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回
作者：謝詔次日，奐等班師，威寒胡虜。至京，入朝見帝，具奏前事。
帝大喜，謂曰：“卿才若是，猶勝先皇之鄧、賈也?！彼旒由龏J為破虜大將軍，兼領(lǐng)總部之職。延為鎮(zhèn)殿大將軍，兼督護(hù)之職。二人謝恩。奐復(fù)奏曰：“匈奴單于，不能總理國事。左谷蠡王，善于致治。陛下可立谷蠡為主，單于為王?！钡鄄粡?，乃下詔遣還原職。八年，復(fù)拜李膺為司隸校尉。
時小黃門讓弟張朔為野王令，貪殘無道，疾虐小民。畏膺威嚴(yán)勢重，逃還京師，匿于兄家合柱之中不出。膺知其狀，遂差軍卒往其府內(nèi)搜捉。眾軍領(lǐng)命，即至讓府。遍房尋覓，并無蹤影。搜入后堂中，見一堵厚壁，乃曰：“此正合柱也?！彼焯介_視之，朔果藏內(nèi)。拿出綁縛，押送膺府。膺謂之曰：“朝庭爵祿，亦足榮矣，何不守政治，而恣暴貪殘，勒掯小民乎？
”朔曰：“小官有罪，愿望大人恕過。自是知改，不敢再縱前非?！扁卟宦牐钕涤讵z。受辭畢，即殺之。于是，諸黃門常侍，皆鞠躬屏氣，休沐不敢出剩帝知，怪問其故。并皆叩首位曰：“畏李校尉也?！?br>時朝廷綱紀(jì)日壞，而膺獨(dú)持風(fēng)裁，以聲名自高。士有被容接者，名為登龍門云。帝初為蠡吾侯，受學(xué)于甘陵周福。自是，升福為尚書。時同郡為河南尹房植，與福名震當(dāng)朝。鄉(xiāng)人為之謠曰：天下規(guī)矩房伯武，因師獲印周仲進(jìn)。
二家賓客互相譏議，遂各樹朋徒，漸成仇隙。由是，甘陵有南北部。黨人之議，自此始矣。汝南太守宗資，以范滂為功曹。南陽成晉，以岑晊為功曹。皆委心聽任，使之褒善，糾為肅清朝府。于是，二郡為之謠曰：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陽宗資主書諾。南陽太守岑公孝，弘農(nóng)成晉但坐嘯。
太學(xué)諸生二萬余人，郭泰與穎川賈彪為友。彪為其冠，與李膺、陳蕃、王暢更相褒重。學(xué)中語曰：天下?？钤Y，不畏強(qiáng)御陳仲舉，天下俊秀王叔茂。
于是，中外成風(fēng)，竟以臧否相尚。由此，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貶議，屣履到門。
賈彪嘗為新息長，小民貧困，多不養(yǎng)子。彪知，乃嚴(yán)為其制，與殺人同罪。時城南有盜劫害人者，北有婦人殺子者，彪出按驗(yàn)，掾吏欲引南。彪怒曰：“賊寇害人，此則常理。母子相殘，逆天違道?！彼祢?qū)車北行，按致其罪。城南賊聞之，咸相驚畏，更謂曰：“彪所怒者，無非欲人為善，豈有仇隙哉！
”遂皆面縛自首。彪大喜，謂曰：“人之養(yǎng)子，為先宗祀?！睹献印吩啤恍⒂腥?，無后為大?！甑炔粍?wù)本業(yè)，專一好閑為游，而至于極。且生子不養(yǎng)，將后何為繼乎？”言罷，令其各歸本業(yè)，無復(fù)前非。倘再不悛，重罪不耍眾皆悅服，叩首拜謝而退。后數(shù)年間，人養(yǎng)子者以千計，皆曰：“此賈父之所生也?！庇墒牵朊勌煜?。是時，帝知彪賢，遣使資金百兩，緞匹五十，往敕勞之。使者領(lǐng)命上馬而去。
卻說河南張成，善風(fēng)角占，被李膺督捉收捕于獄。一日，推占一卦，言當(dāng)有赦，乃教子殺人。數(shù)日，果赦，成遂得免。
膺知，愈發(fā)憤疾，竟按殺之。成在日系以方技交通宦官，帝亦頗訊其占。宦官恨膺殺成，乃教成弟之子牢，上書告膺等養(yǎng)太學(xué)游士交結(jié)諸郡生徒，互相驅(qū)馳，共為部黨。誹訕朝廷，疑亂風(fēng)俗。牢遂入朝見帝，具依宦官所告。帝大怒，乃班詔下郡國，逮捕黨人。布告天下，使同忿疾。按經(jīng)三府，太尉陳蕃卻之曰：“今所按者，皆海內(nèi)人譽(yù)，憂國忠公之臣。此等猶將，十世宥也，豈有罪名不彰，而致收掠者乎！”不聽其命。帝聞愈怒，遂下膺等于黃門北寺獄。其辭所連及杜密、陳翔、陳實(shí)、范滂之徒二百余人?；蛱颖懿猾@，皆懸金購募。使者四出相望。陳實(shí)曰：“吾不就獄，眾無所持。
”乃往殿自請下獄。帝即系之。時范滂至獄，獄吏謂曰：“凡坐系者，皆祭皋陶。”滂曰：“皋陶，古之直臣。知滂無罪，將理之于帝。如其有罪，祭之何益！”眾人見滂之言，皆遂止之。后詩嘆曰：中原王氣歇山河，權(quán)宦當(dāng)朝即墨阿。朋黨豈知譏致禍，英雄盡入綱張羅。
陳蕃考實(shí)，李膺等枉陷，乃為上疏極諫，以訟釋之。疏曰：臣聞賢明之君，委心輔佐。亡國之主，諱聞直辭。故湯武雖圣，而興于伊呂。桀紂迷惑，亡在失人。由此言之，君為元首，臣為股肱。同體相須，共成美惡者也。
為伏見前司隸校尉李膺，太仆杜密，太尉掾范滂等，正身無詰，死心社稷。以忠忤旨，橫加拷按?；蚪d閉隔，或死徒非所，徒塞天下之口，聾盲一世之人。與秦焚書坑儒，何以為異？昔武王克殷，表閭封墓。今陛下臨政，先誅忠賢。遇善何?。看龕汉蝺?yōu)？失讒人似實(shí)，巧言如簧。使聽之者惑，視之者昏。決吉兇之效，存乎識善。成敗之機(jī)，在于察言。人君者，攝天地之政，秉四海之維。舉動不可以違圣法，進(jìn)退不可以離道規(guī)。謬言出口，則亂及八方。何況髡無罪于獄，殺無辜于市乎？
昔禹巡狩倉梧，見市殺人，下車而哭之曰：“萬方有罪，在予一人！”故其興也勃焉。又青、徐災(zāi)旱，五谷損傷。民物流遷，茹菽不足。而宮女績于房掖，國用盡于羅紈。外戚私門，貪財受賄，所謂祿去宮室，政在大夫。
昔春秋之末，周德衰微。數(shù)十年間，無復(fù)災(zāi)眚者，天所棄也。天之于漢，恨恨無已。故殷懃示變，以悟陛下。除妖去孽，實(shí)在修德。臣位列臺司，憂責(zé)深重，不敢尸祿惜生，坐觀成敗。
如蒙彩錄，使身首分裂，異門而出，所不恨也。
帝覽表，見蕃言太過切直，遂策免之不用。時黨入獄所染逮者，皆天下名賢。度遼將軍皇甫規(guī)，見其朋黨皆無辜系獄，自思亦曾舉薦，以為西川豪杰，恥不得與。次日，入朝見帝奏曰：“臣前薦故大司農(nóng)張奐，是附黨也。又臣昔論輸左校時，太學(xué)生張鳳等上書訟臣，是為黨人所附也。臣宜坐之?！钡垡娖渲?，知而不問。陳蕃既受策免，滿朝公卿心寒震栗，英敢復(fù)為黨人言者。賈彪曰：“吾不西行，大禍不解?！彼斐塑嚾肼尻?，說城門校尉竇武及尚書霍谞等，使出訟之。既至，使人入報。竇武急出迎接，挽手并行。至后堂施禮，分序而坐。二人話畢闊別之情，武問彪曰：“先生此來必有奇干？”彪曰：“愚聞朝廷信任權(quán)官，將太學(xué)朋黨及忠直之臣，無辜系獄。若此者，國政愈頹，而朝綱日息，尚何見治耶？今大人國之棟梁，帝之羽翼。大人不為訟釋，使皆抱恨黃泉，而塞絕忠言之路矣。
”武曰：“吾亦有此意。奈帝初懷忿恨，不可愈觸其怒。俟略散息而進(jìn)，則言亦聽從，而枉可釋也?！北朐唬骸按笕怂詷O當(dāng)?！彼彀蒉o出府。武親送相別而去。
彪又至尚書府，謁見霍谞，且將前事所告。谞亦如之。彪遂別回府去。次日，竇武入朝，上疏訟釋其枉。疏曰：臣聞士有忍死之辱，必有就事之計。故季布屈節(jié)于朱家，管仲錯于召忽。此二臣以可死而不死者，非愛身于須臾，貪命于茍活。隱其智力，顧其權(quán)略，庶幸逢時，有所為耳。卒遭高帝之成業(yè)，齊桓之興伯。遣其逃亡之行，赦其射鉤之仇。勛效傳于百世，君臣載于篇籍。假今二主紀(jì)過于纖微，則此二臣同死于犬馬，沉名于溝壑，當(dāng)何由得申其補(bǔ)過之功乎？
陛下即位以來，未開善政，近者奸臣張牢，造設(shè)黨議，取信陛下。遂收前司隸校尉李膺等逮考，連及數(shù)百余人。曠年拘錄，事無數(shù)驗(yàn)。臣竊見膺等，誡陛下稷禹伊呂之佐。而虛為奸臣賊子之所誣枉。愿陛下留神澄省，無遺須臾之恩。令膺等有持忠入地之恨矣。
帝覽奏及霍谞之書，怒意稍釋。使中常侍王甫下獄考辨。
甫即就獄，見范滂等皆被枷、肘手、鎖腳，暴于階下。王甫以次辨詰曰：“君等更相拔舉，迭為辱恥如何？”滂曰：“仲尼有言‘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栌股粕仆淝?，惡惡同其污。謂王政之所愿聞，不悟更以為黨。古之修善，自求多福。今之修善，身陷大戮。身死之日，愿埋滂于首陽山側(cè)。上不負(fù)皇天，下不負(fù)夷齊?！备β?，甚矜愍之，頓為改容，乃并解桔桎。后士詩贊滂曰：耿耿忠心鐵石堅(jiān)，棱棱義氣雪霜嚴(yán)。
英雄輔國能如是，今古何人不仰瞻。是日，王甫入朝復(fù)奏，俱為解釋。膺等悉入謝恩?；鹿賾?，乃托辭請帝以天時宜赦。帝準(zhǔn)其奏。六月，大赦天下，改元黨二百余人，放歸田里。書名三府，禁錮終身。次早，范滂往見霍谞，揖而不謝?；蜃屩唬骸颁韬螣o禮？霍谞為汝上書，乃得赦罪。今何不謝赦殺之恩乎？”滂曰：“昔叔向不見祁奚，吾何謝焉！”滂遂歸汝南。南陽士大夫迎之者，車數(shù)千輛。鄉(xiāng)人殷陶、黃穆，侍衛(wèi)于傍，應(yīng)對賓客。滂謂陶等曰：“今子相隨，是重吾禍也。”遂辭遁還鄉(xiāng)里。卻說李文德，以膺等俱釋柱罪，賢士大夫罷歸鄉(xiāng)里，而朝廷無佐。乃思友人廷篤，善與相交。顧曰：“叔堅(jiān)有王佐之才，奈何屈千里之足乎？”欲薦引之。篤聞，乃修書急上文德，書曰：夫道之將廢，命也。流聞乃欲相與求還東觀。來命雖罵，所未敢當(dāng)。吾嘗昧爽櫛梳，坐于客堂。朝則誦羲文之《易》，虞夏之《書》。歷公旦之《典禮》，覽仲尼之《春秋》。夕則逍遙內(nèi)階，詠詩南軒。百家眾氏，投間而作。洋洋乎其盈耳也；煥爛兮其溢目也；紛紛欣欣兮其樂獨(dú)也。當(dāng)此之時，不知天之為蓋，地之為輿。不知世之有人，己之有軀也。漸離擊筑，旁若無人。高風(fēng)讀書，不知暴雨。方之于吾，未足況也。且吾自束發(fā)以來，為人臣不陷于不忠，為人子不陷于不孝。上交不陷，下交不瀆。從此而效，下見先君遠(yuǎn)祖，可不慚赧，如此而以不善止者，恐如教羿射者也。慎勿迷其本，棄其生也。
文德覽書，見其志在避名，懼于辱也。嘆曰“非智者能如是乎！”言罷，自吟一律，以述往情。詩曰：幾多閑士拜金鑾，盡中奸雄百舌端。
系獄含愁冤氣重，殞身抱恨雨聲寒。
山河漸折劉風(fēng)境，天地難移我志肝。再入麒麟班振肅，史書青節(jié)萬年看。吟罷，升堂理政，陳肅紀(jì)綱。
由是，朝廷莫不仰望。初詔下，舉鉤黨，合郡國所災(zāi)相連及者，多至百數(shù)。惟平原相史弼，獨(dú)無所上。帝怒，乃令中郎責(zé)曰：“詔書疾惡黨人，旨意懇切之甚。青州六郡，其五有黨。
平原何治，而得獨(dú)無？”弼曰：“先王疆理天下，畫界分境，水土異齊，風(fēng)俗不同。五郡自有，平原自無，胡可相比？若承奉上司，誣陷良善，淫刑濫罰，以逞非理，則平原之人，戶可為黨，相有死而已，所不能也?！敝欣梢娖渌裕粺o答。
返京奏于帝，方釋其過。
十二年丁丑，帝崩，竇太后臨朝。與城門校尉竇武定策禁中，迎河間孝王曾孫宏立之，時年十二歲，是為孝靈皇帝，名宏，字曰大。肅宗玄孫，解瀆亭侯萇之子也?；傅蹮o子，竇太后立之。在位二十二年而崩，壽三十四，葬于文陵山。
按：謚法亂而不損曰“靈”，改年號曰“建寧元年”。至六年，又改“光和元年”。至三年，又改“中平元年”。太子協(xié)即皇帝位，是為孝獻(xiàn)皇帝，名協(xié)，字曰臺。董卓廢皇太后而立之，在位三十一年。曹丕篡位，廢帝為山陽公，壽五十四而崩，葬于禪陵山。
按：謚法聰明睿智曰“獻(xiàn)”，改年號曰“初平元年”。
按：東漢及此，是為一十二帝。即位之初，《三國傳》于是編起。二帝之事，俱備其傳。今但略集其名，余悉不載。東漢十二帝之名，總具于后：世祖光武皇帝，名秀，字文叔。在位三十三年而崩，壽六十二歲，葬于原陵山。
顯宗孝明皇帝，名莊，字曰嚴(yán)。在位十八年而崩，壽四十八歲，葬于節(jié)陵山。
肅宗孝章皇帝，名炰，字曰著。在位十三年而崩，壽三十一歲。葬于敬陵山。孝和皇帝，名肇，字曰始。在位十七年而崩，壽二十七歲，葬于慎陵山。
孝殤皇帝，名陰，字曰盛。生近百日，即位一年而崩，壽二歲，葬于康陵山。
孝安皇帝，名佑，字曰福。在位一十九年而崩，三十四歲，葬于永陵山。
孝順皇帝，名保，字曰守。在位一十九年而崩，壽三十一歲，葬于順陵山。
孝沖皇帝，名炳，字曰明。在位一年而崩，壽七歲，葬于懷陵山。孝質(zhì)皇帝，名纘，字曰繼。在位一年，為梁冀所弒而崩，壽九歲，葬于靜陵山。
孝桓皇帝，名志，字曰惠。在位二十一年而崩，壽三十六歲，葬于宣陵山。
孝靈皇帝，名宏，字曰大。在位三十二年而崩，壽三十四歲，葬于文陵山。
孝獻(xiàn)皇帝，名協(xié)，字曰臺。在位三十一年，曹丕篡位廢，壽五十四歲而崩，葬于禪陵山。
帝大喜，謂曰：“卿才若是，猶勝先皇之鄧、賈也?！彼旒由龏J為破虜大將軍，兼領(lǐng)總部之職。延為鎮(zhèn)殿大將軍，兼督護(hù)之職。二人謝恩。奐復(fù)奏曰：“匈奴單于，不能總理國事。左谷蠡王，善于致治。陛下可立谷蠡為主，單于為王?！钡鄄粡?，乃下詔遣還原職。八年，復(fù)拜李膺為司隸校尉。
時小黃門讓弟張朔為野王令，貪殘無道，疾虐小民。畏膺威嚴(yán)勢重，逃還京師，匿于兄家合柱之中不出。膺知其狀，遂差軍卒往其府內(nèi)搜捉。眾軍領(lǐng)命，即至讓府。遍房尋覓，并無蹤影。搜入后堂中，見一堵厚壁，乃曰：“此正合柱也?！彼焯介_視之，朔果藏內(nèi)。拿出綁縛，押送膺府。膺謂之曰：“朝庭爵祿，亦足榮矣，何不守政治，而恣暴貪殘，勒掯小民乎？
”朔曰：“小官有罪，愿望大人恕過。自是知改，不敢再縱前非?！扁卟宦牐钕涤讵z。受辭畢，即殺之。于是，諸黃門常侍，皆鞠躬屏氣，休沐不敢出剩帝知，怪問其故。并皆叩首位曰：“畏李校尉也?！?br>時朝廷綱紀(jì)日壞，而膺獨(dú)持風(fēng)裁，以聲名自高。士有被容接者，名為登龍門云。帝初為蠡吾侯，受學(xué)于甘陵周福。自是，升福為尚書。時同郡為河南尹房植，與福名震當(dāng)朝。鄉(xiāng)人為之謠曰：天下規(guī)矩房伯武，因師獲印周仲進(jìn)。
二家賓客互相譏議，遂各樹朋徒，漸成仇隙。由是，甘陵有南北部。黨人之議，自此始矣。汝南太守宗資，以范滂為功曹。南陽成晉，以岑晊為功曹。皆委心聽任，使之褒善，糾為肅清朝府。于是，二郡為之謠曰：汝南太守范孟博，南陽宗資主書諾。南陽太守岑公孝，弘農(nóng)成晉但坐嘯。
太學(xué)諸生二萬余人，郭泰與穎川賈彪為友。彪為其冠，與李膺、陳蕃、王暢更相褒重。學(xué)中語曰：天下?？钤Y，不畏強(qiáng)御陳仲舉，天下俊秀王叔茂。
于是，中外成風(fēng)，竟以臧否相尚。由此，公卿以下，莫不畏其貶議，屣履到門。
賈彪嘗為新息長，小民貧困，多不養(yǎng)子。彪知，乃嚴(yán)為其制，與殺人同罪。時城南有盜劫害人者，北有婦人殺子者，彪出按驗(yàn)，掾吏欲引南。彪怒曰：“賊寇害人，此則常理。母子相殘，逆天違道?！彼祢?qū)車北行，按致其罪。城南賊聞之，咸相驚畏，更謂曰：“彪所怒者，無非欲人為善，豈有仇隙哉！
”遂皆面縛自首。彪大喜，謂曰：“人之養(yǎng)子，為先宗祀?！睹献印吩啤恍⒂腥?，無后為大?！甑炔粍?wù)本業(yè)，專一好閑為游，而至于極。且生子不養(yǎng)，將后何為繼乎？”言罷，令其各歸本業(yè)，無復(fù)前非。倘再不悛，重罪不耍眾皆悅服，叩首拜謝而退。后數(shù)年間，人養(yǎng)子者以千計，皆曰：“此賈父之所生也?！庇墒牵朊勌煜?。是時，帝知彪賢，遣使資金百兩，緞匹五十，往敕勞之。使者領(lǐng)命上馬而去。
卻說河南張成，善風(fēng)角占，被李膺督捉收捕于獄。一日，推占一卦，言當(dāng)有赦，乃教子殺人。數(shù)日，果赦，成遂得免。
膺知，愈發(fā)憤疾，竟按殺之。成在日系以方技交通宦官，帝亦頗訊其占。宦官恨膺殺成，乃教成弟之子牢，上書告膺等養(yǎng)太學(xué)游士交結(jié)諸郡生徒，互相驅(qū)馳，共為部黨。誹訕朝廷，疑亂風(fēng)俗。牢遂入朝見帝，具依宦官所告。帝大怒，乃班詔下郡國，逮捕黨人。布告天下，使同忿疾。按經(jīng)三府，太尉陳蕃卻之曰：“今所按者，皆海內(nèi)人譽(yù)，憂國忠公之臣。此等猶將，十世宥也，豈有罪名不彰，而致收掠者乎！”不聽其命。帝聞愈怒，遂下膺等于黃門北寺獄。其辭所連及杜密、陳翔、陳實(shí)、范滂之徒二百余人?；蛱颖懿猾@，皆懸金購募。使者四出相望。陳實(shí)曰：“吾不就獄，眾無所持。
”乃往殿自請下獄。帝即系之。時范滂至獄，獄吏謂曰：“凡坐系者，皆祭皋陶。”滂曰：“皋陶，古之直臣。知滂無罪，將理之于帝。如其有罪，祭之何益！”眾人見滂之言，皆遂止之。后詩嘆曰：中原王氣歇山河，權(quán)宦當(dāng)朝即墨阿。朋黨豈知譏致禍，英雄盡入綱張羅。
陳蕃考實(shí)，李膺等枉陷，乃為上疏極諫，以訟釋之。疏曰：臣聞賢明之君，委心輔佐。亡國之主，諱聞直辭。故湯武雖圣，而興于伊呂。桀紂迷惑，亡在失人。由此言之，君為元首，臣為股肱。同體相須，共成美惡者也。
為伏見前司隸校尉李膺，太仆杜密，太尉掾范滂等，正身無詰，死心社稷。以忠忤旨，橫加拷按?；蚪d閉隔，或死徒非所，徒塞天下之口，聾盲一世之人。與秦焚書坑儒，何以為異？昔武王克殷，表閭封墓。今陛下臨政，先誅忠賢。遇善何?。看龕汉蝺?yōu)？失讒人似實(shí)，巧言如簧。使聽之者惑，視之者昏。決吉兇之效，存乎識善。成敗之機(jī)，在于察言。人君者，攝天地之政，秉四海之維。舉動不可以違圣法，進(jìn)退不可以離道規(guī)。謬言出口，則亂及八方。何況髡無罪于獄，殺無辜于市乎？
昔禹巡狩倉梧，見市殺人，下車而哭之曰：“萬方有罪，在予一人！”故其興也勃焉。又青、徐災(zāi)旱，五谷損傷。民物流遷，茹菽不足。而宮女績于房掖，國用盡于羅紈。外戚私門，貪財受賄，所謂祿去宮室，政在大夫。
昔春秋之末，周德衰微。數(shù)十年間，無復(fù)災(zāi)眚者，天所棄也。天之于漢，恨恨無已。故殷懃示變，以悟陛下。除妖去孽，實(shí)在修德。臣位列臺司，憂責(zé)深重，不敢尸祿惜生，坐觀成敗。
如蒙彩錄，使身首分裂，異門而出，所不恨也。
帝覽表，見蕃言太過切直，遂策免之不用。時黨入獄所染逮者，皆天下名賢。度遼將軍皇甫規(guī)，見其朋黨皆無辜系獄，自思亦曾舉薦，以為西川豪杰，恥不得與。次日，入朝見帝奏曰：“臣前薦故大司農(nóng)張奐，是附黨也。又臣昔論輸左校時，太學(xué)生張鳳等上書訟臣，是為黨人所附也。臣宜坐之?！钡垡娖渲?，知而不問。陳蕃既受策免，滿朝公卿心寒震栗，英敢復(fù)為黨人言者。賈彪曰：“吾不西行，大禍不解?！彼斐塑嚾肼尻?，說城門校尉竇武及尚書霍谞等，使出訟之。既至，使人入報。竇武急出迎接，挽手并行。至后堂施禮，分序而坐。二人話畢闊別之情，武問彪曰：“先生此來必有奇干？”彪曰：“愚聞朝廷信任權(quán)官，將太學(xué)朋黨及忠直之臣，無辜系獄。若此者，國政愈頹，而朝綱日息，尚何見治耶？今大人國之棟梁，帝之羽翼。大人不為訟釋，使皆抱恨黃泉，而塞絕忠言之路矣。
”武曰：“吾亦有此意。奈帝初懷忿恨，不可愈觸其怒。俟略散息而進(jìn)，則言亦聽從，而枉可釋也?！北朐唬骸按笕怂詷O當(dāng)?！彼彀蒉o出府。武親送相別而去。
彪又至尚書府，謁見霍谞，且將前事所告。谞亦如之。彪遂別回府去。次日，竇武入朝，上疏訟釋其枉。疏曰：臣聞士有忍死之辱，必有就事之計。故季布屈節(jié)于朱家，管仲錯于召忽。此二臣以可死而不死者，非愛身于須臾，貪命于茍活。隱其智力，顧其權(quán)略，庶幸逢時，有所為耳。卒遭高帝之成業(yè)，齊桓之興伯。遣其逃亡之行，赦其射鉤之仇。勛效傳于百世，君臣載于篇籍。假今二主紀(jì)過于纖微，則此二臣同死于犬馬，沉名于溝壑，當(dāng)何由得申其補(bǔ)過之功乎？
陛下即位以來，未開善政，近者奸臣張牢，造設(shè)黨議，取信陛下。遂收前司隸校尉李膺等逮考，連及數(shù)百余人。曠年拘錄，事無數(shù)驗(yàn)。臣竊見膺等，誡陛下稷禹伊呂之佐。而虛為奸臣賊子之所誣枉。愿陛下留神澄省，無遺須臾之恩。令膺等有持忠入地之恨矣。
帝覽奏及霍谞之書，怒意稍釋。使中常侍王甫下獄考辨。
甫即就獄，見范滂等皆被枷、肘手、鎖腳，暴于階下。王甫以次辨詰曰：“君等更相拔舉，迭為辱恥如何？”滂曰：“仲尼有言‘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栌股粕仆淝?，惡惡同其污。謂王政之所愿聞，不悟更以為黨。古之修善，自求多福。今之修善，身陷大戮。身死之日，愿埋滂于首陽山側(cè)。上不負(fù)皇天，下不負(fù)夷齊?！备β?，甚矜愍之，頓為改容，乃并解桔桎。后士詩贊滂曰：耿耿忠心鐵石堅(jiān)，棱棱義氣雪霜嚴(yán)。
英雄輔國能如是，今古何人不仰瞻。是日，王甫入朝復(fù)奏，俱為解釋。膺等悉入謝恩?；鹿賾?，乃托辭請帝以天時宜赦。帝準(zhǔn)其奏。六月，大赦天下，改元黨二百余人，放歸田里。書名三府，禁錮終身。次早，范滂往見霍谞，揖而不謝?；蜃屩唬骸颁韬螣o禮？霍谞為汝上書，乃得赦罪。今何不謝赦殺之恩乎？”滂曰：“昔叔向不見祁奚，吾何謝焉！”滂遂歸汝南。南陽士大夫迎之者，車數(shù)千輛。鄉(xiāng)人殷陶、黃穆，侍衛(wèi)于傍，應(yīng)對賓客。滂謂陶等曰：“今子相隨，是重吾禍也。”遂辭遁還鄉(xiāng)里。卻說李文德，以膺等俱釋柱罪，賢士大夫罷歸鄉(xiāng)里，而朝廷無佐。乃思友人廷篤，善與相交。顧曰：“叔堅(jiān)有王佐之才，奈何屈千里之足乎？”欲薦引之。篤聞，乃修書急上文德，書曰：夫道之將廢，命也。流聞乃欲相與求還東觀。來命雖罵，所未敢當(dāng)。吾嘗昧爽櫛梳，坐于客堂。朝則誦羲文之《易》，虞夏之《書》。歷公旦之《典禮》，覽仲尼之《春秋》。夕則逍遙內(nèi)階，詠詩南軒。百家眾氏，投間而作。洋洋乎其盈耳也；煥爛兮其溢目也；紛紛欣欣兮其樂獨(dú)也。當(dāng)此之時，不知天之為蓋，地之為輿。不知世之有人，己之有軀也。漸離擊筑，旁若無人。高風(fēng)讀書，不知暴雨。方之于吾，未足況也。且吾自束發(fā)以來，為人臣不陷于不忠，為人子不陷于不孝。上交不陷，下交不瀆。從此而效，下見先君遠(yuǎn)祖，可不慚赧，如此而以不善止者，恐如教羿射者也。慎勿迷其本，棄其生也。
文德覽書，見其志在避名，懼于辱也。嘆曰“非智者能如是乎！”言罷，自吟一律，以述往情。詩曰：幾多閑士拜金鑾，盡中奸雄百舌端。
系獄含愁冤氣重，殞身抱恨雨聲寒。
山河漸折劉風(fēng)境，天地難移我志肝。再入麒麟班振肅，史書青節(jié)萬年看。吟罷，升堂理政，陳肅紀(jì)綱。
由是，朝廷莫不仰望。初詔下，舉鉤黨，合郡國所災(zāi)相連及者，多至百數(shù)。惟平原相史弼，獨(dú)無所上。帝怒，乃令中郎責(zé)曰：“詔書疾惡黨人，旨意懇切之甚。青州六郡，其五有黨。
平原何治，而得獨(dú)無？”弼曰：“先王疆理天下，畫界分境，水土異齊，風(fēng)俗不同。五郡自有，平原自無，胡可相比？若承奉上司，誣陷良善，淫刑濫罰，以逞非理，則平原之人，戶可為黨，相有死而已，所不能也?！敝欣梢娖渌裕粺o答。
返京奏于帝，方釋其過。
十二年丁丑，帝崩，竇太后臨朝。與城門校尉竇武定策禁中，迎河間孝王曾孫宏立之，時年十二歲，是為孝靈皇帝，名宏，字曰大。肅宗玄孫，解瀆亭侯萇之子也?；傅蹮o子，竇太后立之。在位二十二年而崩，壽三十四，葬于文陵山。
按：謚法亂而不損曰“靈”，改年號曰“建寧元年”。至六年，又改“光和元年”。至三年，又改“中平元年”。太子協(xié)即皇帝位，是為孝獻(xiàn)皇帝，名協(xié)，字曰臺。董卓廢皇太后而立之，在位三十一年。曹丕篡位，廢帝為山陽公，壽五十四而崩，葬于禪陵山。
按：謚法聰明睿智曰“獻(xiàn)”，改年號曰“初平元年”。
按：東漢及此，是為一十二帝。即位之初，《三國傳》于是編起。二帝之事，俱備其傳。今但略集其名，余悉不載。東漢十二帝之名，總具于后：世祖光武皇帝，名秀，字文叔。在位三十三年而崩，壽六十二歲，葬于原陵山。
顯宗孝明皇帝，名莊，字曰嚴(yán)。在位十八年而崩，壽四十八歲，葬于節(jié)陵山。
肅宗孝章皇帝，名炰，字曰著。在位十三年而崩，壽三十一歲。葬于敬陵山。孝和皇帝，名肇，字曰始。在位十七年而崩，壽二十七歲，葬于慎陵山。
孝殤皇帝，名陰，字曰盛。生近百日，即位一年而崩，壽二歲，葬于康陵山。
孝安皇帝，名佑，字曰福。在位一十九年而崩，三十四歲，葬于永陵山。
孝順皇帝，名保，字曰守。在位一十九年而崩，壽三十一歲，葬于順陵山。
孝沖皇帝，名炳，字曰明。在位一年而崩，壽七歲，葬于懷陵山。孝質(zhì)皇帝，名纘，字曰繼。在位一年，為梁冀所弒而崩，壽九歲，葬于靜陵山。
孝桓皇帝，名志，字曰惠。在位二十一年而崩，壽三十六歲，葬于宣陵山。
孝靈皇帝，名宏，字曰大。在位三十二年而崩，壽三十四歲，葬于文陵山。
孝獻(xiàn)皇帝，名協(xié)，字曰臺。在位三十一年，曹丕篡位廢，壽五十四歲而崩，葬于禪陵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