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回

作者:謝詔
卻說赤眉、樊崇等起軍至高陵,忽聽炮響一聲,山坡后一隊軍兵,當頭一將,金甲銀盔,長槍白馬,手執(zhí)降旗,上寫“定國公王匡迎順”。樊崇急出下馬,施禮謂曰:“遠勞將軍至此,少獲迎接,乞勿見咎!”匡曰:“將軍扶德伐暴,天啟人歸,吾久欲起兵接應(yīng),共佐明君。奈天未假愿!今聞將軍兵至,故伏道相迎,萬乞姑納為用。倘名成就,雖泉下亦相戴矣!”
崇曰:“將軍文武拔萃,何故是謙?今幸不屈英才,肯護孤獨,豈取背逆而忘哉?”言訖,二人大笑,遂合兵共連而進。
人報更始,更始大驚,急令李松領(lǐng)兵三萬,出城迎敵。兩軍排列陣勢,金鼓齊鳴。王匡出馬,謂松曰:“更始殘暴日肆,誣斬忠良,汝尚何苦力護而取辱哉?”李松大罵“背義匹夫!
不思更始與汝王侯之位,貪心猶未滿足,交串賊兵,欺天反主,三合斬汝,以泄君恨!”王匡大怒,縱馬直齲李松奮挺長戈,沖陣對敵。二人交鋒,共戰(zhàn)十合,王匡敗走,李松躍馬趕上。
樊崇見匡敗走,急出助戰(zhàn)。二人亦交十合,不分勝負。再令擂鼓,又戰(zhàn)十合,樊崇詐敗,李松追殺。趕至山坡,樊崇大叫:“王匡等諸將?!笔f軍兵齊出,四下夾攻。李松將寡,遮抵不住,勒馬回走。樊崇率兵趕上。王匡兜弓搭箭,望李松奮射,中馬而倒。樊崇急近拿住,令軍綁縛,囚陷,余卒皆降。祟等乘勝率兵攻城。
至東門,把守校尉乃李松之弟李汛。赤眉令人謂之曰:“今吾主將樊大將軍,拿獲汝兄李松,囚陷于車,汝若早開門獻,則活其命。倘再抗拒,汝生難活!”汛聞,即開門降獻。九月,赤眉入城。
人報更始,言:“李松出陣,被赤眉大將樊崇活捉,復(fù)進攻城。把門校尉李汛開降,赤眉都已入城。陛下急將何治?”
更始聞言大驚,心惶無措。急跨上馬,單騎奔走,從國城門出。
妻妾婦女隨后哭趕,連聲呼曰:“陛下既欲出逃,當下馬謝城而去?!备技聪埋R,望城泣拜。復(fù)上馬而去。
卻說朱鮪復(fù)聚兵于洛陽,殘害百姓,苦虐軍民。帝遣大司馬吳漢、朱佑、岑彭、賈復(fù)、堅譚等十一將,領(lǐng)兵五萬,進擊洛陽。各遵旨命去訖。
卻說更始棄城,奔至高陵,妻子裸袒流落道途,帝聞之大驚,心甚憂憫,乃遣使下詔,封為淮陽王。詔曰:朕嘗力諫皇兄,不自省察奸佞,而果賊釁相凌,禍起蕭墻,悔思無及。今赤眉攻迫,棄舍城位,妻子裸袒于道旁,妾婦流落于村徑。朕聞涂炭,甚切憂思!故茲頒詔,飛臨封授淮陽王職。再諭吏士人等,敢有仍前故違詔旨,暗相戕害者,罪同大逆!故茲詔諭,宜悉宣知。
更始正于城衙獨坐,悶想嗟吁。忽人報曰:“帝遣詔至,請大王出接?!备技迸畔惆?,整笏接入。俯聽宣讀,仍依君臣禮行拜畢。眾將擁扶就職。卻說吳漢等諸將領(lǐng)軍至洛陽,分兵圍伏。令人報知朱鮪,言“吳將軍四面排布陣勢,兵如鐵束,將軍縱能插翅騰飛,今番決要拿斬!將軍若早降,不失原職。如不愿從,禍臨眼下”。
朱鮪聞言,默默無語。遂開城出降,接入漢兵至衙,安撫百姓。
十月癸丑,帝親駕入洛陽,吳漢、岑彭、賈復(fù)、朱佑、堅譚等十一將軍,引朱鮪降者齊出接。朱鮪進曰:“小將罪該萬死!乞陛下仁恩宥恕!”帝大喜,遂封鮪為洛陽太守。鮪頓首謝恩,各護車駕入城幸南宮。見殿宇損壞,令堅譚監(jiān)著校尉整造宮府,而于是定都。
卻說鄧禹于汾河擊走左輔等,時劉盆子兵過,肆暴殘虐,吏民百姓不知所歸。鄧禹乘勝獨克,而師行有紀,皆望風相伏而迎。一日之間,降者以數(shù)千計。眾號百萬軍會合即行,禹遂止之。暫停車馬以撫勞百姓。鄉(xiāng)村父老童稚,垂發(fā)戴白之人,滿車下莫不感悅。于是,鄧禹名震關(guān)西。
諸將豪杰皆進告勸禹曰:“今赤眉已占長安,擊走更始,將軍可急進兵,莫待養(yǎng)銳鋒益,難與禁持!”禹曰:“不然,今吾眾雖多,能戰(zhàn)者少,前無可仰之積,后無轉(zhuǎn)饋之資。赤眉新拔長安,財富充實,鋒銳未可當也!然其盜賊群居,無終日之計。財谷雖多,變故萬端,豈能堅守也哉!今聞上郡、望地、安定三郡,土廣人稀,谷多畜眾,吾且休兵往北,就糧養(yǎng)士,以待赤眉勢敗,方可圖也。”遂不聽諸將之言,引軍往北進發(fā)。行至柯邑,凡經(jīng)過各郡邑,皆開門歸附。西河太守宗育,聞禹兵至,即領(lǐng)大軍三萬出降。鄧禹大喜,遂令合兵一處。
卻說帝于洛陽,憂思關(guān)中未定,而禹久不進兵,乃遣使赍敕,往北催鄧禹,急取長安。敕曰:朕聞司徒鄧將軍,德報諸郡,可并堯也。今亡賊不攻,則同桀也。前者朕托關(guān)中于將軍,則天下重事悉從所發(fā)。奚何舍政而竊小哉?長安更始,自赤眉侵入,棄妻逃走,吏卒人民遣遑無倚,宜速進兵剿除賊寇,攘解百姓之倒懸,系萬民之心。
望一慰朕躬之思,二利兵家之快。今則久駐他邦,騷州擾縣,而自專據(jù),何其理乎?故茲敕諭,宜即加兵。倘再延捱,欺慢上意,垂示不貸。
鄧禹開敕讀罷,微微笑曰:“主上豈知吾意?”竟不從言。
遂分遣將兵,且攻上郡。令馮愔、宗歆守栒邑。二人爭權(quán),一齊上馬,持戟相攻。共戰(zhàn)十合,宗歆敗走,馮愔躍馬趕上,大喝一聲,斬歆于馬下?;刂量h衙,勒兵反漢進攻禹。禹急令使往洛陽,奏聞帝主。使者至,帝宣入問。使者具奏所事,帝曰:“愔所親愛者何人?”對曰:“護軍黃防極與善交”。帝度愔、防二人不能久和,勢必相忤,即令使者回報,言“殺愔者必黃防”。乃遣尚書宗廣持節(jié)詐降馮愔。廣領(lǐng)命上馬即往。
行至徇邑,令人報知馮愔。馮愔大喜,急出迎接,邀入衙內(nèi)禮坐,謂曰:“公若竭力相扶,創(chuàng)成功業(yè),富貴共之?!睆V曰:“蒙君不棄,當死相報,豈庸常哉!”至經(jīng)月余,防果執(zhí)愔,奔于洛陽獻帝。帝大喜,乃赦其罪。
卻說劉盆子居于長樂宮,諸將日會,各爭論功,交頭接耳,亂擾席前,并無一人畏服。至臘日,崇等設(shè)宴大會,請盆子坐正殿中。黃門吏卒,持兵跟護。其后文武公卿,皆列坐殿上,令女樂筵前歌舞,品竹調(diào)絲。酒未至中,一人出一書簡,言欲謁賀。其余不知書者,皆起請為書名,各個屯聚席前,更相背向。
忽大司農(nóng)楊音按劍罵曰:“諸卿皆老傭也!今日設(shè)君臣之禮,故下擾亂,不遵法律,兒戲尚不如此,何其對君飲乎!皆宜格殺。”眾人聞?wù)f,競相班斗,各奮持兵,互相殺傷無數(shù)。
殿上盆子莫能止之。衛(wèi)尉諸葛樨聞之,遂勒兵人殿,殺百余人,方才定息。盆子惶恐,日夜啼泣,獨與中黃門同榻共臥。但得內(nèi)觀主閣,而不聞外事。
若向時,掖庭中宮女數(shù)百千人,自更始敗后,幽閉殿內(nèi),乏糧無食,掘庭中蘿葡之根,或捕池魚而食。有餓死者,因相埋于宮中。忽盆子至,各伏階前,泣相告曰:“陛下登位,妾等數(shù)百千人,幽閉宮中無食,忍餓死者不可勝數(shù),乞陛下仁憐,救妾眾人殘命!”盆子聽罷,頓足嗟嘆!遂令中黃門給米,每人數(shù)斗,各皆叩首謝恩。后盆子去,悉餓死宮中不出。那劉恭見赤眉眾亂,知其必敗,自恐兄弟俱遭所禍,密教盆子解下璽綬,與眾辭讓告歸。盆子欣然即從。建武二年正月朔,大會諸將。劉恭先謂崇等曰:“自蒙諸君共立恭弟盆子為帝,德誠深厚。奈且未周一載,混亂日甚,想不足成大事,恐命死于他人之手,反無所益也!愿退為庶人,無窮感戴。”崇等聽言,頓首起曰:“此皆臣等罪也!愿勿疑慮?!惫?fù)堅請。
崇曰:“眾立天子為生民之主,撫育四方,今式候固為請拒,寧欲事乎?”恭大慚而退。盆子乃下龍牀,解璽,叩頭告曰:“今諸郡縣官,遣吏貢獻糧物,而盜賊依舊,輒見劫奪,流聞四方,莫不怨恨,不復(fù)信也。向且所立,皆非其人,不由所愿。今寧乞骸骨歸鄉(xiāng),以避殺害之難,乞諸君哀憐耳!”言訖,淚下如雨。崇等諸將莫不哀憐,乃皆頓首告曰:“臣等無負陛下,何苦憂思!請自今以后,不敢復(fù)肆縱欲?!币蚬脖С峙枳樱錾蠈毼?,帶掌玉璽。盆子號呼不得已而受之。既罷,各出。盆子閉宮自守,從此日起,三輔諸將翕然無競,皆稱天子聰明智度。百姓人等爭還長安市里。才滿二十余日,赤眉貪嗜財物,復(fù)肆前兇,混相劫奪。城中糧盡,放火焚燒宮室,遂載寶物引兵西過祠南郊。車甲兵馬,最為猛盛,眾號百萬。盆子乘王車,駕三馬,后者數(shù)百騎,望南山進發(fā)。行至郿城,更始大將軍嚴春知,引兵三萬,出城對陣。盆子曰:“何人出拿此賊?”樊崇高聲應(yīng)曰:“小臣愿往?!毖粤T,飛馬而出。兩軍排列陣勢,金鼓齊鳴。二將交馬,約戰(zhàn)十合,嚴春敗走,樊崇躍馬趕上,大喝一聲,連人帶馬斬為兩段。殺散眾軍,遂入安定北城。
至陽城,途逢大雪,坑谷皆滿,士卒凍死者數(shù)百人。勒兵復(fù)還,毀掘墳?zāi)?,劫取重寶,污辱呂后之尸,侵掠生民,貪無厭足。鄧禹知其自亂,遂引兵進擊。南至長安。駐軍昆明池,大饗士卒。
一日,升帳召諸將曰:“吾欲選日親謁高帝之廟,以祀十一帝王之柩。汝等眾人各要齋戒,共入奠祭?!北妼⒕阒Z,遵命而退。次日,鄧禹沐浴,整潔朝服,往謁神位,諸將各個凈身跟護。入廟祀畢,禹令使者收起十一帝柩,送詣洛陽。使者遵命,即日起奉去訖。禹遂引兵進擊延岑。
至藍田,兩相撞遇。延岑出馬,頭頂金鳳盔雉毛纓,身披絳紅袍白銀甲,手提方天戟,坐下赤色馬,立于陣前,大叫劉軍搦戰(zhàn)。鄧禹出馬,謂曰:“汝知漢司徒鄧將軍否?”岑曰:“小雞豚犬,何足為羨?”鄧禹大怒,急率諸將進擊,各排陣勢,擂鼓搖旗。兵戈戟接,人馬相沖,延岑大喊一聲,攪軍混亂。鄧禹見勢將敗,急收軍走。延岑亦不追趕。鄧禹奔至云陽,忽小軍報曰:“前有兩員大將,一人紅袍白甲,雉尾銀盔,手執(zhí)丈八長槍,坐下紅鬃戰(zhàn)馬;一人白袍金甲,雉翅鏈盔,手執(zhí)降魔鐵杵,坐下烏燕色騅,領(lǐng)軍數(shù)萬,截住去路,如之奈何!”鄧禹聞言大驚,親至勒馬向前,望見紅袍鐵馬者,乃漢中王劉嘉也。禹遂高聲叫曰:“來者莫非漢中王劉將軍乎?”劉嘉聽說,慌忙下馬,施禮謂曰:“將軍為何至此?”鄧禹具將長安赤眉及諸處所敗之事,逐一訴知。劉嘉大驚,復(fù)問鄧禹曰:“主公事勢若何?”禹曰:“自赤眉起入長安,遣吾關(guān)西守御,后再未同一會。今帝位于郎,而都遷于洛陽矣。”劉嘉大喜,各敘閑別之情。劉嘉遂引李寶相見。禹問嘉曰:“此將軍何人也?”嘉曰:“丞相李寶是也?!倍怂焓┒Y畢。劉嘉令合兵邀入城衙安歇。住經(jīng)數(shù)日,李寶常恃相位之勢,凡見禹等諸將倨慢無禮。
一日,鄧禹會集諸將,于廳衙議事,寶亦自尊。禹曰:“同僚相遇,何得是倨?”寶曰:“吾居相位,除使君王之外,誰敢與并職乎?”禹曰:“吾受公侯之位,兼領(lǐng)大司徒之職,尚未敢倨自尊。汝乃自僭其位,未沾上命所賜,安敢與吾并立而玩法哉?”言訖,喝令左右擒下斬首。劉嘉力勸不從,推出轅門斬訖。寶弟李珍知禹戮殺其兄,即點兄部諸將,交攻擊禹,殺其將軍耿訴。禹思兵寡,不與拒敵,乃拔軍走入高陵而去。
禹自馮愔反后,威名漸損。又乏糧食,軍士饑餓難忍者皆餐棗菜,累與賊兵交戰(zhàn)不利,歸附者日益離散。禹甚憂切慚愧,思無計出,遂令使者報聞朝廷,取兵助擊。使者領(lǐng)命上馬而去。
卻說帝姊湖陽公主,新居孀寡。一日,帝于后殿請出,問曰:“吾欲選擇賢臣,匹配尊姐,庶免久居只鳳,獨宿孤鸞,姊意何如?”答曰:“恐無賢德,莫若自守?!钡墼唬骸俺加⒆?,隨意所觀?!敝髟唬骸拔┐蟪妓喂莸缕?,群臣莫及。
”帝遂設(shè)朝,令主坐于御屏風后,召宋弘至殿,謂曰:“諺曰‘貴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弘曰:“臣聞,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臣家有前妻,不敢再娶!”芾聞弘奏,嘆曰:“真義士也!”遂不復(fù)強,乃顧謂主曰:“事不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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