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五

姚端恪公遇劍仙國初桐城姚端恪公為司寇時(shí)，有山西某以謀殺案將定罪。某以十萬金賂公弟文燕求寬，文燕允之，而憚公方正，不敢向公言，希冀得寬，將私取之。
一夕者，公于燈下判案，忽梁上男子持匕首下，公問：“汝刺客耶，來何為？”曰：“為山西某來?！惫唬骸澳撤ú划?dāng)寬。如欲寬某，則國法大壞，我無顏立于朝矣，不如死?！敝钙漕i曰：“取?！笨驮唬骸肮豢?，何為公弟受金？”曰：“我不知?！痹唬骸澳骋嗔瞎恢??！彬v身而出，但聞屋瓦上如風(fēng)掃葉之聲。
時(shí)文燕方出京赴知州任。公急遣人告之。到德州，已喪首于車中矣。據(jù)家人云：“主人在店早飯畢，上車行數(shù)里，忽大呼『好冷風(fēng)！』我輩急送綿衣往視，頭不見，但血淋漓而已。”端恪題刑部白云亭云：“常覺胸中生意滿，須知世上苦人多?！?font color='#cc0000'>吳髯
揚(yáng)州吳髯行九，鹽賈子也，年二十，將往廣東某藩司署中贅娶。舟至滕王閣下，白晝見一女與公差來舟中，云：“尋君三世，今日得見面矣?！眳趋酌Ｈ徊恢鶃?。家人知為冤鬼，日以苕帚打其見處，無益也。從此吳髯言語與平時(shí)迥異。由江西以及廣東，二鬼皆不去。
入贅之日，女鬼忽入洞房，索其坐位，與新人爭上下，惟新人與吳髯聞其聲，云：“我本漢陽孀婦，與吳狎昵，遂訂婚姻，以所畜萬金與至蘇州買屋開張布字號(hào)，訂明月日來漢陽迎娶。不意吳挾金去，五年竟無消息。我因自經(jīng)死，到黃泉哭訴，漢陽城隍移查蘇州城隍，回批云：『此人已生湖南?！粚ぶ梁显V城隍，又查明已生揚(yáng)州，及至揚(yáng)州，而吳又來廣東。追至江西，始得相逢。今日婚姻之事，我不能阻，但須同享榮華”等語。新人大駭，白之藩臺(tái)。不得已，竟虛其位待之，始得安然。鬼差口索杯箸求食，乃另設(shè)席相待。閱一月，吳髯告歸，買舟回?fù)P，鬼亦索輿甚迫，欲隨其輿以登舟。揚(yáng)州士人早知此事而不信，于吳髯抵揚(yáng)之日，填街塞巷，以待其歸。見其四輿入城，前果二空輿，肩輿者亦覺其若有人坐。一時(shí)好事者作《再生緣》傳奇。
閱半月，吳髯妻與女鬼約修道場七日，焚冥鏹于瓊花觀中，勸之去，女鬼欣然諾之。其時(shí)鬼差已去，道場中設(shè)女魂牌于殿之西側(cè)，每日吳髯妻設(shè)席親祭。至第七日，大雨，遣家人往供。家人失足跌于路，即供以泥污之饌。鬼大嚷不止。吳髯責(zé)其家人，而髯妻又約以九日道場。圓滿之。故女鬼向髯妻稱謝，謂吳髯曰：“后十年來，再索汝命，我且暫去?！?br>髯懼，舍身為城隍役。至期，則白日睡去。至今揚(yáng)之人皆知吳九胡子為活勾差。
麻林
長隨麻林與李二交好，李以貧死，而林家資頗厚。一夕，夢李登其牀責(zé)之曰：“我與汝平日兩弟兄頗莫逆，今我死，無子孫，汝不以一豚蹄見祭我墳，何忍心也？”林唯唯許諾。李起身出戶，而林猶覺胸腹上有物相壓者，疑李魂未散。急起視之，乃一小豬壓被上，尿矢淋漓，方知李魂附豬而來也，心大省悟。即縛小豬賣之，得二千文，為備酒肉，親至其墳祭之。
鶴靜先生
厲樊榭未第時(shí)，與周穆門諸人好請(qǐng)乩仙。一日，有仙人降盤書曰：“我鶴靜先生也，平生好吟，故來結(jié)吟社之歡。諸君小事問我，我有知必告；大事不必問我，雖知亦不敢告?！彼煤螅埠汲瞧砬缍\雨、止瘧斷痢等事問之，必書日期；開藥方，皆驗(yàn)；其它休咎，則筆臥不動(dòng)。每日祈請(qǐng)，但書“鶴靜先生”四字。向空焚之，仙輒下降，有所唱和。詩尤清麗，和“雁”字至六十首，如是一年。
樊榭、穆門請(qǐng)與相見，拒而不許，諸人再四懇求，曰：“明日下午在孤山放鶴亭相候?！敝T公臨期放舟伺之，至日昃，無所見，疑其相誑，各欲起行。忽空中長嘯一聲，陰風(fēng)四起，見偉丈夫須長數(shù)尺，紗帽紅袍，以長帛自掛于石牌樓上，一閃而逝。疑是前朝忠臣殉節(jié)者也。自此乩盤再請(qǐng)亦不至矣。惜未問其姓名。
門戶無故自開
孫葉飛先生掌教云南五華書院，正月十三夜，院門無故自開，樞限皆脫，以為大奇。次日，城中轟傳家家門戶昨晚皆無故自開，不知是何妖異。伺之月余，大小平安，了無他故。
黃陵玄鶴
陜西黃帝陵向有兩玄鶴，相傳為上古之鳥，朔望飛鳴，居人可望不可即。干隆初年，又有二小鶴同飛，羽色亦黑。一日，忽空中飛下大雕，以翅撲小鶴，幾為所傷。老鶴知之，雙來啄雕，格斗良久，云雷交至。雕死崖石上，其大可覆數(shù)畝。土人取其翅當(dāng)作屋瓦，蔭庇數(shù)百家。
土地迎舉人
休寧吳衡，浙江商籍生員。干隆乙酉鄉(xiāng)試，榜發(fā)前一日，其家老仆夜臥忽醒，喜曰：“相公中矣！”問：“何以知之？”曰：“老仆夜夢過土地祠，見土地神駕車將出，自鎖其門，告我曰：『向例省中有中式者，土地例當(dāng)迎接。我現(xiàn)充此差，故將啟行。汝主人，即我所迎也。』”吳聞之，心雖喜，終不信。已而榜發(fā)，果中第十六名。孫烈婦
歙縣紹村張長壽妻孫氏，父某，工武藝，孫自幼從父學(xué)。年及笄，歸長壽。長壽家貧，娶婦彌月即客浙西。有賊數(shù)人窺婦年少，夜往撬其門，將行不良。婦左手執(zhí)燭，右手持梃與賊斗，賊被創(chuàng)仆地而逃。又一年，長壽病死，婦從容執(zhí)喪事。既葬，閉戶自縊。鄰人以婦強(qiáng)死，懼其為祟，集僧作佛事超度之。夜將半，僧方誦經(jīng)，見婦坐堂上叱曰：“我死于正命，并非不當(dāng)死而死者，何須汝輩禿奴來此多事！”僧皆驚散。后村有婦某與人有私，將謀弒夫者，忽病狂呼曰：“孫烈婦在此責(zé)我，不敢！不敢！”嗣后合村奉孫如神。
小芙
黟北王氏婦夢美女子認(rèn)己為男子而與之合，曰：“我番禺陳家婢小芙也。子前生為仆，與我有約而事露，我憂郁死，愛緣未盡，故來續(xù)歡?！眿D醒即病顛，屏夫獨(dú)居，時(shí)自言笑，皆男子褻語，忘己之為女身也。久之，小芙白晝現(xiàn)形，家人百計(jì)驅(qū)之，莫能遣。會(huì)鄰舍不戒于火，小芙呼告王氏，得免于難。王家德之，聽其安居年余。一夕謂婦曰：“我緣已盡，且得轉(zhuǎn)生矣?！北D大哭，稱“與哥哥永訣”，婦顛病即已，后竟無他。鬼寶塔杭人有邱老者，販布營生。一日取帳回，投宿店家，店中人滿。前路荒涼，更無止所，與店主商量。主人云：“老客膽大否？某后墻外有骰子房數(shù)間，日久無人歇宿，恐藏邪祟，未敢相邀?！鼻窭显唬骸拔嵊?jì)半生所行，不下數(shù)萬里，何懼鬼為？”于是主人執(zhí)燭，偕邱老穿室內(nèi)行至后墻外，視之：空地一方，約可四五畝，貼墻矮屋數(shù)間，頗潔凈。邱老進(jìn)內(nèi)，見桌椅牀帳俱全，甚喜。主人辭出，邱老以天熱，坐戶外算帳。
是夕淡月朦朧，恍惚間似前面有人影閃過，邱疑賊至，注目視之，忽又一影閃過，須臾，連見十二影，往來無定，如蝴蝶穿花，不可捉摸。定睛熟視，皆美婦也。邱老曰：“人之所以畏鬼者，鬼有惡狀故也。今艷冶如斯，吾即以美人視鬼可矣?！彼於俗雌渥骱尉盃睢?br>未幾，二鬼踞其足下，一鬼登其肩，九鬼接踵以登，而一鬼飄然據(jù)其頂，若戲場所謂“搭寶塔”者然。又未幾，各執(zhí)大圈齊套頸上，頭發(fā)俱披，舌長尺余。邱老笑曰：“美則過于美，惡則過于惡，情形反復(fù)，極似目下人情世態(tài)，看汝輩到底作何歸結(jié)耳！”言畢，群鬼大笑，各還原形而散。
棺蓋飛
錢塘李甲，素勇，夕赴友人宴，酒酣，座客云：“離此間半里，有屋求售，價(jià)甚廉，聞藏厲鬼，故至今尚無售主。”李云：“惜我無錢，說也徒然?！笨驮疲骸熬心懩茉诖酥歇?dú)飲一宵，仆當(dāng)貨此室奉君?！北娍驮疲骸拔业茸鞅??！奔匆悦魍頌橛??！?br>次午，作隊(duì)進(jìn)室，安放酒肴，李帶劍升堂，眾人闔戶反鎖去，借鄰家聚談候信。李環(huán)顧廳屋，其旁別開小門，轉(zhuǎn)身入，有狹弄，荒草蒙茸；后有環(huán)洞門，半掩半開。李心計(jì)云：“我不必進(jìn)去，且在外俟其動(dòng)靜?！蹦藷隣T飲酒。
至三更，聞腳步聲，見一鬼高徑尺，臉白如灰，兩眼漆黑，披發(fā)，自小門出，直奔筵前。李怒挺劍起，其鬼轉(zhuǎn)身進(jìn)弄，李逐至環(huán)洞門內(nèi)。頃刻狂風(fēng)陡作，空中棺蓋一方似風(fēng)車兒飛來，向李頭上盤旋。李取劍亂斲，無奈頭上愈重，身子漸縮，有泰山壓卵之危，不得已大叫。其友伴在鄰家聞之，率眾入，見李將被棺蓋壓倒，乃并力搶出，背負(fù)而逃。后面棺蓋追來，李愈喊愈追，雞叫一聲，蓋忽不見。于是救醒李甲，連夜抬歸，
次日，共詢房主，方知后園矮室停棺，時(shí)時(shí)作祟，專飛蓋壓人，死者甚眾。于是鳴于官，焚以烈火，其怪乃滅。李病月余始愈。常告人曰：“人聲不如雞聲，豈鬼不怕人，反怕雞耶？”
油瓶烹鬼
錢塘周軼韓孝廉，性豪邁。某年暑甚，偕七、八人暮夜泛湖。行至丁家山下，一友曰：“吾聞凈慈寺長橋左側(cè)多鬼，曷往尋之？或得見其真面，可供一笑?！北娤鄳Z慂上岸，同行橋邊，見扳夜網(wǎng)者挈魚而走。孝廉熟視，是其管墳人也，乃云：“此網(wǎng)借我一用，明早奉還?！惫軌炄嗽手旄镀蛷募珩W此網(wǎng)而行。眾友詢故，孝廉云：“余將把南屏山下鬼一網(wǎng)打盡?！备鞔笮Γ鞉狡÷凡饺?。
是夜月明如晝，見前林中有一婦，紅衫白裙，舉頭看月。眾友云：“此時(shí)夜深，必?zé)o女娘在外，是鬼無疑。誰敢作先鋒者？”孝廉愿往，大步前進(jìn)。相去半箭許，冷風(fēng)吹來，婦人回身，滿面血流，兩眼倒掛。孝廉戰(zhàn)栗，僵立不行，連聲呼：“網(wǎng)來！網(wǎng)來！”眾人向前，一網(wǎng)打去，不見形跡，網(wǎng)中僅得枯木尺許。攜歸，敲管墳者門，借利鋸寸寸鋸開，有鮮血淋漓。乃買主人點(diǎn)燈油一瓶，攜上船尾，然火烹油，將鋸斷枯木送入瓶中，一時(shí)飛起青煙，竟成焦炭。
眾人達(dá)旦入城告親友云：“昨夜油瓶烹鬼，大是奇事?！?br>無門國
呂恒者，常州人，販洋貨為業(yè)。干隆四十年，為海風(fēng)所吹，舟中人盡沒，惟呂抱一木板，隨波掀騰，飄入一國。人民皆樓居，樓有三層者、五層者；祖居第三層，父居第二層，子居第一層，其最高者則曾高祖居之。有出入之戶，無遮攔之門。國人甚富，無盜竊事。
呂初到時(shí)，言語不通，以手指畫。久之，亦漸領(lǐng)解。聞是中華人，頗知禮敬。其俗分一日為兩日，雞鳴而起，貿(mào)易往來；至日午則舉國安寢，日斜時(shí)起，照常行事，至戌時(shí)又睡矣。問其年，稱十歲者，中國之五歲也；稱二十者，中國之十歲也。呂所居處，離國王尚有千里，無由得見。官員甚少，有儀從者，呼為“巴洛”，亦不知是何職司。男女相悅為婚，好丑老少，各以類從，無攙越勉強(qiáng)致嗟怨者。刑法尤奇，斷人足者亦斷其足，傷人面者亦傷其面，分寸部位，絲毫不爽。奸人子女者，使人亦奸其子女。如犯人無子女，則削木作男子勢狀，椓其臀竅。
呂居其國十有三月，因南風(fēng)之便，附船還中國。據(jù)老洋客云：“此島號(hào)『無門國』，從古來未有通中國者?！?br>宋生
蘇州宋觀察宗元之族弟某，幼孤依叔，叔待之嚴(yán)。七歲時(shí)，赴塾師處讀書，偷往戲場看戲，被人告知其叔，懼不敢歸，逃于木瀆鄉(xiāng)作乞丐。有李姓者，憐而收留之，俾在錢鋪傭工，頗勤慎，遂以婢鄭氏配之。如是者九年，宋生頗積資財(cái)。
到城內(nèi)燒香，遇其叔于途，勢不能瞞，遂以實(shí)告。叔知其有蓄，勸令還家，別為擇配。生初意不肯，且告叔云：“婢已生女矣?！笔迮唬骸拔壹掖笞?，豈可以婢為妻？”逼令離婚。李家聞之，情愿認(rèn)婢為女，另備妝奩陪嫁。叔不許，命寫離書寄鄭，而別為娶于金氏。鄭得書大哭，抱其女自沉于河。
越三年，金氏亦生一女。其叔坐轎過王府基，忽旋風(fēng)刮簾而起，家人視之，痰涌氣絕，頸有爪痕。是夜，金氏夢一女子披發(fā)瀝血訴曰：“我鄭氏婢也。汝夫不良，聽從惡叔之言，將我離異。我義不再嫁，投河死。今我先報(bào)其叔，當(dāng)即來報(bào)汝夫。與汝無干，汝無怖也。但汝所生之女我不能饒，以女易女，亦是公道報(bào)法?！逼扌?，告宋生。生大駭，謀之友。友曰：“玄妙觀有施道士，能作符驅(qū)鬼，俾其作法牒之酆都可也?！蹦艘灾貛刨T施。施取女之生年月日寫黃紙上，加天師符，押解酆都，其家果平靜。
三年后，生方坐書窗，白日見此婢來罵曰：“我先拿汝叔遲拿汝者，為惡意非從汝起，且猶戀從前夫妻之情故也。今汝反先下手，牒我酆都，何不良至此？今我牒限已滿，將冤訴與城隍神。神嘉我貞烈，許我報(bào)仇，汝復(fù)何逃？”宋生從此癡迷，不省人事。家中器具，無故自碎；門撐棍棒，空中亂飛。舉家大懼，延僧超度，終于無益。十日內(nèi)宋生死；十日外其女死；金氏無恙。
尸香二則杭州孫秀姑，年十六，為李氏養(yǎng)媳。李翁挈其子遠(yuǎn)出，家只一姑，年老矣。鄰匪嚴(yán)虎窺秀姑有色，借乞火為名，將語挑之。秀姑不從。乃遣所嬖某作餌，搔頭弄姿，為蠱惑計(jì)。秀姑告其姑，姑罵斥之。嚴(yán)虎大怒詈曰：“女奴不承抬舉，我不淫汝不止！”朝夕飛磚撬門。李家素貧，板壁單薄，絕少親友，嚴(yán)又無賴，鄰人無敢攖其鋒，于是婆媳相持而哭。一日者，秀姑晨起梳頭，嚴(yán)與其嬖登屋上，各解褲挺其陽以示之。秀姑不勝忿，遂密縫內(nèi)外衣重重牢固，而私服鹽鹵死。其姑哀號(hào)，欲告官，無為具呈者。忽有異香從秀姑所臥處起，直達(dá)街巷，行路者皆愕眙相視。嚴(yán)虎知之，取死貓死狗諸穢物羅置李門外，以亂其氣，而其香愈盛。適有總捕廳某路過，聞其香而怪之，查問街鄰，得其冤，乃告知府縣，置嚴(yán)虎于法，而旌秀姑于朝。至今西湖上牌坊猶存。荊州府范某鄉(xiāng)居，家甚富，而早卒，子六歲，倚其姊以居。姊年十九，知書解算，料理家務(wù)甚有法。族匪范同欺其弟幼，屢來貸借，姊初應(yīng)之；繼為無厭之求，姊不能應(yīng)。范同大怒，與其黨謀去其姊，為吞噬計(jì)，乃俟城隍賽會(huì)時(shí)，沉其姊于河。又縛沉一錢店少年，以兩帶束其尸，報(bào)官相驗(yàn)，云：“平素有奸，懼人知覺，故相約同死?！笨h官信之，命棺殮掩埋而已。范氏家產(chǎn)盡為族匪所占。
逾年，荊州太守周鍾宣到任，過范女墳，有異香從其墳起。問書役，中有知其冤者，為白其事，乃掘男女兩墳驗(yàn)之。尸各如生，手足頸項(xiàng)皆有捆縛傷痕。于是拘訊范同，則數(shù)日前已為厲鬼祟死矣。太守具酒食香紙躬祭女墳，表一碣曰：“貞女范氏之墓”。冤白后，兩尸俱腐化。
儲(chǔ)梅夫府丞是云麾使者
儲(chǔ)梅夫宗丞能養(yǎng)生，七十而有嬰兒之色。干隆庚辰正月，奉使祭告岳瀆，宿搜敦郵亭。是夕，旅店燈花散彩，倏忽變現(xiàn)，如蓮花，如如意，如芝蘭，噴煙高二三尺，有風(fēng)霧同旋。急呼家童觀之，共為詫異，相戒勿動(dòng)。是夕，夢見群仙五六人招至一所，上書“赤云岡”三字，呼儲(chǔ)為云麾使者。諸仙列坐松陰聯(lián)句，有稱海上神翁者首唱曰：“蓮炬今宵獻(xiàn)瑞芝?！贝沃廖逅烧扇死m(xù)曰：“群仙佳會(huì)飄吟髭?！庇执沃翓|方青童曰：“春風(fēng)欲換楊柳枝。”旁一女仙笑曰：“此云麾使者過凌河句也，汝何故竊之？”相與一笑。忽燈花作爆竹聲，驚醒。
唐配滄
武昌司馬唐配滄，杭人也，素有孝行，卒于官。后五年其長子在亭遠(yuǎn)館四川，長媳郭氏在杭病劇，忽作司馬公語云：“冥司念我居官清正，敕為武昌府城隍。念爾等新作人家，我既無遺物與汝輩，斯婦頗勤儉，特來救護(hù)。但須至獅子橋覓劉老娘來，托他禳解?！?br>伊次子字開武者往覓得，邀至家中，即杭俗所稱“活無?！币病枺骸按瞬∪昴芫确?？”答云：“我奉冥司勾捉，何敢私縱？今爾家太爺去向閻羅王說情，或得生亦未可定?！币騿枺骸澳阋娞珷敽卧?？”答云：“此刻現(xiàn)在向灶神說情?！鄙夙曉唬骸疤珷敵鲩T，想至冥府去了?！辈≌哽o臥不言，逾時(shí)曰：“太爺來?！辈≌呒创舐曉唬骸叭暌训蒙瑹o慮也?！笔菚r(shí)，視病者有親友在座，郭氏作司馬語，各道款洽，宛如生前。
其次子因跪請(qǐng)?jiān)疲骸案讣葹樯瘢瑧?yīng)預(yù)知休咎，兒輩將來究作何結(jié)局？”司馬厲聲曰：“做好人，行好事，自有好日，何得預(yù)問？”又云：“我今日為家私事勤勞廟中夫役，速焚紙錢，并給酒飯酬之?！闭Z畢，病者仍復(fù)原音，病亦自愈。此干隆二十四年五月事，至今郭氏尚存。裘文達(dá)公為水神裘文達(dá)公臨卒語家人曰：“我是燕子磯水神，今將復(fù)位。死后，汝等送靈柩江西，必過此磯，有關(guān)帝廟，可往求簽。如系上上第三簽者，我仍為水神。否則，或有譴謫，不能復(fù)位矣?！毖越K卒。家人聞之，疑信參半，蒼頭某信之獨(dú)堅(jiān)，曰：“公為王太夫人所生。太夫人本籍江寧，渡江時(shí)，曾求子于燕子磯水神廟。夜夢袍笏者來曰：『與汝兒，并與汝一好兒?！还饽晟！惫扌芊蛉岁褮w，至燕子磯，如其言，卜于關(guān)帝廟，果有第三簽，遂舉家大哭，燒紙錢蔽江，立木主于廟旁。旁有尹文端公詩碣。予往蘇州，阻風(fēng)于此，乃揖其主而題壁曰：“燕子磯邊泊，黃公壚下過。摩挲舊碑碣，惆悵此山阿。短鬢皤皤雪，長江渺渺波。江神如識(shí)我，應(yīng)送好風(fēng)多?！贝稳展箜橈L(fēng)。莊生
葉祥榴孝廉云：其友陳姓家延西席莊生。八月間日暮，諸生課畢，陳姓弟兄弈于書齋，莊旁觀之，倦，起身歸家。
莊家離陳姓里許，須過一橋。莊生上橋失足跌地，急起趨家，扣門不應(yīng)，仍返陳氏齋。陳弟兄弈局未終，乃閑步庭院。見軒后小門內(nèi)有園亭，巨蕉無數(shù)，心嘆主人有此雅室不作書齋。再數(shù)步，見小亭中孕婦臨蓐，色頗美，心覺動(dòng)。既而曰：“此東人內(nèi)室，見此不退，非禮也?！壁叧?，仍至齋中小坐。見主人棋為乃弟暗攻，主人他顧，若不覺者，代為通知。主人慞惶似驚，仍復(fù)不睬。莊復(fù)大聲呼曰：“不依我，全盤輸了！”且以手到局上指告。陳氏兄弟驚惶趨內(nèi)，燈為之熄。莊不得已，仍回家。至橋，復(fù)又一跌，起，赴家扣門，閽者納焉。莊以前次扣門不應(yīng)之事罪其家人，家人曰：“前未聞也?！?br>莊次日赴館，見燈盞在地，棋局尚存，恍然若夢。少頃，主人出曰：“昨夜先生去后，鬼聲大作，甚至滅火，真怪事。”莊駭然，告以曾來教棋。東人曰：“吾弟兄并未見先生復(fù)至。”莊曰：“且有一證：我到尊府花園，見有臨蓐夫人?！标愋υ唬骸拔壹也o花園，何有此婦？”莊曰：“在軒后?！鼻f即拉陳同至軒后，有小土門，內(nèi)僅菜園半畝，西角有一豬圈，育小豬六口，五生一斃，莊悚然大悟：蓋過橋一跌，其魂已出；后一跌，則魂仍附體。倘不戒于淫，則墮入畜生道矣。
褐道人國初，德侍郎某與褐道人善。道人精相術(shù)，言公某年升官，某年得紅頂，某年當(dāng)遭雷擊，德公疑信參半。后升官一如其言，乃大懼，懇道人避雷擊之法。道人故作難色。再四求之，始言：“只有一法。公于是日約朝中一二品官十余位，環(huán)坐前廳大炕上，公坐當(dāng)中，過午時(shí)則免?！钡鹿缙溲?。至是日，天氣清朗，將午，起黑云，風(fēng)雨畢至，雷聲轟轟，欲下復(fù)止。忽家人飛報(bào)：“老太太被雷攝至院中?！钡鹿篌@，與各官急趨往扶，則霹靂一聲，將炕擊碎。視其中，有一大蝎，長二尺許，太夫人故無恙也。尋褐道人，已不見矣。始知道人即蝎精也，以術(shù)愚人，實(shí)以自衛(wèi)，智亦巧矣。非雷更巧，則德公竟不知為其所用也。
佟觭角京師傅九者，出正陽門，過一巷，路狹人眾，挨肩而行。一人劈面來，急走如飛，勢甚猛。傅不及避，兩胸相撞，竟與己身合而為一，頓覺身如水淋，寒噤不止，急投一緞店坐定。忽大言曰：“你攔我去路，可惡已極?！庇谑亲耘漕a，自捋其須。家人迎歸，徹夜吵鬧?；蜓裕骸坝谢顭o常佟觭角者能治之?！闭龑⒀诱?qǐng)，而傅九已知之，罵曰：“我不怕銅觭角、鐵觭角也?！蔽磶踪≈?，瞋目視曰：“汝何處鬼，來此害人？速供來。不實(shí)供，叉汝下油鍋！”傅瞪目不言，但切齒咋咋有聲。其時(shí)男女觀者如堵。佟傾油一鍋，燒柴煎之，手持一銅叉，向傅臉上旋繞作欲刺狀。傅果戰(zhàn)懼，自供：“我李四也，鳳陽人。迫于饑寒，盜發(fā)人墳，被人捉著。一時(shí)倉猝，用鐵鍬拒捕，連傷二人。坐法當(dāng)斬，今日綁赴菜市。我極力掙脫逃來，不料為此人攔住，心實(shí)忿忿，故與較論?！辟≡唬骸叭粍t速去勿遲。”乃倚叉而坐。傅大哭曰：“小人在獄中兩腳凍爛，不能行走，求賜草鞋一雙。且求秘密，不教官府知道，再來捉拿?！备导胰思礋菪c之。乃伏地叩頭，伸腳作穿狀。觀者皆笑。佟問：“何往？”曰：“逃禍須遠(yuǎn)，將奔云南?！辟≡唬骸霸颇先f里，豈旦夕可至？半路必為差役所拿。不如跟我服役，可得一吃飯?zhí)幰?。”傅叩頭情愿。佟出囊中黃紙小符焚之，傅仆地不動(dòng)，良久蘇醒，問之茫然。是日刑部秋審，訪之，果有發(fā)墓之犯，已梟示矣，蓋惡鬼猶不自知其已死也。
佟年五十余，寡言愛睡，往往睡三四日不起。至其家者，重門以內(nèi)，無寸芥纖埃。云其平日所服役者，皆鬼也。
淘氣
永州守恩公之奴，年少狡黠，取名淘氣。服事書房，見檐前流螢一點(diǎn)，光大如雞卵，心異之。時(shí)天暑，赤臥牀上，覺陰處蠕蠕有物動(dòng)。摸視之，即螢火也。笑曰：“么么小蟲，亦愛此物耶！”引被覆身而睡。夜半，有人伸手被中，捫其陰，且捋其棱角，按其馬眼。其時(shí)身欲轉(zhuǎn)折，竟不能動(dòng)，似有人來交接者。良久，精遺矣。
次日，身頗倦憊，然冥想其趣，欲其再至，不以告人。日暮浴身，裸以俟之。二更許，螢火先來，光愈大，照見一女甚美，冉冉而至。奴大喜，抱持之，遂與綢繆。叩其姓氏，曰：“妾姓姚，父某，為明季知府，曾居此衙。妾年十八，以所慕不遂，成瘵而死。生時(shí)酷愛梨花，斷氣時(shí)囑老母即葬此園梨樹下。愛卿年少，故來相就?！迸街錇楣?，舉枕投之，大呼而出，徑叩宅門。宅中婦女疑為火起，爭起開門，見其赤身，俱不敢前。主人自出，叱而問之，奴以實(shí)告，乃命服以朱砂，且為著褲。
次日，掘梨樹下，果得一朱棺，剖而視之，女色如生，乃焚而葬之。奴自此恂恂，不復(fù)狡黠?；锇樾υ唬骸叭瞬豢刹挥龉恚詺庥龉?，不復(fù)淘氣矣?！?br>白蓮教
京山富人許翁，世居桑湖畔。娶新婦某，妝奩頗厚。有偷兒楊三者，羨之年余。聞翁送其子入京，新婦有孕，相伴惟二婢，乃夜入其室，伏暗處伺之。
至三更后，燈光下見有一人，深目虬須，負(fù)黃布囊，爬窗而入。楊念：“吾道中無此人。”屏息窺之。其人袖出香一枝，燒之于燈，置二婢所，隨向婦寢處喃喃誦咒。婦忽躍起，向其人赤身長跪。其人開囊，出一小刀，剖腹取胎，放小磁罐中，背負(fù)而出，婦尸仆于牀下。楊大驚，出戶尾之。至村口一旅店，抱持之，大呼曰：“主人速來，吾捉得一妖賊！”眾鄰齊至，視其布囊，小兒胎血猶涔涔也。眾大怒，持鍬鋤擊之。其人大笑，了無所傷；乃沃以糞，始不能動(dòng)。
及旦，送官刑訊，曰：“我白蓮教也，伙伴甚多?！狈街獫h、湘一帶胎婦身死者，皆受此害。獄成，凌遲其人，賞偷兒銀五十兩。服桂子長生
呂琪從其兄官嶺南司馬，署有古井，夏夜納涼，見井中有聲琤琤然，升起數(shù)紅丸，大如彈棋，疑有寶。次早，遣人縋下探焉，得來年桂子數(shù)十粒，鮮赤可愛。琪戲以井水服焉，日七枚，七日而盡。頓覺精神強(qiáng)健，如服參者然，年九十余。伊五
披甲人伊五者，身矮而貌陋，不悅于軍官。貧不能自活，獨(dú)走出城，將自縊。忽見有老人飄然而來，問：“何故輕生？”伊以實(shí)告。老人笑曰：“子神氣不凡，可以學(xué)道。予有一書授子，夠一生衣食矣。”伊乃隨行數(shù)里，過一大溪，披蘆葦而入，路甚曲折，進(jìn)一矮屋，止息其中，從老人受學(xué)。七日而術(shù)成，老人與屋皆不見。伊自此小康。
其同輩群思咀嚼之，伊無難色，同登酒樓，五六人恣情大飲，計(jì)費(fèi)七千二百文。眾方愁其難償，忽見一黑臉漢登樓拱立曰：“知伊五爺在此款客，主人遣奉酒金?！苯庋p出錢而去。數(shù)之，七千二百也，眾大駭。
與同步市中，見一人乘白馬急馳而過。伊縱步追之，叱曰：“汝身上囊可急與我?！逼淙嘶炭窒埋R，懷中出一皮袋，形如半脹豬脬，授伊竟走。眾不測何物，伊曰：“此中所貯小兒魂也。彼乘馬者，乃過往游神，偷攫人魂無算。倘不遇我，又死一小兒矣。”俄入一胡衕，有向西人家門內(nèi)哭聲嗷嗷，伊取小囊向門隙張之，出濃煙一縷，射此家門中，隨聞其家人云：“兒蘇矣?！鞭D(zhuǎn)涕為笑。眾由是神之。
適某貴公有女為邪所憑，聞伊名，厚禮招致。女在室已知伊來，形象慘沮。伊入室，女匿屋隅，提熨斗自衛(wèi)。伊周視上下，出曰：“此器物之妖也，今夕為公除之?！甭┤拢聊抑谐鲆恍?，鋒芒如雪，被發(fā)跣足，仗之而入，眾家人伺于院外。尋聞室中叱咤聲，擊撲聲，與物騰擲聲，詬詈喧鬧聲，良久寂然，但聞女叩首哀懇，不甚了了。伊呼燈甚急，眾率仆婦秉燭入。伊指地上一物相示曰：“此即為祟者?！币曋?，一藤夾膝也。聚薪焚之，流血滿地。諸廷槐嘉定諸廷槐家有再醮仆婦李姓者，忽鬼扼其喉，口稱：“是汝前夫。我病時(shí)，呼茶索藥，汝多不睬，以至氣忿而亡。冥王以我陽數(shù)未盡，受糟蹋死，與枉死者一般，不肯收留。游魂飄蕩，受盡饑寒。汝在此飽食暖衣，我心不服，故扼汝喉，使汝陪我忍饑?！蓖⒒敝獮楣硭鶓{，上前手批其頰，鬼呼痛逃去。廷槐視其掌，黑如鍋煤。
少頃，鬼又作鬧，廷槐再打，婦無懼色，手亦不黑矣。罵曰：“你家主人初次打我，出我不意，故被他打痛。今我已躲入汝背脊骨竅中，雖用掌心雷打我，亦不怕也?！庇谑潜娂胰舜鸀檎?qǐng)?jiān)唬骸叭昶薏贿^婦道有虧，事汝不周，并非有心殺汝，無大仇可報(bào)。況汝所生子女，賴渠改嫁后夫替你撫養(yǎng)，也算有良心。汝何不略放松手，俾其少進(jìn)飲食。”鬼唯唯。婦覺咽喉一清，登時(shí)吃飯三碗。眾人知其可動(dòng)，乃曰：“主人替你超度何如？”鬼又唯唯。遂設(shè)醮延僧，誦《往生咒》。鬼去而復(fù)至曰：“和尚不付度牒，我仍不能托生也?！蹦怂俜僦?，鬼竟去而婦安矣。
當(dāng)作鬧時(shí)，最畏主人之少子，曰：“此小相公頭有紅光，將來必貴，我不愿見之?！被騿枺骸翱墒侵T府祖宗功德修來乎？”曰：“非也，是他家陰宅風(fēng)水所蔭。”問：“何由知？”曰：“我與鬼朋友數(shù)人常在墳間乞人祭掃之余，獨(dú)不敢上諸府墳，因隴上有熱氣一條，如火沖出故也?！?br>王都司
山東王某，作濟(jì)寧都司。忽一日，夢南門外關(guān)帝廟周倉來曰：“汝肯修帝廟，可獲五千金。”王不信。次夜，又夢關(guān)平將軍來曰：“我家周倉最誠實(shí)，非誑人者，所許五千金，現(xiàn)在帝君香案腳下。汝須黑夜秉燭來，五千金可得?！蓖跸睬殷@，心疑香案下地有藏金，分應(yīng)我得者，乃率其子持皮口袋往，以便裝載。
及至廟中，天已黎明，見香案下睡一狐，黑而毛，兩目金光閃閃。王悟曰：“得毋關(guān)神命我驅(qū)除此妖耶？”即與其子持繩索捆縛之，裝放口袋中，負(fù)之歸家?？诖凶魅苏Z曰：“我狐仙也，昨日偶醉，嘔唾圣帝廟中，觸怒神明，故托夢于君，教來收拾我。我原有罪，但念我修煉千年，此罪尚小，君不如放我出袋，彼此有益?！蓖鯌騿枺骸昂我砸娭x？”曰：“以五千金為壽?！蓖跣挠浿軅}、關(guān)平兩將軍之言驗(yàn)矣，即釋放之。
頃刻，變成一白須翁，唐巾飄帶，言詞溫雅，藹然可親。王乃置酒設(shè)席，與談過去未來事，且問：“都司窮官，如何能得五千金？”狐曰：“濟(jì)寧富戶甚多，俱非行仁義者，我擇其尤不肖者，竟往彼家拋磚打瓦，使他頭疼發(fā)熱，心驚膽戰(zhàn)。自然彼必尋求符箓，延請(qǐng)道士。君往說『我能驅(qū)邪』，但書花押一個(gè)，向空焚之，我即心照而去，又鬧別家。如此一月，則君之五千金得矣。但君官爵止于都司，財(cái)量亦止五千金。過此以往，不必妄求。吾報(bào)君后，亦從此逝矣?！?br>未幾，濟(jì)寧城內(nèi)外疫癘大作，雞犬不寧，但王都司一到，便即安寧，遂得五千金。舍二百金修圣廟，祭奠周、關(guān)兩將軍。乞病歸里，至今小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