸以銀賄公差，回報曰：“各店果有張霸印號蠟。”梅爺曰：“那有揭借客蠟，都不還銀者?！奔闯雠凭袑?。各店在外商量曰：“我等買張客蠟，俱已還銀，牙家收訖。又牙人自用蠟還我者，是他所合抽得牙錢，何得今更重告。吾與汝等斂銀共享，投一分上，先去講明，然后對審。”斂銀已畢，即將銀一百兩投梅爺鄉(xiāng)親。
梅爺剛正之官，弗聽，即拘來審。內(nèi)有江店客人，乃慣訟者，先對理曰：“蠟?zāi)饲鹧烂髻u與我，公平交易，張霸安得重齲即未全交付，亦牙家刻落，與我輩何干?！鼻鹧涝唬骸跋灧琴u他，是小人先欠諸店舊帳，張霸蠟到，他等詐言揭借，數(shù)日后即還銀。及得蠟到手，即坐以抵前帳，非小人敢兜客銀也?！?br>梅爺曰：“丘牙欠債，須問彼自取，安得坐客人貨，以還彼債。你眾等可將償還張霸，免你等罪?！苯陼r有分上，再三辨論，說是明白交易，并無對債之事。梅爺觸怒，將江店責(zé)十板。江又辨論不已，又被責(zé)二十板。后諸人驚懼，皆稱愿賠求饒，以江店監(jiān)禁，諸人討保，斷蠟銀限三日不完再重責(zé)。三日果追完。
霸領(lǐng)銀訖，深感梅爺恩澤，頂戴香爐，到于堂下，叩拜而去。
按：出外為商，以漂渺之身，涉寡親之境，全仗經(jīng)紀以為耳目。若遇經(jīng)紀公正，則貨物有主。一投狡儈，而抑貨虧價必矣。是擇經(jīng)紀乃經(jīng)商一大關(guān)系也。
可不慎哉！如其人言談直率，此是公正之人。若初會晤間，上下估看，方露微言，則其心中狡猾可知。若價即言而不遠，應(yīng)對遲慢，心必懷欺。若屋宇精致，分外巧樣，多是奢華務(wù)外之人，內(nèi)必不能積聚。倘衣補垢膩，人鄙形猥肩聳，目光巾帽不稱寒暑，此皆貧窮之輩。若巧異妝扮，服色變常，必非創(chuàng)置之人，其內(nèi)必?zé)o財鈔。若衣冠不華，惟服布衣，此乃老實本分，不可以斷之曰貧。商而知此，何至如張霸被牙所脫也。
況非剛正之梅爺肯聽分上，幾乎素手歸矣。故錄之以示為商者，當貨物發(fā)脫之初，細審經(jīng)紀，對手發(fā)落，方可保無虞矣。
施守訓(xùn)，福建大安人，家貲殷富，常造紙賣客。一日自裝千余簍，價值八百余兩，往蘇州賣，寓牙人翁濱二店。濱乃宿牙，迭積前客債甚多，見施雛商將其紙盡還前客，誤施坐候半年。家中又發(fā)現(xiàn)五百余簍到蘇州，濱代現(xiàn)賣付銀訖，托言系取舊帳者，復(fù)候半年。知受其籠絡(luò)，施乃怒罵毆之。濱無言可應(yīng)，當憑鄉(xiāng)親劉光前，議諭濱立過借，批銀八百兩，勸施暫回。
次年復(fù)載紙到蘇州。濱代現(xiàn)賣，只前帳難還。施又坐待半年，見其女云英有貌，未曾許配，思此銀難取，乃浼劉光前為媒，求其女為妾，抵還前帳，濱悅許之。其女年方十五，執(zhí)不肯從。濱與妻入勸曰：“古有緹縈，愿沒官為婢，以贖父罪。今父欠客人銀八百兩，以汝填還。況福建客家多巨富，若后日生子，分其家財，居此致富，享福非?！迸荚手Z。
時施已六十余矣，成婚近四載，施后回家身故。未及周期服，濱將女重嫁南京溧水縣梁恩賜為妾，重受聘禮一百兩。守訓(xùn)男施欽知之，為本年亦裝紙到蘇州，往拜翁家，呼翁為外祖。
翁不揪彩他；請庶母出見，亦拒不出。眾客伙皆怒而嗾曰：“你父以八百兩聘禮，止成親四載，未期服，又重嫁他人。今一出見何害？情甚可惡，汝何不鳴官。”欽乃告于巡街蔡御史。時翁濱二得施為婿，復(fù)振家風(fēng)，又發(fā)貲金千余，見告，毫無懼意。兩下各投分上，訐訟幾二年。各司道皆納分上，附會而判。后欽狀告刑部，始獲公斷曰：“翁濱二以女抵償八百兩，幾與綠珠同價矣。但守訓(xùn)自肯其財禮，勿論。今夫服未滿，重嫁梁客，兜重財物，是以女為貨，不顧律法，合責(zé)三十板，斷身資銀一百兩，并守訓(xùn)為云英置衣資首飾銀五十兩，共與施欽領(lǐng)之?！币虼朔e訟連年，濱二之家財盡傾，仍流落于貧矣。
按：脫騙之害，首俠棍，次狡儈。俠棍設(shè)局暗脫，竊盜也，狡儈騙貨明賣，強盜也，二者當與盜同科。
凡牙儈之弊，客貨入店，彼背作綱抵儻，又多竊取供家，每以后客貨蓋前客帳，此窮牙常態(tài)也。施守訓(xùn)在不早審牙家，致落此坑塹。只可小心逼取，或斷以告，不當圖其女為妾。夫以六旬上人，歲月幾何，納妾異地，能無后患乎。貽子后論，所費不貲，雖終取勝，得不償失矣。獨恨翁濱二，負心歹漢，以一女而還銀八百兩，得已過分。又得婿扶以成家，后女雖再嫁，當以身資還施之男，永可無患矣。乃貪心不滿，再致傾家，真可為欺心負義之鑒。
貧牙脫蠟還舊債
張霸，四川人，為人機關(guān)精密，身長力勇。一日買蠟百余擔，往福建建寧府丘店發(fā)賣。此牙家貧徹骨，外張富態(tài)，欠前客貨銀極多。霸蠟到，即以光棍頂作鬼名來借蠟，約后還銀。數(shù)日后，霸往街游玩，其蠟遍在諸鋪。及問其姓名，皆與帳名不同。霸心疑必有弊，故回店訊問牙人曰：“你脫我蠟去還前帳，可一一實報帳來。若不實言，你乘我?guī)兹坏?。”丘牙啞口無應(yīng)。霸輪拳擒打如鷹擒雀，如踢戲球。丘牙連忙求饒，曰：“公，神人也。此蠟真還前客舊帳，并家用去矣，何能問各店重齲？”張霸曰：“你將還人的及各店買去的，都登上帳，只說他揭借去，俱未還銀。我將帳去告取，你硬作證，怕他各店不再還我?！鼻鹧酪姥?，一一寫成發(fā)貨帳。張霸即具狀告府。
署印梅爺看狀，擲地不準。霸心傷失本，兩眼自然垂淚，再三哀告。梅爺乃準其狀。先差皂隸往查各店蠟。霸以銀賄公差，回報曰：“各店果有張霸印號蠟。”梅爺曰：“那有揭借客蠟，都不還銀者?！奔闯雠凭袑?。各店在外商量曰：“我等買張客蠟，俱已還銀，牙家收訖。又牙人自用蠟還我者，是他所合抽得牙錢，何得今更重告。吾與汝等斂銀共享，投一分上，先去講明，然后對審。”斂銀已畢，即將銀一百兩投梅爺鄉(xiāng)親。
梅爺剛正之官，弗聽，即拘來審。內(nèi)有江店客人，乃慣訟者，先對理曰：“蠟?zāi)饲鹧烂髻u與我，公平交易，張霸安得重齲即未全交付，亦牙家刻落，與我輩何干?！鼻鹧涝唬骸跋灧琴u他，是小人先欠諸店舊帳，張霸蠟到，他等詐言揭借，數(shù)日后即還銀。及得蠟到手，即坐以抵前帳，非小人敢兜客銀也?！?br>梅爺曰：“丘牙欠債，須問彼自取，安得坐客人貨，以還彼債。你眾等可將償還張霸，免你等罪?！苯陼r有分上，再三辨論，說是明白交易，并無對債之事。梅爺觸怒，將江店責(zé)十板。江又辨論不已，又被責(zé)二十板。后諸人驚懼，皆稱愿賠求饒，以江店監(jiān)禁，諸人討保，斷蠟銀限三日不完再重責(zé)。三日果追完。
霸領(lǐng)銀訖，深感梅爺恩澤，頂戴香爐，到于堂下，叩拜而去。
按：出外為商，以漂渺之身，涉寡親之境，全仗經(jīng)紀以為耳目。若遇經(jīng)紀公正，則貨物有主。一投狡儈，而抑貨虧價必矣。是擇經(jīng)紀乃經(jīng)商一大關(guān)系也。
可不慎哉！如其人言談直率，此是公正之人。若初會晤間，上下估看，方露微言，則其心中狡猾可知。若價即言而不遠，應(yīng)對遲慢，心必懷欺。若屋宇精致，分外巧樣，多是奢華務(wù)外之人，內(nèi)必不能積聚。倘衣補垢膩，人鄙形猥肩聳，目光巾帽不稱寒暑，此皆貧窮之輩。若巧異妝扮，服色變常，必非創(chuàng)置之人，其內(nèi)必?zé)o財鈔。若衣冠不華，惟服布衣，此乃老實本分，不可以斷之曰貧。商而知此，何至如張霸被牙所脫也。
況非剛正之梅爺肯聽分上，幾乎素手歸矣。故錄之以示為商者，當貨物發(fā)脫之初，細審經(jīng)紀，對手發(fā)落，方可保無虞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