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
作者：袁枚掛周倉刀上紹興錢二相公，學(xué)神仙煉氣之術(shù)，能頂門出元神遍歷十洲三島。所遇諸魔，不一而足：或惡狀猙獰，或妖嬈艷冶。錢俱不為動，如是者十年。一日，諸魔聚而謀曰：“再遲一月逢甲子日，錢某大道成矣，我輩作速下手。”眾以為然，趁其打坐時，牽抱手足，放大甕中，壓之云門山腳下。是夕，錢家失去二相公，遍尋無蹤，以為真仙去矣。半年后，月明中見二相公坐花園高樹上大呼求救，乃取梯扶下。問其故，自言：“為魔所窘，幸平生服氣有術(shù)，故不致凍餒而死?！眴枺骸昂我缘脷w？”曰：“某月日，我在甕中，有紅云一道，伏魔大帝從西南來。我大聲呼冤，且訴諸魔惡狀。帝君曰：『作祟諸魔，誠屬可惡，然汝不順天地陰陽自生自滅之理，妄想矯揉造作，希圖不死，是逆天而行，亦有不合。』顧謂一將曰：『周倉，汝送他還家?！恢軐④娢ㄎ?。周長丈余，所持刀亦長丈余，取紅繩縛我刀上，掛此樹頂而去。我亦不料即我家園樹也?！?br>二相公自后隨行逐隊，飲酒御內(nèi)，不敢復(fù)學(xué)神仙術(shù)矣。
驅(qū)云使者宣化把總張仁，奉緝私鹽，過一古廟，將投宿焉。僧不可，曰：“此中有怪?！睆埵哑溆?，竟往設(shè)帳，吹燭臥。至二鼓，滿室盡明。張起怒喝，燈光外移；追之，見神燈萬盞，投松下而滅。明早，往探松下，有大石洞。張命里人持鋤掘之，得大錦被，中裹一尸：口吐白煙，三目四臂，似僵非僵。張知為怪，聚薪焚之。
后三日，白晝坐，有美少年盛服而至，曰：“我天上驅(qū)云使者，以行雨太多，違上帝令，謫下凡間，藏形石洞中，待限滿后，依舊上天。偶于某夜出游，略露神怪，是我不知韜晦，原有不是。然汝燒我原身，亦太狠矣。我現(xiàn)在棲神無所，不得已，借王子晉侍者形軀來與汝索吵。汝作速召道士持誦《靈飛經(jīng)》四十九日，我之原身猶可從火中完聚。汝本命應(yīng)做提督一品官，以此事不良，上帝削籍，只可終于把總矣?！睆埼ㄎ犆倌牝v空而去。后張果以把總終。吾頭豈白斲者
蔣心余太史修《南昌府志》，夜夢段將軍來拜，見一偉丈夫，兜鍪戎服，叉手不揖，披其頸罵曰：“吾頭豈白斲者！”蔣驚醒，知有冤抑。查新志，并無其人；查舊志，有段將軍，乃史閣部麾下副將，死于揚州者。急為補入《忠義傳》中。石言呂蓍，建寧人，讀書武夷山北麓古寺中。方晝陰晦，見階砌上石盡人立。寒風(fēng)一過，窗紙樹葉飛脫著石，黏掛不下，檐瓦亦飛著石上。石皆旋轉(zhuǎn)化為人，窗紙樹葉化為衣服，瓦化冠幘，頎然丈夫十余人，坐踞佛殿間，清淡雅論，娓娓可聽。呂怖駭，掩窗而睡。
明日起視，毫無蹤跡。午后，石又立如昨。數(shù)日以后，竟成泛常，了不為害，呂遂出與接談。問其姓氏，多復(fù)姓，自言皆漢、魏人，有二老者則秦時人也。所談事，與漢、魏史書所載頗有異同。呂甚以為樂，午食后，靜待其來。詢以托物幻形之故，不答；問何以不常住寺中，亦不答；但答語曰：“呂君雅士，今夕月明，我共來角武，以廣君所未見?！笔且梗鲾y刀劍來，有古兵器，不似戈戟，而不能強加名者。就月起舞，或只或雙，飄瞥神妙，呂再拜而謝。
又一日，告呂曰：“我輩與君周旋日久，情不忍別，今夕我輩皆托生海外，完前生未了之事，當(dāng)與君別矣?！眳嗡统鰬簦瑥拇碎樇?，呂凄然如喪良友。取所談古事，筆之于書，號曰《石言》，欲梓以傳世，貧不能辦，至今猶藏其子大延處。鬼借官銜嫁女
新建張雅成秀才，兒時戲以金箔紙制盔甲鸞笄等物，藏小樓上，獨制獨玩，不以示人。忽有女子年三十余，登樓求制釵釧步搖數(shù)十件，許以厚謝。秀才允之，問：“安用此？”曰：“嫁女奩中所需?！睆堃云鋺颍恢愐?。明日，女來告張曰：“我姓唐，東鄰唐某為某官，我欲倩郎君求其門上官銜封條一紙，借同姓以光蓬蓽。”張戲?qū)懸患埮c之。次夕，釵釧數(shù)足，女?dāng)y餅餌數(shù)十、錢數(shù)百來謝。及旦視之，餅皆土塊，錢皆紙錢，方知女子是鬼。
數(shù)日后半夜，山中燭光燦爛，鼓樂喧天，村人皆啟戶遙望，以為人家來卜葬者。近視之，人盡披紅插花，是吉禮也。山間萬冢，素?zé)o居人，好事者欲追視之，相去漸遠(yuǎn)，惟見燈籠題唐姓某官銜字樣，方知鬼亦如人間愛體面而崇勢利，異哉！雷祖
昔有陳姓獵戶，畜一犬，有九耳。其犬一耳動則得一獸，兩耳動則得兩獸，不動則無所得，日以為驗。一日，犬九耳齊動，陳喜必大獲，急入山。自晨至午，不得一獸。方悵悵間，犬至山凹中大叫，將足爬地，顛其頭若招引狀。陳疑掘之，得一卵，大如斗，取歸置幾上。
次早，雷雨大作，電光繞室。陳疑此卵有異，置之庭中。霹靂一聲，卵豁然而開，中有一小兒，面目如畫。陳大喜，抱歸室中，撫之為子。長登進(jìn)士第，即為本州島太守，才干明敏，有善政。至五十七歲，忽肘下生翅，騰空仙去。至今雷州祀曰：“雷祖”。
鎮(zhèn)江某仲
某仲，鎮(zhèn)江人，兄弟三人。伯無子，仲有子，七歲看上元燈，失去，不知所往。仲悶甚，攜資貿(mào)易山西，并冀訪子耗。去數(shù)載未歸，飛語謂仲已死。仲妻不之信，乞叔往尋。
伯利仲妻年少可鬻，詭稱仲兇耗已真，旅櫬將歸，勸仲妻改適，仲妻不可，蒙麻素于髻，為夫持服。伯知其志難奪，潛與江西賈人謀，得價百余金，令買仲妻去，戒曰：“個娘子要強取。黑夜命輿來，見素髻者挽之去，速飛棹行也?！睔w語其妻，意甚自得。伯故避去，仲妻見伯狀，知有變，甫黑即自經(jīng)于梁，懸梁作聲，伯妻聞之奔救，恐虛所賣金也。抱持間，仲妻素髻墜地，伯妻髻亦墜。適賈人轎至，伯妻急走出迎，摸地取髻，誤戴素者。賈人見素髻婦，不待分辨，徑搶以行。伯歸，悔無及，噤不能聲。仲自晉歸，途如廁，見布袱裹五百金在地，心計此必先登廁者所遺，去應(yīng)不遠(yuǎn)，盍俟諸。未幾，遺金者果至，遂與之。其人感德，分以金，不受；乃邀仲偕行。數(shù)日，抵其家，具雞黍，命一子一女出拜。仲視其子，宛然己子也；問之，良是。蓋仲子失去時，為人所賣，遺金者無子，買為己子，十余年矣。仲持之泣下，遺金者曰：“若攜子去，我女即許汝子為媳婦?！敝贇w，將渡江，見一人落于水，呼救，無應(yīng)者，群攫其資。仲惻然，亟呼曰：“孰肯救者，我募以金！”救起視之，是季弟也。季承嫂命尋仲，伯并利其死；曩之落水，有擠之者，伯所使也。仲知其情，攜弟與子歸。入門，伯見之，亡去。
銀隔世走歸原主
夏鎮(zhèn)屬滕縣。有蔣翁者，勤儉成家，生一子，失教，長而游蕩，家漸落，蔣翁以為憂。有關(guān)帝廟陳道士，河南固始人，素與蔣翁善，乃私攜五百金囑道士云：“吾子不肖，諒不能守業(yè)，后日必為餓殍。今以此金付汝，我死后，俟其改悔，以此濟之。倘終不悛，汝即以此金修廟?！钡朗繎?yīng)允，藏金瓦罐，上覆破磬，埋殿后，無有知者。后數(shù)月，翁死，子益無忌，家業(yè)盡廢，妻歸外家，至無棲身之地，交游絕跡，始萌悔念。道士時周恤之，蔣亦漸習(xí)操作。道士見其改過，乃告以其父遺金，將掘出畀之。乃攜鐝至藏金處，遍覓，已失所在，相與大駭。蔣歸告其匪類，因共嘩然，嗾控于官。官訊之，道士不諱，官斷賠償。道士罄其蓄，猶不滿十分之二，里人多不直道士，道士遂舍廟去。
云游數(shù)年，過直隸蓮池禪寺，掛單將行，值寺僧為某觀察公誦《壽生經(jīng)》作佛事。有老仆抱公子戲于山門，公子遽牽道士衣，投懷不舍。家人不能解，因命道士抱送公子歸。觀察厚贈道士遣去，而公子啼哭追之。不得已，留道士于后園小庵，飲食之。一日，道士欲誦經(jīng)為觀察公子祈福，需木魚鐘磬，家人以破磬付之，道士驚云：“此我之磬也。”家人白其主。詰之，道士云：“磬覆瓦罐，內(nèi)貯五百金。”問：“安所得金？”乃具述蔣翁遺金之事。觀察恍然，知其子為蔣翁轉(zhuǎn)世，此金即翁所藏而走歸原主者也。告以生此子三日，掘地埋胞衣，因得此金。以無所用，付之布肆中，取息已五年矣。憐道士之無辜受賠，且與其兒有宿緣，因以此金子母贈道士，并遣使送歸夏鎮(zhèn)，致書于滕邑令，將此事鎸石以紀(jì)之。人熊
浙商某，販洋為生，同伴二十余人，被風(fēng)吹至一海島，因結(jié)伴上島閑步。走里許，遇一人熊，長丈余，以兩手圍其伴，愈圍愈逼。至一大樹下，熊取長藤將人耳逐個穿通，縛樹上，乃跳去。諸人俟其去遠(yuǎn)，各解所佩小刀割斷其藤，趨奔回船。俄見四熊抬一大石板，板上又坐一熊，比前熊更大。前熊仍跳躍而來，狀若甚樂者。至樹側(cè)，見空藤委地，悵然如有所失。石板上熊大怒，叱四熊群起毆之，立斃而去。眾在舟中望之，各驚喜，以為再生。山陰吳某耳孔有一洞，沈君萍如戚也，問其故，歷歷言之如此。
繩拉云
山東濟寧州有役王廷貞，術(shù)能求雨。嘗醉酒高坐本官案桌上，自稱天師。刺史怒之，笞二十板。未幾，州大旱，禱雨不下。合州紳士都言其神，刺史不得已召而謝之。良久許諾，令閉城南門，開城北門，選屬龍者童子八名待差，使搓繩索五十二丈待用。己乃與童子齋戒三日，登壇持咒。自辰至午，云果從東起，重迭如鋪綿。王以繩擲空中，似上有持之者，竟不墜落。待繩擲盡，呼八童子曰：“速拉！速拉！”八童子竭力拉之，若有千鈞之重。云在西則拉之來東，云在南則拉之來北，使繩如使風(fēng)然。已而大雨滂沱，水深一尺，乃牽繩而下。每雷擊其首，輒以羽扇摭攔，雷亦遠(yuǎn)去。
嗣后鄰縣苦旱，必來相延。王但索飲，不受幣，且曰：“一絲之受，法便不靈?！泵壳笥暌淮?，則家中親丁必有損傷，故亦不樂為也。刺史即藍(lán)芷林親家。芷林為余言。
燒狼筋藍(lán)府有狼筋一條，凡家中失物，燒之，則偷者手足皆顫。有女公子失金釵一只，不知誰偷，乃齊奴婢姏姆數(shù)十人，取筋燒之。數(shù)十人神氣平善，了無他異，但見房門布簾閃顫不已。揭視之，釵掛其上，蓋女公子走過時，釵為簾所勾留耳。
王老三
江西陶悔庵行五，妻某氏，偶與姑口角，忽騰身而坐屋瓦上，大笑不止。再三招之，始下，口作北京男子音曰：“我天津衛(wèi)王老三，誰人不知？年一百三十歲矣！從北遷南，住此已七十年。此屋是翰林蔣士銓故居，我猶見其初生時也。”家人聞之大駭，問：“汝鬼耶，狐耶？”曰：“我非鬼非狐，乃半仙也。我所住處被汝家五爺拆毀，使我無安身之所。我權(quán)立瓦檐七日，既凍且餓，不得不借寓你家娘子身上，速買面來療饑?！迸c之面，一啖五斤。五爺者，悔庵也，問：“五爺并未拆房，何得云爾？”曰：“所拆者東廂庭柱下是也?！毕仁腔阝值霉佩X千文，欲其生青綠，故掘柱下埋之，不知即此怪所居。問：“既惱五爺，何以不附五爺身上？”曰：“彼手內(nèi)有印，我畏之，故不敢。”悔庵因而自視其手，有紋正方，平素亦不自知也。
陶太夫人責(zé)之曰：“汝既自稱半仙，便當(dāng)知男女有別，何以纏擾我家娘子？”某氏即作男子揖狀曰：“我自知非禮，但不附你家娘子身上，恐所求不遂。因知男女有別，故我夜間不許他睡，教他張著眼，所以避嫌疑也。且我高年修道，豈復(fù)再有邪念耶？”問：“何求？”曰：“送我遷居。”問：“作何送法？”曰：“請五爺用有印之手，用紅紙寫『王三先生之神位』，貼向東湖水邊松樹上，則我去矣。”如其言。又曰：“我尚需衣冠才去。”乃向紙店買紙衣冠焚之。又大笑曰：“我布衣也，并未入學(xué)，又未捐官，何必用此金頂帽哉？速換！速換！”視店中紙冠，果有金頂，乃去之?；阝钟H持紙牌送貼東湖松樹上，聞空中呼謝者再，從此家中平安。
問其妻，曰：“我與姑口角時，忽見空中有短而髯者，以手堤我至瓦上，此后我不知矣?！惫衷诩易黥[時，人問休咎，有中有不中，問多則不答，曰：“我答何難，但你輩亦須哀憐娘子，省費些中氣?！遍e亦作詩數(shù)句，文理粗俗，末落款但云“王三先生高興”六字而已。
擇風(fēng)水賈禍
湖南孝感縣張息村明府，葬先人于九嵕山。事畢，別買隙地五畝許，將造宗祠。工人動土豎柱，得一朱棺，蓋已朽壞，中露一尸，骷髏甚大，體骨長過中人，胸貫三鐵釘，長五六寸，腰有鐵索環(huán)繞數(shù)匝。工人不敢動，告知明府。一時賓客盡勸掩埋，另擇豎柱之所。張不可，曰：“我用價買地，本非強占，且風(fēng)水所關(guān)，尺寸不可移。此古墓也，可以遷葬?！蹦俗宰骷牢?，具牲牢祭之。祭畢，仍令遷棺。
工人鍬方下，遽仆地噴血，罵曰：“我唐朝節(jié)度使崔洪也，以用法過嚴(yán)，軍人作亂，縛我釘死。國家衰亂，不能為我泄忿誅兇，葬此八百余年。張某何人，敢擅遷我墓？必不能相恕也！”言畢，工人起而張明府病矣。諸賓客群為祈請，病竟不減，舁歸數(shù)日而卒。飛僵
穎州蔣太守在直隸安州遇一老翁，兩手時時顫動作搖鈴狀，叩其故，曰：“余家住某村，村居僅數(shù)十戶。山中出一僵尸，能飛行空中，食人小兒。每日未落，群相戒閉戶匿兒，猶往往被攫。村人探其穴，深不可測，無敢犯者。聞城中某道士有法術(shù)，因糾積金帛，往求捉怪。道士許諾，擇日至村中設(shè)立法壇，謂眾人曰：『我法能布天羅地網(wǎng)，使不得飛去，亦須爾輩持兵械相助，尤需一膽大人入其穴?！槐娙四覍Γ鄳?yīng)聲而出，問：『何差遣？』法師曰：『凡僵尸最怕鈴鐺聲，爾到夜間伺其飛出，即入穴中持兩大鈴搖之，手不可住。若稍息，則尸入穴，爾受傷矣?！宦⑾?，法師登壇作法，余因握雙鈴。候尸飛出，盡力亂搖，手如雨點，不敢小住。尸到穴門，果猙獰怒視，聞鈴聲瑯瑯，逡巡不敢入。前面被人圍住，又無逃處，乃奮手張臂與村人格斗。至天將明，仆地而倒，眾舉火焚之。余時在穴中，未知也，猶搖鈴不敢停如故。至日中，眾大呼，余始出，而兩手動搖不止，遂至今成疾云?！?br>雨僵尸野合
有壯士某，客于湖廣，獨居古寺。一夕，月色甚佳，散步門外，見樹林中隱隱有戴唐巾飄然來者，疑其為鬼。旋至松林最密中，入一古墓，心知為僵尸。素聞僵尸失棺上蓋便不能作祟，次夜，先匿于樹林中，伺尸出，將竊取其蓋。
二更后，尸果出，似有所往。尾之，至一大宅門外，其上樓窗中先有紅衣婦人擲下白練一條牽引之。尸攀援而上，作絮語聲，不甚了了。壯士先回，竊其棺蓋藏之，仍伏于松深處。夜將闌，尸匆匆還，見棺失蓋，窘甚，遍覓良久，仍從原路踉蹌奔去。再尾之，至樓下且躍且鳴，唶唶有聲；樓上婦亦相對唶唶，以手搖拒，似訝其不應(yīng)再至者。雞忽鳴，尸倒于路側(cè)。明早，行人盡至，各大駭。同往樓下訪之，乃周姓祠堂。樓停一柩，有女僵尸，亦臥于棺外。眾人知為僵尸野合之怪，乃合尸于一處而焚之。
鬼幕賓
毗陵王生，年四十余，游幕關(guān)中。時虛庵莊公知盩厔縣事，延至幕中。是年秋，與署中友暨莊逵吉諸人同至城隍廟看菊，苦無佳者。王生偶拾一枝，遣仆送婦。逵吉阻之，以為神前之物，不可輕動。王戲曰：“某一生直道，神明必不見怪。如欲加譴責(zé)，我為之代辦公事一二件何如？”
明年三月三日，王生無疾而終，各以為駭。更余忽醒曰：“予獨坐，見一使者持一名柬至邀余，即同步出門外登輿。行里許，至城隍廟。神降階迎，行賓主禮，曰：『先生折我菊花，許我辦案，茲有某縣積案，遲延日久，尚未審結(jié)，奉邀先生一商。』少頃，吏捧積年案卷至，主人退出。余閱諸情節(jié)，皆屬易辦，惟有誤勾某罪人一案，余批云：『骨肉未寒，猶可還陽。否則東岳行查檄至，城隍?qū)⑹芴幏忠??！簧癯鲆暣笙?，云：『先生所見，甚合我意?！徊枇T，仍送至丹墀，曰：『尚有一事奉托，如晤包少府，渠承辦工程木料，日內(nèi)可到矣?！挥辔ㄎ▌e出，登輿而歸，取牀頭青蚨三百，犒其從者而醒。”
越三日，仙游大水，木料皆出黑口鎮(zhèn)矣。包少府者，醴泉同知包某也。至今人呼王生而為“鬼幕賓。”雷震蟆妖
嚴(yán)陵宋淡山于干隆丁亥夏見遂安縣民家雷震其屋，須臾天霽，一無所損，惟室中恒有臭氣。旬日后，諸親友以樗蒲之戲環(huán)聚于庭，天花板內(nèi)忽有血水下滴。啟板視之，見一死蝦蟆，長三尺許，頭戴鬃纓帽，腳穿烏緞靴，身著玄紗褙褡，宛如人形。方知雷擊者，即此是蝦蟆也。夢中破案
曹州劉姓，以典當(dāng)為業(yè)。虞城張某，為經(jīng)理其事已二載矣，少有蓄積。歲暮欲歸，主人留至元旦，乘一青騾去，相訂上元日返曹州。至期不至，劉因遣人促之來。至其家，則云：“未嘗歸也。”兩家致訟，控至撫按，勒限飭縣捕拿。延至六月矣，公差惶遽無措。
一夕，訪于城南，見有老人偕一年少相謂曰：“月色甚佳，何不向涼亭一行？”曹州南城十?dāng)?shù)里，舊有涼亭，公差私議：“二人于此時往，倘城門閉，何由而入？”心異之，遂先至彼相伺。未幾，二人果至。聽所言，皆鄰里間瑣事。有頃，少年忽云：“城內(nèi)劉姓事至今未明，余心竊計，乃西門外賣餅孫姓利其財物，因而害之也?！蔽虇柟?，少年云：“餅店在此已數(shù)載，今春倏閉，是以疑之。”翁叱云：“此事大有干系，何得妄語？”意甚拂然。旋云：“夜深，可歸矣?！?br>公差尾其后，行甚速，至南城，門已閉，見二人從門隙入。差亟呼司閽啟鑰入城，則兩人尚在前行。至小弄，少年與翁別，入門，門亦未啟也。復(fù)隨翁行二十余家，亦未啟扉而入。差大驚，叩其戶。半晌翁出，持紙捻，披衣，極困憊之狀。差曰：“適間與少年涼亭看月，何遽睡耶？”翁神色遲疑曰：“看月有之，乃夢中事也?！辈顝?fù)脅之往詣少年，少年出，亦如翁狀，乃拘入縣署，述夢中語。次早，遣二人至某村跡孫姓所居，則青騾宛系門首也，因鎖拿到縣，一訊而服，遂起贓問抵償焉。
此乙巳夏間事。曹州守吳忠誥向為綏德州牧，與嚴(yán)道甫善，告道甫也。
馬變魚園地變鵝
雍正初年，伍相國為盛京將軍送馬五百匹詣黑龍江。將至不數(shù)里，忽一馬振鬣長嘶，眾馬隨之。至江口，盡躍入水，化而為魚。嚴(yán)道甫館德州盧氏時，盧有戚羅氏，偶以二百錢買一鵝，帶至濟南應(yīng)試。到時，鵝價甚貴，有以五百文售之者。羅忽動牟利之念，憶家有園地十五畝，若質(zhì)錢買鵝，可獲三倍之利。試畢回家，售地得價，四出買鵝，得三百余只，復(fù)驅(qū)以往。
行二日，至齊河，過城外長橋，有頭鵝帶鈴者引頸長鳴，振翼而飛，眾鵝相率以上。觀者數(shù)十人，群相拍手。須臾之間，望之如白云一片，隨風(fēng)而滅。
羅慚悔交集，無可奈何。搜索囊中，尚余前次買鵝錢數(shù)百文，作盤費以歸。自嘆祖遺園地，化鵝而去矣。
聾鬼
干隆四十九年，杭州半山陸家牌樓河中淌一浮尸來，村民霍茂祥，素行善事，為斂錢買棺殯諸市上。夜夢藍(lán)衣人來曰：“我臨平人張某，教館為業(yè)，不幸失足落水。蒙君殯我，無以為報。我能預(yù)知休咎，替人禳解。倘有靈應(yīng)，須以牲牢謝我，君可得香火錢?！被粜?，告之里人，果有求必應(yīng)。不數(shù)日，香火如云?；粢褂謮魪垇碓唬骸拔易蠖@，有來通誠者，須向右耳告我?！庇谑?，次日人來祈禱者，聽霍之言，多向棺右致祭，叫呼似有應(yīng)聲答者。材民奉之若狂，呼為“靈棺材”?；艏胰∠慊疱X，因以致富。
未幾，仁和令楊公路過，見燒香者洶洶蟻聚。楊怒其惑眾，命焚其棺，鬼遂絕。
棺牀陸秀才遐齡，赴閩中幕館。路過江山縣，天大雨，趕店不及，日已夕矣。望前村樹木濃密，瓦屋數(shù)間，奔往叩門，求借一宿。主人出迎，頗清雅，自言沈姓，亦系江山秀才，家無余屋延賓。陸再三求，沈不得已，指東廂一間曰：“此可草榻也?！背譅T送入。陸見左停一棺，意頗惡之，又自念平素膽壯，且舍此亦無他宿處，乃唯唯作謝。其房中原有木榻，即將行李鋪上，辭主人出，而心不能無悸，取所帶《易經(jīng)》一部燈下觀。至二鼓，不敢熄燭，和衣而寢。
少頃，聞棺中窸窣有聲，注目視之，棺前蓋已掀起矣，有翁白須朱履，伸兩腿而出。陸大駭，緊扣其帳，而于帳縫窺之。翁至陸坐處，翻其《易經(jīng)》，了無懼色，袖出煙袋，就燭上吃煙。陸更驚，以為鬼不畏《易經(jīng)》，又能吃煙，真惡鬼矣?？制渥咧灵角?，愈益諦視，渾身冷顫，榻為之動。白須翁視榻微笑，竟不至前，仍袖煙袋入棺，自覆其蓋。陸終夜不眠。
迨早，主人出問：“客昨夜安否？”強應(yīng)曰：“安，但不知屋左所停棺內(nèi)何人？”曰：“家父也?！标懺唬骸凹认底鸸?，何以久不安葬？”主人曰：“家君現(xiàn)存，壯健無恙，并未死也。家君平日一切達(dá)觀，以為自古皆有死，何不先為演習(xí)，故慶七十后即作壽棺，厚糊其里，置被褥焉，每晚必臥其中，當(dāng)作牀帳?！毖援?，拉赴棺前，請老翁起，行賓主之禮，果燈下所見翁，笑曰：“客受驚耶！”三人拍手大劇。視其棺：四圍沙木，中空，其蓋用黑漆綿紗為之，故能透氣，且甚輕。
炮打蝗蟲祟禎甲申，河南飛蝗食民間小兒。每一陣來，如猛雨毒箭，環(huán)抱人而蠶食之，頃刻皮肉俱盡，方知《北史》載靈太后時蠶蛾食人無算，真有其事也。開封府城門被蝗塞斷，人不能出入。祥符令不得已，發(fā)火炮擊之，沖開一洞，行人得通。未飯頃，又填塞矣。
僵尸手執(zhí)元寶雍正九年冬，西北地震，山西介休縣某村地陷里許。有未成坑者，居民掘視之：一家仇姓者全家俱在，尸僵不腐，一切什物器皿完好如初；主人方持天平兌銀，右手猶執(zhí)一元寶，把握甚牢。
張飛棺
蕭松浦從四川歸云：保寧府巴州舊刺史之廳東有張飛墓石穴，至今未閉。一朱棺懸空，長九尺，叩之，聲鏗鏗然。
干隆三十年，有陳秀才某，夢金甲神自稱：“我漢朝將軍張翼德也，今世俗驛遞公文，避家兄云長之諱，而反犯我之諱，何太不公道耶？”彼此大笑而寤。蓋近日公文改“羽遞”為“飛遞”故也。
誤嘗糞
常州蔣用庵御史，與四友同飲于徐兆潢家。徐精飲饌，烹河豚尤佳。因置酒請六客同食河豚。六客雖貪河豚味美，各舉箸大啖，而心不能無疑。忽一客張姓者斗然倒地，口吐白沫，噤不能聲。主人與群客皆以為中河豚毒矣，速購糞清灌之。張猶未醒。五人大懼，皆曰：“寧可服藥于毒未發(fā)之前?！蹦烁黠嫾S清一杯。
良久，張竟蘇醒，群客告以解救之事。張曰：“小弟向有羊兒瘋之疾，不時舉發(fā)，非中河豚毒也?！庇谑俏迦松罨跓o故而嘗糞，且嗽且嘔，狂笑不止。
借尸延嗣蕭公文登，宰陽湖。伊鄰施嫗，其夫早卒，撫其遺腹子某，長大娶妻李氏，姑媳甚歡。年余，媳忽病亡。嫗家貧，痛媳亡不能再娶以延夫祀，呼天吁地。次日將殮，媳忽從炕上躍起呼姑曰：“我來做汝家媳婦，不要再哭?！眿灧綉c媳再生，喜不自勝。其子私語母曰：“何聲音之不似吾妻也？眼光又直視，恐非真李氏再生，得毋野鬼憑之為祟乎？”鄰里皆驚，遂環(huán)守之。三四日中，閉目仰臥，給湯粥，飲啜如常，惟姑呼之則應(yīng)，夫與之語則避而不答。至七日后方起，梳洗畢，斂衽告姑曰：“我海寧州某村方氏女也，行二，年十九歲，待聘未字。因病死，至冥府，適汝家李氏媳婦在焉。隨有矮鬼無數(shù)、長鬼一個環(huán)跪閻君乞訴，求放李氏還陽。閻君怒叱，將眾矮鬼逐出，長鬼責(zé)二十板。長鬼受責(zé)后，仍再四哀求云：『小人父祖以來，皆守本分，不敢為惡，罪不至于絕嗣。妻辛苦萬狀，方得娶一媳婦，今又病亡，何能有力續(xù)娶？豈不令一家絕嗣乎！乞放媳還陽，得生子以延一脈。』閻君怒稍霽，命判官檢簿，細(xì)閱畢，問長鬼曰：『爾媳李氏陽壽已絕，不能放還，姑念爾世無過惡，爾妻又能守節(jié)撫孤，若令乏嗣，無以勸善。方氏女雖年命該盡，生前亦頗好善，可令借李尸復(fù)活，則爾無媳而得媳矣?！婚L鬼拜謝。閻君指長鬼告子曰：『此爾翁也。著他領(lǐng)爾借尸還魂，生子延祀?！挥杷祀S翁到此。翁指示予曰：『此爾姑也。』將我推跌在地。開眼不見翁，只見婆婆立我身旁，我故只認(rèn)得婆婆一人，余皆不識也。我家父母俱存，有一個兄弟，年十六歲，望遣人告知，以免父母啼哭。
姑遣子探訪，果如所云。告以故，其父與弟同至嫗家。方氏見即相抱而哭，父返退縮，不敢向前，曰：“聲音舉止雖與吾女相像，而面貌不同，何也？”女對父泣曰：“我假李氏體以生，非我本來面目，喜得再見生身之父與同胞之弟。母親忍心不來看我，父與弟又疑而不肯相認(rèn)，生不如死矣?！北撮g，其母遣鄰嫗來探問，女兒即呼某媽媽：“汝從何處來？我母亦來看我乎？”父方撫而慰之，叩以往事，絲毫不爽，始真信其再生也。姑遂款留其父與弟在家。至晚，令子與媳同室而處。媳辭曰：“我處女也，雖冥數(shù)已定，乞俟吾母來，擇吉日成夫婦禮，不可茍合?！庇H鄰群稱善。父亦喜甚，遣其子歸迎母來，始合巹焉。
三年后，舉一子。子生百日，親朋來賀，忽向姑曰：“已為汝家傳后有人，我壽算久盡，要去矣?！鳖慷?。人相傳冥官破例辦事，猶陽官之因公挪移云。
驅(qū)云使者宣化把總張仁，奉緝私鹽，過一古廟，將投宿焉。僧不可，曰：“此中有怪?！睆埵哑溆?，竟往設(shè)帳，吹燭臥。至二鼓，滿室盡明。張起怒喝，燈光外移；追之，見神燈萬盞，投松下而滅。明早，往探松下，有大石洞。張命里人持鋤掘之，得大錦被，中裹一尸：口吐白煙，三目四臂，似僵非僵。張知為怪，聚薪焚之。
后三日，白晝坐，有美少年盛服而至，曰：“我天上驅(qū)云使者，以行雨太多，違上帝令，謫下凡間，藏形石洞中，待限滿后，依舊上天。偶于某夜出游，略露神怪，是我不知韜晦，原有不是。然汝燒我原身，亦太狠矣。我現(xiàn)在棲神無所，不得已，借王子晉侍者形軀來與汝索吵。汝作速召道士持誦《靈飛經(jīng)》四十九日，我之原身猶可從火中完聚。汝本命應(yīng)做提督一品官，以此事不良，上帝削籍，只可終于把總矣?！睆埼ㄎ犆倌牝v空而去。后張果以把總終。吾頭豈白斲者
蔣心余太史修《南昌府志》，夜夢段將軍來拜，見一偉丈夫，兜鍪戎服，叉手不揖，披其頸罵曰：“吾頭豈白斲者！”蔣驚醒，知有冤抑。查新志，并無其人；查舊志，有段將軍，乃史閣部麾下副將，死于揚州者。急為補入《忠義傳》中。石言呂蓍，建寧人，讀書武夷山北麓古寺中。方晝陰晦，見階砌上石盡人立。寒風(fēng)一過，窗紙樹葉飛脫著石，黏掛不下，檐瓦亦飛著石上。石皆旋轉(zhuǎn)化為人，窗紙樹葉化為衣服，瓦化冠幘，頎然丈夫十余人，坐踞佛殿間，清淡雅論，娓娓可聽。呂怖駭，掩窗而睡。
明日起視，毫無蹤跡。午后，石又立如昨。數(shù)日以后，竟成泛常，了不為害，呂遂出與接談。問其姓氏，多復(fù)姓，自言皆漢、魏人，有二老者則秦時人也。所談事，與漢、魏史書所載頗有異同。呂甚以為樂，午食后，靜待其來。詢以托物幻形之故，不答；問何以不常住寺中，亦不答；但答語曰：“呂君雅士，今夕月明，我共來角武，以廣君所未見?！笔且梗鲾y刀劍來，有古兵器，不似戈戟，而不能強加名者。就月起舞，或只或雙，飄瞥神妙，呂再拜而謝。
又一日，告呂曰：“我輩與君周旋日久，情不忍別，今夕我輩皆托生海外，完前生未了之事，當(dāng)與君別矣?！眳嗡统鰬簦瑥拇碎樇?，呂凄然如喪良友。取所談古事，筆之于書，號曰《石言》，欲梓以傳世，貧不能辦，至今猶藏其子大延處。鬼借官銜嫁女
新建張雅成秀才，兒時戲以金箔紙制盔甲鸞笄等物，藏小樓上，獨制獨玩，不以示人。忽有女子年三十余，登樓求制釵釧步搖數(shù)十件，許以厚謝。秀才允之，問：“安用此？”曰：“嫁女奩中所需?！睆堃云鋺颍恢愐?。明日，女來告張曰：“我姓唐，東鄰唐某為某官，我欲倩郎君求其門上官銜封條一紙，借同姓以光蓬蓽。”張戲?qū)懸患埮c之。次夕，釵釧數(shù)足，女?dāng)y餅餌數(shù)十、錢數(shù)百來謝。及旦視之，餅皆土塊，錢皆紙錢，方知女子是鬼。
數(shù)日后半夜，山中燭光燦爛，鼓樂喧天，村人皆啟戶遙望，以為人家來卜葬者。近視之，人盡披紅插花，是吉禮也。山間萬冢，素?zé)o居人，好事者欲追視之，相去漸遠(yuǎn)，惟見燈籠題唐姓某官銜字樣，方知鬼亦如人間愛體面而崇勢利，異哉！雷祖
昔有陳姓獵戶，畜一犬，有九耳。其犬一耳動則得一獸，兩耳動則得兩獸，不動則無所得，日以為驗。一日，犬九耳齊動，陳喜必大獲，急入山。自晨至午，不得一獸。方悵悵間，犬至山凹中大叫，將足爬地，顛其頭若招引狀。陳疑掘之，得一卵，大如斗，取歸置幾上。
次早，雷雨大作，電光繞室。陳疑此卵有異，置之庭中。霹靂一聲，卵豁然而開，中有一小兒，面目如畫。陳大喜，抱歸室中，撫之為子。長登進(jìn)士第，即為本州島太守，才干明敏，有善政。至五十七歲，忽肘下生翅，騰空仙去。至今雷州祀曰：“雷祖”。
鎮(zhèn)江某仲
某仲，鎮(zhèn)江人，兄弟三人。伯無子，仲有子，七歲看上元燈，失去，不知所往。仲悶甚，攜資貿(mào)易山西，并冀訪子耗。去數(shù)載未歸，飛語謂仲已死。仲妻不之信，乞叔往尋。
伯利仲妻年少可鬻，詭稱仲兇耗已真，旅櫬將歸，勸仲妻改適，仲妻不可，蒙麻素于髻，為夫持服。伯知其志難奪，潛與江西賈人謀，得價百余金，令買仲妻去，戒曰：“個娘子要強取。黑夜命輿來，見素髻者挽之去，速飛棹行也?！睔w語其妻，意甚自得。伯故避去，仲妻見伯狀，知有變，甫黑即自經(jīng)于梁，懸梁作聲，伯妻聞之奔救，恐虛所賣金也。抱持間，仲妻素髻墜地，伯妻髻亦墜。適賈人轎至，伯妻急走出迎，摸地取髻，誤戴素者。賈人見素髻婦，不待分辨，徑搶以行。伯歸，悔無及，噤不能聲。仲自晉歸，途如廁，見布袱裹五百金在地，心計此必先登廁者所遺，去應(yīng)不遠(yuǎn)，盍俟諸。未幾，遺金者果至，遂與之。其人感德，分以金，不受；乃邀仲偕行。數(shù)日，抵其家，具雞黍，命一子一女出拜。仲視其子，宛然己子也；問之，良是。蓋仲子失去時，為人所賣，遺金者無子，買為己子，十余年矣。仲持之泣下，遺金者曰：“若攜子去，我女即許汝子為媳婦?！敝贇w，將渡江，見一人落于水，呼救，無應(yīng)者，群攫其資。仲惻然，亟呼曰：“孰肯救者，我募以金！”救起視之，是季弟也。季承嫂命尋仲，伯并利其死；曩之落水，有擠之者，伯所使也。仲知其情，攜弟與子歸。入門，伯見之，亡去。
銀隔世走歸原主
夏鎮(zhèn)屬滕縣。有蔣翁者，勤儉成家，生一子，失教，長而游蕩，家漸落，蔣翁以為憂。有關(guān)帝廟陳道士，河南固始人，素與蔣翁善，乃私攜五百金囑道士云：“吾子不肖，諒不能守業(yè)，后日必為餓殍。今以此金付汝，我死后，俟其改悔，以此濟之。倘終不悛，汝即以此金修廟?！钡朗繎?yīng)允，藏金瓦罐，上覆破磬，埋殿后，無有知者。后數(shù)月，翁死，子益無忌，家業(yè)盡廢，妻歸外家，至無棲身之地，交游絕跡，始萌悔念。道士時周恤之，蔣亦漸習(xí)操作。道士見其改過，乃告以其父遺金，將掘出畀之。乃攜鐝至藏金處，遍覓，已失所在，相與大駭。蔣歸告其匪類，因共嘩然，嗾控于官。官訊之，道士不諱，官斷賠償。道士罄其蓄，猶不滿十分之二，里人多不直道士，道士遂舍廟去。
云游數(shù)年，過直隸蓮池禪寺，掛單將行，值寺僧為某觀察公誦《壽生經(jīng)》作佛事。有老仆抱公子戲于山門，公子遽牽道士衣，投懷不舍。家人不能解，因命道士抱送公子歸。觀察厚贈道士遣去，而公子啼哭追之。不得已，留道士于后園小庵，飲食之。一日，道士欲誦經(jīng)為觀察公子祈福，需木魚鐘磬，家人以破磬付之，道士驚云：“此我之磬也。”家人白其主。詰之，道士云：“磬覆瓦罐，內(nèi)貯五百金。”問：“安所得金？”乃具述蔣翁遺金之事。觀察恍然，知其子為蔣翁轉(zhuǎn)世，此金即翁所藏而走歸原主者也。告以生此子三日，掘地埋胞衣，因得此金。以無所用，付之布肆中，取息已五年矣。憐道士之無辜受賠，且與其兒有宿緣，因以此金子母贈道士，并遣使送歸夏鎮(zhèn)，致書于滕邑令，將此事鎸石以紀(jì)之。人熊
浙商某，販洋為生，同伴二十余人，被風(fēng)吹至一海島，因結(jié)伴上島閑步。走里許，遇一人熊，長丈余，以兩手圍其伴，愈圍愈逼。至一大樹下，熊取長藤將人耳逐個穿通，縛樹上，乃跳去。諸人俟其去遠(yuǎn)，各解所佩小刀割斷其藤，趨奔回船。俄見四熊抬一大石板，板上又坐一熊，比前熊更大。前熊仍跳躍而來，狀若甚樂者。至樹側(cè)，見空藤委地，悵然如有所失。石板上熊大怒，叱四熊群起毆之，立斃而去。眾在舟中望之，各驚喜，以為再生。山陰吳某耳孔有一洞，沈君萍如戚也，問其故，歷歷言之如此。
繩拉云
山東濟寧州有役王廷貞，術(shù)能求雨。嘗醉酒高坐本官案桌上，自稱天師。刺史怒之，笞二十板。未幾，州大旱，禱雨不下。合州紳士都言其神，刺史不得已召而謝之。良久許諾，令閉城南門，開城北門，選屬龍者童子八名待差，使搓繩索五十二丈待用。己乃與童子齋戒三日，登壇持咒。自辰至午，云果從東起，重迭如鋪綿。王以繩擲空中，似上有持之者，竟不墜落。待繩擲盡，呼八童子曰：“速拉！速拉！”八童子竭力拉之，若有千鈞之重。云在西則拉之來東，云在南則拉之來北，使繩如使風(fēng)然。已而大雨滂沱，水深一尺，乃牽繩而下。每雷擊其首，輒以羽扇摭攔，雷亦遠(yuǎn)去。
嗣后鄰縣苦旱，必來相延。王但索飲，不受幣，且曰：“一絲之受，法便不靈?！泵壳笥暌淮?，則家中親丁必有損傷，故亦不樂為也。刺史即藍(lán)芷林親家。芷林為余言。
燒狼筋藍(lán)府有狼筋一條，凡家中失物，燒之，則偷者手足皆顫。有女公子失金釵一只，不知誰偷，乃齊奴婢姏姆數(shù)十人，取筋燒之。數(shù)十人神氣平善，了無他異，但見房門布簾閃顫不已。揭視之，釵掛其上，蓋女公子走過時，釵為簾所勾留耳。
王老三
江西陶悔庵行五，妻某氏，偶與姑口角，忽騰身而坐屋瓦上，大笑不止。再三招之，始下，口作北京男子音曰：“我天津衛(wèi)王老三，誰人不知？年一百三十歲矣！從北遷南，住此已七十年。此屋是翰林蔣士銓故居，我猶見其初生時也。”家人聞之大駭，問：“汝鬼耶，狐耶？”曰：“我非鬼非狐，乃半仙也。我所住處被汝家五爺拆毀，使我無安身之所。我權(quán)立瓦檐七日，既凍且餓，不得不借寓你家娘子身上，速買面來療饑?！迸c之面，一啖五斤。五爺者，悔庵也，問：“五爺并未拆房，何得云爾？”曰：“所拆者東廂庭柱下是也?！毕仁腔阝值霉佩X千文，欲其生青綠，故掘柱下埋之，不知即此怪所居。問：“既惱五爺，何以不附五爺身上？”曰：“彼手內(nèi)有印，我畏之，故不敢。”悔庵因而自視其手，有紋正方，平素亦不自知也。
陶太夫人責(zé)之曰：“汝既自稱半仙，便當(dāng)知男女有別，何以纏擾我家娘子？”某氏即作男子揖狀曰：“我自知非禮，但不附你家娘子身上，恐所求不遂。因知男女有別，故我夜間不許他睡，教他張著眼，所以避嫌疑也。且我高年修道，豈復(fù)再有邪念耶？”問：“何求？”曰：“送我遷居。”問：“作何送法？”曰：“請五爺用有印之手，用紅紙寫『王三先生之神位』，貼向東湖水邊松樹上，則我去矣。”如其言。又曰：“我尚需衣冠才去。”乃向紙店買紙衣冠焚之。又大笑曰：“我布衣也，并未入學(xué)，又未捐官，何必用此金頂帽哉？速換！速換！”視店中紙冠，果有金頂，乃去之?；阝钟H持紙牌送貼東湖松樹上，聞空中呼謝者再，從此家中平安。
問其妻，曰：“我與姑口角時，忽見空中有短而髯者，以手堤我至瓦上，此后我不知矣?！惫衷诩易黥[時，人問休咎，有中有不中，問多則不答，曰：“我答何難，但你輩亦須哀憐娘子，省費些中氣?！遍e亦作詩數(shù)句，文理粗俗，末落款但云“王三先生高興”六字而已。
擇風(fēng)水賈禍
湖南孝感縣張息村明府，葬先人于九嵕山。事畢，別買隙地五畝許，將造宗祠。工人動土豎柱，得一朱棺，蓋已朽壞，中露一尸，骷髏甚大，體骨長過中人，胸貫三鐵釘，長五六寸，腰有鐵索環(huán)繞數(shù)匝。工人不敢動，告知明府。一時賓客盡勸掩埋，另擇豎柱之所。張不可，曰：“我用價買地，本非強占，且風(fēng)水所關(guān)，尺寸不可移。此古墓也，可以遷葬?！蹦俗宰骷牢?，具牲牢祭之。祭畢，仍令遷棺。
工人鍬方下，遽仆地噴血，罵曰：“我唐朝節(jié)度使崔洪也，以用法過嚴(yán)，軍人作亂，縛我釘死。國家衰亂，不能為我泄忿誅兇，葬此八百余年。張某何人，敢擅遷我墓？必不能相恕也！”言畢，工人起而張明府病矣。諸賓客群為祈請，病竟不減，舁歸數(shù)日而卒。飛僵
穎州蔣太守在直隸安州遇一老翁，兩手時時顫動作搖鈴狀，叩其故，曰：“余家住某村，村居僅數(shù)十戶。山中出一僵尸，能飛行空中，食人小兒。每日未落，群相戒閉戶匿兒，猶往往被攫。村人探其穴，深不可測，無敢犯者。聞城中某道士有法術(shù)，因糾積金帛，往求捉怪。道士許諾，擇日至村中設(shè)立法壇，謂眾人曰：『我法能布天羅地網(wǎng)，使不得飛去，亦須爾輩持兵械相助，尤需一膽大人入其穴?！槐娙四覍Γ鄳?yīng)聲而出，問：『何差遣？』法師曰：『凡僵尸最怕鈴鐺聲，爾到夜間伺其飛出，即入穴中持兩大鈴搖之，手不可住。若稍息，則尸入穴，爾受傷矣?！宦⑾?，法師登壇作法，余因握雙鈴。候尸飛出，盡力亂搖，手如雨點，不敢小住。尸到穴門，果猙獰怒視，聞鈴聲瑯瑯，逡巡不敢入。前面被人圍住，又無逃處，乃奮手張臂與村人格斗。至天將明，仆地而倒，眾舉火焚之。余時在穴中，未知也，猶搖鈴不敢停如故。至日中，眾大呼，余始出，而兩手動搖不止，遂至今成疾云?！?br>雨僵尸野合
有壯士某，客于湖廣，獨居古寺。一夕，月色甚佳，散步門外，見樹林中隱隱有戴唐巾飄然來者，疑其為鬼。旋至松林最密中，入一古墓，心知為僵尸。素聞僵尸失棺上蓋便不能作祟，次夜，先匿于樹林中，伺尸出，將竊取其蓋。
二更后，尸果出，似有所往。尾之，至一大宅門外，其上樓窗中先有紅衣婦人擲下白練一條牽引之。尸攀援而上，作絮語聲，不甚了了。壯士先回，竊其棺蓋藏之，仍伏于松深處。夜將闌，尸匆匆還，見棺失蓋，窘甚，遍覓良久，仍從原路踉蹌奔去。再尾之，至樓下且躍且鳴，唶唶有聲；樓上婦亦相對唶唶，以手搖拒，似訝其不應(yīng)再至者。雞忽鳴，尸倒于路側(cè)。明早，行人盡至，各大駭。同往樓下訪之，乃周姓祠堂。樓停一柩，有女僵尸，亦臥于棺外。眾人知為僵尸野合之怪，乃合尸于一處而焚之。
鬼幕賓
毗陵王生，年四十余，游幕關(guān)中。時虛庵莊公知盩厔縣事，延至幕中。是年秋，與署中友暨莊逵吉諸人同至城隍廟看菊，苦無佳者。王生偶拾一枝，遣仆送婦。逵吉阻之，以為神前之物，不可輕動。王戲曰：“某一生直道，神明必不見怪。如欲加譴責(zé)，我為之代辦公事一二件何如？”
明年三月三日，王生無疾而終，各以為駭。更余忽醒曰：“予獨坐，見一使者持一名柬至邀余，即同步出門外登輿。行里許，至城隍廟。神降階迎，行賓主禮，曰：『先生折我菊花，許我辦案，茲有某縣積案，遲延日久，尚未審結(jié)，奉邀先生一商。』少頃，吏捧積年案卷至，主人退出。余閱諸情節(jié)，皆屬易辦，惟有誤勾某罪人一案，余批云：『骨肉未寒，猶可還陽。否則東岳行查檄至，城隍?qū)⑹芴幏忠??！簧癯鲆暣笙?，云：『先生所見，甚合我意?！徊枇T，仍送至丹墀，曰：『尚有一事奉托，如晤包少府，渠承辦工程木料，日內(nèi)可到矣?！挥辔ㄎ▌e出，登輿而歸，取牀頭青蚨三百，犒其從者而醒。”
越三日，仙游大水，木料皆出黑口鎮(zhèn)矣。包少府者，醴泉同知包某也。至今人呼王生而為“鬼幕賓。”雷震蟆妖
嚴(yán)陵宋淡山于干隆丁亥夏見遂安縣民家雷震其屋，須臾天霽，一無所損，惟室中恒有臭氣。旬日后，諸親友以樗蒲之戲環(huán)聚于庭，天花板內(nèi)忽有血水下滴。啟板視之，見一死蝦蟆，長三尺許，頭戴鬃纓帽，腳穿烏緞靴，身著玄紗褙褡，宛如人形。方知雷擊者，即此是蝦蟆也。夢中破案
曹州劉姓，以典當(dāng)為業(yè)。虞城張某，為經(jīng)理其事已二載矣，少有蓄積。歲暮欲歸，主人留至元旦，乘一青騾去，相訂上元日返曹州。至期不至，劉因遣人促之來。至其家，則云：“未嘗歸也。”兩家致訟，控至撫按，勒限飭縣捕拿。延至六月矣，公差惶遽無措。
一夕，訪于城南，見有老人偕一年少相謂曰：“月色甚佳，何不向涼亭一行？”曹州南城十?dāng)?shù)里，舊有涼亭，公差私議：“二人于此時往，倘城門閉，何由而入？”心異之，遂先至彼相伺。未幾，二人果至。聽所言，皆鄰里間瑣事。有頃，少年忽云：“城內(nèi)劉姓事至今未明，余心竊計，乃西門外賣餅孫姓利其財物，因而害之也?！蔽虇柟?，少年云：“餅店在此已數(shù)載，今春倏閉，是以疑之。”翁叱云：“此事大有干系，何得妄語？”意甚拂然。旋云：“夜深，可歸矣?！?br>公差尾其后，行甚速，至南城，門已閉，見二人從門隙入。差亟呼司閽啟鑰入城，則兩人尚在前行。至小弄，少年與翁別，入門，門亦未啟也。復(fù)隨翁行二十余家，亦未啟扉而入。差大驚，叩其戶。半晌翁出，持紙捻，披衣，極困憊之狀。差曰：“適間與少年涼亭看月，何遽睡耶？”翁神色遲疑曰：“看月有之，乃夢中事也?！辈顝?fù)脅之往詣少年，少年出，亦如翁狀，乃拘入縣署，述夢中語。次早，遣二人至某村跡孫姓所居，則青騾宛系門首也，因鎖拿到縣，一訊而服，遂起贓問抵償焉。
此乙巳夏間事。曹州守吳忠誥向為綏德州牧，與嚴(yán)道甫善，告道甫也。
馬變魚園地變鵝
雍正初年，伍相國為盛京將軍送馬五百匹詣黑龍江。將至不數(shù)里，忽一馬振鬣長嘶，眾馬隨之。至江口，盡躍入水，化而為魚。嚴(yán)道甫館德州盧氏時，盧有戚羅氏，偶以二百錢買一鵝，帶至濟南應(yīng)試。到時，鵝價甚貴，有以五百文售之者。羅忽動牟利之念，憶家有園地十五畝，若質(zhì)錢買鵝，可獲三倍之利。試畢回家，售地得價，四出買鵝，得三百余只，復(fù)驅(qū)以往。
行二日，至齊河，過城外長橋，有頭鵝帶鈴者引頸長鳴，振翼而飛，眾鵝相率以上。觀者數(shù)十人，群相拍手。須臾之間，望之如白云一片，隨風(fēng)而滅。
羅慚悔交集，無可奈何。搜索囊中，尚余前次買鵝錢數(shù)百文，作盤費以歸。自嘆祖遺園地，化鵝而去矣。
聾鬼
干隆四十九年，杭州半山陸家牌樓河中淌一浮尸來，村民霍茂祥，素行善事，為斂錢買棺殯諸市上。夜夢藍(lán)衣人來曰：“我臨平人張某，教館為業(yè)，不幸失足落水。蒙君殯我，無以為報。我能預(yù)知休咎，替人禳解。倘有靈應(yīng)，須以牲牢謝我，君可得香火錢?！被粜?，告之里人，果有求必應(yīng)。不數(shù)日，香火如云?；粢褂謮魪垇碓唬骸拔易蠖@，有來通誠者，須向右耳告我?！庇谑?，次日人來祈禱者，聽霍之言，多向棺右致祭，叫呼似有應(yīng)聲答者。材民奉之若狂，呼為“靈棺材”?；艏胰∠慊疱X，因以致富。
未幾，仁和令楊公路過，見燒香者洶洶蟻聚。楊怒其惑眾，命焚其棺，鬼遂絕。
棺牀陸秀才遐齡，赴閩中幕館。路過江山縣，天大雨，趕店不及，日已夕矣。望前村樹木濃密，瓦屋數(shù)間，奔往叩門，求借一宿。主人出迎，頗清雅，自言沈姓，亦系江山秀才，家無余屋延賓。陸再三求，沈不得已，指東廂一間曰：“此可草榻也?！背譅T送入。陸見左停一棺，意頗惡之，又自念平素膽壯，且舍此亦無他宿處，乃唯唯作謝。其房中原有木榻，即將行李鋪上，辭主人出，而心不能無悸，取所帶《易經(jīng)》一部燈下觀。至二鼓，不敢熄燭，和衣而寢。
少頃，聞棺中窸窣有聲，注目視之，棺前蓋已掀起矣，有翁白須朱履，伸兩腿而出。陸大駭，緊扣其帳，而于帳縫窺之。翁至陸坐處，翻其《易經(jīng)》，了無懼色，袖出煙袋，就燭上吃煙。陸更驚，以為鬼不畏《易經(jīng)》，又能吃煙，真惡鬼矣?？制渥咧灵角?，愈益諦視，渾身冷顫，榻為之動。白須翁視榻微笑，竟不至前，仍袖煙袋入棺，自覆其蓋。陸終夜不眠。
迨早，主人出問：“客昨夜安否？”強應(yīng)曰：“安，但不知屋左所停棺內(nèi)何人？”曰：“家父也?！标懺唬骸凹认底鸸?，何以久不安葬？”主人曰：“家君現(xiàn)存，壯健無恙，并未死也。家君平日一切達(dá)觀，以為自古皆有死，何不先為演習(xí)，故慶七十后即作壽棺，厚糊其里，置被褥焉，每晚必臥其中，當(dāng)作牀帳?！毖援?，拉赴棺前，請老翁起，行賓主之禮，果燈下所見翁，笑曰：“客受驚耶！”三人拍手大劇。視其棺：四圍沙木，中空，其蓋用黑漆綿紗為之，故能透氣，且甚輕。
炮打蝗蟲祟禎甲申，河南飛蝗食民間小兒。每一陣來，如猛雨毒箭，環(huán)抱人而蠶食之，頃刻皮肉俱盡，方知《北史》載靈太后時蠶蛾食人無算，真有其事也。開封府城門被蝗塞斷，人不能出入。祥符令不得已，發(fā)火炮擊之，沖開一洞，行人得通。未飯頃，又填塞矣。
僵尸手執(zhí)元寶雍正九年冬，西北地震，山西介休縣某村地陷里許。有未成坑者，居民掘視之：一家仇姓者全家俱在，尸僵不腐，一切什物器皿完好如初；主人方持天平兌銀，右手猶執(zhí)一元寶，把握甚牢。
張飛棺
蕭松浦從四川歸云：保寧府巴州舊刺史之廳東有張飛墓石穴，至今未閉。一朱棺懸空，長九尺，叩之，聲鏗鏗然。
干隆三十年，有陳秀才某，夢金甲神自稱：“我漢朝將軍張翼德也，今世俗驛遞公文，避家兄云長之諱，而反犯我之諱，何太不公道耶？”彼此大笑而寤。蓋近日公文改“羽遞”為“飛遞”故也。
誤嘗糞
常州蔣用庵御史，與四友同飲于徐兆潢家。徐精飲饌，烹河豚尤佳。因置酒請六客同食河豚。六客雖貪河豚味美，各舉箸大啖，而心不能無疑。忽一客張姓者斗然倒地，口吐白沫，噤不能聲。主人與群客皆以為中河豚毒矣，速購糞清灌之。張猶未醒。五人大懼，皆曰：“寧可服藥于毒未發(fā)之前?！蹦烁黠嫾S清一杯。
良久，張竟蘇醒，群客告以解救之事。張曰：“小弟向有羊兒瘋之疾，不時舉發(fā)，非中河豚毒也?！庇谑俏迦松罨跓o故而嘗糞，且嗽且嘔，狂笑不止。
借尸延嗣蕭公文登，宰陽湖。伊鄰施嫗，其夫早卒，撫其遺腹子某，長大娶妻李氏，姑媳甚歡。年余，媳忽病亡。嫗家貧，痛媳亡不能再娶以延夫祀，呼天吁地。次日將殮，媳忽從炕上躍起呼姑曰：“我來做汝家媳婦，不要再哭?！眿灧綉c媳再生，喜不自勝。其子私語母曰：“何聲音之不似吾妻也？眼光又直視，恐非真李氏再生，得毋野鬼憑之為祟乎？”鄰里皆驚，遂環(huán)守之。三四日中，閉目仰臥，給湯粥，飲啜如常，惟姑呼之則應(yīng)，夫與之語則避而不答。至七日后方起，梳洗畢，斂衽告姑曰：“我海寧州某村方氏女也，行二，年十九歲，待聘未字。因病死，至冥府，適汝家李氏媳婦在焉。隨有矮鬼無數(shù)、長鬼一個環(huán)跪閻君乞訴，求放李氏還陽。閻君怒叱，將眾矮鬼逐出，長鬼責(zé)二十板。長鬼受責(zé)后，仍再四哀求云：『小人父祖以來，皆守本分，不敢為惡，罪不至于絕嗣。妻辛苦萬狀，方得娶一媳婦，今又病亡，何能有力續(xù)娶？豈不令一家絕嗣乎！乞放媳還陽，得生子以延一脈。』閻君怒稍霽，命判官檢簿，細(xì)閱畢，問長鬼曰：『爾媳李氏陽壽已絕，不能放還，姑念爾世無過惡，爾妻又能守節(jié)撫孤，若令乏嗣，無以勸善。方氏女雖年命該盡，生前亦頗好善，可令借李尸復(fù)活，則爾無媳而得媳矣?！婚L鬼拜謝。閻君指長鬼告子曰：『此爾翁也。著他領(lǐng)爾借尸還魂，生子延祀?！挥杷祀S翁到此。翁指示予曰：『此爾姑也。』將我推跌在地。開眼不見翁，只見婆婆立我身旁，我故只認(rèn)得婆婆一人，余皆不識也。我家父母俱存，有一個兄弟，年十六歲，望遣人告知，以免父母啼哭。
姑遣子探訪，果如所云。告以故，其父與弟同至嫗家。方氏見即相抱而哭，父返退縮，不敢向前，曰：“聲音舉止雖與吾女相像，而面貌不同，何也？”女對父泣曰：“我假李氏體以生，非我本來面目，喜得再見生身之父與同胞之弟。母親忍心不來看我，父與弟又疑而不肯相認(rèn)，生不如死矣?！北撮g，其母遣鄰嫗來探問，女兒即呼某媽媽：“汝從何處來？我母亦來看我乎？”父方撫而慰之，叩以往事，絲毫不爽，始真信其再生也。姑遂款留其父與弟在家。至晚，令子與媳同室而處。媳辭曰：“我處女也，雖冥數(shù)已定，乞俟吾母來，擇吉日成夫婦禮，不可茍合?！庇H鄰群稱善。父亦喜甚，遣其子歸迎母來，始合巹焉。
三年后，舉一子。子生百日，親朋來賀，忽向姑曰：“已為汝家傳后有人，我壽算久盡，要去矣?！鳖慷?。人相傳冥官破例辦事，猶陽官之因公挪移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