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篇寓言第二十七

作者：王先謙

寓言十九，宣云：“寄寓之言，十居其九?！卑福阂庠诖硕约挠诒?。重言十七，宣云：“引重之言，十居其七?！必囱匀粘觯屛模骸柏?，字又作卮，音支。字略云：‘圓酒器也。’王云：‘卮器滿即傾，空則仰，隨物而變，非執(zhí)一守故者也。施之于言，故隨人從變，己無常主也?！惫疲骸叭粘?，謂日新?！焙鸵蕴炷?。成云：“和，合也。天倪，自然之分也。”案：謂止能應(yīng)以自然。寓言十九，藉外論之。郭云：“言出于己，俗多不受，故借外耳。肩吾、連叔之類?！庇H父不為其子媒。親父譽之，不若非其父者也；成云：“媒，媾合也。父談其子，人多不信；他人譽之，信者多矣?！狈俏嶙镆?，人之罪也。非吾故為支離之過，乃人妄起疑議之過也。與己同則應(yīng)，不與己同則反，同于己為是之，異于己為非之。人情專以同異為是非，故須寓言。重言十七，姚云：“莊生書，凡讬為人言者，十有其九；就寓言中，其讬為神農(nóng)、黃帝、堯、舜、孔、顏之類，言足為世重者，又十有其七?！彼砸蜒砸?，已，止也。止天下淆亂之言。是為耆艾。此為長老之言，則稱引之。釋詁：“耆艾，長也?！蹦晗纫?，而無經(jīng)緯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處事貴有經(jīng)緯，立言貴有本末，所重乎耆艾者，年高而有道者也。若年居先矣，而胸?zé)o經(jīng)緯本末，徒稱年耆者，是烏得為先乎？蘇輿云：“期，猶限也。言他無以先人，徒以年為限。則陽篇‘計物之?dāng)?shù)，不止于萬，而期曰萬物’，與此期字義同?！比硕鵁o以先人，無人道也；宣云：“不能盡人之道。”人而無人道，是之謂陳人。郭云：“直是陳久之人耳。”宣云：“猶老朽也。”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窮年。因其事理而曼衍之，日出不窮，聊以盡我之年歲耳。齊物論云：“和之以天倪，因之以曼衍，所以窮年也。”不言則齊，齊與言不齊，言與齊不齊也，故曰無言。蘇輿云：“不言而道存，物論齊矣。言則有正有差，齊與言，言與齊，終無可齊之日，故曰莫若無言。”言無言，郭云：“言彼所言，故雖有言而我仍無言也。”終身言，未嘗言；終身不言，未嘗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郭云：“自，由也。由彼我之情偏，故有可不可，然不然?！睈汉跞?？然于然。惡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惡乎可？可于可。惡乎不可？不可于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無物不然，無物不可。以上又見齊物論篇。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非此無言之言，孰能傳久？萬物皆種也，以不同形相禪，宣云：“皆有種類，各以其形禪于無窮。”始卒若環(huán)，莫得其倫，郭云：“倫，理也?！卑福喝绛h(huán)無端，莫得其理。是謂天均。天均者，天倪也。成云：“均，齊也。是謂天然齊等之道。即以齊均之道，亦名自然之分也。”案：齊物論亦云：“是以圣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均，是之謂兩行?！?br>莊子謂惠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時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謂是之非五十九年非也?！迸c則陽篇稱蘧伯玉同?；葑釉唬骸翱鬃忧谥痉病！毙疲骸耙煽鬃忧趧谛闹?，從事于多知，未得為化也?！鼻f子曰：“孔子謝之矣，而其未之嘗言。宣云：“言孔子已謝去勤勞之跡而進(jìn)于道，但口未之言耳。”孔子云：宣云：“引孔子雅言?！薄蚴懿藕醮蟊荆瑥?fù)靈以生?！蟊荆煲?。人受才于天，而復(fù)其性靈以生。鳴而當(dāng)律，聲為律。言而當(dāng)法，言而世為天下法。利義陳乎前，而好惡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蘁立，定天下之定。釋文：“蘁音悟，逆也?！卑福貉缘》丝诙选６苁谷诵姆?，自不敢迕，如此者，斯足以立定天下之定理也。子言如此。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成云：“此莊子嘆美宣尼之詞?！币υ疲骸扒谥痉鬃铀砸越痰茏诱撸环强鬃铀詾榭鬃?，故曰謝之，若所未嘗言者，乃所為孔子云也。何也？蓋有大本存焉。受才于大本，復(fù)善以反其生，孔子所以為孔子也，還其大而已矣。若夫當(dāng)律當(dāng)法而明是非，此德之小者，豈孔子之謂哉！”義亦可采。
曾子再仕而心再化，宣云：“化，變也。”曰：“吾及親仕，三釜而心樂；成云：“六斗四升曰釜?！焙笫?，三千鐘而不洎，成云：“六斛四斗曰鐘。洎，及也?！卑福翰患坝H。吾心悲?！钡茏訂栍谥倌嵩唬骸叭魠⒄?，可謂無所縣其罪乎？”郭云：“縣，系也?！毙疲骸盀橛H而仕，心無系祿之罪?！痹唬骸凹纫芽h矣。宣云：“已縣系于祿養(yǎng)矣?！狈驘o所縣者，可以有哀乎？成云：“孝子事親，務(wù)在于適，無論祿之厚薄，盡于色養(yǎng)而已，故有傭賃而稱孝子，三仕猶為不孝。既心存哀樂，得無系祿之罪乎！夫唯無系者，故當(dāng)無哀樂也?！北艘暼?、三千鐘，如觀雀蚊虻相過乎前也?！北?，謂無系者。俞云：“雀字衍。釋文云：‘元嘉本作“如鸛蚊”，無虻字?！顷懰姳疚囱苋缸?，故但言元嘉本無虻字，不言其無雀字也。惟鸛與蚊虻，一鳥一蟲，取喻不倫。王云：‘鸛蚊，取大小相縣，以喻三釜、三千鐘之多少?！蛑寥酥曃?，一吷而已，豈屑屑于三釜、三千鐘之多少，而必分別其為鸛為蚊乎！釋文又云：‘鸛，本亦作觀?！墒枪疟救绱恕Ｆ湮脑疲骸艘暼?、三千鐘，如觀蚊虻相過乎前也?！茨蟼m真篇‘毀譽之于己，猶蚊虻之一過也’，義與此同。因觀誤作鸛，則‘鸛蚊虻’三字不倫，乃有刪一虻字，使鸛與蚊二文相稱者，元嘉本是也。又有增一雀字，使鸛雀與蚊虻二文相稱者，今本是也。皆非莊子之舊矣?！?br>顏成子游謂東郭子綦曰：成云：“居在郭東，曰東郭，猶是齊物篇中南郭子綦也?！弊晕崧勛又?，一年而野，成云：“野，質(zhì)樸也。聞道一年，學(xué)心未孰，稍能樸素去浮華耳。”二年而從，成云：“順于俗也。”三年而通，成云：“不滯境也?！彼哪甓?，成云：“與物同也。”五年而來，成云：“為眾歸也?！绷甓砣耄稍疲骸吧駮锢??！逼吣甓斐桑稍疲骸昂献匀怀?。”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成云：“不覺死生聚散之異。”九年而大妙。成云：“妙，精微也。知照宏博，故稱大也?！?br>生有為，死也。郭云：“生而有為，則喪其生?！眲窆盒疲骸霸O(shè)為勸人之語，如下二句。”以其死也，有自也；郭云：“自，由也。由有為，故死；由私其生，故有為。”而生陽也，無自也。宣云：“死為陰，生為陽?！惫疲骸吧?，以其絕跡無為而然，非有由也?！倍缓酰慷?，汝也。言汝果能無為乎？惡乎其所適？惡乎其所不適？成云：“所在皆適?！碧煊袣v數(shù)，氣數(shù)有定。地有人據(jù)，各據(jù)其所。吾惡乎求之？成云：“吾于何處分外求之？”莫知其所終，若之何其無命也？成云：“時來運去，非命如何！言有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成云：“死去生來，猶春秋冬夏，豈其命乎！言無命也。”有以相應(yīng)也，若之何其無鬼邪？郭云：“理必有應(yīng)，若有神靈以致之也。”無以相應(yīng)也，若之何其有鬼邪？”相應(yīng)之理，有時而不靈。
眾罔兩問于景曰：影外微陰甚多，故曰眾罔兩?！叭粝蛞哺┒褚惭觯?，汝。向也括而今被發(fā)，括，束發(fā)。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景曰：“搜搜也，釋文：“搜，本又作叟?！背稍疲骸佰袍?，無心運動之貌?！鞭缮詥栆?？宣云：“何率爾而問！”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予雖居然有之矣，而不知所以然。予，蜩甲也，蛇蛻也，似之而非也。宣云：“甲、蛻?yīng)q有一定之形，故似之而非?！卑福阂陨吓c齊物論同而繁簡異?；鹋c日，吾屯也；釋文：“屯，聚也。”宣云：“得火、日，則屯聚而顯?！标幣c夜，吾代也。司馬云：“代，謂使得休息也?！北?，吾所以有待邪？彼，謂形。而況乎以有待者乎！謂形待天機而動也。齊物篇云：“吾所待又有待而然者邪？”彼來則我與之來，彼往則我與之往，彼強陽則我與之強陽。宣云：“強陽，謂健動也?！睆婈栒撸趾我杂袉柡?！”有，即上文“予有”之有也。言彼健動者，又何能以予問乎！
陽子居南之沛，列子黃帝篇作楊朱。老聃西游于秦，邀于郊，邀，約也。宣云：“子居邀老子于沛郊?！敝劣诹憾隼献?。宣云：“梁，沛郊地名。”老子中道仰天而嘆曰：“始以汝為可教，今不可也?！标栕泳硬淮?。至舍，進(jìn)盥漱巾櫛，黃帝篇“盥”作“涫”。脫屨戶外，膝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請夫子，夫子行不閑，是以不敢。今閑矣，請問其過。”老子曰：“而睢睢盱盱，郭云：“跋扈之貌。人將畏而疏遠(yuǎn)?！倍l與居？誰與汝居處乎？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比?，污也。此道德經(jīng)文。陽子居蹴然變?nèi)菰唬骸熬绰劽??！逼渫玻嵴哂瓕⑵浼?，張湛注：“客舍家也?！惫珗?zhí)席，妻執(zhí)巾櫛，舍者避席，成云：“先坐者避席而走?！睙弑茉睢３稍疲骸叭换鹫卟桓耶?dāng)灶?！逼浞匆玻嵴吲c之爭席矣。郭云：“去其夸矜故也?！?/div>

雜篇寓言第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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