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
作者：袁枚木箍頸莊怡園在關(guān)東見獵戶有以木板箍其頸者，怪而問之，曰：“我兄弟二人，方馳馬出獵，行大野間，忽見一人長三尺許，白須幅巾，揖于馬前。兄問：『何人？』搖頭不語，但以口吹其馬，馬驚不行。兄怒，抽箭射之。其人奔竄，兄逐之，久而不返。我往尋兄，至一樹下，兄仆于地，頸長數(shù)尺，呼之不醒。我方驚惶，幅巾人從樹中出，又張口吹我。我覺頸癢難耐，搔之，隨手而長，蠕蠕然若變作蛇頸者，急抱頸馳馬逃歸，始免于死。然頸已痿廢不能振起，故以木板箍之而加鐵焉?！被蛟唬捍巳咴S人，乃水木之精游光畢方類也，能呼其名，則不為害。見《抱樸子》。掘冢奇報
杭州朱某，以發(fā)冢起家，聚其徒六七人，每深夜昏黑，便持鋤四出。嫌所掘者多枯骨，少金銀，乃設(shè)乩盤，預(yù)卜其藏。一日，岳王降壇曰：“汝發(fā)冢取死人財(cái)，罪浮于盜賊，再不悛改，吾將斬汝。”朱大駭，自此歇業(yè)。
年余，其黨無所歸，乃誘其再禱于乩神以試之。如其言，又一神降曰：“我西湖水仙也。保俶塔下有石井，井西有富人墳，可掘得千金?！敝齑笙?，與其徒持鋤往。遍覓石井不得，正徘徊間，若有耳語者曰：“塔西柳樹下非井耶？”視之，已填枯井也。掘三四尺，得大石槨，長闊異常，與其黨六七人共扛之，莫能起。相傳凈寺僧有能持飛杵咒者，誦咒百余，棺槨自開，乃共迎僧，許以得財(cái)朋分。僧亦妖匪，聞言踴躍而往。誦咒百聲，石槨豁然開。中伸一青臂出，長丈許，攫僧入槨，裂而食之，血肉狼藉，骨墜地琤琤有聲。朱與群黨驚奔四散。次日往視井，井不見。然凈寺竟失一僧，皆知為朱喚去。徒眾控官，朱以訟事破家，自縊于獄。朱嘗言所見棺中僵尸不一；有紫僵、白僵、綠僵、毛僵之類。最奇者在六和塔西邊掘墳，有圈門石戶，廣數(shù)丈，中有鐵索懸金飾朱棺，斧之，乃犀皮所為，非木也。中一尸冕旒如王者，白須偉貌，見風(fēng)悉化為灰。侍衛(wèi)甲裳似層層繭紙所為，非絲非絹。又一陵中朱棺甚大，非紼索所懸，有四銅人如宦官狀，跪而以首承棺，雙手捧之，土花青綠，不知何代陵寢。
一目五先生浙中有五奇鬼，四鬼盡瞽，惟一鬼有一眼，群鬼恃以看物，號“一目五先生”。遇瘟疫之年，五鬼聯(lián)袂而行，伺人熟睡，以鼻嗅之。一鬼嗅則其人病，五鬼共嗅則其人死。四鬼倀倀然斜行躑躅，不敢作主，惟聽一目先生之號令。
有錢某宿旅店中，群客皆寐，己獨(dú)未眠，燈忽縮小，見五鬼排跳而至。四鬼將嗅一客，先生曰：“此大善人也，不可?！庇謱⑿嵋豢?，先生曰：“此大有福人也，不可?！庇謱⑿嵋豢?，先生曰：“此大惡人也，更不可?！彼墓碓唬骸叭粍t先生將何餐？”先生指二客曰：“此輩不善不惡、無福無祿，不啖何待？”四鬼即群嗅之，二客鼻聲漸微，五鬼腹?jié)u膨亨矣。夢乞兒煮狗陳秀才清波，處館紹興。夜間夢游土地廟，廟后有數(shù)乞兒，狀貌獰惡，擁土爐剝黃狗而烹之。狗似新受棍傷者，血猶淋漓，陳心惡之。忽門外有衣冠人來罵曰：“我家狗被汝偷食，我將告官?！闭Z未畢，群丐起而毆之，衣冠者倒地死，陳驚醒。越三日，夢青衣皂隸持城隍牌票示之曰：“狗主人被惡丐打死，其鬼已控城隍。牒內(nèi)寫君作證，故來相招?！标愐暺?，果有己名，且有聽審日期，覺而惡之，然自念此事與己無干，不過暫往陰司作證，因辭館歸，以二夢語其親徐某，且托曰：“我死當(dāng)復(fù)生，誠恐陰陽隔路，一時靈魂迷失，乞君購白雄雞書我姓名，臨期到城隍廟招呼，免我迷路?！毙煲詾閴艋秒y憑，笑允之，始終不信也。
至某月某日，陳果無疾而逝。家人泣報于徐，徐急買白雞書陳姓名而往，適城隍廟搭臺演戲，眾人蜂擁，至日仄方能到神座下，大呼招魂。及歸家，六月盛暑，尸已腐矣。
一棺藏十八人干隆四年，山西蒲州修城，掘河灘土，得一棺，方扁如箱。啟之，中有九槅，一槅藏二人，各長尺許，老幼男婦如生，不知何怪。
真龍圖變假龍圖
嘉興宋某，為仙游令，平素峭潔，以“包老”自命。某村有王監(jiān)生者，奸佃戶之妻，兩情相得，嫌其本夫在家，乃賄算命者告其夫以“在家流年不利，必遠(yuǎn)游他方，才免于難”，本夫信之。告王監(jiān)生，王遂借本錢，令貿(mào)易四川。三年不歸，村人相傳：某佃戶被王監(jiān)生謀死矣。宋素聞此事，欲雪其冤。一日，過某村，有旋風(fēng)起于轎前。跡之，風(fēng)從井中出。差人撩井，得男子腐尸，信為某佃，遂拘王監(jiān)生與佃妻，嚴(yán)刑拷訊。俱自認(rèn)謀害本夫，置之于法。邑人稱為“宋龍圖”，演成戲本，沿村彈唱。
又一年，其夫從四川歸。甫入城，見戲臺上演王監(jiān)生事，就觀之，方知己妻業(yè)已冤死。登時大慟，號控于省城。臬司某為之審理，宋令以故勘平人致死抵罪。仙游人為之歌曰：“瞎說奸夫害本夫，真龍圖變假龍圖。寄言人世司民者，莫恃官清膽氣粗。”
莆田冤獄
福建莆田王監(jiān)生，素豪橫，見田鄰張嫗田五畝，欲取成方，造偽契，賄縣令某，斷為己有。張嫗無奈何，以田與之，然中心忿然，日罵其門。王不能堪，買囑鄰人毆?dú)?，而召其子視之；即縛之，誣為子殺其母，擒以鳴官。眾證確鑿，子不勝毒刑，遂誣伏。將請王命，登時凌遲矣。
總督蘇昌聞而疑之，以為子縱不孝，毆母當(dāng)在其家，不當(dāng)在田野間眾人屬目之地。且遍體鱗傷，子毆母，必不至此。乃檄福、泉二知府，會鞫于省中城隍廟。兩知府各有成見，仍照前擬定罪。其子受綁將出廟門，大呼曰：“城隍！城隍！我一家奇冤極枉，而神全無靈響，何以享人間血食哉？”語畢，廟之西廂突然傾倒。當(dāng)事者猶以廟柱素朽，不甚介意。甫牽出廟，則兩泥皂隸忽移而前，以兩梃夾叉之，人不能過。于是觀者大噪，兩府亦悚然重鞫，始白其子冤，而置王監(jiān)生于法。從此，城隍廟之香火亦較盛焉。
水鬼畏囂字
趙衣吉云：“鬼有氣息：水死之鬼羊臊氣，岸死之鬼紙灰氣。凡人聞此二氣，皆須避之?！庇衷疲骸昂铀碜钗贰簢獭蛔?，如人在舟中聞羊臊氣，則急寫一『囂』字，可以遠(yuǎn)害。”狐仙知科舉
錢方伯琦、蔡觀察應(yīng)彪未第時，有友吳某招飲。其家素奉狐仙。二人與群客至其家，候至日晚，腹已枵矣，不見酒肴，心以為疑。少頃，主出，有愧色，曰：“今日飲諸公，肴已全備，忽為狐仙攝去，奈何？”眾客疑吳惜費(fèi)，以狐為推。蔡公曰：“主人若果治具，必有水漿痕跡，盍往廚房視之？”往驗(yàn)，則余火未熄，盤碗姜豉之物尚在，始知吳非誑言。眾客欲散，獨(dú)蔡公大呼曰：“果狐仙在此，我有一言奉問：今年乙卯秋闈，我輩皆下場人，如有一個中者，狐仙還我酒肴；如無一人中者，狐仙竟全啖之。我等亦沒興在此飲酒。”言畢，出。未久，主人大笑來曰：“恭喜諸公，酒肴都全還在案矣，今年必有中者?！庇谑侨嚎蜌g飲而罷。是年，錢公登第，蔡遲一科。
鬼爭替身人因得脫
會稽王二，以縫衣為業(yè)，手挈女裙衫數(shù)件，夜過吼山，見水中跳出二人，倮身黑面，牽之入河。王不能自主，隨行數(shù)步。忽山頂松樹間飛下一人，垂眉吐舌，手持大繩，套其腰，曳之上山，與黑面鬼彼此爭奪。黑面鬼曰：“王二是我替身，汝何得奪之？”持繩鬼曰：“王二是成衣師父，汝等河水鬼赤屁股在水中，并無衣服要做，何所用之？不如讓我?！蓖跻嗷杳?，聽其互拉；然心中略有微明，私念倘遺失女裙衫，則力不能賠，因掛之樹上。適其叔自他路歸，月下望見樹有紅綠女衣，疑而近前視之，三鬼遂散。王二口耳中全是青泥填塞，扶之歸，竟脫于難。城隍神酗酒
杭州沈豐玉，就幕武康。適上憲有公文飭捕江洋大盜，盜名沈玉豐，幕中同事袁某，與沈戲，以朱筆倒標(biāo)“沈豐玉”三字，曰：“現(xiàn)在各處拿你?！鄙蚺?，奪而焚之。是夜，沈方就枕，夢鬼役突入，鎖至城隍廟中。城隍神高坐喝曰：“汝殺人大盜，可惡！”呼左右行刑。沈急辨是杭州秀才，非盜也。神大怒曰：“陰司向例：凡陽間公文到來，所拿之人，我陰司協(xié)同緝拿。今武康縣文書現(xiàn)在，指汝姓名為盜，而汝妄想強(qiáng)賴耶？”沈具道同事袁某惡謔之故，神不聽，命加大杖，沈號痛呼冤。左右鬼卒私謂沈曰：“城隍神與夫人飲酒醉矣，汝只好到別衙門申冤?！鄙蛲姵勤蛏衩婕t眼瞇，知已沉醉，不得已，忍痛受杖。杖畢，令鬼差押往某處收獄。
路經(jīng)關(guān)圣廟，沈高聲叫屈。帝君喚入，面訊原委。帝君取黃紙朱筆判曰：“看爾吐屬，實(shí)系秀才，城隍神何得酗酒妄刑？應(yīng)提參治罪。袁某久在幕中，以人命為兒戲，宜奪其壽。某知縣失察，亦有應(yīng)得之罪，念其因公他出，罰俸三月。沈秀才受陰杖，五臟已傷，勢不能復(fù)活，可送往山西某家為子，年二十登進(jìn)士，以償今世之冤?！迸挟?，鬼役惶恐叩頭而散。
沈夢醒，覺腹內(nèi)痛不可忍，呼同事告以故，三日后卒。袁聞之，急辭館歸，不久吐血而亡。城隍廟塑像無故自仆。知縣因?yàn)E應(yīng)驛馬事，罰俸三月。
地藏王接客
裘南湖者，吾鄉(xiāng)滄曉先生之從子也，性狂傲，三中副車不第，發(fā)怒，焚黃于伍相國祠，自訴不平。越三日，??；病三日，死?；瓿龊贾萸宀ㄩT，行水草上，沙沙有聲。天淡黃色，不見日光。前有短紅墻，宛然廬舍。就之，乃老嫗數(shù)人，擁大鍋烹物。啟之，皆小兒頭足，曰：“此皆人間墮落僧也，功行未滿，偷得人身，故煮之，使在陽世不得長成即夭亡耳?！濒皿@曰：“然則嫗是鬼耶！”嫗笑曰：“汝自視以為尚是人耶！若人也，何能到此？”裘大哭，嫗笑曰：“汝焚黃求死，何哭之為？須知伍相國！吳之忠臣，血食吳越，不管人間祿命事。今來喚汝者，伍公將汝?duì)钷D(zhuǎn)牒地藏王，故王來喚汝?！濒迷唬骸暗夭赝蹩傻靡姾?？”曰：“汝可自書名紙往西角佛殿投遞，見不見未可定?！敝盖敖衷唬骸按速u紙?zhí)病！濒猛I帖，見街上喧嚷擾擾，如人間唱臺戲初散光景。有冠履者，有科頭者，有老者、幼者、男者、女者，亦有生時相識者。招之，絕不相顧，約略皆亡過之人，心愈悲。向前，果有紙店，坐一翁，白衫葛巾，以紙付裘。裘乞筆硯，翁與之。裘書“儒士裘某拜”。翁笑曰：“儒字難居，汝當(dāng)書某科副榜，轉(zhuǎn)不惹地藏王呵責(zé)?！濒貌灰詾槿?。
睨壁上有詩箋，題“鄭鴻撰書”，兼掛紙錢甚多。裘素輕鄭，乃謂翁曰：“鄭君素?zé)o詩名，胡為掛彼詩箋？且此地已在冥間矣，要紙錢何用？”翁曰：“鄭雖舉人，將來名位必顯。陰司最勢利，故吾掛之，以為光榮。紙錢正是陰間所需，汝當(dāng)多備，賄地藏王侍衛(wèi)之人，才肯通報?！濒糜植灰詾槿?。徑至西角佛殿，果有牛頭夜叉輩，約數(shù)百人，胸前繡“勇”字補(bǔ)服，向裘猙獰呵詈。裘正窘急間，有撫其肩者，葛巾翁也。曰：“此刻可信我言否？陽間有門包，陰間獨(dú)無門包乎？我已為汝帶來?！奔创脤?shù)千貫納之。“勇”字軍人方持帖進(jìn)。聞東角門闖然開矣，喚裘入。跪階下，高堂峨峨，望不見王，紗窗內(nèi)有人聲曰：“狂生裘某！汝焚牒伍公廟，自稱能文，不過作爛八股時文，看高頭講章，全不知古往今來多少事業(yè)學(xué)問，而自以為能文，何無恥之甚也！帖上自稱『儒士』，汝現(xiàn)有祖母年八十余，受凍忍饑，致盲其目，不孝已甚，儒當(dāng)若是耶！”裘曰：“時文之外，別有學(xué)問某實(shí)不知。若祖母受苦，實(shí)某妻不賢，非某之罪?！蓖踉唬骸胺?yàn)槠蘧V，人間一切婦人罪過，陰司判者總先坐夫男，然后再罪婦人。汝既為儒士，如何卸責(zé)于妻？汝三中副車，以汝祖父陰德蔭庇，并非仗汝之文才也?！?br>言未畢，忽聞殿外有鳴鑼呵殿聲甚遠(yuǎn)，內(nèi)亦撞鐘伐鼓應(yīng)之。一“勇”字軍人虎皮冠者報“朱大人到?！蓖跸麻w出迎。裘踉蹌下殿，伏東廂竊視，乃刑部郎中朱履忠，亦裘戚也。裘愈不平，罵曰：“果然陰間勢利！我雖讀爛時文，畢竟是副榜；朱乃入粟得官，亦不過郎中，何至地藏王親出迎接哉！”“勇”字軍人大怒，以杖擊其口，一痛而蘇。見妻女環(huán)哭于前，方知死已二日，因胸中余氣未絕，故不入殮。
此后南湖自知命薄，不復(fù)下場，又三年卒。
治鬼二妙
婁真人勸人遇鬼勿懼，總以氣吹之，以無形敵無形。鬼最畏氣，轉(zhuǎn)勝刀棍也。張豈石先生云：“見鬼勿懼，但與之斗，斗勝固佳，斗敗，我不過同他一樣?！?br>狐讀時文
四川臨邛縣李生，年少家貧。偶閑坐，一老叟至，揖而言曰：“小女與君有緣，知君未娶，愿偕秦晉之婚?！崩钤唬骸拔邑?，無以為娶?！臂旁唬骸袄傻S我，娶妻之費(fèi)，郎勿憂?！鄙揭汕殷@，俄而香車擁一美人至，年十七八，妝奩甚華，幾案楎柂之物，無不攜來。叟具花燭，呼婿及女行交拜撒帳之禮，曰：“婚事畢，吾去矣?！?br>生挽女解衣就牀，女不可，曰：“我家無白衣女婿。須汝得科名，吾才與汝成婚。”生曰：“考期尚遠(yuǎn)，卿何能待？”曰：“非也。只須看君所作文章，可以決科，便可成婚，不必俟異日?！崩畲笙玻M出其平時所作四書文付女。女翻視良久曰：“郎君平日讀袁太史稿乎？”曰：“然?！迸唬骸霸肺男燮妫泼?，宜讀。然其人天分高，非郎所能學(xué)也?！币蛉」P為改數(shù)句曰：“如我所作，像太史乎？”曰：“然?！痹唬骸叭甏撕鬄槲?，先向我問作意，再落筆，勿草草也?！崩顝拇宋乃既者M(jìn)，壬午舉于鄉(xiāng)。此女在其家，事姑孝，理家務(wù)當(dāng)，至今猶存，人亦忘其為狐矣。此事臨邛知州楊潮觀為予言。
何翁傾家
通州何翁，生三子，皆庸俗。長子尤陋。娶婦王氏美，內(nèi)薄其夫，郁郁不得志死。死后鬼常憑次婦史氏為厲，何翁苦之，具牒城隍廟。
越數(shù)日，忽換一鬼憑次婦言曰：“請親翁答語?！焙五e愕，問：“為誰？”曰：“我史某，爾次婦之父也。死后為郡神掌案吏，不復(fù)留心家事。昨見翁牒，方知我女為王氏鬼所苦。我懇本官，已將王氏發(fā)配云南，嗣后可無患。惟是我女適翁家時，我已去世，家業(yè)蕭條，愧無妝奩，至今耿耿。茲在冥司積白金五百兩，當(dāng)送女室。翁可于本月十六日子時備香燭果帛，同次子祭廚房之西南隅，焚帛鋤土即得矣。”并戒：“是夕備素筵一席，我將邀二三同輩來慶翁也?！?br>翁如其言，及期鋤土，竟得空壇，父子怏怏。至夕，鬼又憑婦曰：“翁運(yùn)可謂蹇矣！我多年蓄積，一旦為犬子奪去，奈何？”先是，何翁有姊適徐氏，生一兒，名犬子。姊夫及姊亡，犬子零丁，挈千金依舅氏，舅待之薄。未幾，犬子亦亡，其資竟為何有。犬子怨之，故先期來奪取五百金，蓋鬼事鬼知也。越半載，次婦歸寧，暮回家進(jìn)門，忽倒地大哭，極口罵何翁不絕，舉家驚。聽其言，乃王氏自配所逃回。方謀舁入內(nèi)室，而三媳房中婢奔出告曰：“三娘子在房晚妝，忽將妝臺打碎，拍桌大呼，勢甚兇猛，不解何故？”何翁夫婦入視，則又有鬼憑焉，乃王氏之解差鬼，罵曰：“何老奴才，太沒良心！自家兒媳，全不顧恤，忍心控害，押赴遠(yuǎn)方。且倚仗爾親翁史某作掌案吏勢，叫我走此萬里苦差，分文不給，如何得至云南？今王氏感我一路恩情，將身配我。我與伊回不得家鄉(xiāng)，進(jìn)不得衙門，只好借爾家做洞房花燭?？鞙鼐苼?，與我解寒！”何氏次、三兩媳本對房居，此后王憑次婦，則差憑三媳；王憑三媳，則差憑次婦，終日不安。翁奔告神廟，神不復(fù)靈。翁大費(fèi)資財(cái)，遍求方士，如此者二年。江西道士蘭方九，應(yīng)招而來。先作符十?dāng)?shù)張，遍貼其宅之前后門。再入室仗劍步罡。兩婦先于房作笑罵狀，次作驚竄狀，后作哀懇狀。忽屋角響聲如雷，兩婦伏地。蘭持小瓶曰：“鬼入！鬼入！”旋封其口，而兩婦醒。蘭命起王氏墓，斧其棺，面目如生，尸僵出血，乃焚灰與小瓶合埋，用石鎮(zhèn)之，其祟永絕。而何翁從此傾家。
江軼林
江軼林，通州士人也，世居通之呂泗場，娶妻彭氏，情好甚篤。彭歸江三年，軼林甫弱冠，未游庠。一夕，夫婦同夢軼林于其年某月日游庠，彭氏即于是日亡。學(xué)使臨通州，呂泗場距通州百里，軼林以夢故，疑不欲往。彭促之曰：“功名事重，夢不足憑?！陛W林強(qiáng)行。及試，果獲售，案出，即夢中月日也。軼林大不懌。越二日，果聞彭訃。試畢急回家，彭死已二七矣。
通俗：人死二七，夜設(shè)死者衣衾于柩側(cè)，舉家躲避，言魂來赴尸，名曰：“回煞”。軼林痛彭之死，即于回煞夜舁牀柩旁，潛處其中，以冀一遇。守至三更，聞屋角微響，彭自房檐冉冉下，步至柩前，向燈稽首，燈即滅。滅后，室中自明如晝。軼林惟恐驚彭，不敢聲。彭自靈前循柩走至牀，揭?guī)さ吐暫粼唬骸袄删龤w未？”軼林躍出，抱持大哭。哭罷，各訴離情，解衣就寢，歡好無異生前。軟林從容問曰：“聞?wù)f人死有鬼卒拘束，回煞有煞神與偕，爾何得獨(dú)返？”彭曰：“煞神即管束之鬼卒也，有罪則羈紲而從。冥司念妾無罪，且與君前緣未斷，故縱令獨(dú)回?！陛W林曰：“爾無罪，何故早死？”曰：“修短數(shù)也，不論有罪無罪?！陛W林曰：“卿與我前緣未斷，今此之來，莫非將盡于此夕乎？”答曰：“尚早。前緣了后，猶有后緣?！毖晕串叄剳敉怙L(fēng)起，彭大懼，以手持軼林曰：“緊抱我！護(hù)持我！凡作鬼最怕風(fēng)，風(fēng)倘著體，即來去不能自主，一失足被他吹到遠(yuǎn)處去矣。”雞鳴言別，軼林依依不舍。彭曰：“無庸，夜當(dāng)再會。”言訖而去。由此每夜必來。來，檢閱生時奩物，為軼林補(bǔ)綴衣服。
兩月余，忽欷歔泣曰：“前緣了矣！此后當(dāng)別十七年，始與君續(xù)后緣?！毖杂櫲ァ］W林美少年，家豐于財(cái)，里中愿續(xù)婚者眾，軼林概不允。待至十七年，以彭氏貌物色求婚，歷通、泰、儀、揚(yáng)、俱不得，仍歸呂泗。呂泗故邊海，有海舶自山東回者，載老翁夫婦來，言“本士族，止生一女，依叔為活。其叔欲以其女結(jié)婚豪族，翁頗不愿，故來避地。女亦欲嫁一江南人”。人為翁言軼林，翁甚欲之；言諸軼林，軼林必欲一見其女乃可。翁許之，見則宛然一彭也。問其年，曰：“十七矣?！逼渖鷷r月日，即彭死之兩月后也。軼林欣然訂娶，歡好倍常。性情喜好，彷佛彭之生前?；蜻狄郧吧?，笑而不言。軼林字曰“蓬萊仙子”，隱喻彭仙再來也。子曰彭兒，女曰彭媳，歡聚者十七載，夫婦得疾先后卒。
裹足作俑之報杭州陸梯霞先生，德行粹然，終身不二色。人或以戲旦、妓女勸酒，先生無喜無慍，隨意應(yīng)酬。有犯小罪求關(guān)說者，先生唯唯。當(dāng)事者重先生，所言無不聽?；蝣は壬再H風(fēng)骨，先生笑曰：“見米飯落地，拾置幾上心才安，何必定自家吃耶？凡人有心立風(fēng)骨，便是私心。吾嘗奉教于湯潛庵中丞矣。中丞撫蘇時，蘇州多娼妓，中丞但有勸戒，從無禁捉。語屬吏曰：『世間之有娼優(yōu)，猶世間之有僧尼也。僧尼欺人以求食，娼妓媚人以求食，皆非先王法。然而歐公《本論》一篇既不能行，則饑寒怨曠之民作何安置？今之虐娼優(yōu)者，猶北魏之滅沙門毀佛像也，徒為胥吏生財(cái)。不揣其本而齊其末，吾不為也?！弧?br>一日者，先生夢皂隸持帖相請，上書“年家眷弟楊繼盛拜”。先生笑曰：“吾正想見椒山公?！彼煨兄烈凰?，宮殿巍然；椒山公烏紗紅袍，下階迎曰：“繼盛蒙玉帝旨，任滿將升，此坐需公?！毕壬o曰：“我在世間不屑為陽官，故隱居不仕，今安能為陰間官乎？”椒山笑曰：“先生真高人，薄城隍而不為！”語未畢，有判官向椒山耳語。椒山曰：“此案難判，須奏玉帝再定?！毕壬鷨枺骸昂伟福俊痹唬骸澳咸评詈笾鞴惆敢?。后主前世本嵩山凈明和尚，轉(zhuǎn)身為江南國主。宮中行樂，以帛裹其妃窈娘足為新月之形，不過一時偶戲。不料相沿成風(fēng)，世上爭為弓鞋小腳，將父母遺體矯揉穿鑿，以致量大校小，婆怒其媳，夫憎其婦，男女相貽，恣為淫褻。不但小女兒受無量苦，且有婦人為此事懸梁服鹵者。上帝惡后主作俑，故令其生前受宋太宗牽機(jī)藥之毒，足欲前，頭欲后，比女子纏足更苦，苦盡方薨。近已七百年，懺悔滿，將還嵩山修道矣。不料又有數(shù)十萬無足婦人奔走天門喊冤，云：『張獻(xiàn)忠破四川時，截我等足堆為一山，以足之至小者為山尖，雖我等劫運(yùn)該死，然何以出乖露丑一至于此！豈非李王裹足作俑之罪？求上帝嚴(yán)罰李王，我輩目才瞑。』上帝惻然，傳諭四海都城隍議罪。文到我處，我判：『孽由獻(xiàn)忠，李后主不能預(yù)知，難引重典。請罰李王在冥中織屨一百萬，償諸無足婦人，數(shù)滿才許還嵩山。』奏草雖定，尚未與諸城隍會稿，先生以為何如？”先生曰：“習(xí)俗難醫(yī)，愚民有焚其父母尸以為孝者，便有痛其女子之足以為慈者，事同一例也?！苯飞焦笮ΑＯ壬o出，醒竟安然。
嗣后，椒山公不復(fù)來請，壽八十余，卒。常笑謂夫人曰：“毋為吾女兒裹足，恐害李后主在陰司又多織一雙屨也。”
判官答問謝鵬飛，以仁和廩生為陰間判官，晝?nèi)缙饺?，夜則赴冥司勾當(dāng)公事。友朋多托查壽數(shù)，不肯。人疑其懼泄天機(jī)，曰：“非也。陽間有司衙門惟犯罪涉訟者才有文簿可查，否則百姓林林總總，誰有工夫?yàn)樵毂＜變?？官府聽其自來自去耳，陰間亦然。君輩不涉訟，不犯冥拘，氣數(shù)來則生，氣數(shù)盡則死，我實(shí)無冊可查。”問：“瘟疫死者可查乎？”曰：“此陽九百六、陰陽小劫應(yīng)死者，如府縣考試，有點(diǎn)名簿，恰可以查。然皆庸庸小民，方入此冊；若有來歷之人，便不在小劫數(shù)中來去，猶之陽間有官蔭者，不考童生也?！眴枺骸耙咄馍杏写蠼贁?shù)乎？”曰：“水火刀兵是大劫數(shù)，此則貴顯者難逃矣?！眴枺骸摆に旧袷胱?？”曰：“既曰冥司，何尊之有？尊者，上界仙官耳。若城隍、土地之職，如人間府縣俗吏，風(fēng)塵奔走甚勞苦，賢者不屑為。昔白石仙人終朝煮白石，不肯上天，人問故，曰：『玉宇清嚴(yán)，符箓麻起，仙官司事者甚勞苦，故愿逍遙于山巔水涯，永為散仙?！灰啻艘庖?。”
蔣太史
蔣太史士銓官中書時，居京師賈家胡衕。十一月十五日，兒子病，與其妻張夫人在一室中分牀臥，夢隸人持帖來請，不覺身隨之行。至一神廟，入門小憩。見門內(nèi)所塑泥馬，手撫之，馬竟動，揚(yáng)其鬣。隸扶蔣騎上，騰空而行，下視田畝，如棋盤縱橫。俄而，雨蒙蒙然，心憂濕衣，仰見紅油傘，有一隸擎而覆之。未幾，馬落一大殿階下，宏敞如王者居。殿外二井，左扁曰：“天堂”，右扁曰“地獄”。蔣望天堂上軒軒大明，地獄則黑深不可測。所隨隸亦不復(fù)見。殿旁小屋有老嫗擁鑊炊火，問：“何所煮？”曰：“煮惡人?！遍_鍋蓋視之，果皆人頭。地獄井邊有人，衣藍(lán)縷，自往投入。嫗曰：“此王爺將囚寄獄也。”蔣問：“此非人間乎？”曰：“何必問！見此光景，亦可知矣?！笔Y問：“我欲一見王爺可乎？”曰：“王請君來，自然接見，何必性急？君欲先窺之亦可?！币蛉∫桓咦銕椎鞘Y。蔣從殿隙窺王：王年三十余，清瘦微須，冕旒盛服，執(zhí)笏北向。嫗曰：“此上玉帝表也?！?br>王焚香俯伏叩首畢，隨聞?wù)T豁然開，召蔣入。蔣趨進(jìn)，見王服飾盡變：著本朝衣冠，白布纏頭，以兩束布從兩耳拖下，若《三禮圖》所畫古人冕服狀。坐定曰：“冥司事繁，我任滿當(dāng)去，此坐乞公見代?！币羲瞥Ｖ菸溥M(jìn)人。蔣曰：“我母老子幼，事未了，不能來。”王有慍色，曰：“公有才子之名，何不達(dá)乃爾！令堂太夫人自有太夫人之壽命，與公何干？尊郎君自有尊郎君之壽命，與公何干？世上事要了就了，要不了便不了。我已將公姓名奏明上帝，無可挽回?！毖援?，自掀其椅，背蔣坐，若不屑相昵者。蔣亦怒發(fā)，取其幾上木界尺拍幾厲聲曰：“不近人情，何動蠻也！”大喝而醒，覺一燈熒然，身在牀上，四肢如冰，汗涔涔透重衾矣。喘息良久，始能起坐，呼夫人告之。夫人大哭。蔣曰：“且住，恐驚太夫人?！币騽R幾坐，夫人伺焉。
漏下四鼓，沉沉睡去，不覺又到冥間。殿宇恰非前處，殿下設(shè)五座位，案積如山，四座有人，?？盏谖遄Ｒ焕糁父嬖唬骸按斯病！笔Y隨行至第三座視之，本房老師馮靜山先生也，急前拱揖。馮披羊皮袍，卸眼鏡欣然曰：“足下來，好，好。此間簿書忙極，非足下助我不可?！笔Y曰：“老師亦為此言乎？門生母老子幼，他人不知，老師深知，如何能來？”馮慘然曰：“聽足下言，觸起我生前心事矣。我雖無父母，而妻少子幼，亦非可來之人?，F(xiàn)在陽間妻子，不知作何光景？”言且泣涕如雨下。少頃，取巾拭淚曰：“事已如此，不必多言。保奏汝者，常州老劉也，本屬可笑，汝速歸料理身后事。今日已十五，到二十日是汝上任日也?！惫笆肿鲃e而醒，窗外雞已鳴，太夫人亦已聞知，抱持哭矣。
蔣素與藩司王公興吾交好，乃往訣別，且托以身后。王一見驚曰：“汝滿面涂鍋煤，昨日大病耶？何鬼氣之襲人也？”蔣告以夢。王曰：“勿怖，惟禮斗誦《大悲咒》可以禳之。汝歸家如我言，或可免也。”蔣太夫人平時奉斗頗虔，乃重建壇，合家持齋祈禱，兼誦咒語。至期，是冬至節(jié)日，諸親友來賀，環(huán)而守之。至三更，蔣見空中飛下轎一乘，旗數(shù)竿，輿夫數(shù)人，若來迎者，乃誦《大悲咒》逼之。漸近漸薄，若煙氣之消釋焉。逾三年，始中進(jìn)士，入翰林。
李敏達(dá)公扶乩李敏達(dá)公衛(wèi)，未遇時，遇乩仙，自稱零陽子，為判終身云：“氣概文饒似，勛名衛(wèi)國同。欣然還一笑，擲筆在秋紅?！迸孕∽⒃唬骸扒锛t，草名?！碑?dāng)其時，無人解者。后公為保定總督，頦總河朱藻而薨。后人方悟：朱者，紅也；藻者，草也。呂道人驅(qū)龍
河南歸德府呂道人，年百余歲，鼻息雷鳴。或十余日不食，或一日食雞子五百，吹氣人身，如火炙痛?；驊蛞陨灨财浔?，須臾焦熟可食矣。冬夏一布襖，日行三百里。雍正間，王朝恩為北總河，筑張家口石壩不成，糜帑數(shù)萬，憂懣不食。適呂至曰：“此下有毒龍為祟?！蓖鯁枺骸叭昴茯?qū)之否？”曰：“此龍修煉二千年，魄力甚大。梁武帝筑浮山堰崩，傷生靈數(shù)萬，此龍孽也。公欲壩成，須貧道親下河與斗，庶幾逐龍去而壩可成。然貧道福命薄，慮為所傷，必須仗圣天子威靈、大人福力護(hù)持之?！痹唬骸叭艉味桑俊痹唬骸罢埻趺?，油紙裹縛貧道背上。用河道總督印鈐封，大人手書姓名加封之，乃可?！比缙溲?，道士遂仗劍入水。頃刻黑風(fēng)起，雷電大作，波浪掀天。至明日夜半，道士來署，提血劍，腥涎滿身，背傴僂，曰：“貧道脅骨為龍尾擊斷矣。然貧道亦斬龍一臂，臂墜水，僅留一爪獻(xiàn)公。龍受傷奔東海去，明日壩可成也。”王大喜，呼酒勞之，欲延蒙古醫(yī)為之接骨。曰：“不必。貧道運(yùn)真氣養(yǎng)之，半年后可平復(fù)也?！贝稳?，王公上工下掃，石壩果成。所藏龍爪，大如水牛角，嗅作龍誕香，懸之，蚊蠅遠(yuǎn)避。
呂自言與李自成交好，曾為系草鞋帶。又與賈士芳同受業(yè)于王先生某。先生常言：“汝愿，故道可成；賈好利，又自作聰明，必不善終，然亦須名動天子。”嵇文敏公為總河入都陛見，家人不得家信，問呂，呂曰：“汝家大人，已被大木撐入眼矣?！迸e家驚，恐有目疾。已而授東閣大學(xué)士，方知“目”旁“木”乃“相”字耳。干隆四年，呂入都，諸王公延之治疾，脫手愈。徐文穆公第六子虛陽不閉，呂一見曰：“公子面上血不華色，不過夢遺耳?！苯耖]目臥地袒胸，手一鐵針，長尺余，直刺其心，拔之，血隨針出，如一條紅絲。取口唾拭其創(chuàng)處，旁人駭絕，而公子不知，是夕病痊。王太守孟亭患腰痛，求道人。道人曰：“俟天晴日來治?！敝疗冢执槿展馊嘀?，熱透五臟而愈。問導(dǎo)引之術(shù)，不肯言，乃引其僮私問之。曰：“無他異也，每早至?xí)缫?，紅日始出，見道人向日作虎跳狀，手招日光納口中，且吸且咽，如是者再?！?br>盤古以前天相傳陰沉木為開辟以前之樹，沉沙浪中，過天地翻覆劫數(shù)，重出世上，以故再入土中，萬年不壞。其色深綠，紋如織錦。置一片于地，百步以外，蠅蚋不飛?？滴跞?，天臺山崩，沙中涌出一棺，形制詭異：頭尖而尾闊，高六尺余。識者曰：“此陰沉木棺也，必有異?！眴⑵淝昂停杏腥耍寄靠诒桥c木同色，臂腿與木同紋理，恰不腐壞。忽開眼仰視空中，問曰：“此青青者何物耶？”眾曰：“天也。”驚曰：“我當(dāng)初在世時，天不若是高也?！闭Z畢，目仍瞑。人爭扶起之，合邑男女群來看盤古以前人。忽然風(fēng)起，變?yōu)槭?。棺為邑宰某所得，轉(zhuǎn)獻(xiàn)制府。予疑此人是前古天地將混沌時人也。緯書云：“萬年之后，天可倚杵?！贝巳搜蕴觳蝗艚裰?，信矣。
杭州朱某，以發(fā)冢起家，聚其徒六七人，每深夜昏黑，便持鋤四出。嫌所掘者多枯骨，少金銀，乃設(shè)乩盤，預(yù)卜其藏。一日，岳王降壇曰：“汝發(fā)冢取死人財(cái)，罪浮于盜賊，再不悛改，吾將斬汝。”朱大駭，自此歇業(yè)。
年余，其黨無所歸，乃誘其再禱于乩神以試之。如其言，又一神降曰：“我西湖水仙也。保俶塔下有石井，井西有富人墳，可掘得千金?！敝齑笙?，與其徒持鋤往。遍覓石井不得，正徘徊間，若有耳語者曰：“塔西柳樹下非井耶？”視之，已填枯井也。掘三四尺，得大石槨，長闊異常，與其黨六七人共扛之，莫能起。相傳凈寺僧有能持飛杵咒者，誦咒百余，棺槨自開，乃共迎僧，許以得財(cái)朋分。僧亦妖匪，聞言踴躍而往。誦咒百聲，石槨豁然開。中伸一青臂出，長丈許，攫僧入槨，裂而食之，血肉狼藉，骨墜地琤琤有聲。朱與群黨驚奔四散。次日往視井，井不見。然凈寺竟失一僧，皆知為朱喚去。徒眾控官，朱以訟事破家，自縊于獄。朱嘗言所見棺中僵尸不一；有紫僵、白僵、綠僵、毛僵之類。最奇者在六和塔西邊掘墳，有圈門石戶，廣數(shù)丈，中有鐵索懸金飾朱棺，斧之，乃犀皮所為，非木也。中一尸冕旒如王者，白須偉貌，見風(fēng)悉化為灰。侍衛(wèi)甲裳似層層繭紙所為，非絲非絹。又一陵中朱棺甚大，非紼索所懸，有四銅人如宦官狀，跪而以首承棺，雙手捧之，土花青綠，不知何代陵寢。
一目五先生浙中有五奇鬼，四鬼盡瞽，惟一鬼有一眼，群鬼恃以看物，號“一目五先生”。遇瘟疫之年，五鬼聯(lián)袂而行，伺人熟睡，以鼻嗅之。一鬼嗅則其人病，五鬼共嗅則其人死。四鬼倀倀然斜行躑躅，不敢作主，惟聽一目先生之號令。
有錢某宿旅店中，群客皆寐，己獨(dú)未眠，燈忽縮小，見五鬼排跳而至。四鬼將嗅一客，先生曰：“此大善人也，不可?！庇謱⑿嵋豢?，先生曰：“此大有福人也，不可?！庇謱⑿嵋豢?，先生曰：“此大惡人也，更不可?！彼墓碓唬骸叭粍t先生將何餐？”先生指二客曰：“此輩不善不惡、無福無祿，不啖何待？”四鬼即群嗅之，二客鼻聲漸微，五鬼腹?jié)u膨亨矣。夢乞兒煮狗陳秀才清波，處館紹興。夜間夢游土地廟，廟后有數(shù)乞兒，狀貌獰惡，擁土爐剝黃狗而烹之。狗似新受棍傷者，血猶淋漓，陳心惡之。忽門外有衣冠人來罵曰：“我家狗被汝偷食，我將告官?！闭Z未畢，群丐起而毆之，衣冠者倒地死，陳驚醒。越三日，夢青衣皂隸持城隍牌票示之曰：“狗主人被惡丐打死，其鬼已控城隍。牒內(nèi)寫君作證，故來相招?！标愐暺?，果有己名，且有聽審日期，覺而惡之，然自念此事與己無干，不過暫往陰司作證，因辭館歸，以二夢語其親徐某，且托曰：“我死當(dāng)復(fù)生，誠恐陰陽隔路，一時靈魂迷失，乞君購白雄雞書我姓名，臨期到城隍廟招呼，免我迷路?！毙煲詾閴艋秒y憑，笑允之，始終不信也。
至某月某日，陳果無疾而逝。家人泣報于徐，徐急買白雞書陳姓名而往，適城隍廟搭臺演戲，眾人蜂擁，至日仄方能到神座下，大呼招魂。及歸家，六月盛暑，尸已腐矣。
一棺藏十八人干隆四年，山西蒲州修城，掘河灘土，得一棺，方扁如箱。啟之，中有九槅，一槅藏二人，各長尺許，老幼男婦如生，不知何怪。
真龍圖變假龍圖
嘉興宋某，為仙游令，平素峭潔，以“包老”自命。某村有王監(jiān)生者，奸佃戶之妻，兩情相得，嫌其本夫在家，乃賄算命者告其夫以“在家流年不利，必遠(yuǎn)游他方，才免于難”，本夫信之。告王監(jiān)生，王遂借本錢，令貿(mào)易四川。三年不歸，村人相傳：某佃戶被王監(jiān)生謀死矣。宋素聞此事，欲雪其冤。一日，過某村，有旋風(fēng)起于轎前。跡之，風(fēng)從井中出。差人撩井，得男子腐尸，信為某佃，遂拘王監(jiān)生與佃妻，嚴(yán)刑拷訊。俱自認(rèn)謀害本夫，置之于法。邑人稱為“宋龍圖”，演成戲本，沿村彈唱。
又一年，其夫從四川歸。甫入城，見戲臺上演王監(jiān)生事，就觀之，方知己妻業(yè)已冤死。登時大慟，號控于省城。臬司某為之審理，宋令以故勘平人致死抵罪。仙游人為之歌曰：“瞎說奸夫害本夫，真龍圖變假龍圖。寄言人世司民者，莫恃官清膽氣粗。”
莆田冤獄
福建莆田王監(jiān)生，素豪橫，見田鄰張嫗田五畝，欲取成方，造偽契，賄縣令某，斷為己有。張嫗無奈何，以田與之，然中心忿然，日罵其門。王不能堪，買囑鄰人毆?dú)?，而召其子視之；即縛之，誣為子殺其母，擒以鳴官。眾證確鑿，子不勝毒刑，遂誣伏。將請王命，登時凌遲矣。
總督蘇昌聞而疑之，以為子縱不孝，毆母當(dāng)在其家，不當(dāng)在田野間眾人屬目之地。且遍體鱗傷，子毆母，必不至此。乃檄福、泉二知府，會鞫于省中城隍廟。兩知府各有成見，仍照前擬定罪。其子受綁將出廟門，大呼曰：“城隍！城隍！我一家奇冤極枉，而神全無靈響，何以享人間血食哉？”語畢，廟之西廂突然傾倒。當(dāng)事者猶以廟柱素朽，不甚介意。甫牽出廟，則兩泥皂隸忽移而前，以兩梃夾叉之，人不能過。于是觀者大噪，兩府亦悚然重鞫，始白其子冤，而置王監(jiān)生于法。從此，城隍廟之香火亦較盛焉。
水鬼畏囂字
趙衣吉云：“鬼有氣息：水死之鬼羊臊氣，岸死之鬼紙灰氣。凡人聞此二氣，皆須避之?！庇衷疲骸昂铀碜钗贰簢獭蛔?，如人在舟中聞羊臊氣，則急寫一『囂』字，可以遠(yuǎn)害。”狐仙知科舉
錢方伯琦、蔡觀察應(yīng)彪未第時，有友吳某招飲。其家素奉狐仙。二人與群客至其家，候至日晚，腹已枵矣，不見酒肴，心以為疑。少頃，主出，有愧色，曰：“今日飲諸公，肴已全備，忽為狐仙攝去，奈何？”眾客疑吳惜費(fèi)，以狐為推。蔡公曰：“主人若果治具，必有水漿痕跡，盍往廚房視之？”往驗(yàn)，則余火未熄，盤碗姜豉之物尚在，始知吳非誑言。眾客欲散，獨(dú)蔡公大呼曰：“果狐仙在此，我有一言奉問：今年乙卯秋闈，我輩皆下場人，如有一個中者，狐仙還我酒肴；如無一人中者，狐仙竟全啖之。我等亦沒興在此飲酒。”言畢，出。未久，主人大笑來曰：“恭喜諸公，酒肴都全還在案矣，今年必有中者?！庇谑侨嚎蜌g飲而罷。是年，錢公登第，蔡遲一科。
鬼爭替身人因得脫
會稽王二，以縫衣為業(yè)，手挈女裙衫數(shù)件，夜過吼山，見水中跳出二人，倮身黑面，牽之入河。王不能自主，隨行數(shù)步。忽山頂松樹間飛下一人，垂眉吐舌，手持大繩，套其腰，曳之上山，與黑面鬼彼此爭奪。黑面鬼曰：“王二是我替身，汝何得奪之？”持繩鬼曰：“王二是成衣師父，汝等河水鬼赤屁股在水中，并無衣服要做，何所用之？不如讓我?！蓖跻嗷杳?，聽其互拉；然心中略有微明，私念倘遺失女裙衫，則力不能賠，因掛之樹上。適其叔自他路歸，月下望見樹有紅綠女衣，疑而近前視之，三鬼遂散。王二口耳中全是青泥填塞，扶之歸，竟脫于難。城隍神酗酒
杭州沈豐玉，就幕武康。適上憲有公文飭捕江洋大盜，盜名沈玉豐，幕中同事袁某，與沈戲，以朱筆倒標(biāo)“沈豐玉”三字，曰：“現(xiàn)在各處拿你?！鄙蚺?，奪而焚之。是夜，沈方就枕，夢鬼役突入，鎖至城隍廟中。城隍神高坐喝曰：“汝殺人大盜，可惡！”呼左右行刑。沈急辨是杭州秀才，非盜也。神大怒曰：“陰司向例：凡陽間公文到來，所拿之人，我陰司協(xié)同緝拿。今武康縣文書現(xiàn)在，指汝姓名為盜，而汝妄想強(qiáng)賴耶？”沈具道同事袁某惡謔之故，神不聽，命加大杖，沈號痛呼冤。左右鬼卒私謂沈曰：“城隍神與夫人飲酒醉矣，汝只好到別衙門申冤?！鄙蛲姵勤蛏衩婕t眼瞇，知已沉醉，不得已，忍痛受杖。杖畢，令鬼差押往某處收獄。
路經(jīng)關(guān)圣廟，沈高聲叫屈。帝君喚入，面訊原委。帝君取黃紙朱筆判曰：“看爾吐屬，實(shí)系秀才，城隍神何得酗酒妄刑？應(yīng)提參治罪。袁某久在幕中，以人命為兒戲，宜奪其壽。某知縣失察，亦有應(yīng)得之罪，念其因公他出，罰俸三月。沈秀才受陰杖，五臟已傷，勢不能復(fù)活，可送往山西某家為子，年二十登進(jìn)士，以償今世之冤?！迸挟?，鬼役惶恐叩頭而散。
沈夢醒，覺腹內(nèi)痛不可忍，呼同事告以故，三日后卒。袁聞之，急辭館歸，不久吐血而亡。城隍廟塑像無故自仆。知縣因?yàn)E應(yīng)驛馬事，罰俸三月。
地藏王接客
裘南湖者，吾鄉(xiāng)滄曉先生之從子也，性狂傲，三中副車不第，發(fā)怒，焚黃于伍相國祠，自訴不平。越三日，??；病三日，死?；瓿龊贾萸宀ㄩT，行水草上，沙沙有聲。天淡黃色，不見日光。前有短紅墻，宛然廬舍。就之，乃老嫗數(shù)人，擁大鍋烹物。啟之，皆小兒頭足，曰：“此皆人間墮落僧也，功行未滿，偷得人身，故煮之，使在陽世不得長成即夭亡耳?！濒皿@曰：“然則嫗是鬼耶！”嫗笑曰：“汝自視以為尚是人耶！若人也，何能到此？”裘大哭，嫗笑曰：“汝焚黃求死，何哭之為？須知伍相國！吳之忠臣，血食吳越，不管人間祿命事。今來喚汝者，伍公將汝?duì)钷D(zhuǎn)牒地藏王，故王來喚汝?！濒迷唬骸暗夭赝蹩傻靡姾?？”曰：“汝可自書名紙往西角佛殿投遞，見不見未可定?！敝盖敖衷唬骸按速u紙?zhí)病！濒猛I帖，見街上喧嚷擾擾，如人間唱臺戲初散光景。有冠履者，有科頭者，有老者、幼者、男者、女者，亦有生時相識者。招之，絕不相顧，約略皆亡過之人，心愈悲。向前，果有紙店，坐一翁，白衫葛巾，以紙付裘。裘乞筆硯，翁與之。裘書“儒士裘某拜”。翁笑曰：“儒字難居，汝當(dāng)書某科副榜，轉(zhuǎn)不惹地藏王呵責(zé)?！濒貌灰詾槿?。
睨壁上有詩箋，題“鄭鴻撰書”，兼掛紙錢甚多。裘素輕鄭，乃謂翁曰：“鄭君素?zé)o詩名，胡為掛彼詩箋？且此地已在冥間矣，要紙錢何用？”翁曰：“鄭雖舉人，將來名位必顯。陰司最勢利，故吾掛之，以為光榮。紙錢正是陰間所需，汝當(dāng)多備，賄地藏王侍衛(wèi)之人，才肯通報?！濒糜植灰詾槿?。徑至西角佛殿，果有牛頭夜叉輩，約數(shù)百人，胸前繡“勇”字補(bǔ)服，向裘猙獰呵詈。裘正窘急間，有撫其肩者，葛巾翁也。曰：“此刻可信我言否？陽間有門包，陰間獨(dú)無門包乎？我已為汝帶來?！奔创脤?shù)千貫納之。“勇”字軍人方持帖進(jìn)。聞東角門闖然開矣，喚裘入。跪階下，高堂峨峨，望不見王，紗窗內(nèi)有人聲曰：“狂生裘某！汝焚牒伍公廟，自稱能文，不過作爛八股時文，看高頭講章，全不知古往今來多少事業(yè)學(xué)問，而自以為能文，何無恥之甚也！帖上自稱『儒士』，汝現(xiàn)有祖母年八十余，受凍忍饑，致盲其目，不孝已甚，儒當(dāng)若是耶！”裘曰：“時文之外，別有學(xué)問某實(shí)不知。若祖母受苦，實(shí)某妻不賢，非某之罪?！蓖踉唬骸胺?yàn)槠蘧V，人間一切婦人罪過，陰司判者總先坐夫男，然后再罪婦人。汝既為儒士，如何卸責(zé)于妻？汝三中副車，以汝祖父陰德蔭庇，并非仗汝之文才也?！?br>言未畢，忽聞殿外有鳴鑼呵殿聲甚遠(yuǎn)，內(nèi)亦撞鐘伐鼓應(yīng)之。一“勇”字軍人虎皮冠者報“朱大人到?！蓖跸麻w出迎。裘踉蹌下殿，伏東廂竊視，乃刑部郎中朱履忠，亦裘戚也。裘愈不平，罵曰：“果然陰間勢利！我雖讀爛時文，畢竟是副榜；朱乃入粟得官，亦不過郎中，何至地藏王親出迎接哉！”“勇”字軍人大怒，以杖擊其口，一痛而蘇。見妻女環(huán)哭于前，方知死已二日，因胸中余氣未絕，故不入殮。
此后南湖自知命薄，不復(fù)下場，又三年卒。
治鬼二妙
婁真人勸人遇鬼勿懼，總以氣吹之，以無形敵無形。鬼最畏氣，轉(zhuǎn)勝刀棍也。張豈石先生云：“見鬼勿懼，但與之斗，斗勝固佳，斗敗，我不過同他一樣?！?br>狐讀時文
四川臨邛縣李生，年少家貧。偶閑坐，一老叟至，揖而言曰：“小女與君有緣，知君未娶，愿偕秦晉之婚?！崩钤唬骸拔邑?，無以為娶?！臂旁唬骸袄傻S我，娶妻之費(fèi)，郎勿憂?！鄙揭汕殷@，俄而香車擁一美人至，年十七八，妝奩甚華，幾案楎柂之物，無不攜來。叟具花燭，呼婿及女行交拜撒帳之禮，曰：“婚事畢，吾去矣?！?br>生挽女解衣就牀，女不可，曰：“我家無白衣女婿。須汝得科名，吾才與汝成婚。”生曰：“考期尚遠(yuǎn)，卿何能待？”曰：“非也。只須看君所作文章，可以決科，便可成婚，不必俟異日?！崩畲笙玻M出其平時所作四書文付女。女翻視良久曰：“郎君平日讀袁太史稿乎？”曰：“然?！迸唬骸霸肺男燮妫泼?，宜讀。然其人天分高，非郎所能學(xué)也?！币蛉」P為改數(shù)句曰：“如我所作，像太史乎？”曰：“然?！痹唬骸叭甏撕鬄槲?，先向我問作意，再落筆，勿草草也?！崩顝拇宋乃既者M(jìn)，壬午舉于鄉(xiāng)。此女在其家，事姑孝，理家務(wù)當(dāng)，至今猶存，人亦忘其為狐矣。此事臨邛知州楊潮觀為予言。
何翁傾家
通州何翁，生三子，皆庸俗。長子尤陋。娶婦王氏美，內(nèi)薄其夫，郁郁不得志死。死后鬼常憑次婦史氏為厲，何翁苦之，具牒城隍廟。
越數(shù)日，忽換一鬼憑次婦言曰：“請親翁答語?！焙五e愕，問：“為誰？”曰：“我史某，爾次婦之父也。死后為郡神掌案吏，不復(fù)留心家事。昨見翁牒，方知我女為王氏鬼所苦。我懇本官，已將王氏發(fā)配云南，嗣后可無患。惟是我女適翁家時，我已去世，家業(yè)蕭條，愧無妝奩，至今耿耿。茲在冥司積白金五百兩，當(dāng)送女室。翁可于本月十六日子時備香燭果帛，同次子祭廚房之西南隅，焚帛鋤土即得矣。”并戒：“是夕備素筵一席，我將邀二三同輩來慶翁也?！?br>翁如其言，及期鋤土，竟得空壇，父子怏怏。至夕，鬼又憑婦曰：“翁運(yùn)可謂蹇矣！我多年蓄積，一旦為犬子奪去，奈何？”先是，何翁有姊適徐氏，生一兒，名犬子。姊夫及姊亡，犬子零丁，挈千金依舅氏，舅待之薄。未幾，犬子亦亡，其資竟為何有。犬子怨之，故先期來奪取五百金，蓋鬼事鬼知也。越半載，次婦歸寧，暮回家進(jìn)門，忽倒地大哭，極口罵何翁不絕，舉家驚。聽其言，乃王氏自配所逃回。方謀舁入內(nèi)室，而三媳房中婢奔出告曰：“三娘子在房晚妝，忽將妝臺打碎，拍桌大呼，勢甚兇猛，不解何故？”何翁夫婦入視，則又有鬼憑焉，乃王氏之解差鬼，罵曰：“何老奴才，太沒良心！自家兒媳，全不顧恤，忍心控害，押赴遠(yuǎn)方。且倚仗爾親翁史某作掌案吏勢，叫我走此萬里苦差，分文不給，如何得至云南？今王氏感我一路恩情，將身配我。我與伊回不得家鄉(xiāng)，進(jìn)不得衙門，只好借爾家做洞房花燭?？鞙鼐苼?，與我解寒！”何氏次、三兩媳本對房居，此后王憑次婦，則差憑三媳；王憑三媳，則差憑次婦，終日不安。翁奔告神廟，神不復(fù)靈。翁大費(fèi)資財(cái)，遍求方士，如此者二年。江西道士蘭方九，應(yīng)招而來。先作符十?dāng)?shù)張，遍貼其宅之前后門。再入室仗劍步罡。兩婦先于房作笑罵狀，次作驚竄狀，后作哀懇狀。忽屋角響聲如雷，兩婦伏地。蘭持小瓶曰：“鬼入！鬼入！”旋封其口，而兩婦醒。蘭命起王氏墓，斧其棺，面目如生，尸僵出血，乃焚灰與小瓶合埋，用石鎮(zhèn)之，其祟永絕。而何翁從此傾家。
江軼林
江軼林，通州士人也，世居通之呂泗場，娶妻彭氏，情好甚篤。彭歸江三年，軼林甫弱冠，未游庠。一夕，夫婦同夢軼林于其年某月日游庠，彭氏即于是日亡。學(xué)使臨通州，呂泗場距通州百里，軼林以夢故，疑不欲往。彭促之曰：“功名事重，夢不足憑?！陛W林強(qiáng)行。及試，果獲售，案出，即夢中月日也。軼林大不懌。越二日，果聞彭訃。試畢急回家，彭死已二七矣。
通俗：人死二七，夜設(shè)死者衣衾于柩側(cè)，舉家躲避，言魂來赴尸，名曰：“回煞”。軼林痛彭之死，即于回煞夜舁牀柩旁，潛處其中，以冀一遇。守至三更，聞屋角微響，彭自房檐冉冉下，步至柩前，向燈稽首，燈即滅。滅后，室中自明如晝。軼林惟恐驚彭，不敢聲。彭自靈前循柩走至牀，揭?guī)さ吐暫粼唬骸袄删龤w未？”軼林躍出，抱持大哭。哭罷，各訴離情，解衣就寢，歡好無異生前。軟林從容問曰：“聞?wù)f人死有鬼卒拘束，回煞有煞神與偕，爾何得獨(dú)返？”彭曰：“煞神即管束之鬼卒也，有罪則羈紲而從。冥司念妾無罪，且與君前緣未斷，故縱令獨(dú)回?！陛W林曰：“爾無罪，何故早死？”曰：“修短數(shù)也，不論有罪無罪?！陛W林曰：“卿與我前緣未斷，今此之來，莫非將盡于此夕乎？”答曰：“尚早。前緣了后，猶有后緣?！毖晕串叄剳敉怙L(fēng)起，彭大懼，以手持軼林曰：“緊抱我！護(hù)持我！凡作鬼最怕風(fēng)，風(fēng)倘著體，即來去不能自主，一失足被他吹到遠(yuǎn)處去矣。”雞鳴言別，軼林依依不舍。彭曰：“無庸，夜當(dāng)再會。”言訖而去。由此每夜必來。來，檢閱生時奩物，為軼林補(bǔ)綴衣服。
兩月余，忽欷歔泣曰：“前緣了矣！此后當(dāng)別十七年，始與君續(xù)后緣?！毖杂櫲ァ］W林美少年，家豐于財(cái)，里中愿續(xù)婚者眾，軼林概不允。待至十七年，以彭氏貌物色求婚，歷通、泰、儀、揚(yáng)、俱不得，仍歸呂泗。呂泗故邊海，有海舶自山東回者，載老翁夫婦來，言“本士族，止生一女，依叔為活。其叔欲以其女結(jié)婚豪族，翁頗不愿，故來避地。女亦欲嫁一江南人”。人為翁言軼林，翁甚欲之；言諸軼林，軼林必欲一見其女乃可。翁許之，見則宛然一彭也。問其年，曰：“十七矣?！逼渖鷷r月日，即彭死之兩月后也。軼林欣然訂娶，歡好倍常。性情喜好，彷佛彭之生前?；蜻狄郧吧?，笑而不言。軼林字曰“蓬萊仙子”，隱喻彭仙再來也。子曰彭兒，女曰彭媳，歡聚者十七載，夫婦得疾先后卒。
裹足作俑之報杭州陸梯霞先生，德行粹然，終身不二色。人或以戲旦、妓女勸酒，先生無喜無慍，隨意應(yīng)酬。有犯小罪求關(guān)說者，先生唯唯。當(dāng)事者重先生，所言無不聽?；蝣は壬再H風(fēng)骨，先生笑曰：“見米飯落地，拾置幾上心才安，何必定自家吃耶？凡人有心立風(fēng)骨，便是私心。吾嘗奉教于湯潛庵中丞矣。中丞撫蘇時，蘇州多娼妓，中丞但有勸戒，從無禁捉。語屬吏曰：『世間之有娼優(yōu)，猶世間之有僧尼也。僧尼欺人以求食，娼妓媚人以求食，皆非先王法。然而歐公《本論》一篇既不能行，則饑寒怨曠之民作何安置？今之虐娼優(yōu)者，猶北魏之滅沙門毀佛像也，徒為胥吏生財(cái)。不揣其本而齊其末，吾不為也?！弧?br>一日者，先生夢皂隸持帖相請，上書“年家眷弟楊繼盛拜”。先生笑曰：“吾正想見椒山公?！彼煨兄烈凰?，宮殿巍然；椒山公烏紗紅袍，下階迎曰：“繼盛蒙玉帝旨，任滿將升，此坐需公?！毕壬o曰：“我在世間不屑為陽官，故隱居不仕，今安能為陰間官乎？”椒山笑曰：“先生真高人，薄城隍而不為！”語未畢，有判官向椒山耳語。椒山曰：“此案難判，須奏玉帝再定?！毕壬鷨枺骸昂伟福俊痹唬骸澳咸评詈笾鞴惆敢?。后主前世本嵩山凈明和尚，轉(zhuǎn)身為江南國主。宮中行樂，以帛裹其妃窈娘足為新月之形，不過一時偶戲。不料相沿成風(fēng)，世上爭為弓鞋小腳，將父母遺體矯揉穿鑿，以致量大校小，婆怒其媳，夫憎其婦，男女相貽，恣為淫褻。不但小女兒受無量苦，且有婦人為此事懸梁服鹵者。上帝惡后主作俑，故令其生前受宋太宗牽機(jī)藥之毒，足欲前，頭欲后，比女子纏足更苦，苦盡方薨。近已七百年，懺悔滿，將還嵩山修道矣。不料又有數(shù)十萬無足婦人奔走天門喊冤，云：『張獻(xiàn)忠破四川時，截我等足堆為一山，以足之至小者為山尖，雖我等劫運(yùn)該死，然何以出乖露丑一至于此！豈非李王裹足作俑之罪？求上帝嚴(yán)罰李王，我輩目才瞑。』上帝惻然，傳諭四海都城隍議罪。文到我處，我判：『孽由獻(xiàn)忠，李后主不能預(yù)知，難引重典。請罰李王在冥中織屨一百萬，償諸無足婦人，數(shù)滿才許還嵩山。』奏草雖定，尚未與諸城隍會稿，先生以為何如？”先生曰：“習(xí)俗難醫(yī)，愚民有焚其父母尸以為孝者，便有痛其女子之足以為慈者，事同一例也?！苯飞焦笮ΑＯ壬o出，醒竟安然。
嗣后，椒山公不復(fù)來請，壽八十余，卒。常笑謂夫人曰：“毋為吾女兒裹足，恐害李后主在陰司又多織一雙屨也。”
判官答問謝鵬飛，以仁和廩生為陰間判官，晝?nèi)缙饺?，夜則赴冥司勾當(dāng)公事。友朋多托查壽數(shù)，不肯。人疑其懼泄天機(jī)，曰：“非也。陽間有司衙門惟犯罪涉訟者才有文簿可查，否則百姓林林總總，誰有工夫?yàn)樵毂＜變?？官府聽其自來自去耳，陰間亦然。君輩不涉訟，不犯冥拘，氣數(shù)來則生，氣數(shù)盡則死，我實(shí)無冊可查。”問：“瘟疫死者可查乎？”曰：“此陽九百六、陰陽小劫應(yīng)死者，如府縣考試，有點(diǎn)名簿，恰可以查。然皆庸庸小民，方入此冊；若有來歷之人，便不在小劫數(shù)中來去，猶之陽間有官蔭者，不考童生也?！眴枺骸耙咄馍杏写蠼贁?shù)乎？”曰：“水火刀兵是大劫數(shù)，此則貴顯者難逃矣?！眴枺骸摆に旧袷胱?？”曰：“既曰冥司，何尊之有？尊者，上界仙官耳。若城隍、土地之職，如人間府縣俗吏，風(fēng)塵奔走甚勞苦，賢者不屑為。昔白石仙人終朝煮白石，不肯上天，人問故，曰：『玉宇清嚴(yán)，符箓麻起，仙官司事者甚勞苦，故愿逍遙于山巔水涯，永為散仙?！灰啻艘庖?。”
蔣太史
蔣太史士銓官中書時，居京師賈家胡衕。十一月十五日，兒子病，與其妻張夫人在一室中分牀臥，夢隸人持帖來請，不覺身隨之行。至一神廟，入門小憩。見門內(nèi)所塑泥馬，手撫之，馬竟動，揚(yáng)其鬣。隸扶蔣騎上，騰空而行，下視田畝，如棋盤縱橫。俄而，雨蒙蒙然，心憂濕衣，仰見紅油傘，有一隸擎而覆之。未幾，馬落一大殿階下，宏敞如王者居。殿外二井，左扁曰：“天堂”，右扁曰“地獄”。蔣望天堂上軒軒大明，地獄則黑深不可測。所隨隸亦不復(fù)見。殿旁小屋有老嫗擁鑊炊火，問：“何所煮？”曰：“煮惡人?！遍_鍋蓋視之，果皆人頭。地獄井邊有人，衣藍(lán)縷，自往投入。嫗曰：“此王爺將囚寄獄也。”蔣問：“此非人間乎？”曰：“何必問！見此光景，亦可知矣?！笔Y問：“我欲一見王爺可乎？”曰：“王請君來，自然接見，何必性急？君欲先窺之亦可?！币蛉∫桓咦銕椎鞘Y。蔣從殿隙窺王：王年三十余，清瘦微須，冕旒盛服，執(zhí)笏北向。嫗曰：“此上玉帝表也?！?br>王焚香俯伏叩首畢，隨聞?wù)T豁然開，召蔣入。蔣趨進(jìn)，見王服飾盡變：著本朝衣冠，白布纏頭，以兩束布從兩耳拖下，若《三禮圖》所畫古人冕服狀。坐定曰：“冥司事繁，我任滿當(dāng)去，此坐乞公見代?！币羲瞥Ｖ菸溥M(jìn)人。蔣曰：“我母老子幼，事未了，不能來。”王有慍色，曰：“公有才子之名，何不達(dá)乃爾！令堂太夫人自有太夫人之壽命，與公何干？尊郎君自有尊郎君之壽命，與公何干？世上事要了就了，要不了便不了。我已將公姓名奏明上帝，無可挽回?！毖援?，自掀其椅，背蔣坐，若不屑相昵者。蔣亦怒發(fā)，取其幾上木界尺拍幾厲聲曰：“不近人情，何動蠻也！”大喝而醒，覺一燈熒然，身在牀上，四肢如冰，汗涔涔透重衾矣。喘息良久，始能起坐，呼夫人告之。夫人大哭。蔣曰：“且住，恐驚太夫人?！币騽R幾坐，夫人伺焉。
漏下四鼓，沉沉睡去，不覺又到冥間。殿宇恰非前處，殿下設(shè)五座位，案積如山，四座有人，?？盏谖遄Ｒ焕糁父嬖唬骸按斯病！笔Y隨行至第三座視之，本房老師馮靜山先生也，急前拱揖。馮披羊皮袍，卸眼鏡欣然曰：“足下來，好，好。此間簿書忙極，非足下助我不可?！笔Y曰：“老師亦為此言乎？門生母老子幼，他人不知，老師深知，如何能來？”馮慘然曰：“聽足下言，觸起我生前心事矣。我雖無父母，而妻少子幼，亦非可來之人?，F(xiàn)在陽間妻子，不知作何光景？”言且泣涕如雨下。少頃，取巾拭淚曰：“事已如此，不必多言。保奏汝者，常州老劉也，本屬可笑，汝速歸料理身后事。今日已十五，到二十日是汝上任日也?！惫笆肿鲃e而醒，窗外雞已鳴，太夫人亦已聞知，抱持哭矣。
蔣素與藩司王公興吾交好，乃往訣別，且托以身后。王一見驚曰：“汝滿面涂鍋煤，昨日大病耶？何鬼氣之襲人也？”蔣告以夢。王曰：“勿怖，惟禮斗誦《大悲咒》可以禳之。汝歸家如我言，或可免也。”蔣太夫人平時奉斗頗虔，乃重建壇，合家持齋祈禱，兼誦咒語。至期，是冬至節(jié)日，諸親友來賀，環(huán)而守之。至三更，蔣見空中飛下轎一乘，旗數(shù)竿，輿夫數(shù)人，若來迎者，乃誦《大悲咒》逼之。漸近漸薄，若煙氣之消釋焉。逾三年，始中進(jìn)士，入翰林。
李敏達(dá)公扶乩李敏達(dá)公衛(wèi)，未遇時，遇乩仙，自稱零陽子，為判終身云：“氣概文饒似，勛名衛(wèi)國同。欣然還一笑，擲筆在秋紅?！迸孕∽⒃唬骸扒锛t，草名?！碑?dāng)其時，無人解者。后公為保定總督，頦總河朱藻而薨。后人方悟：朱者，紅也；藻者，草也。呂道人驅(qū)龍
河南歸德府呂道人，年百余歲，鼻息雷鳴。或十余日不食，或一日食雞子五百，吹氣人身，如火炙痛?；驊蛞陨灨财浔?，須臾焦熟可食矣。冬夏一布襖，日行三百里。雍正間，王朝恩為北總河，筑張家口石壩不成，糜帑數(shù)萬，憂懣不食。適呂至曰：“此下有毒龍為祟?！蓖鯁枺骸叭昴茯?qū)之否？”曰：“此龍修煉二千年，魄力甚大。梁武帝筑浮山堰崩，傷生靈數(shù)萬，此龍孽也。公欲壩成，須貧道親下河與斗，庶幾逐龍去而壩可成。然貧道福命薄，慮為所傷，必須仗圣天子威靈、大人福力護(hù)持之?！痹唬骸叭艉味桑俊痹唬骸罢埻趺?，油紙裹縛貧道背上。用河道總督印鈐封，大人手書姓名加封之，乃可?！比缙溲?，道士遂仗劍入水。頃刻黑風(fēng)起，雷電大作，波浪掀天。至明日夜半，道士來署，提血劍，腥涎滿身，背傴僂，曰：“貧道脅骨為龍尾擊斷矣。然貧道亦斬龍一臂，臂墜水，僅留一爪獻(xiàn)公。龍受傷奔東海去，明日壩可成也。”王大喜，呼酒勞之，欲延蒙古醫(yī)為之接骨。曰：“不必。貧道運(yùn)真氣養(yǎng)之，半年后可平復(fù)也?！贝稳?，王公上工下掃，石壩果成。所藏龍爪，大如水牛角，嗅作龍誕香，懸之，蚊蠅遠(yuǎn)避。
呂自言與李自成交好，曾為系草鞋帶。又與賈士芳同受業(yè)于王先生某。先生常言：“汝愿，故道可成；賈好利，又自作聰明，必不善終，然亦須名動天子。”嵇文敏公為總河入都陛見，家人不得家信，問呂，呂曰：“汝家大人，已被大木撐入眼矣?！迸e家驚，恐有目疾。已而授東閣大學(xué)士，方知“目”旁“木”乃“相”字耳。干隆四年，呂入都，諸王公延之治疾，脫手愈。徐文穆公第六子虛陽不閉，呂一見曰：“公子面上血不華色，不過夢遺耳?！苯耖]目臥地袒胸，手一鐵針，長尺余，直刺其心，拔之，血隨針出，如一條紅絲。取口唾拭其創(chuàng)處，旁人駭絕，而公子不知，是夕病痊。王太守孟亭患腰痛，求道人。道人曰：“俟天晴日來治?！敝疗冢执槿展馊嘀?，熱透五臟而愈。問導(dǎo)引之術(shù)，不肯言，乃引其僮私問之。曰：“無他異也，每早至?xí)缫?，紅日始出，見道人向日作虎跳狀，手招日光納口中，且吸且咽，如是者再?！?br>盤古以前天相傳陰沉木為開辟以前之樹，沉沙浪中，過天地翻覆劫數(shù)，重出世上，以故再入土中，萬年不壞。其色深綠，紋如織錦。置一片于地，百步以外，蠅蚋不飛?？滴跞?，天臺山崩，沙中涌出一棺，形制詭異：頭尖而尾闊，高六尺余。識者曰：“此陰沉木棺也，必有異?！眴⑵淝昂停杏腥耍寄靠诒桥c木同色，臂腿與木同紋理，恰不腐壞。忽開眼仰視空中，問曰：“此青青者何物耶？”眾曰：“天也。”驚曰：“我當(dāng)初在世時，天不若是高也?！闭Z畢，目仍瞑。人爭扶起之，合邑男女群來看盤古以前人。忽然風(fēng)起，變?yōu)槭?。棺為邑宰某所得，轉(zhuǎn)獻(xiàn)制府。予疑此人是前古天地將混沌時人也。緯書云：“萬年之后，天可倚杵?！贝巳搜蕴觳蝗艚裰?，信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