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卻說王莽和議匈奴之后，愈加苛肆作威，苛法復(fù)興，軍民殘虐。四月征夏稅，八月起秋糧，獄訟不決，侵刻小民，富者不能自保，貧者無以自存。劇而枯旱蟲蝗，饑饉日熾，諸處并起為盜。荊州新市王匡、王鳳，南陽馬武，潁川王常、成丹，共聚藏于綠林，多者十?dāng)?shù)萬，少者七八千，擾亂中原。生民涂炭，未有甚于此時(shí)者也。
十二月，王莽召眾臣問曰：“聯(lián)自登基之后，未見刻寧，但聞群奸乘釁，旱澇不均，四時(shí)失序，民皆怨望，何也？”司天監(jiān)王豐出班奏曰：“陛下欲安天下，可備香燭，拜禱于南郊之外，懺雪罪過，自然風(fēng)調(diào)雨順，黎庶咸安?！泵?zhǔn)奏。傳旨，著弟王欽監(jiān)軍立造。王欽領(lǐng)旨，即往南郊，建起高壇三層，每層高一丈九尺，按四時(shí)九曜星辰于上，宰三牲取血，按天、地、人三才，列金木水火土于五方。東方甲乙木，列一百二十人，穿青袍、青甲，青馬、青鞍，按青旗，南方丙丁火，列一百二十人，穿紅袍、紅甲，紅馬、紅鞍，按紅旗，西方庚辛金，列一百二十八人，穿白袍、白甲，白馬、白鞍，按白旗，北方壬癸水，列一百二十八人，穿黑袍、黑甲，黑馬、黑鞍，按黑旗，中央戊己土，列一百二十人，穿黃袍、黃甲，黃馬、黃鞍，按黃旗。壇左二十五人，壇右二十五人。
是日，文武百官各個(gè)擁護(hù)王莽至郊，扶莽上壇。王莽端正平天冠，身穿袞龍袍，腰系白玉帶，足踏無憂履，手執(zhí)白玉圭，立于中壇，正視干宮禱曰：“莽承天命，撫職山河，遭此旱歉之年，賊風(fēng)競起，愿天早賜太平，救拔萬民生命！”祝罷，望北而拜。忽御林軍中一人躍馬飛出，高聲大罵道：“不殺反漢之賊，天下何時(shí)太平？”遂于飛魚袋中取出射雕弓，搭上雕翎箭，大喝一聲：“反賊看箭！”弦響處，射中王莽。有詩為證：欲把金戈挽落揮，軍前大喝展雄威。雕翎一箭傷王莽，驚殺群雄不敢依。
那蘇成射王莽一箭，正中平天冠，不致其命。武士拿下，推出斬首。王莽聽言“反漢天下不寧”之事，無可答。蘇成笑莽曰：“汝好有福！予命反遭汝手。”莽笑曰：“匹夫小寇，吾賜黃旗一面，御筆親書‘奉敕叛國降漢蘇成’八字與汝，再賜白馬一匹，放汝出叫，看有從否？”蘇成得令，拍鞍上馬，手執(zhí)叛國黃旗，直奔御林軍中，高叫：“王莽今日賜我黃旗一面，御筆親書八字于上，著我叛國。今南陽見有漢室明君，汝眾等敢叛莽興漢者，跟我同去，懼怯莽賊，休來！”眾軍聞成之言，叫從叛者大半。
蘇獻(xiàn)見軍中竟變，急奏王莽，言軍中一變，后恐難服，可急斬成為示，以嚴(yán)旨令。莽曰：“吾旨著其自叛，不可復(fù)拿。
”言訖，罷壇，眾文武簇?fù)砘爻?，各散而退?br>至次日，王莽設(shè)朝，忽一人急趨上殿，報(bào)曰：“正陽門外眾民大喊一聲，見一大禽飛下，立高丈余，諸鳥遮護(hù)，請陛下觀是何物？”王莽聞?wù)f，即引文武百官直出正陽門外視之，果見禽高壯大，紅嘴人眼，口叫殺聲，諸鳥隨從。蘇獻(xiàn)奏曰：“此禽非凡，乃靈鳥鳳凰也！圣人云：國家將興，必有禎樣。文王時(shí)，鳴于岐山，故生文王，乃賢圣之君，能立周朝八百載之基。今我王新創(chuàng)帝業(yè)，遇此祥瑞之物，亦如是也。”莽聞大喜。
復(fù)有欽天監(jiān)王豐奏曰：“此乃上天雄鳳，又如鸑鷟，觀其殺伐之聲，定主刀兵旱澇。”帝曰：“若此，將何治之？”獻(xiàn)曰：“無妨，可用三般牲物祭之，則免兇兆。”帝曰：“若何三物？
”獻(xiàn)曰：“可用人頭、水、谷，觀其所食何物，若食人頭，則主刀兵競起，若食水、谷，則主旱澇饑荒?！钡勐勛啵瑐髦迹骸皻⑿≤?，取頭及水、谷等物于此，待吾親祭。”王豐急奏曰：“陛下不可！今天下未寧，百姓怨望甚，若再殺人取首，是不仁也！只可以粉假作，何用實(shí)首而斂怨哉！”帝準(zhǔn)奏，令將三物列于門外。設(shè)罷，其禽即下，先食其谷，次食其水，后食人頭。食訖，即飛而起，向王莽頭上以翼一打。御林軍見，忙將皂蓋遮護(hù)。其禽即望東南上飛奔而去。王莽見其禽翼打頭，心甚疑慮，即罷入朝，急宣文武商議，恐生不測之禍。
市上小兒謠言，可更“天鳳”元年。眾民皆言鳳凰來至，遂更天鳳元年。司天監(jiān)王豐復(fù)出奏曰：“臣昨夜觀星象，見天星交雜，紫微光曜，后引二十八宿、四圣九曜諸星，俱臨北闕，與我征取天下?！钡墼唬骸敖裨诤翁帲俊必S曰：“見在東南方雙女宮下?！蓖趺?fù)問豐曰：“若此之異，漢帝生在何方？”豐曰：“上臨雙女宮，應(yīng)臨楚地。依此斷決，已生南方地界矣！
”蘇獻(xiàn)出班奏曰：“此無妨礙，今天下已非漢世之景，尚何憂哉！既有妖星犯闕，臣能治之?！泵г唬骸扒浜文苤?？”獻(xiàn)曰：“可效秦始皇御駕游壓，自然不應(yīng)?！蓖趺?zhǔn)奏，遂令：“姓王者三千，姓蘇者八百，同陰陽官引五千軍馬，于東南方紫微應(yīng)曜并二十八宿跟護(hù)之處，御駕親壓?！蓖踟S聞言，急出奏曰：“陛下不可。堯天之年，尚有早澇之災(zāi)。我王但可施仁設(shè)政，省刑薄斂，自然反禍為福。且星乃天之靈氣，昭耀四方，人豈能壓之哉？”言未訖，忽御弟王尋飛出奏曰：“王豐說者太迂，蘇獻(xiàn)奏者尤謬。國之根本，誠在于民。民為邦本，本固邦寧。
天既生大難，人莫能逃。陛下若欲安民，莫先急于圖治。今四方擾亂，賊盜競起，可傳敕旨，遍曉各州郡縣，開下文武科場，招選天下賢士，鎮(zhèn)守諸邦?？v有紫微降世，二十八宿擁護(hù)，不能興創(chuàng)而立也。愿陛下詳察?！蓖趺勛?，大喜，謂曰：“卿言極當(dāng)?！奔磦髦碱C詔，令百官遍曉天下，再將黃榜令掛胡陽城內(nèi)人煙集處。眾將領(lǐng)旨。是日將榜掛訖，忽一老人躍馬如飛，前來看榜。
卻說劉良，見王莽榜招賢士，不覺淚下，大哭而回，至白水村下馬，坐于草堂之上，大罵王莽而哭曰：“恨我漢家無主創(chuàng)業(yè)復(fù)仇！”時(shí)二侄劉演、劉仲聞叔于草堂之上哭嘆，二人忙出問曰：“叔父為何泣嘆？”良曰：“奈反賊王莽，滅吾漢室宗支，又將榜文張掛胡陽，招納天下賢士。吾今日往視，恨不能殺賊以恢復(fù)漢業(yè)，故有是泣?！毖荨⒅俅鹪唬骸爸兜榷丝伤脻h否？”良曰：“汝等只好為臣，無帝王之福！”言訖，見一人于莊外直履草堂，來見老人。與演、仲等各施禮畢。良曰：“汝何姓名？”答曰：“吾乃漢祖九世孫，出自景帝長沙定王劉發(fā)之后，劉欽之子，名秀，字文叔。九歲時(shí)，為王莽反漢令奸賊蘇獻(xiàn)領(lǐng)軍搜捉，滅吾宗室，逼秀父母俱投井死。秀獨(dú)奔走，昏迷去路，是禱祝穹蒼，將腰間玉環(huán)擲于地下，得一黑鴉引路，遂得至此?！毖?、仲聞?wù)f，謂秀曰：“吾乃汝兄劉演、劉仲是也?！比吮ь^大哭。劉良見其龍顏鳳準(zhǔn)，燕頷虎威，有若君王之相，心下微微暗喜，乃謂秀曰：“吾恨漢無人矣！豈料尚存汝哉！”遂納演、仲、秀三人為子，改姓曰金。長曰金演，次日金仲，三曰金和，隱居白水為農(nóng)。秀自隱居農(nóng)業(yè)，常有紅光罩體，紫霧遮身。相士曾言異日必有九五之尊。村中自秀居后，田豐五谷，麥秀兩岐。南陽境內(nèi)連年荒旱，餓死人民尸橫遍野，惟有白水村中田禾豐稔，一年有兩歲之糧。時(shí)光武年二十二歲，見叔父劉良有不樂之意，問曰：“叔父為何朝夕憂悶？”良曰：“吾前者去胡陽城，見莽賊出黃榜選納英才，吾有不悅之意?！毙阍唬骸笆呛窝砸?？
此國家之正禮，圣人云：得賢者昌，失賢者亡。何故憂之？”
良曰：“國家之恨未報(bào)，社稷之仇未復(fù)，故吾憂之?！毖晕匆?，忽有一人于門外直履草堂而來，乃南陽新野之人，姓鄧名辰，字韋卿，父為江夏太守，乃秀之姐劉元之夫也。人見文叔等禮畢，良問曰：“來者何意？”辰曰：“實(shí)不相瞞，奈小莊今歲旱死禾苗，缺乏糧食，特來公處求借應(yīng)濟(jì)，明年即還?！绷家娬f，急令光武：“裝上三車，與辰回用。”文叔曰：“別后多年，未遭一會(huì)，吾與姐夫同往探取吾姐，以敘姊妹之情?！倍怂煨兄脸角f，下馬請入中堂，與姐劉元各施禮畢，辰令置酒款待文叔，三人同飲。元姐倏覺淚下，謂文叔曰：“父母被賊逼投井死，侵吾漢室江山，今尚不報(bào)，更待何時(shí)？”文叔曰：“弟久有此意，奈身居一農(nóng)耳，焉能為事？”姐曰：“太祖高皇亦事農(nóng)業(yè)，何能興立漢室？”文叔曰：“太祖有蕭何、張良、韓信，世稱三杰，神機(jī)莫測，妙算有余，故能創(chuàng)成大事。弟今欲行，奈無三杰扶治，豈能獨(dú)立而成哉！”辰曰：“天既賦以如是之人，必有賢士輔佐，何患無乎！”文叔曰：“今天下軍兵悉歸王莽，吾等兄弟孤身力寡，豈能與彼爭耶？”辰曰：“不足為慮，吾舉一人，胸涵豹略，腹蘊(yùn)神機(jī)，真乃興劉滅賊之士。覷王莽如糞土，視蘇獻(xiàn)如嬰孩，若得其人至，則得天下易同反掌矣?！庇性姙樽C：早年韜略飽胸中，筆下能施造化工。
妙策還能輸呂望，雄機(jī)端可敵黃公。星辰玩列知衰咎，卦象妝成判吉兇。愿得熊羆飛預(yù)兆，定教三箭立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