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
作者：袁枚移觀音像
山西澤州北門外有廟供觀音，時時有黃蜂從其座下石縫中出，紛紛數(shù)萬，白日為晦。土人移觀音像，掘蜂穴，以火熏之。見一朱棺，有底無面，中有婦人突然而起，將紅袖一揮，頸拖雙帶而走。眾瞠視，聽其所往。其裙上滿繡蝴蝶，飄飄然竟入市中李姓家而滅。李方娶婦，眾人告以故。李以為妄，大罵眾人荒誕。未三日，其家新婦縊死。
山陰風(fēng)災(zāi)
己丑年，蔣太史心余掌教山陰。有扶乩者徐姓盤上大書“關(guān)神下降”。蔣拜問其母太夫人年壽，神批云：“爾母系再來人，來去自有一定，未便先漏天機(jī)?！睆?fù)書云：“屏去家僮，有要語告君。”如其言。乃云：“君負(fù)清才，故爾相告。今年七月二十四日，山陰有大災(zāi)，爾宜奉母避去?！笔Y云：“弟子現(xiàn)在寄居，絕少親戚，無處可避。且果系劫數(shù)中人，避亦無益?！必辣P批“達(dá)哉”二字，靈風(fēng)肅然，神亦去矣。
臨七月之期，蔣亦忘神所言，二十四日晨起，天氣清和，了無變態(tài)。過午二刻，忽大風(fēng)西來，黑云如墨，人對面不能相見，兩龍斗于空中，飛沙走石；石如碗大者，打入窗中以千百計；古樹十余丈者，折如寸草；所居蕺山書院石柱盡搖，至申刻始定。墻傾處壓死兩奴，獨一七歲小兒存米桶中呻吟不死。問之，曰：“當(dāng)墻倒時，見一黑人長丈余，擒我納桶內(nèi)?！逼淠竸t已死桶外矣。是年，臨海居民死者數(shù)萬人。
謝檀霞
連昉者，昭州人，好潔耽吟。友人某邀與同賈楚中，友入肆?xí)?，昉獨守舟次。泊湘源數(shù)日，愛江水凈碧，凡衣裳襟帶，都促奴子再三浣濯，而自吟不輟。夜夢身立水上，有好女子蹴波與語，自稱：“謝檀霞，元時人，年十八夭死。父母憐我癖愛此間山水，遂葬于此。今冢沒水噬，遺骨久付泥沙。生時好潔耽吟，與君同癖，宜壽而夭，故得全其神氣，不復(fù)輪回，生死介在仙鬼之間。君明日當(dāng)死于風(fēng)濤中，妾憐其癖之同也，敢以預(yù)告，君可速附他舟回家?！睍P驚醒，即治裝，覓下水船抵家。歸后足不出戶，旅聞湘源陷風(fēng)濤，死數(shù)千人，惴惴無已。
年余，忽夢吏數(shù)人突至其家，責(zé)以免脫之罪，謂：“冥王赫怒，將重按其事?！睍P惶遽甚，許焚冥錢若干，方允緩期。數(shù)夕后，鬼使復(fù)至，索錢加倍，昉亦允許。
正當(dāng)焚送之期，方晝寢，忽見檀霞自外入，笑曰：“我來賀君脫難，尋君居址不得，廣為問訊。不圖野水之劫，人數(shù)太多，容易蒙混。又喜各府判官新舊交代，我已遣人將君姓名注銷，自今以后，杳無死期。我是數(shù)百年英魂，飄泊無耦，愿共晨夕。授子服氣之法，不必交媾，如人世之夫婦也?！鼻以唬骸肮聿钏髟p，不必理他，有我在此?！焙笏彀兹战敌纹浼遥苄缙捩?，不飲不食。
久之，昉亦能辟谷，每言禍福輒應(yīng)，閭里以此敬而奉之。檀霞嫌人世無味，仍偕昉重游湘中，不知所終。
引鬼報冤浙江鹽運(yùn)司快役馬繼先，積千金，為其子煥章營買吏缺。煥章吏才更勝乃翁，陡發(fā)家資巨萬。繼先暮年娶妾馬氏，頗相得。繼先私蓄千金指示妾云：“汝小心服侍，終我天年，我即將此物相贈，去留聽汝?！痹轿辶?，繼先病，復(fù)語其子云：“此女事我甚謹(jǐn)，我死后，所蓄可俱付之?！?br>繼先死，煥章頓起不良，即與其姑丈吳某曾為泉州太守者商曰：“不意我翁私蓄尚多，命與此女，殊為可惜?！眳窃疲骸按耸乱诪?。乃翁死后，我來助汝逐之?！边^后日，煥章誘此妾出屋伴靈，私與其妻硬取箱篋，搬入內(nèi)室，將乃翁臥房封鎖，此妾在外，尚不知也。
繼先回煞后，此妾欲歸內(nèi)室，吳突自外入，厲聲曰：“姨娘無往！我看汝年輕，決不能守節(jié)，不若即今日收拾回娘家，另擇良配。我叫汝小主人贈汝銀兩可也?！彪S呼煥章：“兌銀五十兩來?！睙ㄕ纶叧鲈唬骸耙褌??！辨M(jìn)內(nèi)，煥章止之，曰：“既是姑爺吩咐，想必不錯。汝之箱篋行李，我已代汝收拾停妥，毋煩再入?！辨卦?，懼吳之威，含淚登輿去。煥章深謝吳之勞。
又?jǐn)?shù)月，節(jié)屆中元。妾帶去之資及衣飾已為父母兄弟蕩盡，欲趁此節(jié)哭奠主人，仍歸馬氏守節(jié)。七月十二日，備香帛祭器至馬家哭奠，煥章之妻罵曰：“無恥賤人，去而復(fù)返！”不容入內(nèi)，命其坐外廳之側(cè)軒暫過一夜，祭畢即去，如再逗留，我決不容！妾徹夜哭，五鼓方絕聲。次早往視，已懸軀于梁矣。煥章買棺收斂，其母家懼吳聲勢，亦無異言。煥章因屋有縊死鬼，將屋轉(zhuǎn)售章姓，別構(gòu)華室自居。章翁自小奉佛誦經(jīng)，夜見此女作懸梁哭泣狀。翁久知此事，心為不平，且惡煥章之嫁禍，乃祝曰：“馬姨娘，我家買屋用價不少，并非強(qiáng)占。姨娘與馬煥章、吳某有仇，與我家無干。明晚二更，我親送汝至煥章家何如？”鬼嫣然一笑而沒。
次晚，為此女設(shè)位持香，送至煥章門，低聲曰：“姨娘旁立，待我叩門?！奔催甸T問司閽：“汝主人歸否？”對曰：“尚未?！蹦擞炙阶Ｔ唬骸耙棠镎堊匀耄鹂蓮?fù)矣?！彼鹃捳卟唤庹轮握Z，笑其癡。章歸家，終夜不寐。
天未明，即趨馬家聽信，見司閽者已立門外，章曰：“汝起何早？”司閽者曰：“昨夜主人歸，方至門，即疾作，刻下危甚?！闭麦@而返。下午復(fù)探，馬已死矣。過數(shù)日，吳太守亦亡。煥章無子，其資均為他人所有；吳沒后，家亦不振。
靈鬼兩救兄弟武昌太守汪獻(xiàn)琛之弟名延生者，暑月暴亡。后干隆二十八年秋日，其堂兄希官亦得危疾，數(shù)夜不寐。醫(yī)者開方，以補(bǔ)劑治之。其母方煎藥，病者忽發(fā)聲曰：“大嬸娘毋再誤也！我昔誤于庸醫(yī)，今希哥又遭此難，我不忍坐視其死?！毖援?，即將藥碗擲地。希母問曰：“汝何人憑我兒？”曰：“我即延生也，死未一年，嬸娘不能辨我聲音耶？”希母曰：“汝死后作何事？”曰：“陰司神念我性直，且系屈死，命我為常州城隍司案吏。因本官移文浙省城隍，會議總督到任差務(wù)要事，命我赍文來此，我故得來一探希哥，不意渠已臥病，幾為庸醫(yī)所殺。此刻我往城隍衙門，將公事了結(jié)再來?！闭Z畢，即閉目臥，竟夜安眠。次早醒，問之，茫然無知。至晚，忽作延生聲曰：“憊矣，速具水漿來解渴?！毕Ｄ概c之。又云：“可呼八兄來，我有話說?！卑诵终?，即其胞兄也。既至，慰問若生時，且云：“八兄，汝何貪戲若此？前在祖宗祠堂池內(nèi)自蕩小舟，幾為石柱碰斃。其時幸我在旁，使柱旁倒，不然難逃此厄。柱下有古冢一丘，因我父浚池不察，使他枯骨日浸水中，故欲來報怨。我再三求之，彼方允諾。八兄須為遷葬?！庇趾羝涿萌酥燎霸唬骸按竺枚?，有福不妨，小妹祿甚薄，不若隨我去，交與母親照管，何苦在此常受庶母之氣？”大笑拱手作別狀，曰：“再會再會。”言畢，希忽仰臥如初。越數(shù)日，病愈，不半年，其幼妹果亡。
二十九年冬，希哥夢延生至曰：“兄今愈矣。弟辦完此差，小有功績，可望受職。從此別矣，后會難期。”語竟而去，希哥悲呼而醒。
木畫
永城尉陸敬軒，浙之蕭山人，修署截木。署舊有柳樹一株，鋸之，板中現(xiàn)天然畫一幅。如淡墨寫成：左危峰，石懸崖，崖上松一株，山樹一株，枝葉倒垂，松上纏藤累累；中有一叟扶杖立，商冠長袖，須眉如活，左手納袖中著胸前，右足前行露舄，左舄隱衣下，回顧若聽泉狀。尉寶之，攜歸其家。時干隆辛酉十月十三日事。
滾經(jīng)臺
貴州平越府署內(nèi)有石臺，高七尺，藏佛經(jīng)十六幅，全書梵字，讀之不可解。相傳太守訊獄，有事關(guān)重大而犯人不伏者，則取經(jīng)鋪地，令犯人在經(jīng)上滾過。理直者了然無害，理屈者登時目瞪身僵。數(shù)百年來，官恃以斷獄，而獄囚亦無敢輕滾經(jīng)臺者。張文和公第五子景宗，性素愎，抵任后以為妖，拆臺焚經(jīng)。是年兩子死，次年公亡。
菜花三娘子
陽湖某秀才，美豐姿，春夜獨坐書房中，聞扣門聲。啟視之，有女自稱“菜花三娘子，特來相伴?！彪S后有四姊妹，如媵從然。生驚其美，遂留宿焉。
日久身病，遣之不能去，其父具牒訴于本縣之張王廟。是夜夢張王拘犯聽審，責(zé)三娘子蠱惑良人，各杖十五，押逐出衙。五婦行未數(shù)步，皂肅持杖追至，向三娘子索錢，曰：“非我用情輕打，則汝等嬌嫩之臀傷矣，焉能行路？”各女皆于裙帶中出錢謝之。
越三日，三娘子復(fù)來曰：“我與汝緣法未盡，不能舍汝。汝再告張王，王亦無奈我何。汝同學(xué)有王先生某者，其人迂腐可憎。汝不許往告，亦不許其入門?！鄙改笎褐?，重具牒訴于張王廟，神果不靈，乃速招王生。生處館遠(yuǎn)方，越數(shù)日方到。到時，生已死矣。王先生，亦邑中廩生，年未三十。
神和病
趙云菘探花年十六時，戚人張某患神和病，有女鬼相纏，形神鵠立，奄奄欲斃。其母遍禱諸神，卒無效驗，惟趙坐其榻，鬼不敢至。趙去，鬼笑曰：“汝能使趙探花常坐此乎？”母苦求趙公，趙不得已往，秉燭相伴。至第三夜，不勝其倦，略閉目，病人精已遺矣，越數(shù)日而卒。鼠食牛句容村民養(yǎng)一牡牛，忽有七鼠從牛后竅入，食其心肺，牛竟死。村民逐鼠，得其一，遍體白毛，重十斤。烹食之，肥過雞豚。
代神判斷
蕭十洲參戎，致政歸養(yǎng)，舟泊巫峽。是夜夢有若差官狀者持令箭騎馬沿江問：“孰是蕭大老爺船？”躍入船頭，喘猶未定，懷中取出公文一角，面書“金龍四大王封”六字，隨押七犯跪旁，請判“斬”字。蕭駭曰：“此地方官之事，余武職，且退歸林下之員，不敢越俎?！辈罟俅鹪唬骸肮纳嫌泄暶?，請照例辦?！表暱涕g，燈燭輝煌，傳呼升堂。開門，階下儀仗吏卒排立，儼然坐公堂上，非舟中也。差官先唱“絞犯六名”，畢，后唱“斬犯一名”，乃六七歲童子。蕭問曰：“渠尚未成丁，何罪遽斬？”吏搖手曰：“罪名已定，毋須置議，請速判之?！彪S送標(biāo)條。判訖，遂押眾犯而去。公夢覺，心惡之。
次晨，大霧彌江，公戒勿解纜。巳刻，向其母太夫人閑話間述前夢未竟，忽有一只上水貨船觸石撞沉，呼救甚慘，乃急命舟子撈救。僅救起三客，業(yè)僵死矣，如法灌救，良久方活，其舵工七名皆已淹斃。后復(fù)撈獲無頭童男一尸，認(rèn)其衣服，即舵工之子也。余按此事與無錫華師道夢中相同：華夢陰官差役請華到衙門判“斬”字。華以未審罪名，不肯落筆。有被發(fā)婦再四哀求云：“公若不肯下判，則此案又拖累三年矣。”華終不肯，云：“我不知其所以應(yīng)斬之罪，如何忍心落筆？”遂喝拒而醒。隔三年，師道卒。師道字半江，精篆隸之學(xué)，在淮上程蒓江家處館，與余交好。
鬼門關(guān)朱梁江，名衣，太倉州諸生也。戊子科赴江寧鄉(xiāng)試，寓中患熱癥，甚危，親友買舟送歸。行次丹徒，朱臥艙中，忽爾暈絕。
見三青衣人導(dǎo)之登岸，其路直而窄，黑暗無光，兩足甚輕飄。行約十?dāng)?shù)里，忽有一物來，緊傍身左；走十?dāng)?shù)里，又一物來，緊傍身右。再走十?dāng)?shù)里，到一城，巍巍然雙門謹(jǐn)閉，城額橫書“鬼門關(guān)”三字。二青衣扣門不應(yīng)，再扣之，旁邊突出一鬼，貌甚猙獰，與二青衣互相爭斗。遙見紅燈一對，四轎中坐一官長，傳呼而來。近視之，似太倉州城隍神。神問：“你是何姓名？”對：“系下場太倉州學(xué)生員?！鄙裨唬骸澳銇砩性?，此處不可久停?！泵匪鶎?dǎo)之燈送歸，見城門洞啟，轎甫入而門仍閉矣。持燈者云：“速隨我向東走。”覺非前來之路。行二三里，至大江邊，白浪滾滾。持燈者將渠推入江心，大呼救命而蘇。時舟已抵太倉城外，蓋死去已三日矣。因心窩尚溫，故從者促舟子日夜趲行，至家病愈。此事蕭松浦所言。
蕭客珠崖時，曾過儋耳，四面迭嶂崒嵂，中通一道，壁上鎸“鬼門關(guān)”三字，旁刻唐李德裕詩，貶崖州司戶經(jīng)此所題。詩云：“一去一萬里，十來九不還。家鄉(xiāng)在何處，生渡鬼門關(guān)?！弊謴轿宄叽?，筆力遒勁。過此，則毒霧惡草，異鳥怪蛇，冷日愁云，如入鬼域，真非人境矣。
冤魂索命干隆戊寅，蕭松浦與沈毅庵同客番禺幕中，分辦刑名。時茭塘有刃傷事主盜案，獲犯七名，贓證確鑿。蕭照律擬斬，解府司勘轉(zhuǎn)。臬司某疑七犯皆問大辟，得毋過刻，駁審減輕。蕭亦不愿辦此重案，借此推辭。案歸毅庵辦矣。毅庵居處，與蕭僅隔一板壁。夜間披閱案牘，聞毅庵齋中若嘶嘶有聲甚微，起而瞰之，見毅庵俯首案上，筆不停書；其旁立有三四鬼，手捧其頭。又見無數(shù)矮鬼環(huán)跪于地。蕭急呼毅庵視之，忽血腥撲鼻，燈燭俱滅，身亦暈跌窗外，童仆急扶歸臥。
次日，毅庵及同人叩其故，蕭告以所見。毅庵曰：“吾知之矣。昨宵所辦，茭塘盜案也。原擬情真罪當(dāng)，七犯皆無可生之法。因奉駁審，不得不從中減輕二名。內(nèi)謝阿挺、沈阿癡兩犯，本在外接贓，并未入內(nèi)。因護(hù)贓格斗，刃傷事主，且有別案，君故皆擬斬。予欲改輕其罪，以迎合臬司。君所見跪地?zé)o數(shù)矮鬼，殆二犯之祖宗也；其環(huán)侍之無頭鬼，非二犯已伏法誅之伙盜，即被殺害之怨鬼來索命也。余不敢枉法以活人，使死鬼含冤于地下，請仍照原擬頂詳可也?！逼浒杆於ā?br>掃螺螄
徐公浩觀察山西，有老狐化作道士，時入其署與語。某縣令太倉王姓者，中飛語，觀察信之，將褫其官。老狐緩頰，謂其人祖宗功德不可量也。后觀察廉得其誣，事遂已。令來謁觀察，問：“君祖宗作何好事？”對以五世祖耕海濱，海潮至，青螺隨潮入岸；潮退，螺不能歸原處，被人捉賣。祖夫妻各持帚掃青螺入海，自三更至黎明為度，如是者六十年。狐所謂功德，或指此耶！
觀察有小婢曰彩云，狐見之曰：“不可使為婢，此女有根基，將來是觀音大士作媒，嫁與洞庭君者?！边t數(shù)日，彩云持其父所書扇倚柱看，觀察見文理粗通，問知其父為諸生，祖翰林，且感老狐之言，命作第三孫女，遠(yuǎn)近皆知有三姑娘。閱半載，有巨公以札寄觀察，并贈一畫軸，云：“聞公三姑娘未字人，可許與申太守大年之子。奉贈大士像甚靈，懸齋頭禱求，當(dāng)有驗也?！鄙?，湖北人，悟洞庭君之說。大士像又與媒札同至，乃為成其婚。狐之前知如此。
周太史驅(qū)妖
周用修，江西瑞昌縣樓下村人，年五十余，早喪妻，有子有媳，生計頗自給。一日，有嫗?zāi)晡迨S，入其家，登樓呼其長子婦至曰：“吾爾姑也，爾毋懼?！眿D詫甚，于歸時并未見有姑也。用修聞之，欲相見，不許；其子欲見，亦不許。然飲啖寢興，無異常人，舉家亦安之。無何，有誶語飛入其耳，怒亡去，用修家遂困。所存布菽，貯之柜，扃鎖甚固，啟視一空，邑人但時見老嫗在用修門首日市布菽。如是三年，家困甚，請于官，召巫治之，皆不驗。
宗人厚轅以庶吉士在假，至其家，先一夕怪去，至期又去。用修異之，乞厚轅為驅(qū)除。厚轅朱書黃紙檄其土地神及社神曰：“陰與陽同一理，無陰司則已，若果有，則以一區(qū)區(qū)樓下村有二神在此，而聽此妖祟人，竟莫之問乎？限三日驅(qū)之。不能，則五日。七日，若再不能，是無神也，焉用血食為？當(dāng)令焚爾廟，毀爾像矣?！毕俸螅褶@即渡江訪友。
閱半月，仍過樓下村，在肩輿小睡，似見漫山塞谷皆老少男婦，人上立人者，幾千萬輩，擁道來觀。二老人須長二尺，立輿旁，默無語。厚轅驚覺，催肩輿入城。諸族人賀曰：“君焚檄后三日，怪去，竟不復(fù)來?！毖晕匆?，用修至，搏顙于地，求為草善后文，再焚于二神祠，怪遂絕。
良豬江南宿州睢溪口民被殺，投尸于井，官驗無兇手。忽一豬來至馬前，啼甚慘，從役驅(qū)之不去。官曰：“畜有所訴乎？”豬跪前蹄若叩首狀，官命隨之行。豬起前導(dǎo)，至一室，排戶入，豬奔臥榻前，以嘴嚙地，出刀，血跡尚新。執(zhí)其人訊之，果殺人者。鄉(xiāng)人義之，各出費養(yǎng)豬于佛舍，號曰“良豬”。十余年死，寺僧為龕埋焉。
雷打扒手
烏程彭某，妻病子幼，賣絲度日。一日負(fù)一捆絲赴行求售，因估價不合，置之柜上。時出入賣絲者甚眾，行家以其貨少，他顧生理。彭轉(zhuǎn)瞬，絲即失去，因牽行主鳴官。行主云：“我數(shù)萬金開行，肯騙此數(shù)千文絲乎？”官以為有理，不究。
賣絲者悶悶回家。適其子嬉戲門外，見父賣絲歸，以為必帶果餌，迎上索取。彭正失絲懷忿，任腳踢之。兒登時死。彭悔，急自投河亦死，其妻不知也。鄰人見其子臥于門，扶之，方知氣已絕，連呼病婦，告以兒亡。婦痛子情急，登時墜樓死。官驗后，囑鄰人為之埋葬。
越三日，雷雨大作，震死三人于賣絲者之門。少頃，一剃頭者復(fù)蘇，據(jù)云：“前扒手孫某在某行扒出一捆絲，對門謝姓見之，欲與分價，方免出首。絲在我店賣出，派分我得錢三百，彼二人各得二千。旋聞賣絲者投河，官驗后無事矣。不料今日同遭雷擊，彼等均已擊死，我則打傷一腿?！彬炛?。
北門貨
紹興王某與徐姓者，明季在河南避張、李之亂，所過處尸橫遍野。一夕遇李兵，二人自度必死，避城內(nèi)亂尸中。夜半，燈燭輝煌，自城頭而下，疑賊兵巡城。漸近，乃城隍燈籠。愈驚懼，不敢作聲。少頃，聞從者曰：“有生人氣。”又一吏呼曰：“一個北門貨，一個不在數(shù)?！鄙駶u遠(yuǎn)去。次早，賊兵出城，二人起走，緊記夜所聞，認(rèn)南路而行。傍晚，又抵一城，恰是北門。突遇賊兵，徐被殺，王遁歸家。后子孫甚眾。
泥劉海仙行走
如皋北門內(nèi)湖南常德太守徐文度家，買一泥塑劉海仙，長六寸許，置于堂前神龕內(nèi)有年矣。一日，文度欲睡，忽聞堂前有剝啄聲，命婢攜燈照視。其婢驚奔入告曰：“龕內(nèi)泥劉海忽然下地行走！”公初不信，視婢驚怖之狀，乃出堂諦視，而泥劉海果跦跦而行。咸以為妖，欲毀棄之。公語眾曰：“汝等且勿懼，此像既能行走，或有靈應(yīng)之征，不可毀棄?！比粤罟┓铨悆?nèi)。迄今二十余載，絕無他故。其子湘浦，現(xiàn)任兩浙副使。驢雪奇冤
干隆四十三年春，保定清苑縣民李氏女嫁與西鄉(xiāng)張家莊張氏子為室，相距百余里。李女歸寧月余，新郎跨驢來迎，令妻騎驢而己步行于后。路經(jīng)某村，離家僅二十里，緣此村居民素與新郎熟識，必多調(diào)笑，且驢亦熟識歸路，張乃令妻先行。
至六七里許，有三岔歧路，過西為張家莊大路，過東則任丘縣界。有一少年控車自西道轆轆而來，系任丘豪富劉某，將張妻驢沖向任丘道上，相逼而行。天漸晚。張妻心慌，問少年曰：“此地離張家莊幾何？”少年答曰：“娘子誤矣。張家莊須向西而去。此是任丘大路，相距數(shù)十里。天晚難行，當(dāng)為娘子擇莊借宿，天明即遣人送往，何如？”張妻無奈，勉強(qiáng)允從。
至前莊，系劉之佃戶孔某家，備房安歇。其時適孔佃之女亦新婚歸寧，孔謂女曰：“今晚業(yè)主借宿，不能違命。汝當(dāng)暫回夫家，侯業(yè)主去后，再來迎汝?！迸畯亩鴼w，其房為劉、張共宿之所，劉之車夫宿于房外，張之騎驢系于檐下。
次日將午，不見啟戶，孔佃窺于窗隙，見兩尸在炕，頭俱在地，檐下系驢亦失?？椎枧c車夫顫栗莫制。佃乃密語車夫曰：“汝家河南，離此甚遠(yuǎn)，何不載彼衣物速行竄歸？一經(jīng)到官，則爾我身命難保矣！”車夫從之。是晚，即野瘞兩尸，御車載物而去。
劉母見子久出不歸，杳無音耗，即在任丘縣控追車夫；張郎追妻不見，疑有別故，復(fù)又趕至清苑控告其岳父母?？h官疑有冤，飭捕密訪。其時有嗜賭無賴之郭三鬻驢于市，恰與張供毛色相符。向郭盤詰，始知郭三向與孔佃之女有私，孔女歸寧，郭從后窗潛入，見有二人共寢，一時氣忿，殺此二人，并盜此驢。縣今復(fù)喚孔佃，根詰尸首所在，親往起尸。開土三尺，赫然一死人，乃禿頭老和尚也。復(fù)又深掘，得所殺兩尸。張冤既雪，劉死有蹤，而和尚之尸又屬疑案。正懷疑間，天忽陰雨，乃避雨古廟，寂無人跡。詢諸鄰保，云：“此庵向有師徒二僧，后以師出云游，徒亦他往矣?！奔赐彵Ｍ暽?，咸云：“此即云游之僧也?！彼炀兡闷渫?。訪至河南歸德地界，已蓄發(fā)娶妻，開張豆腐店。究其師死之由，緣僧徒所娶之婦，向與其師有奸。后徒漸長，復(fù)與此婦私通。其徒每有不平，故共謀殺其師，棄廟遠(yuǎn)竄，遂成夫婦。乃置之法。
張大令
嘉興張大令者，辛巳進(jìn)士，海陵查太守虞昌之業(yè)師，素行正直。忽一日，平明而起，索冠帶甚急，道有當(dāng)事貴人要來相會。遂著蟒衣補(bǔ)褂，迎至大門外。升中堂，作揖遜坐，口喃喃對語，旁人聽者，語不可解。初若欣喜，繼而悲嘆，又繼而辭讓。取茶兩杯，一自飲，一置空中，杯亦不脫落。作態(tài)良久，乃送至大門外，再揖始?xì)w。家人問：“何客？”曰：“嘉興府城隍也。彼升任去，舉我代其職，故先來見訪。且告我此地一二年內(nèi)，有兩貴人橫死，遭劫者不少。我不便泄天機(jī)也?！毖援叾俗?，不飲不食，三日遂亡。俄而，巡撫王、陳兩公事發(fā)。鏡水
湘潭有鏡水，照人三生。有駱秀才往照，非人形，乃一猛虎也。有老篙工往照，現(xiàn)作美女，云鬟霞佩，池開蓮花，瓣瓣皆作青色。
蔡掌官
虎丘蔡掌官，以古董為業(yè)，年少貌美。飲倪康民家，倪遣小奴持燈送歸。于無人之處，見掌官與人作揖，口喃喃細(xì)語。奴問：“與何人說話？”曰：“好友李三哥喚我，我便同他去，你不必跟我?！闭Z未畢，跳入河中。奴急救起之，拉歸家，告知蔡之父母。親友咸大驚，都來問蔡。蔡如醉如癡，口無所言，但見刀即摩其喉，見繩則試其頸，若以為天下至樂之境，無如橫死者。家人鎖閉之，雖小衣衫褲，皆不縫帶，但穴一洞通飲食而已。清明日，全家人墳，蔡從窗外逸出，兩日不歸。家人知其必死，四處尋覓，至白蓮橋空野，忽見掌官倚桑樹大呼曰：“我在此，不必再尋矣！”家人喜，奔趨視之，則已縊死樹上。呼者，乃其魂也?？O帶系偷染坊店地上所曬布為之。
沈文崧高郵沈公文崧，宰山左沾化時，有相好同官某，親老無子，將奉差西藏，公慨然代往，聞?wù)邿o不驚其高義。跋涉三年余，始回內(nèi)地。途中冰雪苦寒，往往月余無人煙。有仆二人，名夏祥者，侍公最忠。每至住營帳時輒不見，少頃，必手捧粟至，炊熟奉公，不知其粟何自來也。一日晦霧，行至險坂，下臨深澗萬丈，二仆俱墮澗中。公馬足已陷。忽見云霧中有大士像，手持青蓮，向公指導(dǎo)。俄頃，身已過澗至平地，痛失二仆，逡巡不前。久之曛黑。聞人語聲，急呼之，則夏祥至矣。問：“何來？”稱：“墮澗后，有綠毛人長丈余，自澗中負(fù)出?！敝髌拖啾Т罂蕖?br>公歸后，將此事語高文良公，高為動色，繪大士圖，書年月以紀(jì)之。后三十余年，沈之孫名均安者，知江西贛縣；高之孫名士鐄者，官贛縣司馬。初不相識，既而詢及世系，彼此爽然，始知大士圖猶在高處，傳為至寶，至此乃以歸沈。
藍(lán)姑娘
王中丞丁憂后，居杭州羊市公館。灶下婢忽仆地，良久蘇醒，瞪目作旗人語曰：“我鑲紅旗某都統(tǒng)家藍(lán)姑娘也，口渴腹肌，可致意大人，作速供養(yǎng)我?！蓖跤H臨問曰：“爾既系旗人，何故到我漢人家來？”鬼曰：“我與群姊妹清明日出門看會，不料布政使國大老爺路過，儀從甚盛，將我姊妹一沖而散，我避不及，只得避到大人家來。”中丞曰：“汝避國大人不避我，獨不知國大人尚是我之屬員乎？他沖汝，汝何不到他家作祟？”鬼曰：“我畏之?！敝胸┰唬骸叭粍t汝輩作鬼者亦勢利，只怕現(xiàn)任官，不怕去任官耶？”曰：“不然。去任者果做好官，我亦怕他?！敝胸┐蟛幌玻坏靡?，且供飯焚紙錢與之，婢病旋愈。未一年，中丞及于難。
鼠膽兩頭
山東桂未谷廣文，精篆隸之學(xué)，藏碑板文字甚多。每夜被鼠咬破，心惡之，設(shè)法擒鼠。以為鼠膽汁可以治聾，乃生剝之。果得一膽，如蠶大，兩處有頭，蠕蠕行動。鼠死半日，膽尚活也。卒不解其故，懼而棄之溝中，亦無他異?；蛟疲骸笆资髢啥?，此之謂也?！比磺芩篁炛⒛懢銦o。
西海祠神
嘉興錢汝器，太傅文端公第七子也，選陜西武功令。抵任后，不數(shù)月，以疾卒。卒之前一日，旦起告家人具湯沐，朝服北向九拜，復(fù)東向九拜。家人問故，曰：“北向所以謝主恩也。東向者，余出都時，過蒲州，宿西門外禹廟，夢禹王召我為水神，居西海祠。余固辭不獲，定于明日當(dāng)去?！贝卧?，果端坐而逝，時壬寅九月十七日也。
先是有郭生者，盩厔人，明慧善歌，為錢所眷，孫君淵如亦善之，旋以他事逸去。后孫在朝邑令莊虛庵所，接郭生書云：“九月過解州，夢錢七公子來，儀衛(wèi)甚盛，告余云：『將赴任西海祠，如申旦之約，無間幽明，當(dāng)訪我于蒲州南郭外。』言訖而寤。若夢中言果真，公子當(dāng)不在人間矣。”
時孫正訪生消息不得，接此信，即日脂車渡河，至蒲州相訪。果有西海祠，建于至元十二年，現(xiàn)在重修落成。方徘徊間，忽郭生自廊廡出，相與敘述前事，共相悲喜。因釃酒潔羞，為文祭云：“昔者巨卿死友，厥有素車之馳；子文酒徒，無損成神之骨。恭聞故實，不謂逢君?！标柡樾⒘良嗟跻栽娫疲骸吧倌暧性疙毾葍敚热肷窦文芸?？”
猢猻酒
曹學(xué)士洛禋為予言：康熙甲申春，與友人潘錫疇游黃山。至文殊院，與僧雪莊對食，忽不見席中人，僅各露一頂，僧曰：“此云過也?！?br>次日，入云峰洞，見一老人，身長九尺，美須髯，衲衣草履坐石牀。曹向之索茶，老人笑曰：“此間安得茶？”曹帶炒米，獻(xiàn)老人。老人曰：“六十余年未嘗此味矣！”曹叩其姓氏，曰：“余姓周，名執(zhí)，官總兵，明末隱此，百三十年。此猿洞也，為虎所據(jù)，諸猿患之，招余殺虎。殪其類，因得居此。”牀置二劍，光如沃雪，臺上供河洛二圖、六十四卦，地堆虎皮數(shù)十張。笑謂曹曰：“明日諸猿來壽我，頗可觀。”言未已，有數(shù)小猿至洞前，見有人，驚跳去。老人曰：“自虎害除，猿感我恩，每日輪班來供使令?！币蚝粼唬骸拔覍⒄埧?，可拾薪煨芋?！痹耻S去，少頃，捧薪至，煮芋與曹共啖。曹私憶此間得酒更佳，老人已知，引至一崖，有石覆小凹，澄碧而香，曰：“此猢猻酒也?！弊枚诧?。老人醉，取雙劍舞，走電飛沙，天風(fēng)皆起。舞畢還洞，枕虎皮臥，語曹云：“汝饑，可隨手取松子、橡栗食之?！笔澈?，體覺輕健。先是，曹常病寒，至是病減八九。
最后引至一崖，有長髯白猿以松枝結(jié)屋而坐，手索書一卷，誦之瑯瑯，不解作何語，其下千猿拜舞。曹大喜，急走歸告雪莊。拉之同往，洞中止存石牀，不見老人。張秀才杭州張秀才某，館京師某都統(tǒng)家。書舍在花園中，離正宅百步。張素膽小，喚館僮作伴，燈上即眠，已年余矣。
八月中秋，月色大明，館僮在外飲酒，園門未關(guān)。張立假山石上玩月，見一婦人披發(fā)赤身，遠(yuǎn)遠(yuǎn)而至。諦視之，膚體甚白，而自臉至身，皆有泥污垢瘢。張大驚，以為此必僵尸破土而出者也。雙睛炯然，與月光相射，尤覺可畏。急取木杙撐房門，而已登牀竊視之。未幾，砉然有聲，門撐推斷，而此婦昂然進(jìn)矣。坐張所坐椅上，將案頭書帖盡撕毀之，颯颯有聲。張已駭絕。更取其界尺大敲桌上，仰天長嘆。張神魂飛越，從此不省人事矣?；杳灾?，覺有摩其下體者，罵曰：“南蠻子，不堪！不堪！”遂搖步而去。
次早，張僵臥不起，呼之不應(yīng)，館僮及學(xué)生急請都統(tǒng)來視，灌以姜汁始蘇，具道昨宵情形。都統(tǒng)笑曰：“先生毋駭，此非鬼也。吾家有仆婦喪偶，積思成瘋，已鎖禁二年矣。昨偶然鎖斷，故逸出作鬧，致驚先生?！睆埐恍?。都統(tǒng)親拉至鎖婦處窺觀，果昨所見也。病乃霍然。
張頗以“不堪”二字自慚，館僮聞而笑曰：“幸而相公此物不堪，家中人有中瘋婦意者，都被其索鬧不休，有咬傷掐痛其陰幾至斷者?！?font color='#cc0000'>周將軍墓二事
山西寧武有周將軍遇吉之墓，百余年來，河水嚙其旁，墳漸傾瀉。土人張某哀之，具牲牢致祭，默禱曰：“將軍威靈，當(dāng)思所以護(hù)墓之法?！贝蜗?，天大雷雨，百里內(nèi)聞有兵馬騰踔之聲。次日，將軍墳旁忽涌出一山，高十丈余，攔截沖水處，至墓前，便繞道曲流矣。人咸異之。干隆四十五年，其地山水暴至。有周某者，將軍之族孫也，負(fù)母而奔，黑夜踉蹌，全不認(rèn)路。其母在伊背上罵曰：“汝有妻有子，妻可以生兒，可以傳代，汝俱棄之，而獨負(fù)我龍鐘之母，不太愚乎！”其子不顧，牢負(fù)其母狂奔而已。次日天明，始知身與母俱立將軍墓上，土高丈許，水不能淹。雖行一夜，并無三里之遠(yuǎn)也。歸家視妻子，皆無恙，云：“水來時，似有人扶我上屋者，故得生全。”其旁鄰人，已無孑遺矣。
山西澤州北門外有廟供觀音，時時有黃蜂從其座下石縫中出，紛紛數(shù)萬，白日為晦。土人移觀音像，掘蜂穴，以火熏之。見一朱棺，有底無面，中有婦人突然而起，將紅袖一揮，頸拖雙帶而走。眾瞠視，聽其所往。其裙上滿繡蝴蝶，飄飄然竟入市中李姓家而滅。李方娶婦，眾人告以故。李以為妄，大罵眾人荒誕。未三日，其家新婦縊死。
山陰風(fēng)災(zāi)
己丑年，蔣太史心余掌教山陰。有扶乩者徐姓盤上大書“關(guān)神下降”。蔣拜問其母太夫人年壽，神批云：“爾母系再來人，來去自有一定，未便先漏天機(jī)?！睆?fù)書云：“屏去家僮，有要語告君。”如其言。乃云：“君負(fù)清才，故爾相告。今年七月二十四日，山陰有大災(zāi)，爾宜奉母避去?！笔Y云：“弟子現(xiàn)在寄居，絕少親戚，無處可避。且果系劫數(shù)中人，避亦無益?！必辣P批“達(dá)哉”二字，靈風(fēng)肅然，神亦去矣。
臨七月之期，蔣亦忘神所言，二十四日晨起，天氣清和，了無變態(tài)。過午二刻，忽大風(fēng)西來，黑云如墨，人對面不能相見，兩龍斗于空中，飛沙走石；石如碗大者，打入窗中以千百計；古樹十余丈者，折如寸草；所居蕺山書院石柱盡搖，至申刻始定。墻傾處壓死兩奴，獨一七歲小兒存米桶中呻吟不死。問之，曰：“當(dāng)墻倒時，見一黑人長丈余，擒我納桶內(nèi)?！逼淠竸t已死桶外矣。是年，臨海居民死者數(shù)萬人。
謝檀霞
連昉者，昭州人，好潔耽吟。友人某邀與同賈楚中，友入肆?xí)?，昉獨守舟次。泊湘源數(shù)日，愛江水凈碧，凡衣裳襟帶，都促奴子再三浣濯，而自吟不輟。夜夢身立水上，有好女子蹴波與語，自稱：“謝檀霞，元時人，年十八夭死。父母憐我癖愛此間山水，遂葬于此。今冢沒水噬，遺骨久付泥沙。生時好潔耽吟，與君同癖，宜壽而夭，故得全其神氣，不復(fù)輪回，生死介在仙鬼之間。君明日當(dāng)死于風(fēng)濤中，妾憐其癖之同也，敢以預(yù)告，君可速附他舟回家?！睍P驚醒，即治裝，覓下水船抵家。歸后足不出戶，旅聞湘源陷風(fēng)濤，死數(shù)千人，惴惴無已。
年余，忽夢吏數(shù)人突至其家，責(zé)以免脫之罪，謂：“冥王赫怒，將重按其事?！睍P惶遽甚，許焚冥錢若干，方允緩期。數(shù)夕后，鬼使復(fù)至，索錢加倍，昉亦允許。
正當(dāng)焚送之期，方晝寢，忽見檀霞自外入，笑曰：“我來賀君脫難，尋君居址不得，廣為問訊。不圖野水之劫，人數(shù)太多，容易蒙混。又喜各府判官新舊交代，我已遣人將君姓名注銷，自今以后，杳無死期。我是數(shù)百年英魂，飄泊無耦，愿共晨夕。授子服氣之法，不必交媾，如人世之夫婦也?！鼻以唬骸肮聿钏髟p，不必理他，有我在此?！焙笏彀兹战敌纹浼遥苄缙捩?，不飲不食。
久之，昉亦能辟谷，每言禍福輒應(yīng)，閭里以此敬而奉之。檀霞嫌人世無味，仍偕昉重游湘中，不知所終。
引鬼報冤浙江鹽運(yùn)司快役馬繼先，積千金，為其子煥章營買吏缺。煥章吏才更勝乃翁，陡發(fā)家資巨萬。繼先暮年娶妾馬氏，頗相得。繼先私蓄千金指示妾云：“汝小心服侍，終我天年，我即將此物相贈，去留聽汝?！痹轿辶?，繼先病，復(fù)語其子云：“此女事我甚謹(jǐn)，我死后，所蓄可俱付之?！?br>繼先死，煥章頓起不良，即與其姑丈吳某曾為泉州太守者商曰：“不意我翁私蓄尚多，命與此女，殊為可惜?！眳窃疲骸按耸乱诪?。乃翁死后，我來助汝逐之?！边^后日，煥章誘此妾出屋伴靈，私與其妻硬取箱篋，搬入內(nèi)室，將乃翁臥房封鎖，此妾在外，尚不知也。
繼先回煞后，此妾欲歸內(nèi)室，吳突自外入，厲聲曰：“姨娘無往！我看汝年輕，決不能守節(jié)，不若即今日收拾回娘家，另擇良配。我叫汝小主人贈汝銀兩可也?！彪S呼煥章：“兌銀五十兩來?！睙ㄕ纶叧鲈唬骸耙褌??！辨M(jìn)內(nèi)，煥章止之，曰：“既是姑爺吩咐，想必不錯。汝之箱篋行李，我已代汝收拾停妥，毋煩再入?！辨卦?，懼吳之威，含淚登輿去。煥章深謝吳之勞。
又?jǐn)?shù)月，節(jié)屆中元。妾帶去之資及衣飾已為父母兄弟蕩盡，欲趁此節(jié)哭奠主人，仍歸馬氏守節(jié)。七月十二日，備香帛祭器至馬家哭奠，煥章之妻罵曰：“無恥賤人，去而復(fù)返！”不容入內(nèi)，命其坐外廳之側(cè)軒暫過一夜，祭畢即去，如再逗留，我決不容！妾徹夜哭，五鼓方絕聲。次早往視，已懸軀于梁矣。煥章買棺收斂，其母家懼吳聲勢，亦無異言。煥章因屋有縊死鬼，將屋轉(zhuǎn)售章姓，別構(gòu)華室自居。章翁自小奉佛誦經(jīng)，夜見此女作懸梁哭泣狀。翁久知此事，心為不平，且惡煥章之嫁禍，乃祝曰：“馬姨娘，我家買屋用價不少，并非強(qiáng)占。姨娘與馬煥章、吳某有仇，與我家無干。明晚二更，我親送汝至煥章家何如？”鬼嫣然一笑而沒。
次晚，為此女設(shè)位持香，送至煥章門，低聲曰：“姨娘旁立，待我叩門?！奔催甸T問司閽：“汝主人歸否？”對曰：“尚未?！蹦擞炙阶Ｔ唬骸耙棠镎堊匀耄鹂蓮?fù)矣?！彼鹃捳卟唤庹轮握Z，笑其癡。章歸家，終夜不寐。
天未明，即趨馬家聽信，見司閽者已立門外，章曰：“汝起何早？”司閽者曰：“昨夜主人歸，方至門，即疾作，刻下危甚?！闭麦@而返。下午復(fù)探，馬已死矣。過數(shù)日，吳太守亦亡。煥章無子，其資均為他人所有；吳沒后，家亦不振。
靈鬼兩救兄弟武昌太守汪獻(xiàn)琛之弟名延生者，暑月暴亡。后干隆二十八年秋日，其堂兄希官亦得危疾，數(shù)夜不寐。醫(yī)者開方，以補(bǔ)劑治之。其母方煎藥，病者忽發(fā)聲曰：“大嬸娘毋再誤也！我昔誤于庸醫(yī)，今希哥又遭此難，我不忍坐視其死?！毖援?，即將藥碗擲地。希母問曰：“汝何人憑我兒？”曰：“我即延生也，死未一年，嬸娘不能辨我聲音耶？”希母曰：“汝死后作何事？”曰：“陰司神念我性直，且系屈死，命我為常州城隍司案吏。因本官移文浙省城隍，會議總督到任差務(wù)要事，命我赍文來此，我故得來一探希哥，不意渠已臥病，幾為庸醫(yī)所殺。此刻我往城隍衙門，將公事了結(jié)再來?！闭Z畢，即閉目臥，竟夜安眠。次早醒，問之，茫然無知。至晚，忽作延生聲曰：“憊矣，速具水漿來解渴?！毕Ｄ概c之。又云：“可呼八兄來，我有話說?！卑诵终?，即其胞兄也。既至，慰問若生時，且云：“八兄，汝何貪戲若此？前在祖宗祠堂池內(nèi)自蕩小舟，幾為石柱碰斃。其時幸我在旁，使柱旁倒，不然難逃此厄。柱下有古冢一丘，因我父浚池不察，使他枯骨日浸水中，故欲來報怨。我再三求之，彼方允諾。八兄須為遷葬?！庇趾羝涿萌酥燎霸唬骸按竺枚?，有福不妨，小妹祿甚薄，不若隨我去，交與母親照管，何苦在此常受庶母之氣？”大笑拱手作別狀，曰：“再會再會。”言畢，希忽仰臥如初。越數(shù)日，病愈，不半年，其幼妹果亡。
二十九年冬，希哥夢延生至曰：“兄今愈矣。弟辦完此差，小有功績，可望受職。從此別矣，后會難期。”語竟而去，希哥悲呼而醒。
木畫
永城尉陸敬軒，浙之蕭山人，修署截木。署舊有柳樹一株，鋸之，板中現(xiàn)天然畫一幅。如淡墨寫成：左危峰，石懸崖，崖上松一株，山樹一株，枝葉倒垂，松上纏藤累累；中有一叟扶杖立，商冠長袖，須眉如活，左手納袖中著胸前，右足前行露舄，左舄隱衣下，回顧若聽泉狀。尉寶之，攜歸其家。時干隆辛酉十月十三日事。
滾經(jīng)臺
貴州平越府署內(nèi)有石臺，高七尺，藏佛經(jīng)十六幅，全書梵字，讀之不可解。相傳太守訊獄，有事關(guān)重大而犯人不伏者，則取經(jīng)鋪地，令犯人在經(jīng)上滾過。理直者了然無害，理屈者登時目瞪身僵。數(shù)百年來，官恃以斷獄，而獄囚亦無敢輕滾經(jīng)臺者。張文和公第五子景宗，性素愎，抵任后以為妖，拆臺焚經(jīng)。是年兩子死，次年公亡。
菜花三娘子
陽湖某秀才，美豐姿，春夜獨坐書房中，聞扣門聲。啟視之，有女自稱“菜花三娘子，特來相伴?！彪S后有四姊妹，如媵從然。生驚其美，遂留宿焉。
日久身病，遣之不能去，其父具牒訴于本縣之張王廟。是夜夢張王拘犯聽審，責(zé)三娘子蠱惑良人，各杖十五，押逐出衙。五婦行未數(shù)步，皂肅持杖追至，向三娘子索錢，曰：“非我用情輕打，則汝等嬌嫩之臀傷矣，焉能行路？”各女皆于裙帶中出錢謝之。
越三日，三娘子復(fù)來曰：“我與汝緣法未盡，不能舍汝。汝再告張王，王亦無奈我何。汝同學(xué)有王先生某者，其人迂腐可憎。汝不許往告，亦不許其入門?！鄙改笎褐?，重具牒訴于張王廟，神果不靈，乃速招王生。生處館遠(yuǎn)方，越數(shù)日方到。到時，生已死矣。王先生，亦邑中廩生，年未三十。
神和病
趙云菘探花年十六時，戚人張某患神和病，有女鬼相纏，形神鵠立，奄奄欲斃。其母遍禱諸神，卒無效驗，惟趙坐其榻，鬼不敢至。趙去，鬼笑曰：“汝能使趙探花常坐此乎？”母苦求趙公，趙不得已往，秉燭相伴。至第三夜，不勝其倦，略閉目，病人精已遺矣，越數(shù)日而卒。鼠食牛句容村民養(yǎng)一牡牛，忽有七鼠從牛后竅入，食其心肺，牛竟死。村民逐鼠，得其一，遍體白毛，重十斤。烹食之，肥過雞豚。
代神判斷
蕭十洲參戎，致政歸養(yǎng)，舟泊巫峽。是夜夢有若差官狀者持令箭騎馬沿江問：“孰是蕭大老爺船？”躍入船頭，喘猶未定，懷中取出公文一角，面書“金龍四大王封”六字，隨押七犯跪旁，請判“斬”字。蕭駭曰：“此地方官之事，余武職，且退歸林下之員，不敢越俎?！辈罟俅鹪唬骸肮纳嫌泄暶?，請照例辦?！表暱涕g，燈燭輝煌，傳呼升堂。開門，階下儀仗吏卒排立，儼然坐公堂上，非舟中也。差官先唱“絞犯六名”，畢，后唱“斬犯一名”，乃六七歲童子。蕭問曰：“渠尚未成丁，何罪遽斬？”吏搖手曰：“罪名已定，毋須置議，請速判之?！彪S送標(biāo)條。判訖，遂押眾犯而去。公夢覺，心惡之。
次晨，大霧彌江，公戒勿解纜。巳刻，向其母太夫人閑話間述前夢未竟，忽有一只上水貨船觸石撞沉，呼救甚慘，乃急命舟子撈救。僅救起三客，業(yè)僵死矣，如法灌救，良久方活，其舵工七名皆已淹斃。后復(fù)撈獲無頭童男一尸，認(rèn)其衣服，即舵工之子也。余按此事與無錫華師道夢中相同：華夢陰官差役請華到衙門判“斬”字。華以未審罪名，不肯落筆。有被發(fā)婦再四哀求云：“公若不肯下判，則此案又拖累三年矣。”華終不肯，云：“我不知其所以應(yīng)斬之罪，如何忍心落筆？”遂喝拒而醒。隔三年，師道卒。師道字半江，精篆隸之學(xué)，在淮上程蒓江家處館，與余交好。
鬼門關(guān)朱梁江，名衣，太倉州諸生也。戊子科赴江寧鄉(xiāng)試，寓中患熱癥，甚危，親友買舟送歸。行次丹徒，朱臥艙中，忽爾暈絕。
見三青衣人導(dǎo)之登岸，其路直而窄，黑暗無光，兩足甚輕飄。行約十?dāng)?shù)里，忽有一物來，緊傍身左；走十?dāng)?shù)里，又一物來，緊傍身右。再走十?dāng)?shù)里，到一城，巍巍然雙門謹(jǐn)閉，城額橫書“鬼門關(guān)”三字。二青衣扣門不應(yīng)，再扣之，旁邊突出一鬼，貌甚猙獰，與二青衣互相爭斗。遙見紅燈一對，四轎中坐一官長，傳呼而來。近視之，似太倉州城隍神。神問：“你是何姓名？”對：“系下場太倉州學(xué)生員?！鄙裨唬骸澳銇砩性?，此處不可久停?！泵匪鶎?dǎo)之燈送歸，見城門洞啟，轎甫入而門仍閉矣。持燈者云：“速隨我向東走。”覺非前來之路。行二三里，至大江邊，白浪滾滾。持燈者將渠推入江心，大呼救命而蘇。時舟已抵太倉城外，蓋死去已三日矣。因心窩尚溫，故從者促舟子日夜趲行，至家病愈。此事蕭松浦所言。
蕭客珠崖時，曾過儋耳，四面迭嶂崒嵂，中通一道，壁上鎸“鬼門關(guān)”三字，旁刻唐李德裕詩，貶崖州司戶經(jīng)此所題。詩云：“一去一萬里，十來九不還。家鄉(xiāng)在何處，生渡鬼門關(guān)?！弊謴轿宄叽?，筆力遒勁。過此，則毒霧惡草，異鳥怪蛇，冷日愁云，如入鬼域，真非人境矣。
冤魂索命干隆戊寅，蕭松浦與沈毅庵同客番禺幕中，分辦刑名。時茭塘有刃傷事主盜案，獲犯七名，贓證確鑿。蕭照律擬斬，解府司勘轉(zhuǎn)。臬司某疑七犯皆問大辟，得毋過刻，駁審減輕。蕭亦不愿辦此重案，借此推辭。案歸毅庵辦矣。毅庵居處，與蕭僅隔一板壁。夜間披閱案牘，聞毅庵齋中若嘶嘶有聲甚微，起而瞰之，見毅庵俯首案上，筆不停書；其旁立有三四鬼，手捧其頭。又見無數(shù)矮鬼環(huán)跪于地。蕭急呼毅庵視之，忽血腥撲鼻，燈燭俱滅，身亦暈跌窗外，童仆急扶歸臥。
次日，毅庵及同人叩其故，蕭告以所見。毅庵曰：“吾知之矣。昨宵所辦，茭塘盜案也。原擬情真罪當(dāng)，七犯皆無可生之法。因奉駁審，不得不從中減輕二名。內(nèi)謝阿挺、沈阿癡兩犯，本在外接贓，并未入內(nèi)。因護(hù)贓格斗，刃傷事主，且有別案，君故皆擬斬。予欲改輕其罪，以迎合臬司。君所見跪地?zé)o數(shù)矮鬼，殆二犯之祖宗也；其環(huán)侍之無頭鬼，非二犯已伏法誅之伙盜，即被殺害之怨鬼來索命也。余不敢枉法以活人，使死鬼含冤于地下，請仍照原擬頂詳可也?！逼浒杆於ā?br>掃螺螄
徐公浩觀察山西，有老狐化作道士，時入其署與語。某縣令太倉王姓者，中飛語，觀察信之，將褫其官。老狐緩頰，謂其人祖宗功德不可量也。后觀察廉得其誣，事遂已。令來謁觀察，問：“君祖宗作何好事？”對以五世祖耕海濱，海潮至，青螺隨潮入岸；潮退，螺不能歸原處，被人捉賣。祖夫妻各持帚掃青螺入海，自三更至黎明為度，如是者六十年。狐所謂功德，或指此耶！
觀察有小婢曰彩云，狐見之曰：“不可使為婢，此女有根基，將來是觀音大士作媒，嫁與洞庭君者?！边t數(shù)日，彩云持其父所書扇倚柱看，觀察見文理粗通，問知其父為諸生，祖翰林，且感老狐之言，命作第三孫女，遠(yuǎn)近皆知有三姑娘。閱半載，有巨公以札寄觀察，并贈一畫軸，云：“聞公三姑娘未字人，可許與申太守大年之子。奉贈大士像甚靈，懸齋頭禱求，當(dāng)有驗也?！鄙?，湖北人，悟洞庭君之說。大士像又與媒札同至，乃為成其婚。狐之前知如此。
周太史驅(qū)妖
周用修，江西瑞昌縣樓下村人，年五十余，早喪妻，有子有媳，生計頗自給。一日，有嫗?zāi)晡迨S，入其家，登樓呼其長子婦至曰：“吾爾姑也，爾毋懼?！眿D詫甚，于歸時并未見有姑也。用修聞之，欲相見，不許；其子欲見，亦不許。然飲啖寢興，無異常人，舉家亦安之。無何，有誶語飛入其耳，怒亡去，用修家遂困。所存布菽，貯之柜，扃鎖甚固，啟視一空，邑人但時見老嫗在用修門首日市布菽。如是三年，家困甚，請于官，召巫治之，皆不驗。
宗人厚轅以庶吉士在假，至其家，先一夕怪去，至期又去。用修異之，乞厚轅為驅(qū)除。厚轅朱書黃紙檄其土地神及社神曰：“陰與陽同一理，無陰司則已，若果有，則以一區(qū)區(qū)樓下村有二神在此，而聽此妖祟人，竟莫之問乎？限三日驅(qū)之。不能，則五日。七日，若再不能，是無神也，焉用血食為？當(dāng)令焚爾廟，毀爾像矣?！毕俸螅褶@即渡江訪友。
閱半月，仍過樓下村，在肩輿小睡，似見漫山塞谷皆老少男婦，人上立人者，幾千萬輩，擁道來觀。二老人須長二尺，立輿旁，默無語。厚轅驚覺，催肩輿入城。諸族人賀曰：“君焚檄后三日，怪去，竟不復(fù)來?！毖晕匆?，用修至，搏顙于地，求為草善后文，再焚于二神祠，怪遂絕。
良豬江南宿州睢溪口民被殺，投尸于井，官驗無兇手。忽一豬來至馬前，啼甚慘，從役驅(qū)之不去。官曰：“畜有所訴乎？”豬跪前蹄若叩首狀，官命隨之行。豬起前導(dǎo)，至一室，排戶入，豬奔臥榻前，以嘴嚙地，出刀，血跡尚新。執(zhí)其人訊之，果殺人者。鄉(xiāng)人義之，各出費養(yǎng)豬于佛舍，號曰“良豬”。十余年死，寺僧為龕埋焉。
雷打扒手
烏程彭某，妻病子幼，賣絲度日。一日負(fù)一捆絲赴行求售，因估價不合，置之柜上。時出入賣絲者甚眾，行家以其貨少，他顧生理。彭轉(zhuǎn)瞬，絲即失去，因牽行主鳴官。行主云：“我數(shù)萬金開行，肯騙此數(shù)千文絲乎？”官以為有理，不究。
賣絲者悶悶回家。適其子嬉戲門外，見父賣絲歸，以為必帶果餌，迎上索取。彭正失絲懷忿，任腳踢之。兒登時死。彭悔，急自投河亦死，其妻不知也。鄰人見其子臥于門，扶之，方知氣已絕，連呼病婦，告以兒亡。婦痛子情急，登時墜樓死。官驗后，囑鄰人為之埋葬。
越三日，雷雨大作，震死三人于賣絲者之門。少頃，一剃頭者復(fù)蘇，據(jù)云：“前扒手孫某在某行扒出一捆絲，對門謝姓見之，欲與分價，方免出首。絲在我店賣出，派分我得錢三百，彼二人各得二千。旋聞賣絲者投河，官驗后無事矣。不料今日同遭雷擊，彼等均已擊死，我則打傷一腿?！彬炛?。
北門貨
紹興王某與徐姓者，明季在河南避張、李之亂，所過處尸橫遍野。一夕遇李兵，二人自度必死，避城內(nèi)亂尸中。夜半，燈燭輝煌，自城頭而下，疑賊兵巡城。漸近，乃城隍燈籠。愈驚懼，不敢作聲。少頃，聞從者曰：“有生人氣。”又一吏呼曰：“一個北門貨，一個不在數(shù)?！鄙駶u遠(yuǎn)去。次早，賊兵出城，二人起走，緊記夜所聞，認(rèn)南路而行。傍晚，又抵一城，恰是北門。突遇賊兵，徐被殺，王遁歸家。后子孫甚眾。
泥劉海仙行走
如皋北門內(nèi)湖南常德太守徐文度家，買一泥塑劉海仙，長六寸許，置于堂前神龕內(nèi)有年矣。一日，文度欲睡，忽聞堂前有剝啄聲，命婢攜燈照視。其婢驚奔入告曰：“龕內(nèi)泥劉海忽然下地行走！”公初不信，視婢驚怖之狀，乃出堂諦視，而泥劉海果跦跦而行。咸以為妖，欲毀棄之。公語眾曰：“汝等且勿懼，此像既能行走，或有靈應(yīng)之征，不可毀棄?！比粤罟┓铨悆?nèi)。迄今二十余載，絕無他故。其子湘浦，現(xiàn)任兩浙副使。驢雪奇冤
干隆四十三年春，保定清苑縣民李氏女嫁與西鄉(xiāng)張家莊張氏子為室，相距百余里。李女歸寧月余，新郎跨驢來迎，令妻騎驢而己步行于后。路經(jīng)某村，離家僅二十里，緣此村居民素與新郎熟識，必多調(diào)笑，且驢亦熟識歸路，張乃令妻先行。
至六七里許，有三岔歧路，過西為張家莊大路，過東則任丘縣界。有一少年控車自西道轆轆而來，系任丘豪富劉某，將張妻驢沖向任丘道上，相逼而行。天漸晚。張妻心慌，問少年曰：“此地離張家莊幾何？”少年答曰：“娘子誤矣。張家莊須向西而去。此是任丘大路，相距數(shù)十里。天晚難行，當(dāng)為娘子擇莊借宿，天明即遣人送往，何如？”張妻無奈，勉強(qiáng)允從。
至前莊，系劉之佃戶孔某家，備房安歇。其時適孔佃之女亦新婚歸寧，孔謂女曰：“今晚業(yè)主借宿，不能違命。汝當(dāng)暫回夫家，侯業(yè)主去后，再來迎汝?！迸畯亩鴼w，其房為劉、張共宿之所，劉之車夫宿于房外，張之騎驢系于檐下。
次日將午，不見啟戶，孔佃窺于窗隙，見兩尸在炕，頭俱在地，檐下系驢亦失?？椎枧c車夫顫栗莫制。佃乃密語車夫曰：“汝家河南，離此甚遠(yuǎn)，何不載彼衣物速行竄歸？一經(jīng)到官，則爾我身命難保矣！”車夫從之。是晚，即野瘞兩尸，御車載物而去。
劉母見子久出不歸，杳無音耗，即在任丘縣控追車夫；張郎追妻不見，疑有別故，復(fù)又趕至清苑控告其岳父母?？h官疑有冤，飭捕密訪。其時有嗜賭無賴之郭三鬻驢于市，恰與張供毛色相符。向郭盤詰，始知郭三向與孔佃之女有私，孔女歸寧，郭從后窗潛入，見有二人共寢，一時氣忿，殺此二人，并盜此驢。縣今復(fù)喚孔佃，根詰尸首所在，親往起尸。開土三尺，赫然一死人，乃禿頭老和尚也。復(fù)又深掘，得所殺兩尸。張冤既雪，劉死有蹤，而和尚之尸又屬疑案。正懷疑間，天忽陰雨，乃避雨古廟，寂無人跡。詢諸鄰保，云：“此庵向有師徒二僧，后以師出云游，徒亦他往矣?！奔赐彵Ｍ暽?，咸云：“此即云游之僧也?！彼炀兡闷渫?。訪至河南歸德地界，已蓄發(fā)娶妻，開張豆腐店。究其師死之由，緣僧徒所娶之婦，向與其師有奸。后徒漸長，復(fù)與此婦私通。其徒每有不平，故共謀殺其師，棄廟遠(yuǎn)竄，遂成夫婦。乃置之法。
張大令
嘉興張大令者，辛巳進(jìn)士，海陵查太守虞昌之業(yè)師，素行正直。忽一日，平明而起，索冠帶甚急，道有當(dāng)事貴人要來相會。遂著蟒衣補(bǔ)褂，迎至大門外。升中堂，作揖遜坐，口喃喃對語，旁人聽者，語不可解。初若欣喜，繼而悲嘆，又繼而辭讓。取茶兩杯，一自飲，一置空中，杯亦不脫落。作態(tài)良久，乃送至大門外，再揖始?xì)w。家人問：“何客？”曰：“嘉興府城隍也。彼升任去，舉我代其職，故先來見訪。且告我此地一二年內(nèi)，有兩貴人橫死，遭劫者不少。我不便泄天機(jī)也?！毖援叾俗?，不飲不食，三日遂亡。俄而，巡撫王、陳兩公事發(fā)。鏡水
湘潭有鏡水，照人三生。有駱秀才往照，非人形，乃一猛虎也。有老篙工往照，現(xiàn)作美女，云鬟霞佩，池開蓮花，瓣瓣皆作青色。
蔡掌官
虎丘蔡掌官，以古董為業(yè)，年少貌美。飲倪康民家，倪遣小奴持燈送歸。于無人之處，見掌官與人作揖，口喃喃細(xì)語。奴問：“與何人說話？”曰：“好友李三哥喚我，我便同他去，你不必跟我?！闭Z未畢，跳入河中。奴急救起之，拉歸家，告知蔡之父母。親友咸大驚，都來問蔡。蔡如醉如癡，口無所言，但見刀即摩其喉，見繩則試其頸，若以為天下至樂之境，無如橫死者。家人鎖閉之，雖小衣衫褲，皆不縫帶，但穴一洞通飲食而已。清明日，全家人墳，蔡從窗外逸出，兩日不歸。家人知其必死，四處尋覓，至白蓮橋空野，忽見掌官倚桑樹大呼曰：“我在此，不必再尋矣！”家人喜，奔趨視之，則已縊死樹上。呼者，乃其魂也?？O帶系偷染坊店地上所曬布為之。
沈文崧高郵沈公文崧，宰山左沾化時，有相好同官某，親老無子，將奉差西藏，公慨然代往，聞?wù)邿o不驚其高義。跋涉三年余，始回內(nèi)地。途中冰雪苦寒，往往月余無人煙。有仆二人，名夏祥者，侍公最忠。每至住營帳時輒不見，少頃，必手捧粟至，炊熟奉公，不知其粟何自來也。一日晦霧，行至險坂，下臨深澗萬丈，二仆俱墮澗中。公馬足已陷。忽見云霧中有大士像，手持青蓮，向公指導(dǎo)。俄頃，身已過澗至平地，痛失二仆，逡巡不前。久之曛黑。聞人語聲，急呼之，則夏祥至矣。問：“何來？”稱：“墮澗后，有綠毛人長丈余，自澗中負(fù)出?！敝髌拖啾Т罂蕖?br>公歸后，將此事語高文良公，高為動色，繪大士圖，書年月以紀(jì)之。后三十余年，沈之孫名均安者，知江西贛縣；高之孫名士鐄者，官贛縣司馬。初不相識，既而詢及世系，彼此爽然，始知大士圖猶在高處，傳為至寶，至此乃以歸沈。
藍(lán)姑娘
王中丞丁憂后，居杭州羊市公館。灶下婢忽仆地，良久蘇醒，瞪目作旗人語曰：“我鑲紅旗某都統(tǒng)家藍(lán)姑娘也，口渴腹肌，可致意大人，作速供養(yǎng)我?！蓖跤H臨問曰：“爾既系旗人，何故到我漢人家來？”鬼曰：“我與群姊妹清明日出門看會，不料布政使國大老爺路過，儀從甚盛，將我姊妹一沖而散，我避不及，只得避到大人家來。”中丞曰：“汝避國大人不避我，獨不知國大人尚是我之屬員乎？他沖汝，汝何不到他家作祟？”鬼曰：“我畏之?！敝胸┰唬骸叭粍t汝輩作鬼者亦勢利，只怕現(xiàn)任官，不怕去任官耶？”曰：“不然。去任者果做好官，我亦怕他?！敝胸┐蟛幌玻坏靡?，且供飯焚紙錢與之，婢病旋愈。未一年，中丞及于難。
鼠膽兩頭
山東桂未谷廣文，精篆隸之學(xué)，藏碑板文字甚多。每夜被鼠咬破，心惡之，設(shè)法擒鼠。以為鼠膽汁可以治聾，乃生剝之。果得一膽，如蠶大，兩處有頭，蠕蠕行動。鼠死半日，膽尚活也。卒不解其故，懼而棄之溝中，亦無他異?；蛟疲骸笆资髢啥?，此之謂也?！比磺芩篁炛⒛懢銦o。
西海祠神
嘉興錢汝器，太傅文端公第七子也，選陜西武功令。抵任后，不數(shù)月，以疾卒。卒之前一日，旦起告家人具湯沐，朝服北向九拜，復(fù)東向九拜。家人問故，曰：“北向所以謝主恩也。東向者，余出都時，過蒲州，宿西門外禹廟，夢禹王召我為水神，居西海祠。余固辭不獲，定于明日當(dāng)去?！贝卧?，果端坐而逝，時壬寅九月十七日也。
先是有郭生者，盩厔人，明慧善歌，為錢所眷，孫君淵如亦善之，旋以他事逸去。后孫在朝邑令莊虛庵所，接郭生書云：“九月過解州，夢錢七公子來，儀衛(wèi)甚盛，告余云：『將赴任西海祠，如申旦之約，無間幽明，當(dāng)訪我于蒲州南郭外。』言訖而寤。若夢中言果真，公子當(dāng)不在人間矣。”
時孫正訪生消息不得，接此信，即日脂車渡河，至蒲州相訪。果有西海祠，建于至元十二年，現(xiàn)在重修落成。方徘徊間，忽郭生自廊廡出，相與敘述前事，共相悲喜。因釃酒潔羞，為文祭云：“昔者巨卿死友，厥有素車之馳；子文酒徒，無損成神之骨。恭聞故實，不謂逢君?！标柡樾⒘良嗟跻栽娫疲骸吧倌暧性疙毾葍敚热肷窦文芸?？”
猢猻酒
曹學(xué)士洛禋為予言：康熙甲申春，與友人潘錫疇游黃山。至文殊院，與僧雪莊對食，忽不見席中人，僅各露一頂，僧曰：“此云過也?！?br>次日，入云峰洞，見一老人，身長九尺，美須髯，衲衣草履坐石牀。曹向之索茶，老人笑曰：“此間安得茶？”曹帶炒米，獻(xiàn)老人。老人曰：“六十余年未嘗此味矣！”曹叩其姓氏，曰：“余姓周，名執(zhí)，官總兵，明末隱此，百三十年。此猿洞也，為虎所據(jù)，諸猿患之，招余殺虎。殪其類，因得居此。”牀置二劍，光如沃雪，臺上供河洛二圖、六十四卦，地堆虎皮數(shù)十張。笑謂曹曰：“明日諸猿來壽我，頗可觀。”言未已，有數(shù)小猿至洞前，見有人，驚跳去。老人曰：“自虎害除，猿感我恩，每日輪班來供使令?！币蚝粼唬骸拔覍⒄埧?，可拾薪煨芋?！痹耻S去，少頃，捧薪至，煮芋與曹共啖。曹私憶此間得酒更佳，老人已知，引至一崖，有石覆小凹，澄碧而香，曰：“此猢猻酒也?！弊枚诧?。老人醉，取雙劍舞，走電飛沙，天風(fēng)皆起。舞畢還洞，枕虎皮臥，語曹云：“汝饑，可隨手取松子、橡栗食之?！笔澈?，體覺輕健。先是，曹常病寒，至是病減八九。
最后引至一崖，有長髯白猿以松枝結(jié)屋而坐，手索書一卷，誦之瑯瑯，不解作何語，其下千猿拜舞。曹大喜，急走歸告雪莊。拉之同往，洞中止存石牀，不見老人。張秀才杭州張秀才某，館京師某都統(tǒng)家。書舍在花園中，離正宅百步。張素膽小，喚館僮作伴，燈上即眠，已年余矣。
八月中秋，月色大明，館僮在外飲酒，園門未關(guān)。張立假山石上玩月，見一婦人披發(fā)赤身，遠(yuǎn)遠(yuǎn)而至。諦視之，膚體甚白，而自臉至身，皆有泥污垢瘢。張大驚，以為此必僵尸破土而出者也。雙睛炯然，與月光相射，尤覺可畏。急取木杙撐房門，而已登牀竊視之。未幾，砉然有聲，門撐推斷，而此婦昂然進(jìn)矣。坐張所坐椅上，將案頭書帖盡撕毀之，颯颯有聲。張已駭絕。更取其界尺大敲桌上，仰天長嘆。張神魂飛越，從此不省人事矣?；杳灾?，覺有摩其下體者，罵曰：“南蠻子，不堪！不堪！”遂搖步而去。
次早，張僵臥不起，呼之不應(yīng)，館僮及學(xué)生急請都統(tǒng)來視，灌以姜汁始蘇，具道昨宵情形。都統(tǒng)笑曰：“先生毋駭，此非鬼也。吾家有仆婦喪偶，積思成瘋，已鎖禁二年矣。昨偶然鎖斷，故逸出作鬧，致驚先生?！睆埐恍?。都統(tǒng)親拉至鎖婦處窺觀，果昨所見也。病乃霍然。
張頗以“不堪”二字自慚，館僮聞而笑曰：“幸而相公此物不堪，家中人有中瘋婦意者，都被其索鬧不休，有咬傷掐痛其陰幾至斷者?！?font color='#cc0000'>周將軍墓二事
山西寧武有周將軍遇吉之墓，百余年來，河水嚙其旁，墳漸傾瀉。土人張某哀之，具牲牢致祭，默禱曰：“將軍威靈，當(dāng)思所以護(hù)墓之法?！贝蜗?，天大雷雨，百里內(nèi)聞有兵馬騰踔之聲。次日，將軍墳旁忽涌出一山，高十丈余，攔截沖水處，至墓前，便繞道曲流矣。人咸異之。干隆四十五年，其地山水暴至。有周某者，將軍之族孫也，負(fù)母而奔，黑夜踉蹌，全不認(rèn)路。其母在伊背上罵曰：“汝有妻有子，妻可以生兒，可以傳代，汝俱棄之，而獨負(fù)我龍鐘之母，不太愚乎！”其子不顧，牢負(fù)其母狂奔而已。次日天明，始知身與母俱立將軍墓上，土高丈許，水不能淹。雖行一夜，并無三里之遠(yuǎn)也。歸家視妻子，皆無恙，云：“水來時，似有人扶我上屋者，故得生全。”其旁鄰人，已無孑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