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作者:余邵魚
第五回子牙代武吉掩災(zāi)西伯侯初聘姜尚卻說磻溪上有大石,子牙終日立于石上,垂竿而釣。不覺三年,須眉皓白,并無賢士往來,獨有樵牧之夫,相為鄰友。
然子牙甘守淡苦,以仁義之風(fēng),化諸樵牧。磻溪前后,村中民戶,皆服其化。
獨其妻姜馬氏,不樂貧困。一日,又詰子牙曰:“子言年至八十,位至封侯,今者東遷西徙,寂寞如故,富貴不來,年光屢換,如之奈何?”子牙慰曰:“吾觀西北,有祥云瑞氣,三年之后,必有明王至此,汝宜暫守清寒,富貴屈指可得矣!”馬氏悻悻不樂。一日,出釣磻溪,見一樵者,扣歌而至,近前視之,乃故人武吉也。子牙曰:“子何至此?”吉曰:“吾乘閑訪親于前村,因來謁子。”尚即收釣,延入石室,煮魚酌酒,以敘故舊。
酒至數(shù)巡,子牙熟視吉之相貌,大驚曰:“子何神彩俱散?”
吉曰:“主何兇兆?”尚曰:“黑氣障天庭,非傷他人則為他人所傷!”武吉泣曰:“吾死不足惜!但有老母無養(yǎng),子有何術(shù)為我圖之?”尚慰曰:“死生禍福皆系于數(shù),固非人力所能遷改,然子倘有事變,即來磻溪,吾當(dāng)與子謀之?!蔽浼o歸,怏快不樂,其母追問因由,武吉恐唬母氏,竟托他故。一日采樵賣于城中,門吏攔索錢物,武吉曰:“西伯之政,關(guān)隘城市,但察往來奸細,無有索錢物之理?”門吏大怒,即欲毆吉,吉拔樵斧便打,措手不及,門吏竟死于樵斧之下。巡城兵馬綁武吉來見西伯。西伯閱其供招,嘆曰:“此吾教化未孚,以致門吏欺壓下民,本當(dāng)赦爾歸家,爭奈人命為重,亦不治爾死罪,但囚系三年,以贖死罪。衛(wèi)士押武吉入于土牢,只見門無鎖錮,不設(shè)官司,唯有木刻吏人而已。武吉在中,莫敢逃去,此西伯仁政之所致也。武吉因家有老母,無人奉養(yǎng),每為淚下,獄士以武吉之事,奏于西伯。西伯曰:”吾以仁孝治民,豈可因人之子,而絕其母乎?“遂放武吉,歸家顧母,然后赴獄,且誡告曰:”旬日不至,必發(fā)兵捉到,決致死罪不赦!“武吉叩謝歸家。時母聞吉被囚,憂懼號哭,見吉歸家,且驚且喜,曰:“吾兒焉得逃回?”武吉將西伯德政以告,母曰:“上既如此,不可違刑,汝宜速赴囚系。”
武吉曰:“吾往磻溪,主見姜尚,求一保身之策,然后赴獄?!蔽浼慈諄硪娊?,具實以告,尚曰:“吾曾言死生吉兇,非人力能保。然吾有小術(shù),蒙子厚愛,不可不施。”即在石室,布一掩星局,縛一草人,置于局中,燃燈一盞于腳下,尚即披頭跣足,密演神機,口含清水,噴滅其燈,左手望西北一指,牽起黑云,掩卻武吉之形,投草人于渭水。乃告吉曰:“汝暫隱于家,七日不出,西伯再不拘子矣!”
武吉告辭歸家,七日不出,待過旬余,西伯疑吉不至,群臣曰:“此乃頑民,重違犯罪,可令衛(wèi)士捕獲斬之,以禁兇頑?!蔽鞑唬骸拔嵫菹忍熘?dāng)?shù),武吉投河而死,其象已沒,何必再捉?”
君臣正議之間,有高都一萬三千流民,來投西伯,訴其苦楚。閎夭奏曰:“主公廣行仁政,四海皆是赤子,今聞南堯山之下,其地廣闊肥饒,人煙稀少,可遷一起湯民于堯山,因其家口派與田地,使其耕種就食,庶可為民父母?!蔽鞑渭{其言,即準(zhǔn)施行。閎夭又曰:“商王失德,皆崇侯虎所致,吾主宜發(fā)精兵,攻打崇邑,與民除害,有何不可?”西伯然之,遂令閎夭、辛甲、太顛各領(lǐng)精兵五千,分道而進,自督大兵五萬繼后至。即日,便出岐州,行不數(shù)日,三道之兵,會于石樓山,扎下營寨,打戰(zhàn)書于崇。時崇侯虎在朝,其子崇應(yīng)彪于國,得西伯戰(zhàn)書,即調(diào)部將孫鐘、姜皓各引五千精兵出拒西伯,與西軍相持,累月不克,西伯急下令曰:“此吾德政未孚,所以不能攻破,豈可強張兵勢,以陷良民?!奔慈瞻l(fā)調(diào)各寨班師,諸將皆曰:“祟城破在目下,主公因何班師,以廢前功?”西伯曰:“縱使吾得祟城,亦不忍見生民被害,理合退修德政,待其改過來降可也!”諸將不肯解圍,西伯下令有不退者斬首示眾,三軍只得振旅西還。
西伯既歸岐州,是夜西伯夢有一熊,自東南飛入殿陛,頃刻侍立坐側(cè),群臣各個拜伏。忽然驚覺,乃是一夢。次日,以夢訪問群臣,群臣皆莫能辨。獨散宜生曰:“熊本良獸,又生飛翊,其賢可知,侍立坐側(cè),百官拜伏,此必為群臣之表,相君左右者也!自東南飛入殿陛,賢人出東南,主公宜獵本方,以求賢者?!蔽鞑唬骸皦魧嬛拢伪厣钚?!”散宜生曰:“昔商高宗,夢天神賜其良弼,乃畫賢人之相,遣使遍求天下,果得傅說于版筑之間。高宗命說為相,君臣既合,政事修舉,能中興商室。主公豈可輕夢寐而棄大賢哉?”西伯曰:“善!”
乃卜之,因而喜曰:“今日出獵,所獲非龍非彪非熊非虎,其所得者乃伯王之輔。”
于是,命五百衛(wèi)士,引九龍車與數(shù)文武,即日出獵東南,駕至洛谷溪邊,有三五漁者,或釣或網(wǎng),休息于磐石之上,彈竿擊石,相與賡歌。其歌曰:憶昔成湯掃桀時,十一征兮自葛始。
堂堂正大應(yīng)天人,義旗一舉全無敵。
經(jīng)今六百有余年,祝綱恩波將竭息。
懸肉為林酒作池,鹿臺積血高千尺。
內(nèi)荒于色外荒禽,嘈嘈四海沸呻吟。
我曹本是滄浪客,洗耳不聞亡國音。日逐洪波歌浩浩,夜觀星斗垂孤釣。
孤釣不如天地寬,白頭俯仰天地老。
忽見一族車馬,循岸而至,漁家挈竿而起。辛甲聞其歌聲超俗,因問其人。漁者曰:“我等海濱釣夫,將軍自何來?”
辛甲曰:“西伯侯出獵,爾等何不回避?”眾漁者棄竿拋網(wǎng),投拜西伯駕下曰:“俗民不識父母,萬乞赦罪!”西伯問曰:“爾等既是釣夫,何歌韻超俗?”漁者頓首曰:“非俗民能歌此韻,前去渭水之西,有白發(fā)釣翁,自言遺世之士,隱遁磻溪數(shù)年,常作此歌,以教臣等也?!蔽鞑欀^群臣曰:“賢者固在是矣!”群臣曰:“主公何知?”西伯曰:“古云里有君子,而鄙俗化。今渭水漁家,皆有清高氣味,非有賢者所在而何?”
車馬遂往磻溪而進。
行至數(shù)里,又有一起耕牧之夫,荷鋤橫笛,互相歌來。其歌曰:鳳非乏兮麟非無,但嗟世治有隆污。龍興云出虎生風(fēng),世人慢惜蓁賢路。
君不見耕莘野夫,心樂堯舜與犁鋤。
又不見昔傅巖子,蕭蕭蓑笠甘寒楚。
當(dāng)年不入高宗夢,霖雨終身藏版筑。
古來賢達辱而榮,豈特吾人不遇春。
且橫牧笛歌清晝,慢叱犁牛耜白云。
王侯富貴斜暉下,仰天一笑皆春風(fēng)。
西伯在車上聞之,撫膺嘆賞,謂從者曰:“其中必有賢士,急宜訪問?!毙良讖?fù)將一起耕牧之夫,擁至駕下,西伯慌忙下車曰:“賢明君子,愿與相見,俗眼不能深辨?!币黄鸺毭耋@而處曰:“臣等乃耕牧野人,非賢明之士!”西伯曰:“又何歌韻清絕,皆有賢明氣象?”細民曰:“非臣等有此清歌,前去渭水溪邊,有一漁翁歌此,以教臣等也!”西伯曰:“其人安在?”細民曰:“其翁絲不設(shè)餌,釣不曲鉤,自言不釣魚鱉,只釣王侯,終日垂竿磻溪岸口,大王欲訪高賢,直至上流可見!”西伯欣然登車,又行數(shù)里許,將近磻溪,不見釣叟,乃停驂浩嘆,徘徊不已。少頃,碧巖背后,走出一樵夫扣柯而下山曰:春水悠悠春草奇,金魚未遇隱磻溪。
世人不識高賢志,看作溪旁老釣磯。西伯視之,乃昔日逃囚武吉也。左右擁至駕前,西伯責(zé)曰:“吾以爾為投河而死,焉敢罔上逃刑?”武吉頓首曰:“非臣敢罔上逃刑,此間有一漁翁,善理陰陽,頗知兵略,與臣結(jié)漁樵之交,代臣掩災(zāi),故臣得至今日,望乞赦罪!”西伯驚曰:“其人安在?”武吉曰:“現(xiàn)隱磻溪石室,小臣昨來訪謁,因宿一宵,大王欲見,小臣愿引駕?!蔽鞑笙?!遂赦吉罪,令其引至磻溪。
卻說姜尚,三日以前,仰望西北,一道祥云,漸逼隅西,因知有賢王至,特按釣竿于綠楊岸口,遂隱而不出。及武吉引西伯駕至,不見子牙,直到石室,果見林木蒼蒼,清幽淡雅,石泉交接,云樹相映。須臾,有一小童出迎,西伯與數(shù)群臣同步入草廳。問小童曰:“主翁安在?”小童曰:“今早有數(shù)云樵之士,相邀入山采藥,要三日后方返?!蔽鞑畤@曰:“訪賢不遇,何孤之不幸也!”乃書二十八字于琴案。
宰割山河布遠猷,大賢抱負(fù)可充謀。
語賢不見垂竿老,天下人愁幾日休。
書罷,散宜生曰:“昔湯聘伊尹,幣聘三至而后起,欲見賢者非至誠不可。主公暫退,與文武各沐浴齋誡三日再來,方得遇此高賢?!蔽鞑唬骸吧?!”遂出草廳,登車而行,至綠楊岸口,見其釣竿,徘徊不進,又取筆書四句,令人送于石室。求賢遠出到溪頭,不見賢人只見鉤。一竹青線垂綠柳,滿江紅日水空流。
使者領(lǐng)帖回投石室,西伯車馬回岐州,戒令滿朝文武,各要齋戒沐浴三日再至磻溪。辛甲獨進曰:“主公以千乘之尊,權(quán)轄西伯總鎮(zhèn),名望著于天下,今欲見一釣叟,發(fā)數(shù)壯士,即能捕到,不如遺書一封,彼即引領(lǐng)赴闕,何必齋戒沐浴,敬之如神明,尊之如父母乎!”西伯笑曰:“卿何言也?古人入君子之鄉(xiāng),在車必式,敬賢之禮,豈敢怠忽?”于是,辛甲亦退而戒三日,以備調(diào)遣。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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